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节(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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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举手之劳。”周巽重新挂起温和的微笑,“只是下一次,谢小姐万不可再独自以身犯险。因为下一次,在下未必会这么巧,刚好出现在你身边。”

谢青芙没说话,许久之后才看着他摇了摇头:“今天的事情我要道谢,但刚好这两个字,周少爷当真问心无愧?”

周巽的笑容一窒。

谢青芙望着他那双仿佛含笑的眸子,像是要看进他的心里去:“与红药从周府赴宴回来的那一晚,我在门外便看到了周二少爷。后来我听说那一晚有个盗贼企图翻墙进谢府偷东西,却另有他人将他打晕,又送到了管府门口。”

说到这里谢青芙停了一停,因为她清楚的看到周巽笑容凝在唇角。

“听来问话的捕快说,是周二少爷将他送到官府的。这也是刚巧吗,周二少爷?”

☆、第47章 枯黄·(十)

周巽的回答,谢青芙压在了心底。

她以为心中怀着一个秘密大约会度日如年,但时如逝水,永不回头。当一片枯黄的树叶从枝头静悄悄的落下来,混杂着潮湿的花瓣被秋雨侵蚀,谢青芙才朗然发现夏季已过。夜间入睡之前,从发间拔下的木簪散发着瑟瑟凉意,她只有将木簪更紧的握在了手心里入眠,才能什么也不梦到,睡的安稳一些。

她有时候会弄不明白自己到底在做些什么,亦或是这件事做完后余生又该做些什么。只是反反复复的对账,反反复复的上门收账,再反反复复的被拒之门外。

曾有一次她站在借债人的家门前,一直从晌午站到晚上。入夜后半绿在夜色迷蒙中寻到她,抱住她便嚎啕大哭,仿佛她蒙受了天大的委屈。

谢青芙这才发现天已经暗了,夜风吹得她手指冰凉,膝盖也已经麻木了,稍微的弯上一弯,便能痛得仿佛尖刀刺戳,万蚁蚀骨。

可她只是很平静的吸了口冷气,然后摸了摸将头埋在自己肩上的半绿的发。

“我没事。”

半绿哭得更加难过,但谢青芙却知道自己并没有说谎。

她真的没事。这世上已经没任何事情是能够让她感到不能解决了的。

谢府仍旧摇摇欲坠,催债的债主也仍旧不留情面。甚至连借了谢府银钱的欠债人也全都开始闭门不见。谢红药曾想报官解决,但官府中人收了不知道谁献上的贿赂,毫无作为。有时候谢青芙在借债人的面前站上好几日,也得不到一点回应。

但她坚持着,谢红药也坚持着。许多的事情即便是自己坚持不下去了,因为没有放弃的资格,所以不得不继续咬牙撑着。

这一日天色尚早,谢青芙挽起袖子,将一件衣裳用力的拧干。深秋清晨的水已然带了几分冬日的寒洌,冻得她的手指都感觉到了微微的刺痛。

她抬起通红的手指随意的看了看,觉得尚能坚持,遂弯下腰去继续搓洗。

只是还没有搓上两下,便见半绿匆匆穿过廊子跑过来,一路上撞翻了好几丛盛开着的花架。谢青芙不知她因何事惊慌失措,只是见她气都还未喘过来便冲自己比划着什么,遂眉头一皱停下了手上的动作。

“怎么了……又有人来要债么?”

谢青芙一面说一面将手里的衣裳放回盆里,顿了顿,将衣袖也慢慢的放下了。见她转过身踌躇着便要往门外走,半绿用力摇摇头跟在了她的身后,言语中掩不住的不安:“不是讨债……”见谢青芙转眸来看着她,半绿一咬牙,“不是讨债的,是沈管家在门外。”

谢青芙的脚步一下子停在了原地,挽着袖子的手僵在半空中。

半绿于是又重复了一次:“小姐,门外是沈管家。”

