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节(1 / 1)
倪润之的目光清冽凝重,眼前的女子如何得知自己作画之前必先洗手这个习惯,呵。这如同是前世今生间的默契一般,然云娉婷一时高兴并未发觉自己漏了陷,正在水盆边等着他。倪润之不动声色,心里越发奇怪,她不仅会写自己的字,甚至对自己的作画习惯也了若指掌。
若是巧合,那这事也太蹊跷了,而且还是生活起居上的巧合,自己极少在外作画,一般都是独自家中作完才送出去,连妹妹都不知道自己有这一怪癖。
静静洗完手接过云娉婷递来的帕子,云娉婷躲过他直视的目光。倪润之并未相问,只默默走回桌前执笔,藏起情绪认真作画了。
云娉婷的鞋袜尽湿,此刻站在倪润之身旁颇不自在,原先想等他画完一并带走的,此刻怕是不行。一来自己要尽快回家换鞋袜,二来今日秋雨绵绵,怕淋湿了美人图。
倪润之其实也有些心不在焉,画作到一半突然搁下笔站了起来,云娉婷一愣脚下一打滑,只觉眼前一黑,着实落在了倪润之怀里,怀里满满他的气息。
方才在楼下收伞,倪润之已经发觉云娉婷一双金底紫色绣花镶珠鞋已经湿透。此刻顺势将她抱起,环顾一周,唯独床上能坐人,也不顾男女有别,将云娉婷抱在床尾。
“不用了,倪公子,我先回家,明日再来取图。”云娉婷方才明白了他的意思,不觉大惊,忙连声谢道,这当着他的面来脱鞋脱袜,这可使不得,忙弯腰护住自己的一双鞋,眼睛直愣愣的看着倪润之。
倪润之也觉失态,刚刚来不及细想,一心想帮云二小姐脱去鞋袜置于暖炉烘干,却忘了他和云二小姐之间的关系似乎还没有亲密到那个程度。
一时倒也不知该怎么面对了。佳人半坐,才子弯腰在前,风情自然流露。
这一日京城风雨大作,高楚阳厅中坐定但院中石榴花徐徐落下。手中的信迟迟没有放下,耳边不觉响起那日云娉婷来叮嘱自己不要说出赠珠的事,其后倪润之问的那个问题。
“我的字轻易模仿的来么?”
原来竟是这层意思,这倪润之究竟何德何能让云二小姐对他如此这番用心,这面前黄色小笺上和倪润之如出一人的字迹,心下了然。云二小姐已经应该已经找到倪润之了,心中所提“美人图之事已有着落”应该就是指寻得了他,现已尘埃落定。
云娉婷不知自己是怀着怎样的心情到家的,刚进门家人悉数围了过来,连云玉昭都走上前来,这外面风雨大作,云娉婷身娇体弱的。莫问和谨言正跪在大门里的右侧,梨花带雨的哭着。
“你可算是回来了!”云傅氏显然很生气,眼前的云娉婷浑身湿透,伞也被吹坏了,身上竟无一处是干的,云玉昭忙呵斥道:“不中用的奴才,主子回来了还不快扶进屋里好生伺候着换衣服,服姜汤……”
莫问谨言这才慌忙起身,唯唯诺诺扶住云娉婷往梯上走去,两人恨不得架空自家小姐。云娉婷不敢和云傅氏多言,又惧怕云玉昭多问,只得离开了。
云玉昭这两日原本心里就不痛快,先是不管酒楼的事,现在酒楼居然关门两日,她着实心烦。方才下楼又见母亲在门前淋雨吹风,一问才得知不懂事的妹妹冒雨出了去,连马车都没坐,更是又气又急,喊来莫问谨言一顿责罚,扣一半月钱。
亭宜阁内谨言早就烘热了屋子,一进门莫问忙吩咐谨言去打热水,自己忙解开云娉婷的湿透的斗篷置于一旁的箩筐内。
马甲长裙都湿漉漉的,看的莫问红了眼,哽咽道:“小姐要出门,等我回来一起去,也好有个照应,这样无声跑了出去,雨打风吹是小,病倒了事大啊!”
