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节(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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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棠照着他的话做,用正确的姿势握住笔。

接着,她便感到身后气息陡然靠近,而她的呼吸也情不自禁地屏住了。端木夜那泛着凉意的手握住了她微带颤意的右手,一道握着笔移到宣纸上,轻重有度地落下一笔。

穿越之后,海棠就没跟哪个男人的距离如此接近过。特别对方还是让她特别惧怕的世子,她就更无法将注意力落在纸笔上了。跟他手指的微凉温度不同,他的身体是烫的,让她左肩背的伤处都发了痒。

男女之间这般近的距离,海棠本该有那么点心猿意马的心思,可当对方是她一向恐惧的世子时,她就只剩下紧张了,就连脸上泛出的红晕,也是憋气憋的,而跟任何“小鹿乱撞”无关。

特别是当端木夜在她耳旁冷冰冰地说出句话时,她就更不会有任何旖旎的心思了。

他道:“用心记着,我只教你一次,学不会板子伺候。”

这一刻,不管端木夜是男是女还是不男不女都跟海棠无关了,她强迫自己静下心来,专注地感受着他对每个字的力道掌控,笔锋方向。

端木夜握着海棠的手,整整写了一首乐府诗:“野幕敞琼筵,羌戎贺劳旋。醉和金甲舞,雷鼓动山川。”

海棠记得这虽然是个架空古代,但很多东西是共通的,就比如说这首诗,她就好像曾经看到过。不过她对背诗实在是不在行,让她接的话,“醉和金甲舞”后面她能接一个“红杏出墙来”,所以她也不管这首诗到底出自那儿,只要记住每个字该怎么写就行了。

端木夜握着海棠的手写出来的这首诗,自然是他的笔法,笔锋劲道,气势磅礴,观字而苍茫之势扑面而来。落下最后一笔,他松开海棠,让她自己练。

海棠尚且记得板子打在身上的痛,硬生生地将这首诗中每个字的写法印刻在了脑海之中,比照回忆着刚才的感觉,一笔一划,轻轻重重。端木夜就站在她身边看着,她很紧张,可她也不敢紧张。肌肉在颤抖,她只能尽力让它抖得不那么厉害,能让她完完整整地将这首诗写下来。

端木夜的视线起先落在海棠面前的纸笔上,她落下第一笔的时候,他的眉头便是一皱。随即,他的视线渐渐上移,最终落在了她的侧脸。

那是一张并不绝色的脸,只能算得上清秀。他却还记得,那一天她替另一个丫鬟受刑而说出那番歪理时的神情。恐慌,畏惧,侥幸,期待,还有她眼中的那抹灵动。他没见过这么有意思的丫鬟,居然敢那样讨价还价,因此他允了她。尔后她的表现也令他相当满意,他不喜欢矫揉造作的女子,她没有,他不喜欢啰嗦没眼色的女子,她也不是,她跟那些总是在他看书或者做什么时打扰他的丫鬟不同,反而没什么存在感,令他时常忘记她的存在。这是好事,他对那些试图勾引他的丫鬟没有任何好感,更不会有任何的怜惜之意,谁烦着他了,便要承担严重的后果。

他还记得,起初他将她要来,完全是因为她不愿来。他可以把人赶出他的院子,但绝不容许有人不愿过来!而一旦进了他的院子,就是他的人,想离开只有一条路,横着出去。他该赞赏这丫头是个识时务的,今日在宗学,她若同意跟端木荀走,他有无数种方法杀了她。

他记得她脸上的恐惧,他喜欢这种恐惧,他喜欢高高在上地被人畏惧,那意味着忠诚,意味着没有背叛。此刻她的脸上却忽然没了那种恐惧,只剩下专注。她的心思似乎只放在了眼前的那张纸,手中的那支笔上,偶尔会微微皱眉,偶尔眼中会闪过迷茫。

他忽然就有些庆幸,方才她没有笨到同意端木荀的提议。

当她写完最后一个字时,她觉得竟比打完了一仗还累,几乎虚脱。然而她写下来的东西,依旧是不堪入目。想想也是,端木夜十几年练下来,她却只有这片刻,连他的皮毛都不可能学到,练字这东西,还是需要长年累月的积累的。

端木夜将海棠写的诗拿起来,目光从那些字上扫过。

海棠屏住了呼吸,就像是等待着老师评语的小学生,紧张得不得了。老师给评语不过就是一时的羞愧或得意,这里却有可能挨板子,她能不紧张吗?

