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节(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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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苏妈妈没有离开,仍旧垂首站着。伺候了何氏大半辈子,她知道何氏会问的。

“大少爷快回府了吧。”何氏没有问沈却,而是问起了府里的大少爷沈休,沈休和沈却都是她的孩子,而且是龙凤胎。

虽然不懂何氏为何这个时候问起沈休,苏妈妈还是照实回答:“回夫人,大少爷再过五日就回府了。”

沈家的几位少爷都送到书院里去了。他们平时住在书院里,每隔十日回家小住三日。

何氏点了点头,又问:“她和大少爷长得像吗?”

苏妈妈这就懂了何氏问大少爷的意思,便说:“回夫人,三姑娘与大少爷毕竟是双生子。是极像的,可是气质倒是大不相同。”

“哦?”何氏有些好奇。

“三姑娘毕竟是女儿身,带着丝柔美,而且身上带着一种清冷的气质。而大少爷,则是眉宇之间……英气十足,并不大一样。”

苏妈妈寻摸了半天,用了“英气”这个词儿。然而实际上,作为沈家长房嫡长子的沈休,那就是个嚣张跋扈的二世祖!

何氏何尝不懂苏妈妈捡了好听的词儿,她那个儿子什么德行她比谁都清楚。

何氏沉吟了一下,又问:“那丫头……可有不高兴?”

“没有,没有。也不知道是不是性子的缘故,依老奴看三姑娘倒是个不计较的性子。是个好相处的。”苏妈妈看了一眼何氏紧皱的眉头,继续说:“夫人这么关心却姐儿,不妨去瞧瞧她。毕竟……是自己身上掉下的肉。老奴知道这些年,夫人一直想着她。”

“你不懂啊……”何氏摇摇头,长长叹息了一声。“谁知道是真的不计较,还是心思太深。”

“罢了,”何氏摆摆手,“歇着吧,明儿就见着了。不急于这一时。”

沈却绕到梳妆台前,直接将短衣脱了,只穿着抹胸的素色里裙,软绵绵地趴在梳妆台上。

热,真热。

小丫头囡雪将湿帕子拧干,然后展开,铺在沈却的背上。丝丝凉意一点点渗进皮肤,还有淡淡的药味儿。

囡雪坐在一旁,瞪着个眼睛,嘟着个嘴。

沈却顿时觉得好笑。

“姑娘你怎么还能笑呢!他们沈家简直是欺负人!哪儿有这样迎接自家小姐的?咱们千里迢迢赶回来,一进沈府,居然把轿子停在侧门!什么叫有外宾在怕冲撞了?偌大的沈府居然连软轿都没有吗?坐在软轿里,抬进后院怎么就冲撞了?再说了,居然连夫人的面儿都没见到,就算是忙着招待外宾,哪怕是抽出芝麻点的功夫望一眼也像个样子。却让大姑娘来接待您!大姑娘要是您嫡亲的姐姐也就罢了!可她就是个庶姐啊!您再想想晚膳时候大姑娘和四姑娘说的话,诚心给您添堵吗不是!还有二姑娘饭桌上摔筷子,咱们肃北农家的闺女也干不出这个事儿!五姑娘也皱着个眉,瞧着您像看仇人似的!这么个破地方咱们回来干啥啊?不如留在肃北逍遥快活!”

囡雪倒豆子一样一口气说完,气得涨红了脸。

囡雪今年和沈却同岁,她娘是沈却的乳娘。在肃北的时候规矩没那么多,沈却和囡雪除了主仆,更多的是相依为命的玩伴儿。

沈却伸出手,用指尖戳了戳囡雪气鼓鼓的腮帮子。

她的手指纤细白嫩,然而手背上却有陈年的烧伤。外衫脱了也就瞧见了。那疤痕有半个手背大,颜色已经很淡了,可是仍旧可以看出当年的烧伤有多厉害。

“是咱们沈家。”沈却纠正囡雪的说法,“以后也不许再说大姑娘是庶出的话了,她早就记在了母亲的名下,名义上算是嫡姐了。”

囡雪顶嘴:“庶出的就是庶出的,不是记在夫人名下就能改变从谁肚子里钻出来的事实!”

