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庆王是习武之人,他的院子里自然少有炉火,苏靖荷也不大在意,只道:“不是让别去打搅王爷议事么。”

“不是属下传话的,王爷听到书房有动静,便猜出是王妃过来了。”

议事厅与书房有一道小门相连,隔得特别近,若是庆王知道一排的藏书被她弄落在地,不知是什么表情,愈想,心情愈加放松下来。

直到把卷集看完,庆王都不曾过来,苏靖荷移步到窗边,看着外面正是日落西山,天边余晖洒下,整个院落都是橘红一片,却意外美得移不开眼。

窗边正好一只小方柜,苏靖荷注意到方柜上摆放着的小泥人,遂顺手拿过,这只泥人与二人之前从她的正是一样,早知道那些泥人是庆王从山西带回,她也不讶异,只是想起自己的泥人摔碎了一只,一直觉着可惜,如今若拿了这只回去,正好凑足完整的。

柜子里还收着一只长盒,因着无聊,苏靖荷取出打开,盒子分上下两层,最上边是一份誊写的琴谱,苏靖荷认真瞧着,总觉着熟悉,半晌才反应过来,是她前些年自己谱的小曲,难怪之前有听庆王吹奏过,原是偷偷给记了下来。打开下层,满满一叠的纸,纸张上都是简短的几句诗篇,都是些从别处裁剪下来,字体娟秀,苏靖荷只看一眼,便忍不住笑出,这些都是自己当初一字一字写在风筝上的。

为嫁入庆王府,苏靖荷当初冒着风险安排了一次落水相救的戏码,可心中难免慌乱,怕庆王心性不坚,遂每日将情意付诸诗篇写在风筝上,借着放风筝之际,故意扯断长线,让算好了距离的风筝落进庆王府小院,新婚时苏靖荷还曾问过庆王可见过她的风筝,当时他推说不知,却明明都把她的诗篇裁剪收藏,这人总是心口不一,面皮薄得很,只除了床笫之间!

如今再看这些满载情意的诗篇,苏靖荷都有些脸红,不忍细看,只随手粗略翻了翻,待瞥见最底下一张时,双手却是僵住。同样是扎风筝的纸张,却有些泛黄,应是有些年头了,更让苏靖荷心惊的是,上边的诗篇并非她所做,而字迹,即便时隔再久她也认得,是姐姐的字迹......

“三姐,在做什么?”八岁的苏曼荷趴在桌案前看着苏靖荷提笔在风筝上写字,有些好奇。

苏靖荷没有抬头,声音却是柔和地回着妹妹:“做风筝啊。”常年不许出门的苏靖荷,终是被母亲允了明日一同去城郊赏桃。

“素白的风筝上了天可不好看,姐姐要想放风筝,我让周嬷嬷去拿好玩的风筝来,有燕子的,有龙头的,还有大螃蟹的!”

苏靖荷摇头,道:“都是一样的风筝,放在天上看不出不同,咱们这个才是独一无二。”

......

脚步声愈来愈近,打断苏靖荷的思绪,赶紧将纸张全部放进盒里,却还是来不及,待庆王轻唤她时,已是看见她手中的盒子。

苏靖荷扬了扬手,咧唇笑开:“什么时候偷记我的琴谱的?“

庆王展颜,解下自己的长袍披在苏靖荷身上,而后顺手关了窗:“你最怕冷,怎么还打开窗户。”

苏靖荷不悦嘟着嘴:“谁怕冷了,小时候雨里奔雪里跑的,怎就怕冷了。”

庆王依旧带着笑看着苏靖荷从他身侧转过身,或许两年前的苏曼荷不怕冷,可现在的她因何怕冷,他却是知道,亦愈加心疼。

“事情谈完了?二哥呢?”回到桌案前拿过放置着的暖炉,冰凉的手触碰到暖炉时,才觉舒畅几分。

“你二嫂又有了身子,苏牧不放心,谈了事情便匆匆回去了,倒是他有句话让我告诉你。”

还不待苏靖荷询问,便被庆王从身后圈过,整个人被他揽在怀里,她的背抵着他的胸口,听着他低声在她耳畔说着:“你二哥说,你嫂子都怀第二个了,你可得加把劲儿了。”

苏靖荷耳根子一红,暗嗔:“哪里是我加把劲儿就行的!”

