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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9章

花开花又落,冬梅谢尽,积雪消融,许是因为这个春夏太过短暂,所以当玉簪花铺满枝桠时,人们才恍然察觉到秋日在悄无声息间到来了。

在这段如梭的时光中发生了不少事,对于俞云双来说,最好的消息莫过于卓印清的身体渐渐健朗了起来,除却天气最严寒的那一月月中旧毒发作昏睡过两日,其余的时候便与平常人无异。

据楚老先生解释,卓印清的身体会好转,一来是因为有俞云双的长公主令护体,二来是因为他这些日子清闲了下来,需要操心的事情少了,自然身体轻快不少。

不过有好消息,当然也少不了坏消息。大宁军队自那场惨烈一役之后,在宁彦两国交战的战场上似乎彻底失去了优势,几场交锋下来虽然胜负参半,但即便是胜,也胜得颇为吃力。

朝中有不少大臣为此进呈奏疏请求与彦国议和,俞云宸却觉得都已经行到了这一步,现在放弃未免可惜,加之他身前还有一个处处迎合上意的季正元率领着的季派在前面挡着,一时间所有议和的谏议,都被俞云宸以“尚可再战”四个字打了回来。

今日休沐,俞云双本与卓印清约好一同去城郊十里亭饮桂花酒,只是因着姚永泰和李明济临时的拜见,俞云双无奈爽约,在书房之中接见了姚永泰。

两人所谈的事情自然与朝堂的局势有关,一番彻谈完毕之后,俞云双起身将姚永泰和李明济送出了书房,正打算回书房去见卓印清,便见到赵振海由映雪领着,脸色惨白地向着三人的方向冲了过来。

赵振海素来沉稳,能让他如此情态的,必然是不得了的大事。俞云双顿住了步伐,目露询问之色。

赵振海停在了俞云双的面前,连呼吸都不稳当,便惶急道:“殿下,前线那边传来了新的战报,裴将军……裴将军他……”

俞云双的眼皮蓦地一跳。

赵振海的背脊抖了抖,直挺挺地跪在了俞云双的面前,声音发颤道:“裴将军所率的中军倾覆于臧山,他也没有回来……”

此话一出,俞云双的瞳孔一缩,而她身侧的映雪没有掩饰住情绪的起伏,一声惊呼破口而出。

赵振海将头垂得更低:“战报乃是监军所书的,将所有的过错都推到了裴将军的身上,言在裴将军攻下臧山之后,监军曾建议守住臧山,待兵将养精蓄锐之后,再行进攻事宜,谁知裴将军居功自傲,不听劝诫,莽撞出兵才导致了此次战役的失利……”

赵振海的这番话还没有说完,一旁的李明济已然暴怒出声:“纯粹一派胡言!就连我这个久不上战场之人,都知道臧山易攻难守,夺下来是时因为臧山乃是向前进攻的必由之路,大军过路后弃守才是正途,在那里修整军队,不是找死是什么!”

姚永泰因为不了解裴钧,原本还因为战报的内容对裴钧的战术心存疑虑,如今听到了李明济所言,直觉得此事蹊跷。想到俞云双与裴钧之间的关系,姚永泰侧过头来一望俞云双,才发现她的嘴唇紧紧抿着,视线滞留在身前映雪的身上不知道在想什么。

这样表情与她平日里沉思的表情无异,只是这种情况下,她的表现越是平静,越让人从骨子里发出战栗。

赵振海显然也察觉到了,忐忑抬起头来,迟疑着低唤了一声“殿下”。

俞云双“嗯”了一声,一字一顿道:“我问你,那句没有回来究竟是什么意思?他死了或是没死,给我一个答案。”

赵振海方才那话其实已经说得很明白了,俞云双再问一遍,并不是因为她没有听到,而是因为她心存期冀。

将手上的冷汗在衣衫上擦了擦,赵振海道:“战报上说,裴将军的尸骸已经找到,身上大大小小伤口有百余处,致命伤……致命伤有两处,一处从左肋插入,穿透胸腔……另一处在右肩,向着脖颈的方向劈下,长约……长约三寸。”

三寸的伤口,那是脖子便只剩下了一层血皮。

俞云双的呼吸颤了颤。

赵振海继续道:“如今裴将军的遗体已然入棺,只等今上允了,便可送回凌安。”

俞云双顿了顿,又问:“战报上可说裴钧歼灭了敌军多少?”