沈却“哈”一声笑出声来,道:“你这模样和乳娘越来越像了。”

两个人都沉默了下来,前年的时候沈却的乳娘就故去了。丢下了两个不过九岁的孤苦女娃。

过了一会儿,沈却垂了垂眼,轻声说:“这儿是我的家,我总是要回来的。”

囡雪的气势立刻就萎了下去,她站起来将沈却背上的帕子拿走,帕子下的肌肤有着一块块极暗的疤痕。她又皱眉说:“先生说过了这药一天不能停,姑娘你今早干嘛不肯涂药!我知道您是怕药味儿让夫人不喜欢,可是连夫人的面儿都没见着……”

囡雪说着,声音越来越低,眼睛已经红了。

惊觉自己说的有点多了,囡雪抬着眼皮看了沈却一眼,小声嘟囔:“我……是不是又多嘴了?”

“嗯。”沈却承认,“也就是我,换个主子早一棒子撵了你。”

可沈却脸上倒是没有丝毫怪罪的意思。

囡雪吐了吐舌头,动作熟稔地将帕子放在水里浸着,然后在檀木箱子里翻出药匣摆在一旁,拖了一张玫瑰小椅到沈却身后,自己跪在小椅上,仔细地给沈却背后的疤痕涂抹药膏。

从四岁的时候,囡雪就是这样跪在沈却身后给她擦药。那个时候沈却身前身后都是烧伤,不能躺着,不能趴着,只能站着。囡雪就爬上凳子,跪在沈却身后仔仔细细给她擦药。

这一跪就是七年。

那个时候囡雪总是一边擦药,一边哭。

她会哭着说:“不疼了,不疼了,都会好起来的。姐姐以后照顾你,保护你,再也不让别人欺负你!”

后来她年长了几岁,知道沈却是主子,自己是下人,便再也没有自称过姐姐了。可是在她心里头还是把沈却当亲妹妹看。

“又浅了些,先生可说过了再过三五年您身上的疤痕可就能全消了。”囡雪皱着眉又叮嘱了一句:“以后可得早晚两遍擦药,再不能停的!”

“嗯,嗯。”沈却应着,自己给右手手背上的烧伤涂抹药膏。

八年前,她全身上下被烧伤了一半。一个姑娘家,身上落了一丁点的疤痕都是要影响以后的亲事的,更何况像她这样彻底毁了的。

幸好当时沈老爷外调在肃北,结识了当地有名的洛神医,便将她送到了洛神医那儿医治。

可是变化总是让人措手不及。

沈却被送到洛神医那儿不出三个月,沈家又被调回了皇城。沈家被调回并非升迁,而是牵扯到一件贪污大案,是被压回去的。

而沈却就被留在了肃北,留下来陪在她身边的只有乳娘和囡雪。

又过了一年,洛神医也故去了。

沈却永远都记得四岁的那一年,她泡在药桶里一整日,洛神医故去,乳娘病重,没有人顾得上她。她身上的烧伤有些被水泡开,火辣辣地疼。望着快要结冰的水,她又冷又饿,这是她第一次知道什么是绝望。最后她快要昏过去的时候,戚珏将脏兮兮的她从冰凉的水里拎出来。

她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死死攀在戚珏的怀里,一抽一抽地哭。

戚珏解了衣带,将她小小的身子藏在衣袍里,然后轻声说:“乖,以后我养你。”

沈却瞬间就止了哭。

口鼻间都是戚珏身上淡淡的药味儿。当时的沈却动一下浑身上下的烧伤都要跟着疼痛不已。可是她还是努力侧了侧身子,仰着脖子去望戚珏的侧脸。

沈却怔住。

她觉得戚珏的侧脸是天下最漂亮的,当时那般认为,后来长大了见了更多人,她就更加这么认为。

就算他看不见。

沈却趴在梳妆台上,思绪飞回了肃北。她好像又看见了先生抚琴焚香,落棋听雪。

“姑娘?”囡雪轻唤了一声,沈却并没有应,她气息绵长,竟是睡过去了。

囡雪踮着脚下了凳子,轻手轻脚的将药膏收拾好,又去将帕子洗了,做完这些回来看见沈却还没有醒。囡雪算了算时间,就去净房兑了水。

沈薇说肃北地方寒冷,到了冬日连洗澡水都没有简直是可笑。沈却小的时候,可是每日一半的时辰泡在浴桶里的。

桶里的水兑了药,整个净房都飘着淡淡的药味儿。

“姑娘,醒醒。水兑好了。”

囡雪轻轻推了一下沈却,沈却就醒了。猛一醒来,她还有些不适应,而且眼圈有点红。

“这是怎么了?做恶梦了?”囡雪仔细打量沈却的脸色。

“囡雪,”沈却握住囡雪的手,“你说我们都走了,先生一个人留在肃北会不会孤单?”