“不碍事,只是去寻人作画的。”云娉婷猛的被脱去衣衫,寒风入骨,说话有些打颤,莫问急急端起桌上的姜汤:“先喝了姜汤,再洗脸换衣服。”
她是全心全意待小姐,不想她有丝毫的不爽快,见到云娉婷满是泥巴的绣鞋,莫问心疼的将她鞋袜脱了置于温热的水中慢慢轻柔,直至被雨水泡白的皮肤渐渐恢复了血色,才托起擦干。
一番拾当,总算是妥当了。
云娉婷乏了,原本路州那时就气虚血亏的厉害,此刻动也不想动,任莫问给自己穿戴好躺倒自己的软榻罗衾里,好生歇息一番。
倪润之倪润之倪润之,心底轻唤三声,如同安心丸般,沉沉睡去了。
高升客栈清泉间。
今日原本是要去给郊外一户大户人家的公子讲书的,先前托人给自己举荐了这份工作。上次云娉婷去水月谷路上遇见的正是他。今日为了等云娉婷来,自己一大早就去告了假,跑了个来回衣服也湿透了。幸好比云二小姐早一步到,不然又要她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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倪润之执笔落下的便是云娉婷的画像,心里苦笑。
刚刚的确是想帮云二小姐烘干鞋袜,心急之下,却逾越了男女授受不亲的规矩,直到云娉婷跑出房门方才醒悟过来。这下倒好,“登徒子”之名恐怕要落实了。
美人图以前也作过,却不像现在这番犹豫不决,那是未曾遇见云娉婷前,按书中对美人的描述而作出一幅幅精彩绝伦的图来。可遇见云娉婷后,满腹经纶的他居然找不出适合的言辞语句来形容她,笔下的美人无论什么姿态,眉宇间都是她的影子。
呵。
定了定心神,倪润之又重新洗了次手,认认真真的作起画来,云二小姐这么信任自己,万不能叫她失望。
云玉昭在自己房内甚觉无趣,她叱咤商场惯了的人突然闲了下来,浑身都变得不自在起来。前几日倒好,睡了几天,这几日如同坐牢般无所事事。想和父亲一起去朗州,他推却不要,想要帮母亲张罗家事,屡屡犯错。索性关上门来算今年的总账。
见云娉婷淋雨回来,心里着实也心疼了一把。
“咚咚咚”,有人叩响了云家的大门。云傅氏命小厮跑去看看,这风雨天里何人会登门。小厮打开一条门缝见是一位店掌柜模样的老者,忙禀报了云傅氏。
“老妇人有礼了,”面前的老者施礼道,“这里可是云二小姐家?”他来的匆忙,此时雨水正随着他的帽檐和衣衫滴落,地上不一会就出现一个雨滴形成的圆形。
莫问下楼装姜汤,正好看到这一幕,眼前老者甚是眼熟,竟似昨晚那个客栈的掌柜?他来此处定是找自家小姐无疑,忙反身上楼,轻轻唤醒了云娉婷。
没等莫问说完,云娉婷兀自穿好一身衣衫,潇洒利落的下了楼。她心里其实很心慌,担心这掌柜万一说出倪润之的事情来,大姐肯定会知道,那就难办了。
那掌柜的确是高升客栈的掌柜,而且曾经受过倪老爷的恩惠,所以对倪润之也格外的照顾。刚刚客栈发生了一件大事,倪润之忙请他来请云二小姐,再三叮嘱除了见到云二小姐,其余无论见到何人也不能说。
“云二小姐!”掌柜见云二小姐下来,忙起身过来。
云娉婷脸色有些发白,许是刚刚淋了雨,此刻还未恢复。便领了掌柜往亭宜阁楼下的小厅走去。
“掌柜突然造访,所为何事?”
