第680节(1 / 1)
依旧是有人比苏双鹤更直白,虚空中传来一声冷笑。
发声的是一直沉默的武元辰。此时神意抖荡,沉郁中杀机如燃,将尖锐的意念击发出来:“我道是哪个,原来是上清余孽!”
这里是仙境也好,幻境也罢,对武元辰这样层次的人物,都不会为外象所遮蔽,而是直视其法则层面。若将感应窥探入微,便可见得,海天之间,那种独特的玄门义理,典型的运转方式,和上清宗修士战过不知几千几万次的武元辰,怎么可能发现不了?
甚至是这一方天地,他也不是“头回”进来了。
“三清境!”
当年玄门各大宗门阀,由八景宫牵头,做“三十六天”的设计,只是理念不同、利益难合,最终分道扬镳。
当时引发冲突的两种理念,矛盾主要集中在“三清以下三十二天”之上。
一方是认为,应当东南西北各立八天,镇压四方六合八极,主张者以上清宗为首。
另一方且师法佛门“十法界”,垂直划分三界二十八天,更上有四梵天,合为三十二天,这一派,则是以八景宫为首。
到后来,“三十六天”的设计终究还是没能达成共识。
上清宗召请诸天神明,自成太霄神庭,势压北地,采用的就是四方八天之法;便是后来陆沉的东华宫,也借用了此一架构。
八景宫则在垂直分划的路子上走得更远,其宗门根本的“云外清虚之天”,汇集三十六洞天福地,逐天而上,自成一域,几已不在此界之中。
但不管是哪一派,争论得又是如何激烈,其中却有一条,早早就没了异议。
那便是更在三十二天之上的“三清境”和“大罗天”。
道经有云:三天最上号曰大罗,是道境极地。妙气本一,唯此大罗生玄、元、始三气,化为三清天。一曰清微天玉清境;二曰禹余天上清境;三曰大赤天太清境。
不管是四方八天,还是三界四梵,到最后,都是归于三清境,最上则为大罗天,包罗诸天,至高无上。
之所以如此,并不是依据什么“道经”,也不是来自于哪家的玄理,而是有一桩同时记入八景、上清乃至多个玄门大宗的记载,铁证如山。
劫生劫灭,上溯万古。
自世间现了“修士”、有了传承、定了法统,对于各自根脉的追寻,就一日没有停止过。
相较于魔门那位高高在上的统天大化元始天魔王;相较于巫门确凿无疑且随时可以瞻仰之神迹;相较于儒宗圣人脉络清晰的学理传承,释、玄两家其实还是有些尴尬的。
佛祖、道尊位于五大神主之前列,却是“天地生后不得见,只有神位在人前”,都道是那二位传下了道统,但不管怎样探究,都是只鳞片羽,且以玄虚之言为多。
久而久之,不免就有些人心志动摇,又或矫诬攀附,再有不怀好意之人,煽风点火,佛门远在西极也还罢了,一段时间内,玄门各宗倒是大兴“虚无”之风,大有踢倒神坛,全面切割之势。
便在这样的背景下,上清宗三世葛祖师,神通天授,九十年而成地仙,此后驻世传道,一手开拓上清宗域外世界,再百年,于无上杳冥之层次,追溯时光,合于道尊真意,将那一点缈不可测的烙印,接引回来,将其演化成一门无上神通。
葛祖师以此神通开辟大罗,道化三清,演示道经所载。
神通一出,诸天震动,立成天地大劫,九载方散。葛祖师也在大劫中合道而去,令人嗟呀不已。
但也正是借这一门神通,和那一场劫数,玄门“虚无”歪风戛然而止,内魔外道迭遭镇压,重振巍然气象。
便是当年的八景宫,也要赞叹“正本清源,上善之法”。
葛祖师临劫之时,为所悟的这门无上神通传承煞费苦心,以大智慧,不立专门文字,只是披阅删改上清诸部典籍,将无上心法,化入各上清典章之中。传说但凡是上清长生经义,都内蕴此法,殊途而同归,一旦深入到某种层次,将会不学而自通。
此即所谓“道可道,非常道”是也。
自上清三世葛祖以来,十数劫以下,上清宗真正了悟此神通者,屈指可数,便是领悟出来,也自有不同面目,惟本质如一,神异非常。
面目虽不同,可此门无上神通所发的第一个异象,却是不易不变。正像是当年八景宫掌教圣人杜祖师,在亲眼目睹此门神通发动之后,所感慨的那般:道化天真难为喻,万古云霄一羽毛!