庆王痴痴笑着:“是为夫该加把劲,靖荷,咱们也有个孩子,多好。”

多好!想起当初侄儿在怀中可爱的模样,苏靖荷亦唇角含笑,心中颇为柔暖,若她们也有个孩子,男儿像他,女儿像她,多好!

可,若是像她了,也...像姐姐......

离了庆王的怀抱,苏靖荷往书房外去,庆王只当她面皮薄,跟在身后,待她推开门,几片雪花迎风吹进,拂过她的脸颊,掉落进她的衣领,冷得她脖子一缩。

苏靖荷仰头,天边簌簌开始飘雪,素白雪点纷纷扬扬,映在黄昏的橘红中,更添宁静美好。

踏出两步,待站在院中,苏靖荷伸出手,感受着雪花从她眼前飘过,落在她的掌心,一点点化开,她回头对着周辰景,眉眼弯成浅浅的月牙,道:“今年的第一场雪是我与你一起看见,可是个好兆头?”

周辰景亦缓步上前,宽大的手掌覆上她的,一大一小重叠着,两人就这么静静地迎面站着,周身雪花围绕,他说:“是,以后的每一场雪我都陪在你身边,直到发丝如雪,儿孙绕膝,依然。”

☆、第93章 赶人

“听说了么,昨日徐姑娘往王爷房里去,也不知做了什么龌蹉事情,竟让王爷给丢了出来,大冷的天,徐姑娘就这么躺倒在雪地里,好不狼狈。”

“真的么,难怪昨儿看徐姑娘哭着回了西院,我可瞧清楚了,徐姑娘衣衫不整的,怕是给投怀送抱,被王爷给嫌弃了呢。”

“可不是,也不瞧瞧自己什么姿色,能和咱们王妃比得么,我都替她臊得慌。”

“你懂什么,徐姑娘模样挺好的,又有丽妃娘娘帮护,只是时运不济,碰上咱们王妃了,王妃面上看着和气,听说可凶悍着哩,我有个表妹之前在安国公府伺候,说是咱们王妃做姑娘时就厉害得不行,一回府就把府里三个姨娘都斗垮了,几位婶娘也都凄惨,安国公府上下没有不害怕她的。”

……

丫头们三两聚着,津津乐道说起昨日的趣闻,当时亲眼瞧见徐可人被王爷扔出屋子的不过几个跟在王爷身边的小厮,都是嘴巴牢靠的,自然不会瞎传,也就丫头婆子们凭着自己的猜测将故事说得绘声绘色,仿佛亲眼所见。

“咳咳。”

突然的咳嗽声打断了丫头们的闲话,众人同时回头,先看见冷着脸的绿萝已是吓坏,待瞧见绿萝身后一袭狐裘裹身、恬然站定的王妃,更是哆嗦着跪地磕头,簌簌发抖却不敢言语。

“既都闲着没事做,便让管家遣散了出府,咱王府可不养着闲人。”

绿萝才说完,刚才聊得最起劲儿的丫头脸都青了,立即抬手抽打自己的脸颊,颤颤道:“奴婢该死,求主子发发善心,饶了奴婢们这一回,奴婢再也不敢了,不敢了。”

“不敢?有一次便不能饶过,你们这些碎嘴丫头,还留着过年不成!”

绿萝才说完,却是被苏靖荷打断:“今日是王爷生辰,便算是给王爷积德,都下去领二十板子,便罢了。”

苏靖荷轻浅说罢,绿萝才是赶紧将人打发了:“还不谢过王妃,日后再遇见你们在主子背后嚼舌头,一律拔了舌头扔出府里。”

挨板子总比赶出府强,众人连连谢了王妃大恩,很快低着头推开,待剩下苏靖荷主仆几人,兰英才是忍不住多嘴:“不过王爷昨儿的举动真是大快人心,奴婢早瞧着那表姑娘不安好心了,好在咱们王爷心里头只存着王妃,叫她狐媚子得了报应,实在丢人。”

绿萝双眼凉凉地瞥了兰英,她缩了缩脖子,眼珠却是溜溜直转,显然不觉着错。

“这府上最该拔舌头的人可就在跟前。”苏靖荷抿唇笑说着。

兰英见王妃心情很好,还能逗趣,便大了胆子,继续道:“没了兰英在跟前伺候,王妃可要觉着无趣呢。”

