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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良生带着护卫赶到,却是看着苏靖荷哭得像个泪人,十五岁的姑娘,如一个孩子般,抱着周嬷嬷,那般无助得让人心疼。

“二舅老爷,奴婢刚看见有人往林子里跑了。”兰英上前说着。

何良生顺着她指的方向,让人往南面追去,才是走上前,蹲在苏靖荷身边,轻轻拍着她的肩膀,道:“嬷嬷走了,她若能看见,也不希望你如此伤心。”

苏靖荷摇头:“没有,嬷嬷还在,对,我要带着嬷嬷去找大夫。”说完,使了全力将嬷嬷抱起,却怎么都抱不动,反而自己跌落在地上。

“小姐,你膝上还有伤,莫要为难自己。”沉香心疼说着。

苏靖荷却是坚持,反复几次,何良生亦看不下去,双手掐住她的双肩,道:“靖荷!即便不为自己想,你母亲和妹妹还在哪儿看着,可是要叫她们在地底下也不能安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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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靖荷顿了顿,看了眼身侧母亲的墓碑,抿着唇,一个一个,都是离开了,最后只剩下她一个么……

“听话,你先回府去,嬷嬷的后世交给我,周嬷嬷伺候了大姐一辈子,临了葬在大姐墓边吧。”说完,何良生嘱咐了沉香和兰英将苏靖荷扶起:“扶小姐先回马车里,我留下安顿周嬷嬷。”

苏靖荷被俩丫头搀着走了一路,半山腰时却是突然折回,嘴里只囔囔着:“不对,不对……”

“小姐,莫再回去了,危险,山上有二舅老爷在,嬷嬷的事情会处理好的。”沉香赶紧上前劝阻着。

苏靖荷蹙眉摇头,“山上有人。”

“奴婢知道,舅老爷已经派人去追了,小姐放心。”沉香答着。

“追不到呢?你听,有笛声。”说完,朝笛音方向走去,沉香却是竖着耳朵听了许久,却什么也听不见,还问了身边的兰英,也一样没有听见声音,二人对视,都是忧虑,三姑娘怕是因为嬷嬷的死受了惊吓,有些神志不清了吧。

“小姐莫再往前了,危险。”沉香上前想拉着苏靖荷,奈何山路太滑,沉香走得急没有注意,脚下一滑,整个身子往前倾倒,原本拉住苏靖荷的姿势,却是成了推力,而后看着苏靖荷沿着山坡滚落,沉香整个人吓住,大喊:“快,救小姐!”

好在这个季节山上没有太多枯枝,坡上都是软软青草,苏靖荷穿着外罩滚落,倒也没有大伤,但难免有些擦痕,尤其摔下的那一瞬崴了脚,勉力站起时,脚踝却是剜心的疼痛,加上膝上隐隐作痛,心口更是痛得不能呼吸。

索性双手抱膝,有些无助地等着护卫找到自己,南山并不大,应不需太久。

“这是,迷路?”跟前突然传来声音,苏靖荷抬头,泪眼朦胧看着眼前的之人,即便被眼泪模糊,还是一眼认出了他,庆王。

周辰景却是讶异,他本无需经过这里,只刚才远远一瞥看见一袭青衣的身影,像极了她,遂不自觉走过来,却不想真的是她,然而看着她双眼通红含泪,心里微微一揪,他与她见面数次,即便是初次时面对那般危险,也是面色从容地应对,这是第一次看她哭得如此伤心。

看了眼她手上的擦伤,已猜出苏靖荷是从山坡滚落,却不信她只是因为摔痛而哭,这个姑娘远比同龄人来的坚强。

南山上多是贵家衣冠陵墓,便也明白过来,遂道:“我正要下山,你可以随我一道走。”

苏靖荷抹了把泪,指着脚踝摇摇头。

周辰景挑眉,却不再多言,只独自走开,待人离去后,苏靖荷则继续趴伏在膝间,即便衣袖将脸庞遮挡,看不见泪珠,可双肩耸动,任谁也知道是在哭泣。

突地,天际一记响雷后,瞬间乌云落雨,噼里啪啦,越来越大的雨势将人吞没在雨帘中。

叹息一声,周辰景再次走上前,在苏靖荷跟前背着她蹲下身,道:“上来。”

苏靖荷抬头,入眼的是宽阔的背脊,她却并没有动作,只道:“又回来做什么?”