云娉婷有些不解,这才见过两次的人倒找上门来了。
“还请云二小姐赶快跟我走一趟吧!”掌柜急红了脸,“您走后,刚住进三楼的一个客人说丢失了一块祖传碧玉云纹佩,您说巧不巧?更巧的还在后头——这块玉佩竟然在倪侄房中找到!咳咳咳……”因语速极快,掌柜忙不迭咳了起来。
云娉婷心下奇怪,这事不是巧,是怪异的很!忙喊上莫问,跟着掌柜一起往门边走去。
“娉婷,你这是又要去哪?”云傅氏急的跺脚。
“娘,店里出事,我不去恐怕不行!”云娉婷严肃的说道,“您别担心,看我穿了这么多,放心吧!”又吩咐谨言递了条湖蓝宝山绒毯子过来。
“云三!云三!”云傅氏喊道,她自知她拿一对女儿都无办法,急急喊道,“快备车,小姐万不能再淋雨了。”
云三急急跑了过来,跑出门去收拾了马车急匆匆跑来,一行人包括掌柜都登上了马车,只不过掌柜也是知礼之人,只和车夫坐在一起。
莫问见小姐心神不宁,又不知出了什么事,也跟着着急。
第32章
这风雨交加的天气,原本就让人觉得闷。云玉昭见妹妹又出了门,心里又开始不痛快。众人都进了门,她一个人站在门前发愣。
“大姐,娉婷可在家?”身前出现一个硕大的身形,披着黑色的油布大氅,戴着高高的雨帽,正一脸憨笑的看着她。
“不在。”云玉昭懒懒答道,这练子超也是醉了,平日里来来往往也没什么,只是这么大雨还过来,真是积极。
练子超忠厚老实,自是参不透云玉昭那眼神。
还是热乎乎的贴了过来,“大姐,城东一家酒楼的醉三生听说香传百里,我们去试试?”他原计划是来找云娉婷的,哪怕在家看她绣绣花也好,这会子他不在又不想白跑一趟,便想起前几日听家里外戚议论的那家酒楼,云玉昭好酒量,可以带她去品尝一次。
“哦?”云玉昭心里一亮,这酒倒是没听过,酒楼也没听过,可以一去,看看菜品也是好的,“好小子,你等我,我换身衣裳。”
云玉昭终于笑了笑,这几日的苦瓜脸让人着实的害怕。她穿着打扮不讲究,只是今日风雨绵绵的,听清音的叮嘱穿厚实了一些,只不过她没有油布大氅,便披了披风提了把伞走了出来,两人说说叨叨的往酒楼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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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的高升客栈竟比早晨热闹的多。云娉婷哑然,看着楼下聚了这么多人,忙跟掌柜说了几句话,不出一会,掀开窗帘发觉人散了一些,便和莫问一同下了车。
走了两步方觉不妥,转头道:“莫问,我还是觉得冷,鞋袜又湿了,你回去再帮我取件披风来,顺便带双鞋袜。”
莫问一听小姐说冷,恨不得把自己的碎花小袄解下来裹在小姐的身上,把小姐裹个严严实实密不透风才好,后一听鞋袜湿了,忙登上马车驶回云家,这个客栈她自己记得,心里也有些放心,“小姐多注意,我即刻就来。”
此刻堂下人已不多,一些个想看热闹的都挤在角落那几张桌子处。
最前方正中那张桌子南北正坐着倪润之和一个男子。那男子想必就是丢失玉佩之人,云娉婷抬步上前,倒要看看是何人想栽赃倪润之?
因她一直在倪润之房中,故托了掌柜亲自去请,以证清白,何况恩科在即,倪润之绝对不能被这件事绊住。
“倪公子。”云娉婷走到他身边,一脸笑意的看着倪润之,转身看向另一个男人时大惊,居然是邵长海——这一年的恩科榜眼,那一世里倪润之为了救自己而不顾清誉,答应联手合作的邵长海。云娉婷心如明镜,这一切实在是太巧合了。
“云二小姐……”倪润之刚起身,因为离得近,温热的气息让云娉婷觉得很安宁。
“倪公子不用解释。”她轻轻走至掌柜柜台处,拿过一支笔来认真画了起来,众人看不懂这一幕,身姿纤细薄弱,动作言语却如雷如风般果断决绝的女子,“可是这块玉?”云娉婷素手摊开刚刚画的那张纸,脸上无半分紧张。
倪润之和邵长海当场愣住。
方才掌柜去云家请自己时,云娉婷就觉得这块玉佩的名字有些耳熟,见到邵长海之后更是确定了,那块玉前世见过十多次,画出样子来自然不难。
“公子丢的可是这块玉?”云娉婷款款说道,眉宇间并无一丝担忧。
“是,正是。”邵长海有些语措,这玉佩一直贴身佩戴,从未外露,这女子何曾见过,竟然画的丝毫不差,甚至连玉佩上的纹路方向都是对的。
云娉婷心里有些不屑,“这是今早我过来时,在那张桌子上看到,以为无主,便自作主张收了起来,方才离开时又没听掌柜说失窃,便偷偷留给了倪公子,以感谢他上次救我一事。”说完指了指门边那张桌子,“不过我走的匆忙,未来得及告诉倪公子,若掌柜不去请我,我自是还要过来告知倪公子的。”
听完这番话,反复思量,似乎通情达理,并无任何破绽,更何况哪个待字闺中的女子愿意承认自己是窃贼?抑或是顺手摸瓜之人?这名声难道不要了?