“继续。”端木夜最终却什么都没说,只将纸放回桌上,淡淡地丢下一句。

海棠悄悄地舒了口气,至少今天的这顿板子是躲过了!

教完了海棠,端木夜就回自己那边看书去了。

海棠往书房门口探了探,见李长顺还是没有进来的迹象,便悄悄走到圆桌旁,斟了茶送到端木夜手边,略显讨好地说道:“世子,您辛苦了,请喝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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端木夜眼皮一抬,瞧见了她那明朗的笑,便接过茶,口中道:“继续练,十遍,写不完写不好,都没饭吃。”

“……是,世子爷。”海棠柔顺地应了一声,眼睛扫过世子的茶杯时却想,如果她手边有□□的话,怎样才能毒死他却不用被怀疑呢?如果有办法毒死他之后还不用为他陪葬,她都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拒绝这个甜美的诱惑。

☆、28|4.27

海棠处于绝对的劣势,被人欺负了连句重话都不能说,不过只能心里想想,意淫些将对方踩在脚下的画面来娱乐自己,以此得到些许安慰。关于下毒的想法,也不过是如此,就算真有那个机会,她估计自己也下不了那个手。

回到案几旁,海棠心情异常沉重。

十遍,写得不好没写完都没饭吃,这是何等的残酷啊!她中午也不过就因为李长顺的好心而吃过一个馒头罢了,现在都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了,这要是连晚饭都没得吃,她就觉得这日子也没指望了。

填饱肚子的诱惑太大,海棠努力将脑中的杂念都摒弃,提起毛笔,趁着还记得之前的感觉,一笔一划地临摹起来。

虽然海棠对于书法这种艺术没什么鉴赏能力,但直观感受还是有的,排除世子的性格不论,他的字写得真的很好,如果搁在现代,这样一幅字,她也是愿意将它裱起来挂墙上的。但现在,她只想将它撕成碎片,糊世子一脸。

海棠边想些有趣的画面边写字,连腹中的饥饿都仿佛不见了。很快,十遍就在她笔下完成了。看到自己写的这十张纸,海棠就像是看到了今天的晚饭似的,似乎连口水都开始分泌了。可她还是忍着拿它们去换饭的冲动,仔仔细细地一张张检查,最后挑出张不太满意的,再重写了一遍。

端木夜亲自教导海棠识字的行为确实给她造成了极大的压力,但这压力也很好地催生了海棠的潜力,现在她写出来的字跟刚才那些乱七八糟的相比,简直不可同日而语。海棠自己对此是极为满意的,她觉得她的临摹能力真是厉害。这些字没有端木夜那些字的“神”,可至少有点“形”了。

再检查了数遍之后,海棠终于鼓起勇气拿这些成果去给端木夜看。

“爷,奴婢已完成了十遍。”海棠将纸张呈上。

端木夜刚巧看完一页,他将书放下,接过海棠手中的十张纸,一张张看过去。

海棠紧张地看着端木夜的脸色,此刻他的一个不满意的眼神,一个轻轻的皱眉,都能牵动她的心。

可惜端木夜查看的时候不动声色,海棠没能得到任何反馈,心中不由得忐忑不安起来。

很快,端木夜便看到了最后一张,他将这十张纸放下,看向海棠。

海棠忙垂下视线,等着他的宣判。

却听端木夜道:“海棠,你从前不识字?”

海棠一怔,没想到世子会问这问题,她不敢乱说,只能如实回道:“是的,爷,奴婢从前并未有幸识字。”

“哦。”端木夜垂下视线,纤长的手指轻轻敲在那几张纸上,一下一下,敲得海棠的心也跟着砰砰乱跳起来,他的嘴角忽然扯起一抹冷笑,“那你便跟我说说,你是如何在如此短暂的时间里写到这程度的?”