谢青芙动了动手指,只觉得本来冻得刺痛的指尖失去了知觉,世界一片安静。

她又试着张了张嘴巴,然而嗓子眼儿仿佛被什么东西黏住了。她沉默得仿佛一个傻子,望着半绿的双唇不断开合,自己却说不出任何的话。

“小姐,沈管家他……一定是舍不得你才回来找你的。”

谢青芙的世界仍旧是一片寂静,像古井无波的湖水,有人不断的往里面投掷细小的石子。只是徒劳无功,她什么都听不到,像是已经被谁封印了。

“小姐,小姐……你去看看吧。”

见她久久的沉默着有些吓人,半绿仿佛在惧怕些什么,不管不顾抓住她的手开始往外拉扯,谢青芙回过神来,踉跄了两步想挣开半绿的手。但半绿仿佛察觉到了她的意图,一改往日的言听计从,手劲大得将她的手握得隐隐作痛。

“半绿,我不能去……”

谢青芙用力的挣扎着,终于从双唇间慢慢的溢出一句话来:“你放开我,我不能见他……”

“你不想见沈管家吗?”半绿一下子哭了出来,“小姐,你见见他吧。他不知道已经在门外站了多久。他看起来就跟丢了魂一样。”

谢青芙心里狠狠地抽搐了一下,但挣扎的动作却没有停下来。

她怀念从前,若是小时候的她听说他回来了,必定会立刻丢开手中的所有东西,就这样跑出后院穿过回廊,毫不犹豫的冲上去抱住他,将脸埋进他的怀抱里去。

可她早已经没了资格这么做,她知道他也不会给她资格这样做。

“……沈管家是知道的。”半绿忽然便放弃了拖拽,饱藏不安的声音慢慢的低下去,眼泪凝成泪珠顺着脸颊淌落,“他来之前就知道,小姐不会见他。他什么都知道,可是他还是来了。”

见谢青芙身子微微的晃了晃,半绿终是忍不住哭了出来。她想到门外那棵枝叶打着卷儿垂下的枯树,还有树下安静得仿佛要站到天荒地老的那人,吸口气泣声道:“沈管家说,他是来向你讨一样东西的。拿到东西之后,他便会离开。”

谢青芙脸色簌地变得苍白,吃力的稳住身子,闭上了眼睛。

半绿还未来得及问出那是怎样的一件东西,谢青芙便迈步向外走去。她穿过冷冷清清的长廊,走过无人来访的前厅,立在了在紧闭的大门前。冻得僵疼的手指抬起来落在大门上,停留片刻,许久不曾开启的谢府大门“吱呀”一声仿佛低叹,终是缓缓洞开。

晨光熹微,初升的阳光洒落在谢青芙的发间。她低垂着眸,睫毛微微颤抖着不肯抬起来,许久之后才终于慢慢的抬起头来,望向台阶下的那棵枯树。

沈寂孤立无援的站在那棵颓败的树下,肩上早已被清晨的寒露沾湿。双唇冷漠的抿紧。双眸微抬望着布满蜘蛛网的”谢府”二字,仿佛想事情想得已经入了神,又仿佛什么也没有想。

当她脸色苍白的望过去时,他也望了过来,眸光里饱含着她所熟悉的冷淡。时间仿佛一壶酒,将他的冷漠也酿成了对她有着致命吸引力的东西,她不由自主的向着他走了一步,却在将要步上台阶的时候猛地一顿。

“你瘦了。”沈寂轻而冷的说道。

只这一句,谢青芙便觉心中酸涌,无法忍受。

许久不见,他比从前又消瘦了许多,一边肩膀背着个瘪瘪的包裹,另一边袖子为了赶山路方便随手打了个松松的结,比起从前空袖子在风中翻飞的时候,看起来更加令人觉得残缺不堪。谢青芙的视线从他的脸上一直贪婪的移到他几乎快要被磨破的鞋尖,面上安静着没有说话,手指却掐着自己的手心,仿佛下一刻便会忍不住要在他的面前哭出来。

他满身风尘,立在高高的台阶下微微仰头望着她。没有责怪,也没有要求解释。明明消瘦下去的人是他,他却先对她说了这句话。

“……你也瘦了。”谢青芙本想忍住泪意,强装平静,岂料开口说出第一个字便带着颤音,一滴泪恰好顺着眼角流淌下来。她吸了口气,将脸转到一边去,不肯去看他的脸,“半绿说,你是来向我讨一样东西的。”