“万古云霄……道尊玄通威仪,末学后进仰之弥高,喻之无言。葛道人将神通化为云霄鸾羽,何其精到——这门无上神通,大约也像是鸾凤所遗的一片羽毛,由此略窥道尊神通之万一,仅此而已。”
“你冒酸水也没说你疯疾痊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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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咄,谁和魔崽子说话,我只是感慨而已。上清鼎灭之前,这门神通也已经很久不见。要知道,当年只要是演化出这门神通,就是当之无愧的上清第一人……”
“为何不说玄门第一?你们这些守尸鬼,今不如古,可鄙可笑……我想想,至少也有四劫时光不见。”
“魔崽子闭嘴!看这三清之境,描画间气纹层生,窍眼暗布,应该是走的符箓之道……唔,这是自《洞元玉章三气妙化符经》中演化出来的吧。”
“这部符经,你们当年没抢到手?”
“咱们熟归熟,也不要乱扣帽子好吧。当年引动魔劫的,总不是我们。”
“嘿嘿,清者自清,何必多言。”
楚原湘和武元辰神意交流,却也辗转化音,不曾避讳任何人,或者更像是故意说给人听。
旁边的苏双鹤因为“立场不同”,已经被彻底无视了。
苏双鹤倒也不恼,更准确地说,是没那个心思。他深知,不管是楚原湘还是武元辰,都是信奉“拳头大过道理”,但凡神意所及,就是由他们说了算。若有半分可能,此时也要闹将起来,神意透空,将什么白玉京、三清境都砸个稀巴烂。
而如今在这儿卖弄嘴皮子,只能说明,二人一时半会儿找不到破局的法子……真真正正陷在了这里!
虽然不是本体到此,虽然只是部分神意受制,但事实就是事实,不容辩驳。
这件事传出去,包管震动九天十地,整个修行界都要颤三颤!
两个大劫法宗师啊……对了,受困的还要再加上他。
是三个!
苏双鹤这才来得及郁闷。
余慈那厮,莫不是一见大占上风,就把“默契”给甩到泥地里去了?
一念方起,天穹之上,忽有虹光飞架,转眼临头,观其来势,分明是向他身上罩落。
双边神意振荡骤起,显然是两个大劫法宗师捕捉战机,齐齐发动,只是起势还有点模样,神意冲击一到半途,又是荒腔走板,次第崩散。
第022章 三清教化 七情入丹
苏双鹤一个恍惚,便见虚空穿叠,再眨眼时,已经换了天地。
这种虚空移转的手段十分奇妙,但更要求他的合作,苏双鹤没有抵抗,他现在迫不及待地需要和余慈做一番交流,为此每个机会都是必要的。
只是不等他细看周围环境,旁边就有人道:“客人请跟我来,老爷有请。”
苏双鹤扭头,愣了愣,视线下线,见眼前竟是一位垂髻童儿,身穿红衣,小脸崩紧,神情严肃……好吧,其实是紧张。
从他话音就能看出,咬文嚼字,一板一眼,恨不能个个平仄入调,反而僵硬刻板,但架不住童儿相貌端正入眼,还是颇为可爱。
只是当第一印象过去,苏双鹤猛觉不对,眼珠子当即就凝在眼眶中,看着童儿发呆。
童儿被他看得心慌,忙低头打量自己身上的衣物,又伸手去摸发髻,却是越越看越紧张,越摸越糊涂,已变成了个大红脸。
脸红了?好吧,它红的是什么?血杀戾气吗?
终于那童儿受不住了,眼中几乎是含着在泪在问:“这位客人,我……哪做错了?”
看童儿的表情,苏双鹤心里好像是猫狗打架,吱吱呀呀,杂毛乱飞。
偏偏他还必须好好哄着:“没有,哪错了?很好,妙极了!”
“啊?”
“呃,我是说,余老弟座下,有小兄弟你这样的仙童,真是让人羡煞……羡煞!”
这一句终于是真诚到锥心刺血的实话。童儿的反应则有些迟钝:“余老弟?啊,你是说老爷,对了,老爷还在等着,客人您请这边走。”
童儿恭恭敬敬地向苏双鹤躬身行礼,苏双鹤也想弯腰来着,好险才止住了,接下来就是跟在童儿屁股后面,懵懵懂懂,魂不守舍,一路前行。
必须要说,有了这份儿缓冲的时间,真是救了苏双鹤的命,没让人稀里糊涂做出傻事来。他怎么也是天下有数的大劫法宗师,走出几步之后,终于回过神来,也捕捉到了之前这荒谬场景中,最核心、最本质的东西:玄黄杀剑……塑灵剑器!
