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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是如此。”俞云双喟叹了一口气道,“说来这姚永泰昨日方遣人来府上道贺,今日便闹了这么一出,算是将季正元一派得罪了个通透。原本我还想着他是有求于我,但是昨日在隐阁的时候听你与屈易之间的对话,似是与姚永泰十分熟稔,他这么做,可是出于你的授意?”

卓印清却并没有正面回答:“你既然将我与屈易交谈的内容猜出来了个大概,必定也知道我只是将有人贪污军饷一事传信与他,其余的事情并没有多说。”

“这倒确实。”俞云双沉吟道,“只是我隐约记得当初江闲的案子我亦承了他的情,如今想想,倒是都与隐阁有些关系。”

俞云双的耳际处滑下了一缕碎发,俞云双正要从锦被中抽出手来将它拢到耳后,手却被卓印清在被下捉住:“别乱动,太冷了。”

而后他伸出了另一只手,为俞云双将那屡发丝挽到了耳后。

“我知你如今是在疑惑姚永泰这么做的目的。”卓印清将手重新缩回到了锦被之中,“若是姚永泰今日的作为是出于我的授意,那你便能放心地用他。”

“我原本还觉着我这想法十分正常,可不知为何从你的口中说出来,便有一种我太过懒惰,连识人辩才这样的事情,都懒到了不愿意动脑子的感觉。”这句话说完,俞云双也忍不住笑了,坦承道,“好罢,有你在身畔,我确实愈发懒散了。”

床幔外长灯檠上的烛火定然是到了该剪灯芯的时候,火光开始倏然摆动,跃得十分欢快。卓印清躺在床榻的外侧,背对着光亮,虽然有一半的表情掩藏在阴影中,俞云双却依然能清晰望入他漾着温柔笑意的眼眸。

“有时候我倒是情愿你什么事都不必做,这样我无论去了何处,都能将你带在身侧。”卓印清的容色多了几分感慨,摇头缓缓道,“不过姚永泰这件事情你确实还需要多费几分心思,我虽然与姚永泰有些交集,但我们二人的关系简而言之,便也只是一个利字罢了,谈不上什么信任。况且他不知我的真实身份,亦不知你与隐阁的关系,如今主动向你示好,是他个人的意思,与隐阁无关。”

俞云双闻言有些失落:“如此看来,我若要驱使他,还需要付出些代价。”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卓印清淡淡道,“你若是想要将姚永泰收入麾下,须以利诱之不假,但是于他来说是利,于你来说却未必是代价。”

“你这句话,是说此人可以用?”俞云双纤长的睫毛忽闪了两下,在心中仔细琢磨了一番卓印清的话,

蓦地绽出一个嫣然笑意,“若不是有你,我一定又要钻牛角尖了。我下午的时候一直在思索他想从我身上得到些什么,自己又能不能给他他想要的,却忘记了在这大宁国中,若是连我都给不了他,便也没人能再承诺他些什么了。”

卓印清颔首道:“说来你从淮陵回到凌安城也有些日子了,他却一直按兵不动,直到你在婚宴上公开下了今上的面子,暗示你与今上之间不和,他才跳出来向你示好。他选的这个时机,便足以说明他的意图了。”

卓印清说到了此处,转过身去低咳了两声,而后才继续道:“姚永泰一直是一个隔岸观火的老狐狸,当初在季正元寻人联名上书反你之时,他错过了机会,如今联名的文官抱成了一团,他虽然没受到排挤,仕途却也就只能止步在一个三品京兆尹了。按理说他今日弹劾黎城太守算了立了大功,今上却也只是不咸不淡地褒奖了他几句而已。如今朝中的局势对他来说,季正元不倒台,他便没擢升无望。但季正元背后的人是今上,他若是想让季正元下台,只能靠你。”

“他今日的模样,倒是给我一种孤注一掷的感觉。”俞云双低声喃喃道。

“其实他也未必断了自己所有的退路。”卓印清道,“罗晖这个人选提得甚妙,中立派别,却实至名归。趁这个机会提他上来,于姚永泰来说,前进一步,便等于像你投诚,后退一步,罗晖除了并非季派之人,让人寻不出什么其他的错处。季正元若是真的想要为难他,也不会选择在这个时候因为这个理由。狡兔三窟,姚永泰的退路四通八达,前路却只有你一条。所以我才说对于姚永泰这个人,你还需要费些心思,可以用,却不可以尽信。”