端木夜忽然变得冷厉的语气唬了海棠一跳,她条件反射性地跪下,心头一阵愕然。

世子真的是有毛病的吧?前一刻还在说她写的不好要惩罚她,逼得她不得不好好写,下一刻却在她超常发挥后又嫌她写得太好了?所以他之前是故意挖个坑让她跳的吗?写得不好没饭吃,写得太好就要被怀疑?

“奴婢也不晓得……”海棠垂着脑袋,心里已经将端木夜那张脸踩了一遍又一遍,声音却越发恭敬,“大约是爷您的字太好看,您的教导也令奴婢受益匪浅,奴婢才能做到这地步。否则就算奴婢再练一百年,也达不到如此效果。”不管了,她先给世子戴高帽,他一高兴了说不准就不追究了。

可端木夜的反应却令海棠失望了,他笑道:“你的意思是,只要我教,换任何一个丫鬟来,都能写成这模样?”他的食指又在那几张纸上扣了扣,声音清脆。

海棠吓得一抖,弱弱地回道:“……回世子爷,或许还要再加上一些悟性。”

她相信她若是回答个是,世子就能立刻找个不会写字的丫鬟来当面试验。她今天能写好,不仅仅是因为世子教得好,更重要的是她本来就有底子,克服了繁体与简体的转换困难之后,写个勉强能看看的毛笔字也能做到。之前的十几年学,她也不是白上的。

“悟性,呵。”端木夜冷笑,“我犹记得你曾说过,你愚笨不堪。”

海棠越发觉得世子太难应付,却不得不打起精神回道:“回世子爷,奴婢觉着,再愚笨之人,也总有那么一些长处。正如奴婢,虽不善于看书,却恰巧在写字一途上有些许悟性。”

端木夜盯着海棠的头顶,也不说话,半晌才道:“起来。”

“是,世子爷。”海棠心里略微一松,只当自己已经安然度过这一关,忙站起身。

“你可知‘巧言令色’是何意思?”端木夜忽的笑问,只是那笑怎么看怎么瘆人。

海棠心头一跳,他这话就是在说她吧?这还有完没完了啊?

她一脸老实地回道:“奴婢知道。”

“说说看。”

“这说的……正是奴婢。”海棠低头回。

端木夜眉头一挑,倒有些意外:“我听着。”

“大概在爷您的眼中,奴婢便是一个巧言令色之人。只是奴婢实在有些冤枉。奴婢打小就晓得有些话该说有些话不该说,要是说得不好,惹怒了不该惹的人,便要自己受苦了。可奴婢也并不擅长说谎,奴婢一扯谎便会脸红,因此如今奴婢学会了只说大家听了都高兴的真话。奴婢发誓,在您面前,奴婢没有一句谎言。”海棠一脸诚恳地说道。

海棠这一番新鲜的论调令端木夜多看了她几眼。像上回对惩罚的讨价还价,以及这次的自我辩白,都令他有种新鲜感。这愉悦了他,也让他变得宽容。

“传膳吧。”端木夜没对海棠的话做出任何评价,只淡淡地回了一句。

海棠一时间也不敢放松,答了个是便走出了书房。

直到看到书房外的李长顺,海棠才觉得自己这次是真逃过了一劫。

“海棠姑娘,世子可有何吩咐?”见海棠出来,李长顺笑眯眯地迎了上来。

海棠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总觉得他这次的笑容有那么点……过于殷勤了。

“世子准备用膳了。”海棠道。

“那我去传膳吧,海棠姑娘还是回去听候世子吩咐吧。”李长顺有些讨好地说道。

海棠一把拉住他,对上他略显惊诧的眼神,她呵呵一笑:“李公公,世子屋里缺不了您,我看还是您进去吧。”现在让她再进去面对世子,她恐怕就要没命了!总得让她先缓缓。

“海棠姑娘毕竟是女子,比我可细心,不怕不合世子爷的意。”李长顺笑道。

海棠也笑:“我毕竟是半路出家的,哪有李公公自小跟在世子身边来得了解世子,李公公您就别谦虚了,还是您进去吧,我也要赶紧去传膳了,免得世子爷久等。”

这话说得李长顺很舒服,他也就半推半就地回道:“世子爷的喜好,我确实比海棠姑娘知道得多些。那我便进去了,海棠姑娘也请快去快回吧。”

