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节(1 / 1)
沈寂唯一的一只手中握着火折子,没有手去抓住她,咬着牙跟着她走了两步:“这么晚了,你想去哪儿?”
谢青芙胡乱的抬起袖子,抹了抹自己脸颊上的血与泪:“不用你管,总之我不会死的。”
沈寂道:“太晚了,你先跟我回去。”
有火折子照着路,谢青芙仍旧自顾自的向前走着。她一面赌气的吸着气一面落着泪:“我都说了不用你管。既然你不欢迎我来,再晚我都应该离开,与你又有什么关系?”
沈寂没有多余的手拉住她,只能快走两步,强硬的拦在她的眼前,她左他便左,她右他便右,直到她愤懑的停下了脚,仰头含泪盯着他。火折子的光剧烈的摇曳着,映照着他有些散乱的发和穿得并不整齐的衣衫,他的脸仍旧像是走时那样的清俊冷漠,只是比起从前仿佛又清瘦了一些,只有那只空荡荡的袖子还一如从前,看得她不知为何便觉得心中发苦,本来便止不住的泪更是珠子一般顺着脸颊淌落。
她盯着他,哑声道:“沈寂,你到底想让我留在这里,还是想让我离开?”
沈寂微微急促的呼吸着,望着她并不说话。
谢青芙于是又道:“你一副不欢迎我的样子,却又冒着危险独身一人跑到这林中来找我,你看你的衣裳……”她看着他的衣裳落泪,“都被树枝刮破了。还有你的头发,一看便知道是被低枝刮乱的。”顿了顿,她伸出手去,将他发上沾着的一枚枯叶捻掉,哑声道,“若我真的便这样走掉了,你说……你会不会难过?”
沈寂仍旧并不说话,过了很久,他手中的火折子灭掉了。黑暗中,他终于低道:“你只是为我对你口出冷语而生气,但你既然来到了这里,就不会走的。我知道你不会走的。”
听他仿佛什么都知道一般的说着这些话,谢青芙终于忍不住低低的啜泣了起来。一只带着寒意的手摸索着抚上她的脸颊,小心翼翼的避开了她的伤口。他低叹一声:“你怎么就来了,还将自己搞得这样狼狈。”
她握住他的手,用力摇头:“我就知道,你一定是因为心疼我脸上的伤,所以才对我冷眼相对的。”她停下动作,握紧他的手指,“我没事,一点也不疼。只是半个多月没有见到你,我十分想你。”
她表达感情向来直接干脆,每每听得他眉心微皱,却又觉得心中酸楚。
“即便再大胆,你也不应当自己一个人进山。若非胡郎中对我提起有个少女一路问沈寂家在哪里,我又怎么知道你竟然大胆到了这样的地步,竟然独自一人便敢来这鹤渚山中寻我。若是寻不到我,你又该怎么办?”
她像只猫般,轻轻蹭了蹭他微凉的掌心轻道:“可我寻到了。”
他任她蹭着他的掌心,心头酸软一片,许久后才低道:“拿我那只空袖子,将脸上擦一擦。”
谢青芙道:“会弄脏你的衣裳……”
沈寂道:“本来也刮破了,需要脱下来洗补。擦干净了,我带你回家。”
回家两字听得她心中一暖,便听话的拽起他空荡荡的袖子,粗粗的擦了擦脸上的血和泪,随后他将手收了回去,从她的背上将包裹也拿走了。
想到方才她走路的姿势怪异,沈寂于是又问道:“还能走吗?”
被这样一问,谢青芙才想起来自己的脚上大约起了许多的血泡。脚累得失去知觉的时候还好,现在休息过后脚上知觉恢复过来了,顿时疼得钻心,一步都走不动了。
她有些委屈的拽着他的袖子,轻道:“大约……走不了了。”
沈寂被她拽着袖子,只觉得她越来越像那会撒娇的家猫,粘人却又令人心疼。顿了顿,他将包裹重新交还给了她,重新吹燃了一支火折子,递到她的手中,又在她的面前背对着她蹲下,声音冷而轻柔。
“上来罢,我背你。”
谢青芙僵了许久,才轻吸口气,听话的伏到了他的背上。
初春的山风仍旧带着冬天的寒冷,谢青芙伏在沈寂的背上,鼻间嗅到他发上清香。她的头发与衣衫也被寒露打湿了,手指冷得有些发颤,但却仍旧将手中的火折子举得高高的,替他照着山间的路。
他只有一只手,却仍旧将她背得稳稳的,她将头靠在他的肩头,只觉得心中温软成了一片。
“沈寂,你还赶我走吗?”