☆、第55章

卓印清分析得如此透彻,只差将姚永泰这个人剖开了放在俞云双的面前。

俞云双深吸了一口气道:“这姚永泰也太奸猾了一些,昨日你方卖给他的人情,今日他便转个身卖给了我,若不是我昨天就在隐阁之中,知道整件事的来龙去脉,只怕还会被他感动一把。”

“到底是在官场上摸爬滚打几十年的人了,自然早就摸索出来了自己的一套策略。”卓印清笑看向俞云双,“说来今日朝堂上的事我原本应该亲自告诉你的,只是我从大理寺回到隐阁不算早,一回来便从屈易的口中听到裴小校已经得知了此事。既然他知道了,你必然也知道了,我便没有多此一举将这件事情再传给你一遍。”

俞云双原本容色还算平静,在听到屈易与裴珩二人的名字之后,忍不住掩唇“扑哧”一下笑出声来。

“这是怎么了?”卓印清好奇道,“难道这其中还发生了什么我不知道的事情?”

俞云双身上的纱衣十分纤薄宽松,掩唇而笑的时候,纱衣顺着白玉一般的皓腕滑下,便露出下面细腻的肌肤来。

卓印清却不为所惑,一把将她的手捉住,拢回到锦被之中轻轻地摩挲:“怎么还在乱动,被子都漏风了。”

俞云双向着卓印清的方向蹭了蹭,贴近了他声音带笑道:“你可知道裴小珩心中喜欢的人是谁?”

“阿颜?”卓印清不确定道,“我虽然没与裴校尉见过几次面,但是他每每前来隐阁,都是拐弯抹角地来拜访阿颜。”

“没错。”俞云双虽然心知此时笑并不厚道,但是裴小珩今日吃瘪的模样太过生动,想不笑太难。将笑意强压在胸腔中,化成一缕若有若无的轻叹,俞云双道,“只可惜呀,阿颜姑娘却并不喜欢他。”

卓印清说姚永泰可以慢条斯理,此刻与俞云双聊起裴珩也能津津有味:“我与阿颜相识了这么久,除了裴校尉,从来没有见过她还与哪家的公子走得近。裴校尉是个有毅力的人,若是时间再久一些,隐阁兴许也可以办喜事了。”

“你当真如此认为?”俞云双诧异问道。他难道一直不知道阿颜心里面有爱慕的人了么?

“否则还能如何认为?”卓印清阖了阖眼眸,眸色清浅,其中的疑惑之色不加掩饰。

俞云双摇了摇头,喟叹道:“原来隐阁主也有难得糊涂的时候。”

卓印清被俞云双的话引得半撑起身来,顺手帮俞云双掖了掖被角,男子清爽的气息喷在俞云双的颈间:“可是我哪里说错了?”

“错是没错。”俞云双狭长的凤眸微微一眯,忽然问他道:“那你知道我心中喜欢的人是谁么?”

“自然是我。”卓印清毫不犹豫道。

“美得你。”俞云双撇了撇嘴,却也不由有些怜悯阿颜。

昨日在隐阁之中见到阿颜的模样,俞云双可以断定阿颜对于卓印清的感情非同一般。这份感情隐藏得并不深,最起码她只是匆匆见了阿颜一面,便可以看出其中的端倪。

卓印清对此全然不知情,要么因为他本身对于男女之情不够敏锐,要么便是因为他对于阿颜的关注并不在此。

无论前者还是后者,阿颜之于卓印清,比裴珩之于阿颜还要凄惨一些,最起码阿颜还清楚裴珩的心意,卓印清却什么都不知道。

俞云双半仰起下颌,与眼前眼前之人静静对视了片刻。这人琥珀色的眼眸中此时此刻便只有她的倒影,清澈见底的瞳色,让人分外舒缓安宁。

轻轻触了触他近在咫尺的唇角,俞云双将阿颜的事情压下,对着卓印清解释道:“颜姑娘身边不是还有一个屈易么?今日裴小珩在来我这里的路上遇见了颜姑娘,本想要上前与她说两句话,却被屈易用马鞭在大街上狠狠地教训了一顿,来到长公主府上时,浑然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

卓印清闻言一怔,而后却倏然笑了起来。两人的距离挨得十分近,低沉的笑音从颈间传来,俞云双甚至能感觉到他胸腔的轻颤,忍不住伸手推了推他的肩膀:“怎么我刚笑完,你便笑成了这样?你若是知道什么,便快些讲给我听。”

卓印清就着她的动作顺势起身,无奈道:“你这错得也太离谱了些,阿颜喜欢谁都可以,却唯独不可能是屈易。”

阿颜喜欢的自然不是屈易,她话中的意思分明是屈易喜欢阿颜。俞云双斜睨着卓印清,却将错就错下去,反问道:“这是为何?”