沈寂垂眸望着她死死攥着衣角的手,许久之后才道:“我要讨的是一支不值钱的簪子。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

谢青芙的手从衣角滑落,无力垂下。她抬起手,从发间拔下那支已熟透了她发香的木簪。

“一直留着的……我可以,立刻还给你。”她声音很低的回答道。

说罢不等沈寂将要求说出口,她便一步一步的迈下台阶,走到了沈寂的面前。他近在咫尺,她嗅到他身上带着的寒意。将木簪在手中用力的握了握,直握得簪子上刻着的花在手心里留下印记,她才慢慢的抬起手来,将簪子递了出去。

沉默了不知道多久,沈寂接过了木簪。

他的动作很慢,她的指尖碰到他的手指。明明她的手才是在冷水中刚浸泡过的,但她却没有理由的感觉到,沈寂的手比她的还要僵冷。冷得仿佛下一刻便会碎裂成冰。

“谢青芙,别哭。”沈寂低哑的声音近在咫尺,萦绕在谢青芙的耳边。她抬眸看着沈寂,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早已泪流满面,他眸光一冷,抬手碰了碰她的眼角,就像在鹤渚山的每一个夜晚,他拥着她入眠时一样的轻柔。

谢青芙一下子没办法控制自己的眼泪,只能猛地往后退了一大步。

“谢谢你,我以后……以后都不会再哭了。”她抬起袖子将脸上的泪擦掉,退到离沈寂很远的地方去,“我只是……在你的面前总是忍不住自己的眼泪。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但我想来日方长……我见不到你以后,总是能渐渐地改掉这个毛病的。”

“能改掉的。”他有片刻失神,跟着重复了一遍她的话。

谢青芙站在晨色里,望着面前的沈寂,跟着他重复自己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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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能改掉的。”

沈寂从未见过她这样坚定的模样,也从未听她这样坚定的说话。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才忽然轻轻的扬了扬唇角,露出个谢青芙从来也没见过的笑容来。

“谢青芙,你离开的那日,天下着大雨。”

谢青芙一震,却听他继续说道:“同你在一起的每一日,我都知道你终会离开我。我以为你离开以后,大约会被我怨恨。直到那时候我回过身,发现你不见了。你的伞落在门口,被人带倒在雨中,踩断了。”

谢青芙深深吸气,仿佛又回到了那日的大雨中。她弃他而去,而他惊慌失措的在雨中寻找她的身影。

心中剧痛,却听沈寂低而缓慢的道:“那时候我发现自己并不恨你。我只是担心离开的路上下着很大的雨,你没有伞,大约会染上一场严重的风寒。”

谢青芙听他说完,只觉得自己的双眼也下了一场很大的雨,阴雨连绵,许久无法停歇。

沈寂道:“但你没有。你将谢府撑了下来,没有我在你的身边,你也能过得很好。”

一只麻雀落在枯树上,扑腾了几下翅膀又飞走了。

“谢青芙,你终于不再需要我了。”

谢青芙微微张大眼睛,泪眼迷蒙,看着沈寂双唇紧抿着转过身,再没有看她一眼。他背着他那只瘪瘪的包裹从黑夜中来,不知道等了多久才等到半绿发现他,而现在他转身要从她的世界里离开了,带走的只有他刻给她的木簪,还有她这一生遇到过的最好的回忆。

☆、第48章 荼白·(一)

沈寂走过街拐角的时候,已经有早起的摊贩推着小推车沿街叫卖包子花卷儿。他安静的退到一边去企图避让开来,但那小推车实在装得太满,摊主见到他只有一只手臂,愕然之下又分了些神,手上一松,推车便”砰”一声倒在了地上。白生生热腾腾的包子滚了一地。

“真他妈倒霉。”那摊主骂了句娘,抬头见沈寂连脚步都没停便要离开,眸光低垂仿佛是害怕被谁看见,心中的火更是腾地便烧了起来,“你不长眼啊你?说你呢,是个残废就别大早上出来瞎晃,真他妈晦气!”