他沉默不语,只是呼吸有些不稳,用独臂艰难的将她往背上又托了托,走得慢而稳妥。
谢青芙等不到他的回答,便慢慢的抱紧了他的肩膀。仿佛这样才能够有一些真实感,能知道他真的在她的身边。
她恨不得这条路短一些,让他能够快一些停下来休息,却又恨不得这条路再长一些,让他们能这样一直一直的走下去,一不小心就走过了一生一世,走到了地老天荒。
等到彼此再望向对方的眼睛,只能在里面看见爱与满足,还有岁月赐予的苍凉。
☆、第33章 新绿·(九)
第三十三章
沈寂背了谢青芙,不知道走了多久才走出了深山老林。
谢青芙见远处隐隐约约终于有了些灯光,不由的轻舒了一口气。她已经将身上的火折子几乎全都用光了,若是再走不出去,她想她与沈寂便真的只能摸着黑,整晚都被困在这里了。
半山腰那间低矮的草庐慢慢地出现在视线里,夜色中,即便是借着草庐中微弱的灯光,也只能看得清楚大概的轮廓。谢青芙悄悄的回头看了一眼一路走来的路,心中一阵心疼,凑到沈寂耳边轻轻说道:“原来你为了找我走了那么远的路,难怪一见到我就发脾气了。要是我……大约也会不耐烦了罢。”
沈寂脚步一顿,他低声道:“我发脾气,并非是因为找你找得不耐烦。”
谢青芙脸上一烫,搂着他的脖子:“那是因为什么?因为担心我?”
沈寂听她问得直白,便低低的吸了口气,却又是不回答她了。谢青芙觉得无趣,但见到他,被他背在背上的那种欢喜和雀跃顺利的将无趣掩盖了,所以她也不生他的气,只是忍不住笑出声来,将双腿更紧的盘在他的腰上,紧紧的搂着他的肩膀,像是再也不想下来。
沈寂也不生气,只是她实在闹腾,他不得已道:“轻一些,若是跌下去,我只有一只手没办法将你捞起来。”
谢青芙用力点点头,但嘴角的笑意却丝毫没有收敛。沈寂便也拿她没有办法,只能用那唯一的一只手将她搂得更紧了一些。
快要走到那草庐前的时候,沈寂终于停下脚步,严肃道:“不要再闹,花大娘大病初愈,大约已经歇下了。”
谢青芙听他语气严肃,心中不由得也一紧。直到她乖乖的闭了嘴,他才背着她缓步走进了草庐的门。
借着微弱的光,能看到门是用青竹编成的,看起来有些年头了,布满了虫洞与污痕。门上攀着些青翠欲滴的藤蔓,蔓上点缀着几朵嫩黄怡人的早开迎春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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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门便是个宽大的院子,种着些葱与花,一进院子,谢青芙便见那院子中间摆着桌椅,桌上摆着盏火焰摇曳的油灯。沈寂将谢青芙放在那凳子上,等她听话的坐好了,才声音极低的说道:“你就在这里,我去替你拿药。”
“啊?”她愣了一愣,这才感觉到脸上的伤口生疼,她抓住他的袖子下意识便道,“我跟你一起去。”
沈寂挣开她的手:“花大娘大约已经睡了,你吵吵闹闹的将她吵醒了反而不好。你就待在这里,我很快便会回来。”
听他用一种吩咐不听话的孩子般的语气对她吩咐,她的心中暖得惊人。轻轻地便放开了他的袖子:“那你快些回来……”
沈寂进了屋去,院子里便只剩下谢青芙一个人。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鞋子,想着待会儿让他替她脱鞋的话实在太不成体统,于是便咬了牙,低头将自己的手放在了鞋子上,微微用力。
