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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作为整个大元朝最后的顶梁柱,时局纵使再难,定柱却不能于朝堂上当众明说,否则,原本所剩无几的士气,恐怕瞬间就要烟消云散,万一有人把这些话传播出去,各地官兵就更不会在淮贼的兵锋前认真抵抗,说不定,各地达鲁花赤、总管、义兵万户、千户们、会争先恐后打开城门迎接淮贼,以求在新朝能继续他们的富贵荣华。

“诸位大人稍安勿躁。”想到这儿,强忍着剧烈的头疼,右相定柱大声打断,“贼兵未至,我等不能自乱阵脚,兵,肯定要出的,可怎么出,出多少,谁人为主将,却得从长计议。”

“我等沒乱,是右相大人您自己先乱了。”

“谁人为主将,这还用计议什么,当年脱脱大人在位时,哪次不是亲领大军,。”

“都不用说脱脱,咱们大元历任丞相,哪个不是上马统军,下马安民,。”

“就算哈麻差了些,与淮贼明里暗里勾勾搭搭,但好歹他能让淮贼兵马不过黄河,能让粮船和货船从运河上一直走到大都城里头來。”

四下里,反驳声又是宛若鼎沸,非但帝后两族的贵胄们,就连汪家奴所掌控的御史台,都有许多以喷人为业的家伙,哑着嗓子加入了“声讨”队伍。

他们说出來的话很难听,但是,却谁也不能认为他们的话毫无道理,大元朝的文武职责划分相当混乱,向來是当朝右相兼管军务和民政,历代右相都是平素留在大都城内辅佐君王,遇到内乱或者外战,就主动请缨带兵四下征讨,有那么多众所周知的榜样在,让定柱根本沒脸说自己面前困难重重,更沒有勇气拒绝亲自领军。

因此听着听着,他就莫名地焦躁了起來,用力跺了几下脚,大声咆哮:“闭嘴,尔等都给我闭嘴,谁说本相已经乱了,本相有什么谋划,需要跟尔等一一汇报么,本相当然有自己的章程,但本相需要提防有人暗通淮贼,所以今天偏偏就不能说出來。”

他不提“暗通淮贼”这个茬还好,一提,立刻捅了马蜂窝,说实话,满朝文武,包括他定柱本人,这两年都沒少从南北贸易中捞取好处,特别是冰翠分销和羊毛统购这两大项日进斗金的买卖,在大都城内,沒点儿背景和实力的,根本不可能沾手,而一旦手上沾了铜臭,自然就少不得了跟淮扬商号的大小掌柜、襄理们打交道,明里暗里总得有些人情往來,很多朝廷这边的秘密,就是通过类似关系,转眼就从大都就传到了扬州。

所以若论谁通淮的嫌疑最大,原右相哈麻当排第一个,然后以获利多寡算起,他定柱保证落不下前五,然后才是太尉月阔察儿,御史大夫汪家奴等,其余大人,最多只能跟在前十后边喝汤。

“你说谁,你有本事把他的明字点出來,点出了我们立刻动手杀了他,甭管他是哪个王爷,手里握沒握着重兵。”燕王也吞帖木儿光棍眼里容不下沙子,狠狠推了定柱一把,大声咆哮。

“好啊,防贼防到爷们头上來了,爷们还说,你定柱勾结淮贼呢,否则,当初为何要逼反了雪雪,如今又对太不花见死不救,逼得他不得不率部向徐达投诚,。”

“我等再怎么着,未曾派兵进入过皇宫,倒是你这对大元忠心耿耿的,都已经管到了皇上头上。”

忠顺王、宁王、相王、还有一大堆国公、郡公,御史清流,紧随也吞帖木儿之后,群起反驳。

先前定柱跟大伙商量都沒商量,就直接跟李思齐这个汉人联手血洗了皇宫,已经令贵胄和清流们咬牙切齿,可当时看在淮贼大军压境的情况下,众人也只能暂且忍下这口气,以免内乱扩大,让朱屠户坐收渔翁之利。

可大伙如此退让,换回來的却是一顶“暗通淮贼”的大帽子,可就是可忍孰不可忍了,那可是抄家灭族的罪名,无论将來把淮贼打退了,还是被淮贼打退了,背上此罪名的人,都不会有任何好下场。

右相定柱沒想到今天这些王公贵胄和清流们,会揪住自己死缠烂打,一时间,根本招架不过來,偏偏他昨夜几乎一整夜沒合眼,身体困乏至极,于是越听越耐不住性子,越听越火往上撞,猛然间把心一横,右手直接朝腰间摸去。

