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节(1 / 1)
妈妈去世时爸爸四十二岁,她明白他不一定会从此单身到老,也许会再婚,但是没想到这么快。她一直以为爸爸妈妈很恩爱,妈妈刚走时爸爸比她还要伤心难过,颓废了好久。古诗里都说,“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遗忘一段十几年相濡以沫的感情,居然只需要一年吗?
爸爸解释道:“只是觉得正好比较合得来,也不一定马上就要怎么样……这是咱们家的事,肯定要你同意才行,所以我想安排你们先见个面,见过再说,好吗?她人很好的,说不定你见了就会改变主意了。你是大姑娘了,再过两年就要考大学,爸爸外头又忙,都没法好好照顾你……”
唐楚有点接受不了,爸爸再三劝说,她勉强同意周末先和阿姨一起吃顿饭认识一下。
她陷入了双重的低落情绪里,向喜欢的男生表白没有回音,相依为命的爸爸也即将组建新的家庭。她觉得爸爸对她、对妈妈的感情淡了、流失了,这让她愈发依赖和渴望另一份感情。
完全属于她自己的、独一无二、不会有旁人插进来的感情。
不,不能就这么听天由命算了,即使最终缘分并不眷顾,至少也应该努力争取过再放弃。
听说他偶尔会去学校球场打篮球,她当真跑回学校硬着头皮去蹭暑期兴趣小组,每天蹲在蒸笼似的教室里做天书一样的奥数卷子,一边心不在焉地瞄向窗外篮球场。
还真被她蹲到了,傍晚碰见他和一帮已经毕业的男生一起回来打球。
她老调重弹,趁他在场边休息时跑过去,准备再用问奥数题来搭讪。
学校里空旷寂静,操场上只有他们一拨人在打球。他坐在对面的球场边,面朝教室。
他一定看见她了,但是当她羞涩地抱着书本向他走过去时,他却没有如以往一般露出笑容,而是把脸转向一边当作没有看到,起身加入战局。
她只好尴尬地站在球场边等他们打完。
场边替补的队员大声问她:“同学,你找谁呀?”
另一人哈哈大笑:“你说找谁呀,难不成找你?这几天找过来的女生还少吗?”
他们强行把他推到场边,收起篮球和散落的衣服,挤眉弄眼:“我们先走一步,你慢慢聊。”
唐楚走到他身边,不知如何开口,找了个没营养的话题:“你现在……不去练跆拳道啦?”
“你不也不去烘焙馆了吗。”他的声音淡淡的,脸色也是平静无波,没有看她,望着远处暮色里的教学楼,“找我什么事?”
她低着头纠结了好一会儿,没有勇气直接问他收没收到自己的巧克力,很怂地把手里的奥数参考书递过去:“有道题目不会做,想问问你……”
他的目光从封面上扫过,淡然的脸色转冷,甚至可以说是厌烦:“好不容易考完了,不想碰这些东西,你去跟你们班同学讨论吧。”
他转身走了,大步追上前面的队员。
她听到刚才开她玩笑的男生说:“这个女生很特别。”
“哪里特别?”