为了方便赶路,她穿的是一双有些紧的绣花鞋,脚后跟处大约起了许多的血泡,只是微微的摩擦过皮肤,便痛得撕心裂肺。谢青芙怕让沈寂听到了笑话她,遂紧咬下唇,手上一狠心一用力,鞋子“啪”一声掉在了地上,脚后跟处沾着一大片血迹。
谢青芙再用同样自虐般的方式脱去另一只鞋子,再脱去两只袜子,却见两只脚的后跟处都已经磨去了一块皮,脚底与脚趾也好不到哪里去,好几个巨大的血泡长起又破掉,看起来血淋淋的触目惊心。
夜风冷冷的吹拂在伤口上,伤口处传来一阵紧绷绷的痛。谢青芙只觉得自己疼得整个人都快要低吟出来了,歇上了一歇,脸上伤口处又痛又痒,她正要下意识伸出手去摸上一摸,却听屋檐下幽幽传来一道苍老的声音。
“你的手刚碰完脚,再去碰伤口,会毁容的。”
谢青芙吓得手上动作一顿,抬起头看去,却见一个四五十岁的妇人站在屋檐下,粗布衣裳,斑白两鬓,面容显得雍容华贵,丝毫不像是这山野间每日劳作的农妇。她一手拄着一根竹杖,另一只手端着一只大木盘,慢慢的挪到了谢青芙面前。
见谢青芙愕然又惊讶的望着她,许久之后似乎还在想着要唤她什么,妇人也不生气,只平静的将托盘放在了谢青芙面前的小桌上:“我姓花,你同阿寂一样,唤我大娘就好了。”
谢青芙于是便低低的,有些紧张的唤了一声大娘。
花大娘淡淡应了,将托盘中的两碟青菜与两个馒头放在了她的面前:“你从景阳城自己步行来的?”
谢青芙来不及去想花大娘为何知道她是从景阳城来的,下意识便回答道:“是车夫将我送来的。”
花大娘仍旧平淡点头,只道:“我想也是,千里迢迢的,你一个娇滴滴的大小姐如何使得。”接着将饭碗摆好,又将两双筷子放在桌上,站直了身体道,“你还未用晚饭罢?”谢青芙提线木偶般点了点头,便听她继续道,“晌午时,阿寂听胡郎中说有个少女独自在山中寻人,因为担心是你,遂连午饭也不曾用过便出门寻你,一直到现在才回来。他身体不好,你便陪着他一起用了饭吧。”
她的口气淡淡的,带着种沧桑与冷淡,仿佛这世间什么样的事情都与她无关。谢青芙只听她说到沈寂找了自己一个下午便觉得心中一揪,抬起头看她,却见她拄着拐杖,慢慢的转身便往一个竹门里走去:“用完饭,你们将饭碗放在厨房里便行了。明早我会起来洗。”
“……谢谢您,大娘。”
等谢青芙反应过来,花大娘已是走进了竹门。她只
能微微放大了声音,想让花大娘听见。这时沈寂已是手中拿着几枝绿油油的叶子从里屋走了出来,他将叶子放在桌上,又转身回去,拿出一只干净的碗来,把碗放好了,又回去拿了一只石槌。
谢青芙看他因为只有一只手拿不了太多东西,而一趟一趟的走着,心中觉得心酸,但却并不能说出来。她想他这样自尊得近乎自卑的人,受不得她的同情与可怜,遂安静的坐在凳子上,看着他跑了许多趟,才将需要的东西拿出来完。
见到桌上的饭菜,沈寂微微蹙眉,望向竹门:“大娘还未歇下?”
谢青芙点点头,又摇了摇头:“大娘现在应当歇下了。她方才告诉我,说你中午开始便出去找我了。你找了我一个下午,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她的语气软软的,仿佛猫儿的爪子挠在他的心上,暖得微微发疼。沈寂手指一动,强装冷淡道:“既已找到了你,这些都无所谓了。”说罢又站起来,谢青芙匆匆拉住他的手,“你就不能坐下来用过饭,再同我安静地待一会儿吗?你又要去哪里?”