这项事实,仿佛是一颗冰珠由喉咙眼里吞下去,虽说前面噎得难受,后面坠得肚疼,可那份扩散的凉意,却让他的思维逐渐清晰,看向前方童儿的眼神,则是越发地灼热。
此等情况下,再想观察四周环境已是不可能了,苏双鹤就跟着童儿一路前行,直到眼前一座拔地而起的高阁占据大半个视界,才勉强移开视线,投向高阁之上。
余慈就在高阁之中,虽没有目见,但凭感应知晓,那位应该是在此投影出来。
为此,苏双鹤还整理了一下心情,可问题在于,余慈可要随意得多。当童儿引苏双鹤上来的时候,他正凭栏远眺,没有回头交流的意思。
三日前的苏双鹤,会一怒出手;一日前的苏双鹤,会拂袖而去;而在如今,他则是按下了一切念头,大笑上前:“真是余老弟在此,老哥我今日大开眼界。好一个虚空神念,好一个万古云霄!”
他如此作态,终于让余慈扭过脸来,由于是这一方世界的掌控者,就算是投影,也显得真实有质感,面目上一切微妙表情,都体现得十分清晰。
“鹤巫见笑了,因循旧例,拾前人牙慧而已。这一处凭空化现的所在,就是我也看不过来……”
“如此无上神通,就是拾人牙慧又如何?这才是薪火相传!上清宗有你在,便是传承不灭,复兴可期。”
余慈微微一笑,也不过分客套:“那就呈鹤巫吉言了。”
说话间,苏双鹤已经来到余慈身边,这才发现,他所在的这个位置,视野绝佳。向远处正前方看,正是这一重天域最宏伟的宫殿群所在。
他有心探究底细,为以后做些准备,但真的深入进去,触及法则层面,却是浑浑噩噩,只知法则多有不同,具体的结构法理,还是蒙着雾气,看不通透。
这“万古云霄”的神通,又有一个名目,道是“道尊遗韵”,当然没那么轻易看破。
苏双鹤也不强求,再把注意力放回表面,只见宫殿群落之中,金甲执戈,仙真往来,川流不息,却给人以肃穆庄严之感。
究其原因,就是一众仙真,起落之间,看似随意,其实莫不规矩合度,秩序井然,且是“来”的多,“走”的少,他们一批批降下,进入各个殿宇,有的就在殿外盘膝坐下,浮于云端,也就是从这些仙真脸上,苏双鹤看到了某种表情。
他们似乎在倾听什么……
莫名受到这种表情的感染,苏双鹤不自觉竖起耳朵,尽力感应。只是大概是相距太远的缘故,除了风声,再无别的声音。可就是这再寻常不过的风声,入得耳中,也有一种无以名之的感受,仿佛是一缕温润的暖息,从顶门吹入,从脚底穿出,全身上下暖洋洋的十分受用,刚刚被玄黄杀剑伤及的神魂,竟是霍然痊愈。
苏双鹤为之愕然:“这是……”
余慈看他一眼,道:“气化三清,传布玄理本义,演示诸天万法——这里是大赤天太清境太极宫,应该是道德天尊传法之景。”
“……”
苏双鹤整个人都木了。就算他是巫门法统,听到这话的时候,也有忍不住的妒火烧上心头——有此神通,岂不是可以日夜聆听三清教化?
他忍不住又要再竖耳倾听,但这时,余慈又开了口:“这一方天地,若非鹤巫以咒术相助,未必能布得下来,我在此谢过。”
这是给他送了把梯子,苏双鹤自然心领神会,忙按下其他心思,笑道:“说来惭愧,我本是回城,路过此地,见剑光冲霄,自北向南,破云而来,知是第一等的剑器,不免动了贪念,实不知竟然与老弟有关……唉,细思来也是糊涂,我这巫门,拿剑何用?”
说话间,他也忍不住解释。
余慈微笑听他解释撇清,末了方道:“剑巫之恩怨,我亦知晓,若我站在鹤巫的立场上,恐怕亦不敢将此凶器轻让于人。”
苏双鹤简直要热泪盈眶了,没想到,一场联手之后,姓余的竟然变得如此好说话,若能再加深一下,回头敲他闷棍,岂不是成功可期?
但至此之后,余慈不再说话,态度就有些捉摸不定了。
苏双鹤心里打鼓,干脆一咬牙,主动开口试探:“老弟这‘万古云霄’一出,势必天下震动,不知以后,做何打算?”
余慈应道:“我这人性子不定,运气也诡异,以前做事,往往都是到一半,就横枝节,分神旁顾,最终很多事都再无下文。如此就学了乖,要做事,就不管不顾做到底,既定的行程不变,要做的事项不变,确认的准则不变……对我来说,眼前的事情,也是枝节,尽速处理掉为最好。”
苏双鹤辛苦听这些云里雾里的话,到最后才明白过来:“老弟是想处置楚原湘和武元辰?这二人都是神意入陷,抽身困难,但要他们本体到此,再呼朋唤友,多少也是麻烦。若老弟不嫌弃,我倒愿做个中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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