上朝当然不能佩戴武器,可是他如果动了杀心,发现武器不在手,随后就可以命令当值怯薛入内,将围攻自己的众人全部一网打尽,那样的话,大元朝就更沒指望了,恐怕沒等朱屠户兵临城下,城里的人已经翘首为盼。

好在左相贺唯一反应迅速,发觉定柱要暴走,先一步大声呵斥:“住口,尔等当着陛下的面儿围攻右相,成何体统,,莫非我大元律例全都是摆设么,莫非尔等眼里早就沒有了陛下,所以公然咆哮朝堂,。”

一连串罪名扣下來,众人的气焰顿时就是一矮,就在这当口,始终沒有说话的妥欢帖木儿却用手轻轻拍了下御案,笑着和起了稀泥,“好了,都别闹了,左相不要懊恼,他们也是为了大元,右相也不必生气,大伙今天的一些话,虽然尖刻了些,可也不是完全沒有道理,朕把禁军、保义军和怯薛都托付给了中书省和枢密院,两位丞相,还有汪卿、李卿,你们几个,当然该早点想办法击退淮贼,给天下一个交代才是。”

“这,臣等遵命。”被点到名字的定柱、贺唯一、汪家奴、李思齐四人,先是愣了片刻,然后相继躬身。

他们可以杀掉妥欢帖木儿身边的太监,他们可以血洗那些祸国殃民的喇嘛,他们甚至可以劫持妥欢帖木儿,令后者无法传位给太子,但是,他们却不能当着满朝文武和众多王公贵胄的面儿,直接冲上去打妥欢帖木儿的耳光。

毕竟,如今这个摇摇欲坠的朝廷,还需要妥欢帖木儿这块招牌才能支撑得下去,而后者的话也不算太过分,有多大权力就需要尽多少责任,所有兵马大权都交给他们几个了,朝政也让他们几个尽数把持了,他们几个当然有责任尽快解决掉眼前危局。

“若是右相亲领大军迎战淮贼,本王愿意捐资一万犒师。”正当四人不知道下一步该如何交代的时候,第一皇后的亲弟弟,毓德王宝童,忽然主动站出來表态。

一万贯对满朝文武來说,都不算大数字,去足够一百名战兵的数月开销,而如果满朝文武人人皆如毓德王,大军又何愁无饷可发,人马又何愁无粮草可用。

“宝童真不愧毓德两个字。”妥欢帖木儿一旦把精力全放在内斗上,能力不是一般的强,当即,就从御书案后站起身,红着眼睛做出回应,“右相,朕准备给毓德王加封一千户食邑,另外赐大都城外皇庄一座,不知道可否。”

“国难当头,陛下当中奖忠义之士,微臣不敢劝阻。”定柱气得直打哆嗦,躬下身去,大声答应。

大元天子向他这个右相当众请示,这不是明摆着说他是个真正的权奸么,他又怎么可能,果断将天子的提议驳回,真正带上权奸的帽子,,也罢,既然你妥欢帖木儿急着让将士们去送死,本相就带他们去送死好了,反正就是一条命的事情,送出后就再也不欠谁的。

沒等他堵着气把礼行完,忠顺王、宁王、相王、还有一大堆国公、郡公再度一拥而上,“本王也捐一万贯。”

“本王捐五千贯。”

“本王捐八千贯。”

“本王手里沒那么多现钱,愿捐献骏马五百匹,以壮丞相形色。”

第六十九章 毒牙 上

有道是,众人拾柴火焰高。

一干平素见人就哭穷的皇亲国戚们齐心协力,转眼间就给大元朝硬生生凑出了四十余万贯军饷,这下,可是让右相定柱再也沒理由推脱了,张开困惑的眼睛朝着左相贺唯一、枢密院知事李思齐、御史大夫汪家奴等人凝望了片刻,咬着牙,大声承诺:“某先前之所以无法下定决心亲提大军平叛,所虑无非是粮饷不足而大都城内人心亦不安稳尔,既然诸公众志成城,个个舍家为国,某又何惜此身,,今日咱们不妨就将出征方略定下來,待兵马粮草一齐,某立刻领兵去与徐贼一决雌雄。”

“某愿领禁军与右相大人同往。”月阔察儿四下看了看,也断然下定了决心。

众位皇亲国戚平素都什么德行,他心里清清楚楚,当年右相脱脱不过是因为国库空虚,欠了几个月俸禄沒有发放,按道理,谁家也不至于为几百贯的收益断了炊,可他们却立刻像饿红了眼睛的野狗一样跳了起來,与妥欢帖木儿和哈麻等人一道将脱脱置于死地,而今天,他们忽然几千,上万贯地出资,眼睛都不带眨一下,若说其中沒有什么猫腻,简直是傻瓜都无法骗过,但是他们却偏偏就这么做了,脸上带着难以掩饰的愉悦,丝毫不管敌军已经近在咫尺,这样的一个朝廷,这样一群鼠目寸光的疯子,恐怕铁木真大汗复生,都无法令其起死回生,谁要是还想着与之同生共死,那就不是孤忠,而是脑袋被马蹄踩过了。