“你对她态度特别差,哈哈哈哈哈……”
唐楚蹲在篮球场边,一直哭到天黑才回家,回家后蒙在被子里又哭了一晚上。
他不喜欢她,这是意料之中的事,没什么大不了,和她一起失恋的女孩没有上百也有几十个。反正以后也不会见面了,尽情大哭一场,明天醒来又是一条好汉。
第二天她躲在卫生间里用冰块敷了半天消肿,顶着熊猫眼和红血丝,跟爸爸去见未来的继母。
爸爸选了一家高档餐厅,一来是两家人第一次正式见面,二来为阿姨的儿子饯行。
“高阿姨的孩子成绩可好了,今年刚考上p大,马上要去报到。他比你大三岁,小伙子长得又高又帅,特别懂事还会照顾人。你不是从小羡慕别人家有哥哥罩吗,以后你也有了。对了,有什么学习上的疑难问题,趁这几天赶紧问问人家……”
她在餐厅的玻璃旋转门前停住了脚步。
她看到他们了,隔着大幅落地玻璃窗,就在靠窗的座位,漂亮的中年妇人和她身边英俊斯文的男孩,玻璃的弧度和折射将他的身影分割得扭曲支离。
他扭开脸看向里侧未知的方向,似乎和她一样,对这次碰面并不热衷。
她大概明白了,昨天为什么他会态度突然大转。这个理由竟让她觉得心里好受了些,起码,是有理由的。
高阿姨也看见了爸爸,向他招手。
爸爸担心她被旋转门挤到,挽住了她的胳膊。
“我不去了。”她突然从爸爸臂弯里抽回手,转身落荒而逃。
高二提前一周开学,报到第一天先大扫除。除了打扫自己的地盘,还要清理上届高三留下来的空教室,准备迎接新一届的高一新生。
高三(8)班的牌子撤了下来,换上崭新的高一(8)班新标牌。
唐楚拎着拖把和水桶走上四楼,看到曼曼坐在楼梯上抹眼泪。
“怎么啦?”
曼曼捂着脸抽噎,哭得很伤心:“讨厌……太可恶了……怎么可以这样……”
两个男生在走廊上嬉笑打闹,手里不知举着什么纸张,矮个的去高个手里抢,高个举高了摇头晃脑大声朗诵:“伶仃鸟~闲来试声知音少~知音少~曲不成曲,调不成调~写这种文绉绉的古诗表白,谁看得懂啊!”
“你个没文化的,这是词!意思说白了就是我好孤单寂寞冷~谁写的谁写的?”
“你肯定猜不到——是六班那个肥婆!”
“就她那样儿还写诗词玩婉约,当自己李清照呢?李球照还差不多!哈哈哈哈……”
“再来看这个:那场大雨,于你,或许只是早已遗落的记忆碎片;于我,却是有生之年最难忘的一天~还押韵的诶!”
“这个没刚才的写得好,还有语病吧?大雨怎么能是一天?”
“这帮花痴女生太好笑了,今天干活就指着这个开心了!再去翻翻,还有没有其他的?”
两人蹿进8班教室去翻找。
唐楚明白了,他们在拿女生们写的表白情书取笑,曼曼也在其列。
那两个男生固然可恶,但是更可恶的,难道不是把这些珍贵的心意留在课桌里、任由它们被不知何人发现、取笑践踏的人?
幸好她没有写信,否则现在羞恼伤心坐在楼梯上哭的人,是不是就是自己了?
她送他的礼物……他看到了吗?带走了吗?
矮个男生伸手去桌兜里掏东西,不知道摸到了什么,惨叫一声:“什么东西?”
高个男生大笑:“不会是野猫爬到课桌里拉的屎吧,你中奖了!”