赵振海道:“这个我倒是没有打听到。”

“差人再去打听。”俞云双道,“即便没有确切的数字,我也要个大概。”

赵振海应了一声是,起身行了一礼便向着门外跑去。

俞云双又转向一旁面色沉重的姚永泰李明济:“裴钧……死了,这场仗若是再打下去,只会将整个大宁都赔进去。既然我们三人收到了战报,今上与季正元那边必然也收到了,你们这就回去草拟议和书,以臧山为线,西为彦,东为宁,彦需每年向大宁缴纳岁币银十万,绢十万匹,等收到敌军的情况之后,再酌情修改。”

此封议和书对于彦国来说极为苛刻,不过如果彦军在此次战役中也是元气大伤,便有谈成的可能。俞云双将条约拟成如此,自然是想要以最大的利益诱使俞云宸迈出议和的第一步。

姚永泰没想到俞云双在经历如此大的变故之后,还能冷静地思虑至此,因为噩耗而起伏不定的心情也被她感染得平复了不少,与李明济向着俞云双长揖作别,一同离开了长公主府。

一切人等离开,俞云双却依然站在原地久久未动。

虽是午间,天空却翻涌着阴云,阳光透过层层云朵洒下来,落在人身上时只剩下了彻骨阴寒。

映雪垂下头来扫视着身旁被萧瑟秋风卷起打着转儿的枯叶,浑身上下都在发冷,担心俞云双着了凉,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试探地唤了她一声。

俞云双的眼睫一颤,似是才清醒过来,转过头来问她道:“怎么了,可是还有什么事情?”

映雪抿了抿唇:“起风了,外间冷,我送殿下回房罢。”

俞云双露出迷茫的神色,反应了许久,似乎都没有听懂她在说什么。

“殿下……”映雪忍不住又唤了一声。

俞云双荒芜的视线这才慢慢凝聚起来,却凝视着映雪问道:“你方才说什么?”

映雪道:“我说外面太冷了,殿下站在风口上会着凉的,还是先回书房罢。”

俞云双微微一颔首,转身便向着书房的方向走去。

映雪跟在俞云双的身后,初始还留着小半步的距离,后来却发现她的步履越来越快,越来越乱,到了最后竟然称得上是踉踉跄跄。

映雪看得胆战心惊,唯恐她哪一脚没踩稳便摔在地上,便小跑两步追到了她的身侧,伸出手来想要去搀扶她,谁知刚碰到了她的手,俞云双却似不认识她了一般,冷硬的掌风袭来,将映雪推开了几步。

“不必。”俞云双道。

映雪收回了手。她知道俞云双一直以来从容的表象正在决堤,而她不想被人看到。

自幼一起长大的交情,可以放心托付于彼此性命的知己,这辈子她最信任的人……即便俞云双方才表现得再镇定,对于裴钧的惨死,她也不可能无动于衷。

一直以来秉持的骄傲让她表现得冷漠,不断堆积的隐忍却是一把利刃,一旦划破了表象,她崩溃得比谁都要厉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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俞云双继续向前走,在行至书房的大门时,她的脚绊到了门槛儿,人便失了平衡,向着前面摔去。

映雪匆忙追上来将她扶住。

俞云双重新站稳,这回没有再推开她。

映雪注意到俞云双的手一片冰凉,还在微微颤抖。

“殿下。”映雪头一次见到这样的她,“可用我将驸马叫过来?”

“不必。”俞云双一口否决,“不必叫他。”而后迷茫视线环顾一圈书房,问道,“裴珩呢?”

映雪被俞云双搅得发慌,咽了一口吐沫道:“裴郎将这个时候应该在校场,殿下您忘了么?”

“这事他不应该最后一个知道。”俞云双缓缓道,“派人去校场……”话说了一半,却又摇了摇头,“不必派人了,给我备马,我亲自去。”

她现在这幅模样,映雪哪里敢让她单独走,便小声道:“我要与殿下一同去。”

“可。”俞云双道。

映雪咬了咬嘴唇,又道:“那我先将殿下送回去换身衣裳罢。”

俞云双垂下头来一扫身上胭脂色的宫装,既然是去报丧的,自然不能穿这一身。

“衣服我自己换。”俞云双神色执拗道,“你去备马。”

