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节(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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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是说,他内心的渴望已到这般地步了?

少时的余慈并不明白“长生”的真义,但他却清楚地知道长生的代价——双仙宫殿之下的累累白骨,便是最好的诠释。

初时仅仅是恐惧,但后来年纪与胆色渐长,恐惧就慢慢地淡了,只有残留下来的深刻痕迹,始终印在心底。另外,双仙呼风唤雨、飞天遁地的神通,则像是一颗种子,深埋在印痕中,在漫长的流浪日子里,萌芽、生长、直至成为深植于心中的参天大树。

不知不觉间,“长生”这个东西,已经融进了他全身的血液里,成为一种本能。本能去追求,不去想所谓的“意义”,因为长生本身,就是一切意义的集合。

余慈是这么理解的。

烈酒勾动了他的欲望,他强烈地想冲到那个世界里去,气血滚沸,意图冲开那层无形的障壁,但总是差那么一丝——他已经听到头顶的盖子在咣当咣当地响了。

自从进入明窍上阶,冥冥中开启“灵窍”,感应到自家神魂以来,这种感觉与日俱增,在天裂谷这些日子,更是到了丹炉鼎沸,要冲盖而出的地步。

余慈知道这是突破的前兆,但偏偏缺乏一个契机,纯以现有的力量,总还是差了一点儿。还好,他有十足的耐心和韧劲儿,在这个层面上堆积力量,直到破顶而出的那一刻。

在他失神的时候,篝火旁的人们已经从他“长生妄想”的笑谈中脱出来,又回了他们最关心的问题上去,但热论半天,仍然不明白是虾须草或者鱼龙草真正用途。久不得要领,众人便有些意兴阑珊,眼看便要冷场,忽有人一声冷笑:“管它个娘用,要知道它能值多少才是真的。”

这话说得倒是干脆。余慈也回过神来,本以为又是李宏发表高论,但很快便察觉不对,此人说话铿锵有力,嗓音似有金铁之声,与先前李宏含混的语调大异。

移去视线,他随即恍然,原来是颜道士。

此人也属于绝壁城那一群里的,不过却不是专职的采药客,而是中途加入进来,倒是和余慈的情况有些相像。也是一身道装,自称是道士,不过面容粗豪,留有一圈络腮胡子,环眼如铃,眼神十分凌厉。余慈之前便估计,在这群采药客中,惟有此人的修为最是高明,大概也是明窍上阶,超出旁人一截。

人们的目光都集中在他身上。有人便笑了起来:“这草可比得三阳符剑么?”

之前自我介绍时,颜道士便坦言他的目标是三阳符剑,和余慈相同,故有这么一说。

颜道士咧嘴发笑:“三阳符剑?这可不好算,我只知道,十株鱼龙草,可以换一颗寒玉洗心丹。”

这话说出来,一圈人都是茫然,只觉得颜道士的话不知所谓。只有李宏,酒劲儿似乎过去了些,又开始装模作样,摆出若有所思状:“寒玉洗心丹,好像在哪儿听过?”

“那必然是在白日府了。”

颜道士咧开了嘴:“白日府每年都能造出成百上千把三阳符剑,而这寒玉洗心丹,也只有府主手中还拿着那么三两颗,且要小心翼翼地收着,存放在秘室之中,着专人看守,生怕被蟊贼盗了去……嘿嘿,就是这么个意思。”

“咝!”

二十几号人一起倒抽凉气的场面相当壮观,余慈却有些心不在焉。不知为什么,看到颜道士的笑容,他心中便很不得劲,鼻端也涌入一股特殊的气味,没等他辨明究竟,颜道士又笑道:“不过呢,寒玉洗心丹虽好,也是遥不可及之物。比不得三阳符剑,只要千株虾须草,便能换得,我还是脚踏实地,一步一步来比较好。”

嗯?他什么意思?

余慈敏锐把握到了颜道士的语气变化,那横插进来的一个“我”字,实在诡异得很。聪明人也不只他一个,陆丙同样抬头,用疑惑的目光打量过去。

便在此刻,鼻端的气味浓烈到极致。

“小心!”