月阔察儿自问脑袋沒被马蹄踩过,所以打算趁着最后的机会,将禁军的兵权抢回一部分紧握在自己手里,以备关键时刻之需,同样脑袋沒有被马踩过的还有哈麻的妹婿,枢密院副知事秃鲁帖木耳,只见他眼睛快速转了几下,撅着公鸡屁股,用力挤出了人群,先冲着妥欢帖木儿行了躬身礼,然后又将面孔快速转向了定柱,主动请缨,“某身为枢密院副知事,平素总以窃据此位却不能为国尽力为耻,此战,请右相一定用我为先锋,我愿领一哨兵马,替大军开道搭桥,安营立寨。”

“李某不才,愿领忠义救**,与大人共同进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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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某虽然武艺低微,亦愿带一支偏师,绕路迂回敌后。”

“”

兵部侍郎李汉卿、枢密院同佥古斯、枢密院判官海寿等,也纷纷出列,主动表态愿意替定柱分忧。

眼下大都城内外总兵马不过二十万出头,其中还有十余万为李思齐麾下的保义军,根本不可能让任何人染指,剩下的部分,如果真的分派给秃鲁帖木儿等人,就根本不用再去与徐达交手了,走到半路上,恐怕大军就分崩离析,当即,左相贺唯一用力咳嗽了几声,笑着说道:“诸位拳拳之心,右相大人与我都记下了,可选将之事,却不能过于随意,这样吧,诸位稍安勿躁,再给右相与贺某一天时间,明天一早,右相府自然会将此事定下來,公之于众。”

说这番话时,他始终背对着妥欢帖木儿,从头到尾,未曾回头看过大元天子一眼,更沒有征询后者的意见,很显然,即便他这种不擅长耍弄阴谋诡计的人,此刻也早已明白过味道來了,知道今天皇亲国戚们的反常举动,肯定是受了妥欢帖木儿的暗中指使,所以,他也就彻底地对后者死了心,再也不顾忌丝毫的君臣之情。

妥欢帖木儿对此,也不以为意,既然定柱、贺唯一等人敢胁迫他,不准他退位去投奔太子,不肯将各自的全家老小交给太子去报复,那么,这些人就是乱臣贼子,打输了也好,打赢了也罢,跟他这个即将退位的皇帝已经沒有半点瓜葛,只待这些人远离了大都,放松了对皇宫的监视,他就可以暗中联络皇亲国戚还有忠于自己的人,一道向西而走,从此将大都城与世间所有烦恼尽数抛在身后。

君臣之间恩断义绝,彼此倒是都落个轻松,尽管按照各自的想法,放手施为,很快,定柱等人那边,就商议出了一个基本方略,由右丞相定柱亲自挂帅,枢密院知事李思齐副之,带领禁军、怯薛亲军一部,保义军、忠义救**以及大都城外刚刚招募起來的数万乡勇、沿运河南下迎战徐达,贺唯一与其子带领另一部分怯薛亲军为后部,负责押运粮草辎重,至于保卫皇宫和大都的任务,则着落在御史大夫汪家奴,桑哥失里父子头上,为了预防有宵小之徒借机蠢蠢欲动,定柱特地给汪家奴留下了五千禁军,全是十里挑一的精锐,万一前方战事不测,确保天子不落入“贼人”之手,应该沒任何难度。

第二天一大早,有关选将事宜,也商议出來了最后结果,月阔察儿因为在禁军中门生故旧太多,将其留在大都城内实在无法让定柱放心,所以被安排了一个重要差事,以太尉、柱国大将军之职,前往保定路典兵,集结各路地方人马,招募天下豪杰,待地方上所有力量都聚集到一处之后,再带着他们赶往前线助主帅一臂之力。

李汉卿、龚伯遂和沙喇班三个,因为手里握着一支纯火器部队,所以也被分别任命了万户、参军和副万户之职,率部跟主力一道行动,平素这支兵马单独立营,不与其他任何一哨兵马混同,战时,则归定柱直接指挥,以便在关键时刻,给徐贼致命一击。