她哪里知道,周辰景起初便没有走,他一直站在她身后不远处,静静守着,若不是这场雨,他不会再让她看见自己。

“你身上有伤,怕没有等到府上的人,就得昏倒在地,本王欠靖国公一个人情,今日便让作还了。”

周辰景说完,苏靖荷犹豫了会儿,才是慢慢爬上他的背脊,他的背很宽,趴在上头很舒服,莫名让人安定,他脚步稳健,即便行走山间小路,也没有一丝颠簸,在他背上,一直稳稳当当地。

他一句话不说,她也不说话,两人就这么静默着,耳畔是雨声不断,雨中,他背了她一路。

慢慢听见远处传来靖国公府护卫的声音,周辰景立即放下背上的苏靖荷,正欲转身离去,却被苏靖荷叫住:“庆王为什么会在这里?”

话语中多了几分警惕,想起周嬷嬷的事情,苏靖荷难免多疑。

问完,才想起庆王的性情,应是不会回她,刚低下头,却突地听见他轻声说着:“我要离开京城一段时日,来和母妃告个别。”

☆、第47章 病愈

淋了场雨,本就体弱的苏靖荷回府后便是大病一场,躺在榻上修养半月之久,才勉强下地。

四月阳光正好,一双燕子落在快要开败的桃树上,风中漾起一阵落红。苏靖荷由丫头们搀扶,行走在花间树下,呼吸着久违的清晰空气,心旷神怡。

南山的事情已过去半月,射杀嬷嬷的凶手捉到,说是普通猎户误闯了林子,失了手,人交给了官府,靖国公府送去的人,命自然是留不住,可,姑娘在听见这个消息时,面上却是平静,看不出喜怒。

如今姑娘好不容易心绪稳定,靖国公府上下都不敢再问及姑娘南山上的事情,譬如,姑娘和周嬷嬷当时说了什么;再譬如,姑娘伤了腿如何一个人从坡下走出半里山路……

“表姐。”欢快的声音从园口传来,苏靖荷回身,便看着一身粉色衣裙的少女翩翩跑来,阳光照在她漾起笑容的脸庞,明媚得晃眼。

苏靖荷抬手遮眼的一瞬,何雅已直愣愣扑进苏靖荷怀里,吓了沉香一跳,想出声提醒姑娘身子单薄,却被苏靖荷眼神制止,而后宠溺扶着小丫头的发丝,问着:“怎么了,有喜事儿?”

何雅仰着头:“表姐病好了,可不是欢喜事儿么。”

苏靖荷一愣,看着何雅笑意盈盈的脸庞,心中温暖,这孩子的欢喜,单纯地只是因为她的病好了,这样简单的情绪,当年的她也曾有过……

苏靖荷拉着何雅坐在桃花树下,任由树上花瓣落在发间、衣裙,她仰着头看向桃树,说着:“好在桃花没有全谢了,明儿我给你做桃花饼吃。”

“好啊,桃花饼可香哩,雅儿最爱吃。”何雅吧唧着嘴说道,却将最后一句吞下不敢说:尤其最喜欢曼荷表姐做的。

短暂的停顿,苏靖荷也能猜出小丫头心思,却不点破,只是静静赏着所剩无几的桃花。

顿了顿,何雅继续道:“表姐病了许久,我几次要来看望,母亲都不许,说我吵嚷,会扰了表姐休养,可我哪这么不懂事情,表姐生病,雅儿只是想过来陪着,即便不说话,守在表姐床边也是好的,哪里会胡闹。”

“我知道。”苏靖荷将何雅搂近身边,替她把发间的花瓣拎开,却在看见她发丝里透出的那支发簪时,右手微微顿住。

何雅见苏靖荷半晌没有动作,也察觉不对,侧头问着:“怎么了?可是雅儿头发没有梳好?”

“没有,只是觉着这发饰好看。”苏靖荷浅浅一笑,回着。

何雅抬手抚了抚,才道:“呀,这支木簪子还是表姐送我的呢,不记得了么?”