余慈忽地大喝出声,在其余人等还茫然无措之时,突地后仰,就这么平躺下去。稍迟一线,炽热的红光从眼前抹过,火浪扑来,把他额头皮肤烤得发硬。

接下来就是连番惨叫,还有颜道士肆无忌惮的狂笑声。

“混帐!”这是陆丙的声音,伴之而起的,是锵琅剑鸣。

余慈再一个翻滚,远出丈外,这才从地上跳起来,在此过程中,惨叫声一直不绝于耳。

抬眼去看,入目的却是火畔横尸的惨景。篝火旁,之前还讨论得热火朝天的人们,此时大半尸横就地,刚刚还和他分酒喝的采药客,此时被剖分两半,一时还未死去,在地上挣扎呻吟。巨大的创口切面焦黑如炭,半点儿血液都流不出来,却比血溅五步的场面还要来得恐怖慑人。

造成这一切的,正是那颜道士。

此人正大笑不止,手上有红芒吞吐,其本体乍看像一根发光的短棍,浑圆无锋,但细细打量,便发现其中光焰凝结,气息竟锋锐如剑。随着光芒放射,更有滔滔火浪,排涌而出,所过之处,地面草木无风自燃,很快形成一个涨缩不定的巨大火圈。

火圈之内,陆丙面目扭曲,状如疯魔,对着颜道士狂攻不止。他手上长剑寒光四射,非是凡品,剑势亦如狂风暴雨,气势夺人。然而颜道士并不如何在意,脚下半分不动,那道红芒在他手中略微摇晃,便轻松挡下陆丙的搏命剑光。

而且,颜道士犹有闲情扭过头来,朝向余慈笑道:“你倒是警觉,道爷只是动念,便给你觉察出来,否则你那张小白脸必然要给我劈成两半……”

余慈眉毛立起,这凶徒嚣张得过分。

当然,颜道士确实有嚣张的资本。他大巧若拙的剑术,显然远超出陆丙的水准。不过,余慈浑然不惧,他面色冷凝,虽是手无利器,但还是导出青光灵引,准备以符法为依仗,与陆丙合攻此獠。

颜道士见他表现得很是冷静,嘿嘿发笑,口中忽地一声喊:“斩了!”

话音方落,余慈便见一道红线自虚空中延伸开来,他张了张口,没来得及发出任何声音,便见得漫天剑光破碎,陆丙和他那把宝剑,同时开裂,摔倒在燃烧的草地上,生息消寂。

余慈正在袖中划符的手猛然定住。

所有的惨叫和呻吟声都消失了,除了余慈之外,其余二十余名采药人都死在颜道士手下,而凶手意犹未尽,正将已变得赤红的眼眸转过来,视线紧盯在余慈脸上。

“小白脸,怎不上来?”

余慈发现,他严重低估了颜道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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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肉身修为上,长息境界到巅峰后与明窍境界时差别并不大,陆丙又精修剑术,战力并不逊色他太多。可是这样的人物,便被颜道士随手一剑劈了,其中固然有那诡异且锋利的火剑效用,但颜道士本身的修为,也必然超出了余慈预设的标准。

超出明窍上阶,那岂不就是通神……修士了?

余慈一言不发,抽身后退,一跃三丈。

颜道士呸了一口,也不急着出手,大步向前追去。

余慈后退之前便看好地形,落下的地方正好是山势转折之地。砰声一声响,他脚下碎石飞溅,腿脚几乎是用尽全力,撑着身体转了个角度,以更快的速度转向层叠的山石后方。

颜道士哈哈大笑:“你跑得掉么!”

说话间,他几步赶过了拐角处,一转脸,却是惊咦出声。

视线之内,只有远方的幽暗山林摇摆树影,余慈则人影俱消。

颜道士环眼瞪得更大,一时摸不着头脑。虽是深夜,他视线所及,也在一里之外,这边能藏住人的林子大概也就是这个距离了,那小白脸虽是身手灵活,也不会有这般快法。

从此处到密林,一路平坦,几乎没有山石草木遮掩,便是要藏身,被发现的可能还要大些。颜道士愣了半晌,却又冷嘿一声:“小子滑溜,却当道爷好欺么?”