其他主动请缨的众文武,除了几个让定柱不太放心者,被分别委任了参军、经历等闲职之外,其他就都被丢在了大都,左相贺唯一在私下里说得明白,这些人个个文不成,武不就,扯起自己人后腿來却一个顶俩,带着上他们出战,反倒容易被他们坏了士气,还不如留着他们在大都城内伺候皇上,反正朝政已经烂成那般模样了,再烂也烂不出更多花來。

将士选定,粮草辎重准备停当,右相定柱、左相贺唯一两个再度联袂进了一趟皇宫,跟妥欢帖木儿郑重道别,然后,找了个良辰吉日,率领大军扬长而去。

这一走,几个担任主将者,大抵上谁也沒打算活着回來,所以三军上下,隐隐就带上一股子风萧萧兮易水寒的味道,先花了一整天时间抵达了通州,然后该乘船的乘船,该骑马的骑马,沒有马匹和船只代步的继续两条腿赶路,迤逦本着东南方的海津镇杀去。

因为正值青黄不接时刻,地方上很难筹集到足够的粮草,所以二十万兵马的日常消耗,大部分都必须靠粮船从后方输送,故而行军路线,也就无法距离京杭大运河太远,只能沿着通州、杨村、海津、清州这条曲线,拐着弯子缓缓向前挪动。

好在淮安军那边,兵力也不太充足,主帅徐达又是个天生谨慎的性子,取得了一系列辉煌大胜之后,却沒敢立刻放开了步伐向北高歌猛进,所以最近才沒有太多噩耗向北传來,两军才不至于在大都城下一决雌雄。

但是有一条最新消息,依旧令定柱心神不安,那就是,淮安军第九军团,居然在德州城内升起了青狼图案军旗,而这支刚刚组建的军团,从主将到底下的兵卒,几乎是清一色的草原面孔。

“该死的朱屠户,该死的徐贼,我就知道他们两个忽然放慢了脚步,就沒安好心。”接到消息的当日,定柱在座舰上摔碎了七八个冰翠茶碗,踹烂了三四张楠木椅子,直到周围沒有任何值钱的东西可供破坏了,才喘息着坐倒了甲板上。

对手这一招,等同于给全天下的蒙古人和契丹人都指明了退路,让各地惊慌不安的万户、千户们,立刻就看到保全家族富贵的希望,而大元朝这边,则愈发后继无力,举步维艰。

“右相大人这是怎么了,大战在即,你可千万不可失去冷静。”左相贺唯一听到动静,赶紧跑上前大声提醒。

“你看,你自己看。”定柱抹了下嘴角的血迹,用力将密报丢给贺唯一,让对方自己揣摩。

细作传回來的消息,并不是非常详尽,但已经足够让贺唯一将徐达的动作,分析得非常清楚,在消灭了东昌路的守军之后,此贼沒有急着趁朝廷沒有做出反应之时,继续扩大战果,而是将帅帐暂时立在了聊城,然后一边分派吴良谋、吴永淳、王弼、张定边等将肃清左右两翼的州县,一边着手整顿降兵降将,将其去芜存菁。

太不花是个人精,自知地位尴尬,又多少还对大都这边念着些同族之情,所以率部投降之后,就自己主动提出,要解甲归田,下辈子去做一个在朱总管庇护下的小民足矣,徐达和刘伯温再三挽留无果后,也就顺水推舟答应了他的请求,修书给大总管府,请求按照太不花贡献和职位,赠与金银细软若干,各家商号股权若干,令其还沒等离开军营,就已经腰缠超十万贯。

其他众新降将领见了,大部分都怦然心动,互相串联着,商量着,陆续向总参谋部提出了退役要求,对此,刘伯温也乐见其成,以最丰厚的报酬,回馈大伙的善意,并且准许他们带着自己的嫡系部属,一同离开,于是乎,短短数日之内,七万余降军,就散掉了大半儿,剩下三万出头除了打仗之外什么都不会干,并且心甘情愿替大总管府而战的,才被徐达留了下來,单独组成第九军,由阿斯兰暂且带领,进驻德州。

如此,徐达所部兵马,再度降低到了二十万之内,朱屠户那边的补给压力,也顿时大为减轻,但是,他们对大元朝的威胁,却愈发沉重,宛若一把出鞘的屠龙宝刀,高高举起,随时会发出致命一击。

第七十章 毒牙 下

淮安军一共有七个军团。

其中规模最为庞大的第六军团,也就是当年王宣的黄军,如今常驻泰山以东,与蒙元第一名将雪雪对峙;第二军团驻扎在集庆镇江一带,威慑张士诚和两江行省的元兵,第四军团负责睢阳和徐州防务,同时还要对汴梁红巾时刻保持警惕,第一军团则留守扬州,随时准备四处救火。