“记得,只是,我以为你已经丢了。”苏靖荷顺口接话,何雅不过孩子心性,喜欢的物件不过心血来潮,少有留得住的。

“我觉得很好看呢,这样的簪子,街头都没得卖的,特别得很。”

是特别得很,那人专注几日雕刻而成,世间再没有第二支,她很喜欢,却不能留。

“而且神仙哥哥说了,若我不丢了它,神仙哥哥还会来看我的。”

苏靖荷挑眉:“神仙哥哥?”

何雅却是神情紧张了起来,四下瞧了瞧,见丫头都在远处侯着,便凑过苏靖荷耳畔,轻声道:“父亲不让我和外人提起,不过表姐不是外人,却不可对别人说哦。”

神神秘秘地,苏靖荷也起了兴致,遂点头应下。

“神仙哥哥是上次在大觉寺里碰见的,长得和庙里的观音娘娘一样漂亮的哥哥,那时父亲和那个白胡子和尚正下棋,我在屋子里见到的神仙哥哥,之后他还和我们一道回京呢。”

苏靖荷却是愣住,虽然何雅的比喻不恰当,她也大致猜到是谁,京中长得好看的男子本就不多,尤其那时候出现在大觉寺里......

那日在慧灯大师的院子里,小丫头不肯信她不是苏曼荷,气得跑进屋子,那时舅父神情紧张,她只当是担心表妹,却是因为...屋子里有人?

细想了想,当时舅父与慧灯大师对弈,大师的白子溃不成军,想来与他对弈的并不是棋艺一般的舅父,而是何雅口中的“神仙哥哥”,她怎会忘记,那人的棋艺精湛,只需几日指点,便让她赢了慧灯大师......或者,她根本没有赢,而是慧灯大师看出她的棋路,故意相让?

如今听何雅这般说话,许多事情她便明白过来了,当初太子严设关卡都没能拦住庆王进京,果真是舅父出手相帮,舅父与庆王的关系,怕不仅仅只是她所看见那般,当初舅父弹劾太子,帮的到底是成王,还是庆王?

“表姐,表姐?”何雅连番喊了两句,苏靖荷才回过神,以为她是在屋子里闷得慌了,何雅眼珠转溜,而后狡黠说着:“表姐可无聊,雅儿带你去个好地方。”

何雅说完,从苏靖荷怀里跳下,拉着她便往院子外走去。

偌大的靖国公府,穿过东院,再往前,有一处校场,何家先祖曾是武将出身,这些年封了公侯安居京城,即便远离战场,何家儿郎却一直保持着骑射教习。

苏靖荷对于外祖父已没有印象,可却记得两位舅舅都能驭马射箭,尤其小舅舅是其中好手。

远远地,二人已看见何铭正弯弓练箭,一连三发,只一箭命中红心,惹来何雅嘲笑:“大哥好羞。”

何铭有些微恼,扭头瞪着何雅:“母亲说过,可不许你来这里。”

何雅却是无辜:“不是我要来的,是表姐想看看。”说完拽了拽苏靖荷的衣袖,眨着眼与她交流。

苏靖荷笑笑,顺了何雅的意思点头:“以前总听小曼说起和表弟一起练箭,故而想来瞧瞧。”

“失望吧,告诉你个秘密,大哥的箭术还当不到曼荷表姐,可表姐不过跟着学了两回而已。”

虽说是秘密,何雅声音极大,在场所有丫头都听得分明,更有些忍不住笑出,让何铭觉得损了颜面,愤愤道:“鬼知道曼荷表姐可是回府偷偷练习了。”

苏靖荷上前:“安国公府可没有箭靶子。”

这话,显然是驳了何铭,更让他气恼,却不敢和苏靖荷顶嘴,只看着苏靖荷拿起一旁的弓箭把玩,遂道:“射箭颇有学问,不是一蹴而就的。”

说完,何铭却是愣在当初,反是何雅的笑声更甚,指着前面靶心里的长箭,道:“对,可有学问了,表姐随便拉个弓射一箭,可就把大哥比下去了,可见,表姐的学问更深了。”

苏靖荷放下手中长弓,眨了眨眼,笑说着:“我就是试一试,没想到和小曼一样,有天赋。”

何铭的脸色已很不好看,半晌,才道:“这射箭,有时也是看运气的,若小叔在,才让你们见识什么是天赋。”