他闭上眼睛,在神魂统驭之下,一层无形的力量以波动的方式扫过方圆十丈之地,很快,他眼睛便是发亮。

忽地脚上发力,轰声大响中,身边一块岩石被他踢倒,露出后面半人高的洞穴。洞穴乃是天然形成,可挡在前面的岩石却是被从从别处移来,外面用茅草矮树加以修饰,乍看上去像是山体的一部分,实际上从下方凹处的树丛里,完全可以挤进一个人去。

这种布置,完全欺骗了人的眼睛,只是像颜道士这类人,有些时候是不用眼睛来判断的!

不过,颜道士还有一个问题不明白,那小白脸明明是过路的模样,怎么能未卜先知一般布置好这样一处隐秘至极的所在?

疑问不得解答,但越是如此,他杀心愈是强烈,当下毫不迟疑,低头钻进洞穴之中。

“便是小白脸变成了大耗子,也逃不过道爷当头一剑!”

洞穴虽阴暗无光,却也架不住颜道士手中赤红火剑的光芒,他走了几步,内里忽然宽敞起来。内里确实有人居住的痕迹,颜道士甚至看见了地上散落的杂物。

然而这时候,他却是脸色微变,因为他在这里清晰感觉到了迎面的微风,而且,风向来路还有两个!

这洞穴竟然有三个出口,他进来的算一个,还有两个,天知道余慈往哪边去了。

“真是打洞的耗子……”

颜道士又恨又笑:“要是别人,还真给你逃脱了,只可惜,你碰上了道爷我!”

他也不多想浪费时间,眼睛一闭,神魂再次驱动,在两边洞穴上扫过。余慈留下来的气息残余,便像是一团微弱的火光,显现出来。颜道士迅速确认了一个洞口,大步狂追。

第005章 符剑

余慈从陡峭崖壁上滑下,再冲出几步,后面颜道士的气息已经断掉了。但他知道,以传说中通神修士的能耐,想凭借那处隐秘洞穴逃脱,实在不靠谱,所以只是喘了口气,便继续拔步飞奔,同时努力澄静心神,在袖手指画符文,通过铜镜的异力,暂时存留下来。

这也是照神铜鉴的功效之一,只不过留存的时间还有留存的符箓数量都有限制。只能暂存三个,时间也就是半炷香的功夫。

所画符箓非常复杂,等余慈奔出十里之外,才勉强画出两个。正准备画第三个,夜空忽然一亮,赤红火光从他背后照耀过来,那浓烈的气味也随之而至。

余慈这时才能确定,这气味是燃烧的血腥气,还掺杂着凶徒本身的杀意,刺激鼻窍。

他早认为颜道士会追上来,可这追来得这么快,还是有些出乎他的预料。

他吐出一口浊气,忽地全无先兆地翻身,贴地纵跃出去。下一刻,红线抹过,他刚刚越过的两棵碗口粗的大树,自地面起五尺处被切成两半,随即轰然倒折。虽是半夜,也能见得尘烟四起,枝叶纷飞。走兽飞鸟则是惊惶鸣叫,相对静寂的山林陡然间喧闹起来。

一击不中,颜道士仍笑得开心。笑声由远而近,很快便和余慈追了个首尾相及:“小白脸,道爷这九阳符剑利否?”

“九阳,不是三阳符剑么?”

难得余慈开口问了一句,但也因此降下速度,随即头顶一烫,颜道士已挟着滚滚热浪飞越过去,挡住了他的去路。余慈立刻驻身,摆出迎敌的架势,神情虽凝重,却也没有慌乱之意。

“小白脸好奇心倒重……”

颜道士一边说笑,一边环眼圆睁,死死盯过来,余慈却还是那幅表情,好像之前二十余名采药人横尸的场景、敌人的讥讽,还有九阳符剑的神威,只能让他表示到这种程度而已。

“好,胆色也了得。道爷还就怕你只是个临阵脱逃的软脚虾!”

越是惊讶于余慈的胆气,颜道士也就越想打破那个鬼东西,他反倒不急着下手了,只是向前迈了一步,距离余慈不过两丈距离,轻轻晃着符剑,嘿然笑道:“为什么是九阳符剑呢?道爷倒是可以对你说两句。嘿嘿,白日府吝啬小气,只拿出不入流的三阳符剑来应付你们这些凡俗小辈,已经把你们乐得屁颠屁颠,却不知在白日府中,还有品质远在其之上的六阳符剑、九阳符剑、纯阳符剑!