“因为屈易是阿颜的兄长。”卓印清回答道。

这回轮到俞云双目瞪口呆:“兄长?”

卓印清微微颔首:“你应当能从他们二人五官的轮廓上看出他们并非正统的宁国人,但即便他们同父异母,五官却或多或少还有些相似的地方。”

俞云双从未将屈易与阿颜联系在一起,自然也没有比对过两人的相貌,更何况他们二人的轮廓本来就比宁国人生得深邃,乍一眼望去便只能记住他们各自的特征,忽略了两人的相似之处。

仔细在脑海中回忆了一番,俞云双恍然大悟道:“这样说来,一切倒也能说得通了。我原本便猜测着两人的关系匪浅,却没想到事实竟然是如此。”

“身为兄长,对于自己的妹妹多加看护着些也是人之常情。”卓印清勾了勾唇角,“难怪方才你的话中裴校尉的反应会这般激烈,既然你都这么想了,裴校尉只怕也会误会他们二人之间的关系。你若是将此事告知于他,他定然会十分开心。”

俞云双却蹙眉思忖了一会儿,不确定道:“若是我将颜姑娘与屈易的关系告诉他,他只怕会更加来劲罢?”

停顿了一瞬,俞云双看到卓印清面上的不解之色,叹了一口气道:“你亦知道裴小珩出自将门裴家,他大哥恐怕不会同意他娶一个异族女子为妻。”

听到异族二字,卓印清的呼吸一滞。

虽然只是细微的变化,却被俞云双察觉到了,怕卓印清误会,匆忙解释道:“裴家世代镇守大宁,有不少将领牺牲在彦国的铁骑之下,国仇家恨摆在那里,看待此事的态度自然与你我不同一些。”

卓印清以手撑着床榻,重新躺回到俞云双的身侧,声音不辨悲喜:“我明白你的意思,只是有这般想法的又何止是裴将军一人?”

俞云双凝视着卓印清弧线俊逸的侧颜,想到了他便是因为其母是彦国和亲而来的郡主,而不被怀安公喜爱的事情,在锦被下轻轻勾了勾卓印清的手。

卓印清侧过头来看她,眉目温润,眸光却有些黯淡:“你说的话没错,宁彦两国敌对了数十载,其间的沟壑确实不是说填平就能填平的。”

俞云双顿了顿,还是开口问道:“可是我方才那句话勾起了你对母亲的回忆?”

“这倒不是。”卓印清回握住俞云双的手,他的掌心已然暖和了过来,指尖传来的力度让人感觉到心安。

“我的母亲在我甫一出生便离世了。”卓印清缓缓道,“所以我对于她并没有什么印象。”

当年安宁郡主的死因俞云双确实有耳闻,不管她真正的死因为何,最终上奏给先帝与彦国的,都是安宁郡主死于难产。

俞云双的表□□言又止,卓印清却似是猜出了她心中所想,自己先开口道:“我的母亲并非死于难产。”

☆、第56章

卓印清说话的时候,面上的表情十分平静,床幔之间的光影仿佛在这一刻停止了流动,只留下两人交错的呼吸声。

饶是早有准备,俞云双的心头还是一悸。

产子于女人来说本就是一道坎儿,怀胎十月,临盆之日到来时,便等于一只脚踏进棺材里等着阎王爷的宣判,这个时候无论身份多么尊贵,每个人都是一样的。

是以从彦国来的和亲郡主死于难产,这个结果无论对宁国还是对彦国来说,都不难接受。但是如果安宁郡主并非死于难产,又是谁可以在如此凑巧的时机加害与她,并将此事做得滴水不漏?毕竟安宁郡主身份敏感,当时盯着她的视线只会多不会少。

“她是中了毒。”卓印清的声音在这时响起,声音轻得像是喟息,“那毒不会立刻置人于死地,却会让人愈来愈衰弱。”

“愈来愈衰弱的毒……”俞云双低声喃喃,“这样的毒我在内庭的时候曾经听过,宫妃之中有不择手段之人,将这种毒下于宠妃日常的膳食之中,毒性吞噬其气血,导致她身体太弱无法承欢,最终失去了圣宠。”