囡雪皱了皱眉,说:“应该不会吧……先生那个喜静的性子,平日最讨厌我吵了。”

沈却不说话了,她松开囡雪的手,绕过绣着绿翎孔雀的屏风去了净房。她要泡了澡早些睡,明日又是一个大阵仗等着她闯呢。

这次回来可不仅是因为这里是她的家。

当年的大火燃得蹊跷,她可不信那只是意外。这次回来她一定要查清楚当年的真相,那个人让她受了这么多年的苦,她当然要把那个人揪出来。

先生可曾自小就教她:

活得光鲜气派,站在敌人头顶上笑着说没关系,才是真正的钝刀子磨肉。

☆、第3章 演技

沈却翻来覆去一整夜也没有睡着,薄汗将她的衣裳打湿,黏在身上,十分不舒服。天边染上一抹鱼肚白,她迫不及待就起了。

囡雪伺候她梳洗,问:“姑娘,今儿涂药吗?”

囡雪可还记得昨日沈却担忧药味儿让人不喜,故意没有涂药。

“涂,”沈却顿了一下,“涂三层。”

苏妈妈一早就过来请了,她一进屋子就看见沈却端端正正坐在梨花椅上,就着玫瑰茶,小口吃着蓑衣饼。

“老奴听下面的说折筝院一早就要水了。姑娘真是起个大早,昨夜可是睡得不好?”苏妈妈行了一礼,毕恭毕敬地垂手立着。

沈却不紧不慢将口中的蓑衣饼细心嚼了,又抿了一口玫瑰茶,这才开口:“苏妈妈快坐。”

“不敢!不敢!”苏妈妈摆摆手推辞。

沈却就真的没再让她坐,而是说:“鄂南的七月真是难熬,尤其是夜里,闷得很。”

苏妈妈笑笑,道:“姑娘毕竟是鄂南人,这是初回不适应,再过几日就好了。咱们鄂南可是好地方,比起肃北那样偏远的地方好得可不只一星半点。”苏妈妈言语中不自觉沾染了一分自豪,她去看沈却的脸色,就看见沈却垂着眼望着桌上的玫瑰茶。

苏妈妈心头就是一沉。

沈却望着皓白的茶碗里轻轻荡着的玫瑰花瓣,勾了勾嘴角。鄂南正是大戚王朝的皇城,鄂南人总是有一种优越感,尤其是面对肃北、牧西那些气候寒冷的地方。然而在沈却的眼里,这天下再也没有比肃北更好的地方了。

苏妈妈转了话头:“夫人让老奴来请姑娘过去。昨儿太忙了没顾得上,今儿还是趁着其他几位姑娘请安之前,先过去说说体己话。等下还要跟着夫人去老夫人那儿磕个头。”

“理当如此,只是麻烦苏妈妈又跑了一趟。我是想早些过去的,可是……并不知道母亲的住处。”沈却弯了弯眉眼,乖巧可爱。

这话,苏妈妈就不敢接了。

沈却拿起小碟里最后一块蓑衣饼,小口小口吃了。又让囡雪伺候擦了手,这才随苏妈妈往正屋去。

沈家也算是簪缨世家,只不过是前几年因为冤案的事儿没落了一阵。如今倒是蒸蒸日上,眼瞅着又要恢复往昔的气派来。

沈家已经分了家。沈老爷并三个儿子都有自己的院子,都在熙棠街上。有人偶尔也会称熙棠街为“沈街”。

沈却的父亲是沈家的大房。

进了正屋,沈却终于见到了分离八年的母亲。畅想了很多种重逢的场面,然而真正见了,沈却才发现自己出奇的冷静。也许是昨儿莫名其妙的下马威将本来就凉薄的亲情又冲淡了些。

将心绪收起来,她乖巧地走进去,停在何氏的身前规规矩矩地跪下,说:“这些年不能在母亲身边侍奉,女儿不孝。”

她的声音清灵带脆,听了就让人舒心。

“受苦了。”何氏终于将端了一早的茶放下,亲自去扶沈却。又不动声色打量了她一番。

“来母亲这坐。”何氏握着沈却的指尖拉着她在软塌上坐下。沈却只坐了个边儿,腰板挺得笔直。

“这些年辛苦了,还好如今出落成大姑娘了。要不然我这做母亲的,心里就像刀割一样疼。”何氏握着沈却的手,感叹着,声音里染了丝悲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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