矮个男生做了个呕吐的动作,冲出教室去找水池洗手。
唐楚走到那张熟悉的课桌前,蹲下去一件一件把桌兜里东西拿出来。
先摸到的是剩余的信封卡片,红绿粉黄蓝紫,各种承载着少女心中梦幻爱情的颜色,有的边角被染污了,有的粘在一起撕不开,封口完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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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有精心包装的小礼物,丝带仍系得齐整,装饰的花朵星星却压扁了,同样没有拆开过。
在课桌的最底层,她摸到了一个硬纸盒,没有盖子。
因为是敞开的,所以她和那个男生一样,摸了一手黏糊糊的不明物。
教室里光线昏暗,她把手缩回来,只看到掌心里黑乎乎的粘了一片。她熟悉这种手感,给那些做失败的手工巧克力整形时,她也经常弄得满手都是。
凑到鼻子前闻一闻,果然是巧克力的甜香,混着奶油、椰丝、果仁的香气。
她怀着满腔的期盼和心愿,练了一个多月做出来的手工巧克力,在这样高温的天气里放了二十多天,彻底化成了一滩黏答答的糊糊,从纸盒缝隙里渗出去,流得满桌兜都是。
黑糊中央粘着一张心形卡片,上方的孔豁边了,金线不知所踪。卡片被巧克力中的油分浸透,字迹化开,已经看不出写的是什么。
她捧着那只狼藉的纸盒,坐在了桌旁的水泥地上。
高二年级里传言,四班的唐楚家里条件不错,是个娇小姐、公主病、玻璃心。开学第一天老师让她留下打扫卫生,不过是手上沾了点融化的巧克力,居然坐地上歇斯底里地哭了半个小时,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她摸了野猫埋的地雷。
年轻的时候谁没有过几段无果的单相思,付出没有回报、甚至所爱非人,都没什么要紧,人生那么长,时间会把一切抹平。
她会渐渐淡忘他,青春这一页就此翻过去,从此江湖不见,很多年后回忆起来,记忆模糊了不愉快的部分,想起那个穿白衬衫、笑容温暖的英俊少年,或许还会觉得青春岁月挺美好的。
绝不是和他成为一家人,一辈子纠缠在一起,无法忽略视而不见。
也许这就是她始终无法忘却的原因。
唐楚并不觉得自己的初恋有多刻骨铭心,然而事实就是,在那之后,她再也没有喜欢过任何人。
不知不觉,竟然已经默默把他藏在心里这么多年。
她羞于让别人知道他的名字,所以给他起了一个外号,在熄灯后女孩们的私密心事卧谈中这样称呼他。
小拖拉,小拖拉,小拖拉。
将他的名字拆开,玩一个文字游戏,绕上两绕,明码经过加密运算,成为只有她自己一个人知道的私人密钥。
就像她乐此不疲地为了赠品芝麻糖糕去买柠檬汽水,其实并不是因为喜欢喝汽水,也不是喜欢吃芝麻糖糕。糖糕,唐高,小小的一块握在手里,仿佛握住了两个人无形而隐秘的牵系。
唐楚十六岁的时候,喜欢过一个男孩。
他比她大三岁、高两级,是高三毕业班的学长。
他的名字叫高屾。
☆、第59章 手工巧克力
已经九月下旬了,秋老虎竟还未显露颓势,低气压加上散不去的湿热,又是一个潮闷窒郁的桑拿天。
这样的天气,人也特别容易气郁躁动。刘淼晚上九点钟还被产品部门拖在会议室里提需求开会,说这个要改那个特别紧急,他气得差点掀桌子:“老子到现在还没吃晚饭,你让我明天给你做出来,是让我熬通宵别睡觉的意思吗?我把命给你搁这儿得了!”
lisa yang坐在会议桌尽头。平时她穿得很随意,看着就像给其他人端茶倒水开投影仪的新人小妹,说起话来语气也是柔柔弱弱的:“这么晚你还没吃饭呀,那你快去吧,别把胃饿坏了。”
刘淼恍惚又产生了虚幻的错觉。
她接着说:“我们先内部讨论,等你吃完饭回来,直接把总结整理完的给你。”
意思就是剥夺他的讨论决定权,该做的还得全接着一点都不少呗?
刘淼在心里默默骂了声艹,坐回椅子里。都过去这么些天了,还没看清她的真面目?幻想你妹啊。
最后一直开到将近十点才散会,lisa留了两个人下来说有其他事,留在会议室没走。
刘淼现在知道了,周日晚上加班什么的,肯定也是她自己自发。
他回到工位上,发现斜对面的高屾居然也在加班,扶着格子间的隔板问他:“山哥吃饭了没?”
高屾不知在看什么,长时间一动不动,懒懒地回了一声:“没。”
“我也没吃,要不咱回去弄点夜宵吧?正好把唐楚妹子叫过来!”
说完刘淼就觉得不对了。高屾仍坐着没动,只从电脑屏幕上方抬起眼皮瞥了他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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