“有你只觉着吵闹!”苏靖荷批评地说了句,倒没真生气,继续缓步往前走去。

“听说王爷命人今日送表姑娘回徐府,王妃不去相送?”绿萝跟在身后说着。

苏靖荷摇了摇头:“之前好言好语与她处着,不过顾念丽妃娘娘的颜面,也怕王爷夹在我和娘娘之间难做,如今王爷此番举动,娘娘那边已经不能交代,便也不必再费心待之,反正左右都讨不得好。”

“丽妃娘娘若怪罪下来……”绿萝有些担心。

“若王爷与我商议,我定不会允他这般胡来,可事情已然发生,丽妃娘娘心里即有不痛快,也不敢真拿我怎样,莫说还有王爷在,便是冲着安国公府嫡女的身份,丽妃又能奈我何。”

说完,突地顿住脚步,在绿萝还未反应之际,苏靖荷已经抬手替她抚平眉角:“以前四个丫头里,你最喜欢笑,当时周嬷嬷还笑言你是银铃精转世,如今为着我,却操心成这般。天塌不下来,随性些。”

绿萝先是一愣,而后眉眼缓缓舒展开,许久不曾想起自己原先的模样,如今被小姐勾起往事,才觉过往仿又笑不完的乐事一般......却没什么再糟糕的事情值得愁眉苦脸,如今四姑娘还在,便很好了。

“走吧,面条要糊了。”见绿萝慢慢舒展长眉,苏靖荷浅笑着说完,转身继续往前,说完,倒是兰英慢了几拍,心中纳闷,王妃几时和绿萝这般亲昵,竟胜过当初的沉香姐姐,可绿萝姐姐不是四姑娘跟前伺候的?

苏靖荷拎着面条进到庆王的院落时,正迎面瞧见兵部公孙大人愁苦着脸从书房走出,见了苏靖荷,赶忙低头行礼,才是退出。

苏靖荷独自进了书房,桌案前,庆王亦是蹙眉看着手中公文,听见脚步声,抬头,随即展颜:“好香。”

苏靖荷也笑笑,将食盒里的面条端出:“你鼻子最灵,赶紧趁热吃了。”

庆王随手将公文推开在一旁,接过苏靖荷递来的筷子,大口吃着面条,赞叹:“大冷的天,能吃上一口王妃亲手煮的面条,最是幸福。”

“说得好像以往便没人在生辰时给你煮面似的。”

苏靖荷说完,庆王的脸色一僵,将面条全部吃完后,才是突地说着:“确实没有,十岁前,总是母妃亲自下厨给我准备寿面,之后母妃不在,宫人便也都不记得了。”

苏靖荷走近一步,握过庆王的手,无言安抚着,宫里各个都是人精儿,她们哪里是突然记不得了,只是不愿意讨好个落魄的皇子而得罪了权势滔天的陈贵妃。即便尊为皇子,相比她的童年,庆王过得艰辛许多。

庆王却没多少心伤,往事如烟,他只顺势将苏靖荷拽入怀里,两只手将她小巧的双手笼着,蹙着眉心疼道:“怎么这般寒凉。”

从两年前起,苏靖荷的手一入冬便是寒凉,她早已习惯,遂不以为意说着:“在外头吹了冷风,进屋暖会儿就好了。”

庆王将苏靖荷搂在怀里,用自己的体温替她暖着寒凉的身子,说着:“天愈来愈冷,以后别再两头跑了,到时我把书房搬去宛荷院。”

“别了,仿佛我离不得王爷似的,王爷书房进出这么些人,若换去我那,倒叫人觉得我该是怎样黏腻着王爷呢。”

“黏腻着我不好?”庆王挑眉,鼻头对着苏靖荷鼻头,她的鼻翼微微发凉,他摇着头让鼻尖在她鼻翼上反复摩擦了几回,呵气说着:“本王就喜欢王妃黏着我。”

苏靖荷别开头,有些哭笑不得:“以前怎没觉出王爷这般不害臊。”

“以前你可不是本王的妻,有些话只能夫妻间说,旁人哪里听得见。”

苏靖荷笑着,心头却是很暖,已不觉是寒冬腊月里。她将右手从他的大掌里抽出,替他梳理了发丝,继而抚平眉角,即便是与她逗趣,他的眉眼总还不易察觉地微微锁着。

“可是遇上什么烦心事情,我瞧着公孙大人出去时神色不大好。”

庆王摇头,刻意舒展了眉心,而后将她抱着坐正在自己膝头,说道:“没什么,过两日便能解决。”

知道庆王不想她操心,再问他也不会坦言,遂转而说着:“朝堂事情我不过问也罢,倒是王爷在府里也给我添乱。”

庆王挑眉,有些疑惑:“怎么?”