卓印清抬起眼眸默默凝视着俞云双,手却一直在锦被下把玩着她的手指,动作十分温柔,似是怕惊扰了她一般:“那毒的效果确实与你说的差不多。当初接生的产婆如今还在,曾对我描述过那日的情形。母亲当时身体十分虚弱,我还未生下来的时候,她的气力已然耗尽,分明已经坚持不住,却不想放弃,咬着牙命令身旁的侍女往她身上泼冰水,她每昏厥一次,便被冷的透骨的水泼醒一次。”

虽然内室之中烧着炭火盆子,被窝中也放了汤婆子,俞云双还觉得十分冷,那冷从心底蔓延到四肢百骸,唯有被卓印清握着的右手能感觉出一缕温热气息。

“想来她是知道自己时日无多,所以才豁出性命将我生下来。”卓印清阖住了眼眸缓缓道,“产婆说她接生了二十余年,从未见过这般烈性的女子,只可惜她终是没有熬过来。母亲断气了之后,产婆依照着她的吩咐,硬生生将我拔了出来。”

俞云双将手从卓印清的掌心间抽出,用力拥住了他的肩头。

卓印清笑了笑,轻抚着她的纤细的背脊。

“若非安宁郡主性情如此坚毅,到时候便是一尸两命,这下毒之人实在歹毒。”俞云双深吸了一口气,问道,“你对这宗案件查了这么久,可查出来了下毒之人究竟是谁?”

卓印清触碰俞云双背脊的手一顿,俞云双能感觉到他的身体逐渐紧绷了起来。缄默了许久之后,才听到他的声音响起,金石一般的声音,却带着丝丝缕缕的黯然:“那人,是我的至亲之人。”

安宁郡主身居在怀安公府中,能接触府外之人的机会少之又少,这下毒之人十之八`九出自国公府。俞云双原本听卓印清对于安宁郡主所中之毒症状的描述便觉得十分耳熟,如今细细思忖一番,倒是与卓印清身体的状况十分相似。

俞云双豁然想起两人以前在怀安公府时,卓印清曾经对她说过怀安公卓峥在他幼年让他服下狼虎之剂弄坏了嗓子的事情。

当时卓印清说卓峥对于怀安公爵位的执念远超出她的想象。而从前些日子卓峥费尽心思,不惜顶着言官弹劾的风险,也要将世子之位传给庶子卓印泽的做法便可见一斑。

大宁自古立嫡不立庶,只要卓印清活在这世上一日,怀安公的爵位便理应是他的。卓峥想让卓印泽来承袭爵位,定然会将卓印清这个不受宠的嫡子视为眼中钉肉中刺。

卓峥对于自己的嫡长子尚可以阴狠至此,更何况是当初怀着这个他并不想要的孩子的生母?

虽然一切仅仅是猜测,但是俞云双却越想越觉得胆战心惊。若安宁郡主身上的毒真的是卓峥下的,那卓印清如今的体弱是否也因为中毒?那毒是否和卓峥有关?卓峥可有那毒的解药?

俞云双的神思飞快地旋转着,一连串的疑问一股脑的窜出脑海,简直要将她压垮。这些猜测既让她愤慨,又让她激动。

若真是如此,如果她以长公主的权势相迫,可否令卓峥交出解药?

只是才想到此处,俞云双便又阖眸狠狠摇了摇头,心头一派绝望弥漫。

若是真有解药,以卓印清的能耐,又怎么可能到了现在都拿不到?隐阁阁主都解决不了的事情,要么他不想解决,要么便真的为无解。

俞云双的上齿狠狠咬住下唇,唇齿之间传来的疼痛却抵不过心头的压抑。

卓印清应是觉察到了她徒然沉重的呼吸,修长的手指顺着她的背脊缓缓向上滑,绕过了她的肩头,最终将她的下颌抬起。

昏暗的床幔间,他琥珀色的眼眸染不上烛火,色泽便变得十分浓郁,像一潭毫无起伏的深渊之水,只消一眼,便让人沉溺于其中。

俞云双眸色烈烈:“那人可是怀安公?”

卓印清阖住了眼眸,轻叹一口气。

俞云双隐隐觉得这个问题她不该追问,任谁知道自己的亲生父亲害死了母亲,且还一次又一次毒害自己,心中都不会好受。

即便他是卓印清。

卓印清睁开了眼,却并没有再回答她的问话,俯下身来在俞云双的额头轻轻一触,柔声问道:“我方才的话,让你不舒服了罢?你有一个宠爱你的父皇,弟弟虽然冥顽不灵,却并非无药可救,你知亲情为何,知人心中最柔软的那一部分究竟是什么样的,你本不应该知道这些事情。”

俞云双张了张口,嗓子却如同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般。即便到了这个时候,他都挂念着她的情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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