海棠点头笑笑,转身离去。

红叶苑有着自己的小厨房,大多数情况下,世子都是单独用膳的,只有王妃叫他去,他才会有时候去陪王妃用膳。至于体弱多病的齐王,他一向都是单独用膳,跟王妃和世子的关系都不太融洽的模样。

快到饭点之时,小厨房早就提前准备好了晚膳,海棠去吩咐一两句,做做最后的工作,菜便能上了。

这工作海棠做得也算熟练,反正每次吃饭的时候,她就边上站着好了,李长顺可积极了,轮不到她伺候世子用膳。海棠被饭菜的香味勾起了腹中的饥饿,便向厨房讨了个馒头先吃着。两个馒头下肚,感觉有了个半饱,她才舒舒服服地跟随上菜的小厮们一道去了饭厅。世子一向不喜丫鬟,因此现在红叶苑里除了海棠和杜鹃,茉莉三人,其余都是太监小厮,连小厨房里的都不例外。

海棠带着人到饭厅时,世子还未过来,她赶紧让人将餐点摆放整齐。世子用餐一向奢侈,冷盘不计,热菜必须有十六道,他一个人又吃不完这么多,最后全都剩下,便宜了小厨房的小厮。

菜刚摆放好,李长顺便陪着已换过衣裳的世子过来了。李长顺伺候世子坐下,正要拿盆子给他净手,世子却一挥手道:“你下去。海棠,你过来。”

这还是海棠第一次被点名,她顿时一个激灵,忙走过来将李长顺替换下去。脸盆里的水是温热的,她拿过来让世子洗手,然后递上干燥的巾子。可端木夜不接,反而抬眸瞧了她一眼。

海棠记得从前李长顺替端木夜洗手时都是他自己擦干手的,怎么轮到她这待遇就变了呢?可她又有什么办法?只能小心地替世子擦干手,然后放好东西侍立一旁。

李长顺毕竟陪伴了世子不少年,世子一抬眼他就知道世子想吃什么了,不用世子多说,立刻为他端过来放眼前。可海棠还是第一次伺候世子吃饭,没办法猜透世子的意图,只能求救地看向李长顺。

李长顺这回是打定主意要跟海棠搞好关系,因此一见海棠看过来,便轻轻地点头。等世子一看菜,李长顺立刻以一种比较清晰的方式传达给海棠。大家玩的都是眉目传情,自然有弄错的时候,每当海棠伸手拿错某盘菜时,李长顺就着急地摇头,直到她拿对了才停下。

吃过几盘之后,端木夜忽然放下筷子,指着他刚吃过的一盘东坡红烧肉道:“你尝尝。”

海棠不知道他又要干啥,可也不能不听令,拿起一旁备用的一双筷子,夹了块放小碗里,尝了一口。

“味道如何?”端木夜问。

小厨房的厨艺自然是好的,海棠只觉得口齿生香,咽下口中那块后还不满足,想吃第二块,见世子问,她从实回道:“很美味。”

“那便赏你了。”端木夜道。

“……谢世子爷赏。”海棠说完,见端木夜正盯着自己,只好硬着头皮夹起红烧肉开吃。主子赏赐的东西,就算是屎也要吃完啊。

只是红烧肉这东西,吃三四块还好,吃多了就容易腻,到后来海棠已经都想吐了,她有点后悔之前吃了两个馒头,要是留点肚子出来多好。

好不容易才把红烧肉吃了个精光,她长舒了口气,将空盘子放回桌上。

端木夜瞥了眼那空盘子,指了指他之前尝过的另一道菜道:“这个你尝尝。”

还来?!

这道菜是清蒸兔肉,海棠夹了块放嘴里,味道很好,可她现在已经快腻死撑死了,简直是上酷刑一般将它咽下。

谁知端木夜又问:“味道如何?”

海棠一时间不敢回答。她要是说很美味,他是不是又要赏她啊?那她是不是又得吃光了它?她现在可真吃不下了!

“这道菜……不太合奴婢的口味。”海棠谨慎地回道。

端木夜眼皮一抬:“这道菜谁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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