娉婷……倪润之吃惊的望着眼前的女子,字字坚定,名节对于她而言如草芥,她根本没有捡到那块玉,却全部揽到自己身上。
不等众人思量,云娉婷继续开口道:“真是对不住这位公子了!”云娉婷说完深作一揖,“我只当是无主之物,顺手拈来罢了,没想到竟有这般误会。”语毕转向倪润之:“给倪公子带来麻烦了!”
邵长海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他原计划不是这样的。此刻见这位女子又是道歉又是揽罪,方才又听说她是云家二小姐,心里还有几分顾虑,这会摸出玉佩来,起身招呼道:“散了散了,既然玉佩找到了,妹妹也不知这是我的,这件事就此作罢!倪公子,叨扰了!”
“不可!”云娉婷倒不依了,她不顾邵长海疑惑的目光,愣是直接接过玉佩,和自己所画的图放在一起,“大家可看好了,我便是那窃玉之人,还劳烦再坐的做个见证,拉我去见官,决不能连累了这两位无辜的公子。”
这话一出,倪润之心下一沉,邵长海更是惊讶的张大了嘴,寻常女子把名节看的比生命还重,哪有人主动要求见官求罪的。
“云二小姐……”倪润之刚想开口,被云娉婷的目光止住了,现在的他心比外面的风雨还要飘摇。
“这就不必了。”邵长海想息事宁人,可得罪云家,可和云家交好的崔家……忙继续开口,“一切都是误会,误会。”
“误会?”云娉婷冷笑,目光自上而下扫视了邵长海一番,说不出的犀利,“若哪天这位公子不小心将今日之事说了出去,抑或酒后胡话散了出去,全京城都知道云家二小姐偷了别人的玉佩,这不是坏我名声逼我去死么?”
在座的一听,更是连连点头。
倪润之这一切看在眼里,心里自然是明白不过。
“那姑娘何意?”邵长海不知该怎么应对了,他生性狡黠,此刻竟不如一个小女孩儿,“姑娘想如何便如何罢!”这一切的发展实在是出乎了他的预料,原本就是想栽赃陷害倪润之的,却不想半途杀出个云二小姐,毁了他全盘计划,实在是意料之外!
云娉婷拿起玉佩走去门边,将玉佩置于桌上,冒着大雨从门外搬进一块硕大的石头,当着众人的面将玉佩砸了个稀烂!
众人唏嘘不已,这玉佩一看就是好东西,这下砸了……
云娉婷心下终于松了口气,砸了这块玉佩,以绝他日邵长海想找人证翻案的机会,她心思缜密,为了他步步为营,绝不留给对他心怀鬼胎之人半点机会。
邵长海理亏,又惧怕云家名声不好发作,忙起身告别,大步往雨中走去,只是这个背影……好生眼熟,云娉婷陷入了思索。
众人见事情已经解决,并不是窃贼所为,便作鸟兽散,也都回了各自的客房。
而云娉婷的心自是被倪润之参了个透。若是以前,自己还不肯定她处处维护自己,而今日之事,叫他如何不信?她冒着名节被毁的危险也要护他,可她却一次次拒他于千里,心里的不解更深,几步走回云娉婷身边拉起她的手往楼上走去。
清泉间内暖意融融,倪润之不但没有松开云娉婷的手,反而另一只手搂过了她的腰肢,她的馨香扑鼻而来,让他迷恋。
“云二小姐,我们究竟是不是旧识?为何次次维护在下?”
他气息温存,目光如同漩涡,将云娉婷一圈圈吸了进去,他手所碰之处热火缠绵,倪润之见怀里的人儿不说话,刚准备继续试探,云娉婷一把将他推开了,眼神里的冷漠足以凝结夏日里的湖水,与刚刚在楼下的她截然不同。
“倪公子说笑了。”云娉婷冷冷说道,“我只是不想你被抓去牢狱,可惜了我的美人图。”说完嘴角上扬,一丝讥诮,“我说过,不是所有女人都对倪公子一见倾心的。”
语毕关门,扬长而去,而昨晚正是在门边这个位置,他将她拥入怀里许久,许久,那一刻,他真的觉得她是他的。
云娉婷是扶着墙壁下的楼,每次对他说完那些口是心非的话都心痛无比,此刻更甚。不顾下雨径直走了出去。
大雨倾盆,仿佛流淌过四肢百骸。她想,若是能被雨淋醒,也是极好的。
只是刚刚那个背影……邵长海家就在京城,为何会住客栈,而且还是这么偏的客栈?而且偏偏那么巧还住在倪润之隔壁,这是故意栽赃陷害还是另有隐情?为何要陷害倪润之?一串串问题不停的在脑海中盘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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