映雪不敢在这个时候忤逆她,只能松了她的手,走了几步又不放心地回过头来深深看了她一眼,而后才转身离开。

外面的天色暗淡,连带着书房也变得分外湿冷。

☆、第120章

身边的人都走了,书房之中一片空落,唯有寂寥相伴。

俞云双麻木向前,腿脚仿佛有千钧重,每跨出一步,都要耗尽所有心力。

眼前隐隐发黑,她踉跄了一下,指尖摸到一件坚硬平滑的物事,俞云双知道那是书房正中央的桌案。

身体有了倚靠,一直紧绷着的那根弦便就此松懈了下来,俞云双脚下发软,顺着桌腿滑坐下来。

裴钧曾经说过,无论如何都会护她周全。他那人一诺千金,只要他说了,她便会信。

但是俞云双却没有想过,以为会一辈子陪在身边的人,会离开得这么突兀,让人措手不及。

视线隐隐模糊,泪水坠落在胭脂色的裙裾上,晕染出来的颜色宛如鲜血一般殷红。

俞云双伸出手来,将那块泪渍死死攥住,气力大到指尖都泛起了惨白。

一时间空荡的书房只剩下压抑到近乎于无的呜咽声。

半阖着的房门被人从外推开,来者的脚步声极轻缓,走到了俞云双的身旁,静默着凝视她许久之后,终于蹲下身来。

手指修长有力,泛着玉一样的光泽,揽过俞云双的肩头,轻轻唤她:“云双……云双……”

俞云双的抽泣声一滞,动作僵硬地侧过头来,嘴唇颤抖,眼白发红。

卓印清的呼吸发紧。

“他死了。”俞云双张了张口,声音抖得厉害,“裴钧死了。”

卓印清伸出手来为她将眼角的泪水划开,分明没有触觉,却觉得自己的指尖也被湿意灼烧了起来:“我听说了。”

俞云双痛苦地阖上了眼睛,攥住裙裾的手也越来越紧,似乎唯有这样,才能将自己的情绪隐忍下来。

卓印清能感觉到掌心下她的身体在颤抖,拥她进自己的怀中,口吻极尽温柔:“没事的,哭出声来,哭出声来就好了。”

俞云双却将脸埋在他的胸口,咬着嘴唇不发一声。

没有撕心裂肺的哭诉,没有声嘶力竭的呐喊,这样厚重的无声,却是最强烈的哀泣,强有力地宣誓着她对裴钧的不舍与悲恸。

她在哭,他的心口仿佛有一把锋利的刀在翻搅,刀口的每一次撞击,都比五觉散带来的折磨激烈。

卓印清轻抚上她瘦削的肩头,垂下眼帘,将所有的情绪都掩藏在半阖的睫毛下:“你知道么,自我记事开始,便羡慕二弟有母亲呵护着,而我却没有。他们都说我的母亲死了,唯有蒙叔说我的母亲并没有走,只是我看不见她了而已。”

他说到此处顿了顿:“你有没有想过,裴钧其实并没有走,只是你见不到他而已。”

怀中的俞云双没有什么反应,只是用垂在身侧绞紧裙裾的手,气力狠到几乎锦缎将撕裂:“我要报仇。谁害死了他,我一个都不会放过。”俞云双的声音喑哑,却带着狠绝的恨意,重复道,“一个都不会放过……”

卓印清手上安抚她的动作一滞,轻轻“嗯”了一声。

屋外是一片黑云密布,屋内烧灼着悲恸与仇恨,无论哪一个,似乎都无法化解。

~

秋季是凌安最善变的季节,晌午十分还是一片乌云沉沉,午时过后,云将散未散,伴着习习凉风,倒是隐隐有放晴的架势。

凌安城的城门前,一队商旅打扮的车马正由城门的守卫做着入城的检查。

这队商旅为首一人是一名面相方正的汉子,衣着朴实,就连笑容看起来也憨憨的:“咱做的就是小本买卖,就是给城南头的养乐堂供货的,货卖完了就走,卖完了就走。”

话毕,上前一把掀开盖在牛车上面的麻布,车的前半截是一堆药草,后半截放置着一个大竹笼,笼中关着的乌鸡一见到光,便扑腾着翅膀咯咯哒地边飞边叫。

如今正当战时,进出城门按理说都应该严格检查的,只是这鸡笼子又臭又脏,自然没人愿意沾手。

前来检查的守卫以右手掩鼻,左手挥了挥扬在面前的鸡毛,瓮声瓮气道:“过罢过罢。”

那汉子“嘿嘿”一笑,冲着车夫招了招手,正要入城门,便听到一声嘹亮的马鸣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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