“好好的,你把可人妹妹丢出房做什么,如今府里上下都在传,说是我凶悍,怵得王爷不敢近女色。”

庆王低眉浅笑,刮了刮苏靖荷的鼻头:“不是正好,省了日后不少麻烦。”

苏靖荷扭了个身子,背对着庆王,道:“王爷如今说好,等时日久了,该后悔了。”

“不会后悔。”庆王从身后将她圈过,寻到她的手指,与她十指交握,下巴亦抵着她的肩头,浅浅道:“一生一世一双人,王府太小,再容不下多一个主子。”

苏靖荷背脊一僵,有些不可置信地转回头,瞪着眼睛满是惊诧地看着庆王,她知庆王心中有她,却从不敢奢求一生一世一双人,毕竟他们不是寻常人家,想只两人相携白首,该如何艰难,她的父亲做不到,她的舅父做不到,她的哥哥们也做不到……

苏靖荷回抱着庆王,将头埋在他的胸前,小声低喃着:“不管今后如何,我今日是开心的。”

声音很小…很小,周辰景却是听见了,不做再多的保证,他只浅浅笑着,轻柔地抚着怀中人儿,心中暗道:无论今后如何,此诺必践。

为了不让苏靖荷来回跑,庆王真将书房迁至宛荷院东厢,只是朝中事务愈加繁忙,苏靖荷见他的时间也不多,每日常是苏靖荷入睡后,他才回屋,早晨睁眼,身边却又没了人,总要触着身侧床榻的余温,才能确定他回来过。

相较庆王的忙碌,徐可人离府后,王府里却很是平静,丽妃娘娘并没有单独召苏靖荷入宫,便连灵阳公主都不曾过府叙过话,想来庆王不仅将人赶了回去,还替她阻隔了徐家和宫里的责难。

他替她抵挡灾难,仿佛成了习惯……

庆王虽不与她明说朝堂事情,苏靖荷却也从旁人口里得知庆王最近的烦心事情,皇城禁军蒙统领年事已高,上月请辞,皇城禁军统领职务空缺,自然是成王和庆王争相争夺的首要。毕竟手握皇城的七万兵马,对他们任何一方而言,至关重要。

苏靖荷记得这位蒙统领,她小时候,蒙统领常来府上,喜欢抱着她逗弄,很是和蔼,蒙统领深得陛下信任,此次继任人选也听由蒙统领推荐,蒙统领又与父亲是莫逆之交,苏靖荷本没有太过担心,然而当绿萝将消息传来时,却是让苏靖荷大吃一惊。

谢玉接掌皇城禁军,便是由蒙统领亲自推举的。

茶盏应声落地,碎片弹起,划伤了兰英的小腿,她却不敢言语,只呐呐看着自己主子,自从入了庆王府,何曾见过小姐这般生气。

苏靖荷冷笑出声:“好一个狠绝的父亲!”

“王妃。”此时,也只绿萝敢上前一步,轻声唤出。

苏靖荷坐回暖榻上,有些心伤说着:“当年苏家放弃了大姐,我曾想,或是太子颓势太显,或是大姐终归只是侄女,却从不曾想过,父亲会这般毫不犹疑地放弃我,放弃明明还掌着一盘好棋的亲生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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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情还不明了,王妃莫气莫急。听说郡王府与肃王爷最近来往甚密,谢三爷与轻遥郡主的婚事应是**不离十,肃王与蒙统领也有些交情……”

苏靖荷摆了摆手,将绿萝的话语打断:“有谁比我更清楚父亲与蒙统领的交情?父亲与蒙伯父自幼交好,蒙家罹难时,也是苏家出手相护,才留了一丝血脉,蒙伯父一直感念苏家恩德,此番情谊不是肃王可比。”

“那……老爷为何……当初小姐的事情,老爷算是得罪了谢家的……”

绿萝很不明白,苏靖荷却是浅浅一笑:“父亲的性子我最清楚,若非亲近之人的话,他总会存着疑虑,之前我在府上,父亲对我的话多少听得进去,可惜如今我嫁入王府,倒是让人钻了空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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