沈寂没说话,仿佛对这句话已经麻木了。很久之前他便经常听到这句话,仿佛平缓的生命里长出的一根刺,磨啊磨啊,磨得久了,也就失去了感觉。他安静了片刻,在怀里找了半天,摸出了几枚铜钱来。

“只有那么多。”他说道。

摊主不信:“你的包裹呢,里面什么都没有?”

沈寂道:“我什么都没有。”

“……真他妈晦气。”摊主本想骂出口的话被堵在了的的喉咙口。看一眼沈寂被露水打湿的袖口和磨破的鞋子,忍了又忍,终于从喉咙里发出一声大赦天下般的轻哼,“看你是个残废不跟你计较,滚滚滚,赶紧滚。”

沈寂于是伸出手去,将那几枚铜钱放在了斜倒着的推车上,这才转身离开。

摊主忍不住又对着他的背影骂了两句残废,想了想仍旧是将铜钱捡了起来。正准备趁着没人看见将包子也捡起来,目光一转却看见已经败落的谢府门口站着个人。满面泪水默不作声,不是谢府大小姐却又是谁。

“谢大小姐,您买……”摊主堆起笑脸,刚想说些什么,却见那谢小姐像是想躲避什么般极快的转过身,反手关上了大门。

“……大早上的,还真的是晦气。”

大门发出极沉重的一声低吟,门外摊主的骂声传到耳朵里,谢青芙像是没听到一般。只是极慢极慢的松开了一直紧握的手,看着握过木簪后留下的印记。怔怔站在原地,心中仿佛有一片阴郁湿冷的潮水渐渐的涌上来,将她整个人淹没在其中。

晌午时分,半绿走到离她不远的地方,似乎是想说些什么,看了她一会儿后却又静悄悄的离开了。

从木簪上拓印在手心里的那朵芙蓉花并没有保留很久,消失得寂静无声。但谢青芙抬起手来看着掌心的时候,却总觉得那朵花还留在她的手上,灼灼生疼。像她一闭上眼就能听见沈寂的声音一样,明明知道是假的,但她无法从里面抽离出来。

“小姐,天又要下雨了。咱们回去避一避吧。”

不知道第几次的靠近又离开后,半绿终于忍不住开了口。谢青芙听了她的话抬起头来,透过雕刻得雅致的飞檐望向天空,刹那间一声惊雷撕裂天空,亮得惊人。这雷不知道已经响了几次,天空层层叠叠的弥漫着冰冷乌云,看起来沉重得似要压下来一般。

谢青芙看了天空一会儿,然后问半绿:“他带伞了吗?”

言语低低的,仿佛没有一丁点儿的力气。

半绿怔住。只是刹那间她便明白了谢青芙说的“他”是谁,摇了摇头:“我……没看见他带伞。我猜……沈管家是没有伞的。因为早上我看见他时,他便站在树下,树上的霜化成水落在他的衣襟上,将他的衣裳都打湿了。他要是有伞的话,那时候便应该撑开了……”

“你说……他是不是瘦了?”谢青芙像是在问半绿,又像是在对自己说话,几乎不等半绿回答便接着说道,“他瘦了。他的断臂不能淋雨……我害他淋了一次雨,他不知道有多痛,但他却还担心我会染上风寒……这一次……”她停了一停,松开来的手指重新的握紧,“这一次我不能再让他……”

“小姐?!”

半绿愕然的看着谢青芙提起裙子向着院内跑,她呆了一呆才赶紧追上去。谢青芙在院子里便不见了踪影,半绿四面环顾焦急的找了一会儿,却见谢青芙手里提着把伞从屋内又跑了出来。

“小姐,您……”半绿不知道心中为何也隐隐发着酸,只是在谢青芙与她擦肩而过的时候下意识的便抓住了她胳膊,“您不能去。”话一说出口自己也呆住了,早上的时候自己明明还拽着小姐要她去见沈管家,现在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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