沈寂道:“我去替你打桶水来洗手。”
谢青芙想起在谢府时,他为了打水不知费了多少的力,不由的便更紧的拉住了他的手:“你已经走了一下午,方才又背了我回来,先歇上一歇再去不行吗。”
沈寂见她小心翼翼望着自己,明白是“打水”二字让她想到了谢府中发生的事情,心中一冷。但看她生怕伤到他的模样,眸中又浮现出几分悲戚。顿了顿,他道:“只是打水而已,不会有问题。”
谢青芙见他神情变冷了一些,顿时有些挫败,只好放开了他的手。他便自顾自进了屋,大约是去了后院,过了许久,他才单手端着一盆水走了出来。谢青芙见他独臂将水端得艰难,但面上仍旧平静,强忍下那种莫名悲戚与心酸的感觉,对他露出个笑脸:“快些,我饿了。”
“饿了的话就自己先用,饭就摆在你的面前,不必等我。”他口气低沉得像是责备,但听在谢青芙耳中却已让她轻松了一些。他将水放在谢青芙面前,看着她将手浸入冰凉的水中,整只白皙的手都冻得微微发红,眉头不由得便一皱。
谢青芙怕他多想,匆匆的将手拿出来,吸了口气:“还好不是热水。拿了一整日的包裹,我的手可是累得很,被这冷水一泡舒服多啦,要是热水可没这效果。”
沈寂轻摇了下头,再次低斥她:“不止拿了一整日的包裹,更是自己在深山无头苍蝇般乱撞了一日。你的胆子也太大了一些。”
谢青芙忙道:“别说那些了,我替你拿好了筷子,快来用饭。”
沈寂却低眸看着她的脚道:“你先用着,我替你捣药。”说罢在谢青芙身边坐下,将那叶子放进碗中,再用石槌耐心的捣碎。
她道:“我要与你一起。”
他瞥了她一眼,第二次道:“你先用着。”
谢青芙见他不吃,虽然腹中饥饿,但也强忍了饥饿不去动那馒头与菜,只是捧脸盯着他。
沈寂捣了不过几十下,便放下了石槌。他沉默着将馒头放到她的面前,又自己拿了个馒头,咬了一口。
他虽沉默着没有任何的表示,但谢青芙却是自觉地放下捧脸的手,轻笑了一声。
他果然受不得她用那样的目光,一直望着他。
她拿起那馒头,咬下一大口,再拿起筷子夹了根青菜,一口馒头一口青菜,嚼得香甜。
“真好吃,我从来没有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
听她发出由衷的感叹,沈寂不由的便停了动作。他望着她脸上的伤痕与狼狈的模样,轻冷道:“你觉得这些东西好吃,不过是因为饿得狠了。事实上这些东西,就连谢府丫鬟吃的食物都比不上。”
谢青芙一怔,转眸望着他,慢慢的弯起了嘴角:“沈寂,你这样说,难道这是你做的饭么?”
他还未回答,她已然确信般笑得满足:“即便你说这些东西不好吃,但我却觉得美味无比。这是我长这么大以来,吃到过最美味的食物了。”
有他的味道。
☆、第34章 丹色·(一)
第三十四章
吃完饭后,沈寂替谢青芙将药敷在了脸上。那草药散发出清淡苦涩的香气,敷上去后伤口并不觉得刺痛,而是微微发麻。谢青芙正忍不住要用手去摸伤口,却听沈寂道:“别碰,你的手脏。”
谢青芙一下子想起方才花大娘说的话,手指僵在脸侧,乖乖的又收了回去。
沈寂弯腰看着她满是血泡的脚,本欲出手的动作顿了顿,又重新站了起来。
他道:“我背你回房,你自己来。”
谢青芙也有几分害羞之意。为了寻他,她在山中走了一整天,脚一定脏得很,想着要让他触碰的确是十分别扭。沈寂于是弯下身来让她伏在他的背上,带她进了里屋,却见远处看起来低矮的草庐中竟是还藏着两个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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