“当然,后面三样,白日府是绝不会拿出来的,可任他们狡猾,也要喝道爷我的洗脚水,早在十年前,道爷便托身进了府中,偷学了这‘融炼’之法,只要有足够的三阳符剑打底,便能一步步淬炼融合,由三阳而至六阳、九阳,再抹消杂质,返至纯阳,这才到极致。

“近两年来,道爷往来于天裂谷和绝壁城之间,虽然辛苦,却也换得了九阳符剑大成,比之纯阳品相,也只差一线而已。三三化九,九为阳极之数,威力已经到了巅峰,有此剑在手,便是你走了狗屎运,凑够虾须草,换了把三阳符剑过来,也挡不住道爷此剑一斩之力!”

言罢,颜道士又是大笑,可在这笑声里,余慈仍然保持着先前的姿态,不放松,也不慌张,自然也没有什么特殊的表示。偌大的山林中,也只有那些被惊醒的野兽鸟雀,才聒聒回应几声。

笑声倏止,颜道士再笑不下去,环眼反常地眯起来,他终于明白,眼前这小白脸,绝不是三言两语便能被吓傻的末流小辈,再纠缠下去,莫说找出乐子,恐怕便是最后宰杀了,也要闷出一肚子火。

“好,好,道爷便送你这胆大的小白脸上路!”

颜道士嘴上说着,再踏前一步,抬起了手中九阳符剑。他身高臂长,只这些动作,吞吐的红光便几乎要跨过两丈的距离,将余慈吞没。

扑面而来的热浪中,符剑独有的凌厉锐气,直抵眉心。余慈也不强撑,慢慢后退一步,同时一直缩在袖中的左手五指慢慢收拢,将照神铜鉴上存着的符箓捏起。

“嗯?”颜道士有所感应,目光朝余慈手边瞥去一眼,却见有大量水烟云气从他眼中的小白脸袍袖中奔涌出来。转眼便形成一层雾障,在这边火光的映照下,雾障之后,对方身形若隐若现,更随着光线的偏移,变得难以捉摸。

“又想逃!”怒吼一声,颜道士符剑劈风,哧哧作响,转眼撕裂前方雾气,顺便把后面移动的人影一剑砍了。

剑光抹过,颜道士便知不对,这分明是个障眼法。本能地返身再劈,却又挥了个空。

等他持剑守中,环目四顾之时,更是面沉如水。只是几息的功夫,数亩山林的范围内,已经蒙上一层薄雾。这雾其实也挡不住什么,可是眼下正值夜间,林子深处光亮全无,唯一的光源,便是持剑的自己。

火光照耀之地,他当然看得清楚,可是远出这个范围,他的视线反而大幅受阻。

余慈便是游动在光照的最边缘处,似乎随时都会投进山林深处。

“狡猾的小白脸,不过这种粗浅的障眼法对道爷我没用!”

这念头过去,他也有点儿遗憾:“可惜强行突破刚两年,神魂还要滋养,一些能力不能运用自如,否则哪还有这小子的活路?”

带着这个念头,颜道士根本不用眼睛,纯以神意运化,方圆十丈范围内的一阵情况,都映在他脑中。他很快就发现,余慈似乎并没远遁的意思。虽然身形时隐时现,却也一直留在他视线可及之处。

不对,这小白脸在伺机而动!

从神意运化的境界中弹出,他高大的身躯忽然下挫、收缩,几乎就悬在地面几分处,悬空中一个翻滚,轻巧得像是树间跳跃的灵猴,转眼便是数丈距离。

他的脚尖刚刚离地,烧灼空气的轻爆声,就从耳畔抹过。已经在火光照耀下的山林,其亮度竟然又向上飙升,一道炽白光链撕裂虚空,穿刺而过。

即使是正在空中翻滚,颜道士也注意到了那道电光长链,他的眼角似乎被灼眼的光链抽了一记,留下久久难褪的印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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