何良生半月前领圣命随庆王一道去了延州,可得好些日子不在府上。何雅小跑着到苏靖荷身边,补充着:“小叔箭术可厉害了,百发百中,从不曾见过脱靶,大哥最佩服小叔了,可惜,小叔总说自己箭术精湛,却独独教不会徒弟。”

“你!”何铭作势要抽何雅,何雅却闪跳一旁,一点也不怕,两人一前一后围着场地绕圈跑着,府上谁都知道,无论小姐如何气得少爷跳脚,少爷也不能真生气,少爷最疼就是府上的小小姐了。

苏靖荷笑看着两人互相追逐,也跟着浅浅笑开,大舅虽有两位姬妾,多年来却与大舅母夫妻和睦,恩爱万分,府里除了大舅母生下的两个孩子,再没有其他少爷小姐,尤其小舅舅,与小舅母多年夫妻,膝下至今无一儿半女,却也从不曾纳妾,这样的主子,才让靖国公府多年如此平和幸福,这也是小时候苏家姐妹喜欢去靖国公府的原因,若父亲也能像两位舅舅这般,该是多好……

正想着出神,外头有大夫人身边的丫头过来传话,正好被跑过来的何雅撞个满怀,害得她被何铭逮着,只好拿人出气。

“明和姐姐来得可不凑巧,故意帮着大哥欺负我吧。”

“少爷可不敢欺负小姐。”明和笑了笑,道:“少爷,小姐,表小姐,夫人有请。”

随着明和一路往后院去,一进屋,便看见许多好玩意,何雅最先跑上前探看,听说是宫里送来的,更是开心,使命往自己小小的衣袖里装东西,还不忘留了最好的给苏靖荷。

张氏看着丫头胡闹,也不斥责,只说了正经事情,原不是她有事交代,而是刚刚宫里来人,带了何昭仪的旨意,昭仪许久不见两位外甥,想念得紧,正巧得知苏靖荷也在府上小住,便让张氏明日带着几位小辈进宫请安。

☆、第48章 宫闱

宫墙外柳絮纷飞,苏靖荷不曾想过,再见谢玉竟是在这红墙绿瓦之下,高耸的宫墙将人与人隔开,他们相距一道小门,迎面对立,柳絮从他的头上飞落,萦绕他周身,他一袭白衣,清爽干净,朝她微微作揖,她只轻轻屈膝,而后跟在宫人身后,与他擦肩而过。

何昭仪的宫殿在宫墙的西北角,院子清雅,屋宇简洁,丝毫不见宫廷的奢靡。何昭仪身子一直不大好,故她的宫里总能闻见淡淡药香,于旁人或觉不适,可苏靖荷自小与药罐子打交道,倒是习惯了。

见到几位小辈,何昭仪霎时精神了许多,招呼了几人坐到跟前,更是将何雅抱在怀里:“一年没见,高了,重了。”

“是高了,以前还差些够上我肩膀,如今,只过我手肘这儿了,不过,重是真重了。”

何铭打趣完,何雅皱起小脸,很是愤然:“那是大哥个头窜得太快!”而后抱着何昭仪的手臂撒娇着:“自打表姐来了府上,总做了好吃的给我,可不是得重一些,表姐今儿一大早还给姑母做了桃花饼,可香哩。”

“哦?”何昭仪浅笑看向苏靖荷,见她将桃花饼端上,桃花的淡淡香味稍稍压住屋子里的药香,何昭仪顺手拿起一块,小口下去,连连点头:“靖荷的手艺极好,这点颇像大姐。”

“只学了皮毛,不敢和母亲相比。”苏靖荷低头说着。

“已经很好了。”何昭仪说完,却叫丫头将盒子里的糕点装了些送去紫阳宫,那里头住着陛下最疼宠的昭阳公主,因生母早逝,一直养在陛下身边,与宫里其他兄弟姐妹都不太亲厚,倒是难得和何昭仪亲近。

“昭阳贪嘴,也给她尝尝。”何昭仪却是想起旧事,突地说起:“我记得母亲以前身边有个侍女,做糕点的手艺更好,之后说是被安国公收了房?”

苏靖荷点头:“娘娘说的该是赵姨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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