剩下的第三、第五和第七军团,因为大总管府暂时无力继续扩张地盘,则成了“空闲”兵力,若是能在不影响淮扬自身发展的前提下,让他们有事沒事就出去打上几仗,无疑比养在家里要妥当得多。

特别是王克柔的第七军团,因为刚刚接受改编,实力远不如其他六路大军,队伍中的基层军官又多为刚刚从讲武堂毕业的新手,经验方面也有所欠缺,若是仓促拉上战场当主力來用,无论是对大总管府,还是对于第七军团自身,都绝对是一种不负责任行为,所以找个强度不太激烈的战场去磨炼一下刀锋,无疑是最好的选择。

想到这儿,朱重九即便对吴良谋等人的自作主张再不满意,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了下來,点点头,低声对苏明哲说道:“也罢,既然连你都觉得吴佑图这事儿干得不错,我就暂且放过他这一回,等会儿召集大伙到前面议事,听听其他人还有什么说法,要是大伙都不反对的话,我就在这份盟约上用印,不过”

赶在苏明哲开口拍马屁之前,他把脸色一沉,继续补充道:“不过该敲打那厮一下,也必须敲打,若是每个都指挥使都像他这样自作主张的话,淮扬大总管府还是早日散伙的好,免得大家越处越别扭,以至于到最后反目成仇。”

“主公言重了,老臣可以对天发誓,今生绝不敢背叛主公。”苏明哲闻听,立刻站了起來,满脸惶急地赌咒,“如果苏某心中有半点不臣之念”

“得了,我不是怀疑你,也不是怀疑吴良谋。”朱重九摆摆手,意兴阑珊地打断,“我只是心里不太痛快而已,也就是这会儿在你面前,还能明说,等会儿到了前厅,少不得还得强装出一幅雍容大度模样,否则,难免又是一堆口水。”

“主公岂不闻,‘君正则臣直’。”苏明哲被说得老脸一红,低下头,讪讪地解释。

朱重九主张畅所欲言,不因言而罪人,长期贯彻之后,结果就是现在的议事厅中,大伙的话语份量越來越重,而朱重九这个大总管,向大伙妥协的次数则越來越多,很多时候甚至要委屈自己,尊重在场大多数人做出的选择。

在整个变化过程中,苏明哲所起到的作用非常微妙,虽然在绝大多数情况下,他都无条件地站在自家主公的一边,但几乎每一次,他的立场都不坚定,总是率先做出一些让步,拖累得朱重九也不得不主动后退,让群臣的图谋一次次得逞。

但让步归让步,在忠诚度方面,苏明哲却不容怀疑,所以朱重九懊恼归懊恼,也不好太伤了这个老臣的心,于是又叹了口气,喟然说道:“对,反正你总是有道理,你们都是诤臣,是我自己昏庸糊涂,所以害得大伙总是冒死而谏。”

“主公不是昏庸糊涂,而是仁厚。”苏明哲又笑了笑,厚着脸皮继续拍朱重九的马屁,“正因为主公仁厚,所以我等才敢屡犯龙颜,也正是因为主公仁厚,所以臣等才必须变得阴险狡诈,不给小人可乘之机,咱们君臣这叫相得益彰。”

“呸。”朱重九被拍得哭笑不得,连连撇嘴,但内心深处,却依旧免不了有些小小得意,虽然大总管府距离自己理想中的民本政府相差甚远,毕竟言路已开,加以妥善利用疏导,最终未必不会成为类似于后世的虚君政治模式。

如是想着,他心里的郁闷多少又散掉了一些,冲着苏明哲点点头,站起身,带着后者快步朝前院走去。

君臣二人说着不着调的话,一前一后而行,须臾來到议事厅内,苏明哲命人敲响门口的钟鼓,召拢大总管府各级谋臣和各部主官前來探讨国事。

不多时,逯鲁曾、刘伯温、刘子云和胡大海等人陆续到齐,分文武两厢落座,先从苏明哲手里接过吴良谋等人炮制的盟约,轮流传阅,然后开始各抒己见。

果然正如朱重九事先所料,除了对一些细节方面有所异议之外,到场的大多数文武,都对盟约的主要条款赞不绝口,特别是刘子云、胡大海等高级将领,简直把这份盟约给夸到了天上去,恨不得其立刻能落到实处,好让自己带着麾下兵马去荆州去一展拳脚。

而商局主事于常林和工局主事黄老歪等,则敏锐地看到了这份盟约执行之后,能给淮扬带來的巨大利益,一个个兴奋手舞足蹈,口若悬河,按照他们的想法,盟约看似公平,实际上只要落实下去,淮扬百工坊所出产的各类物品,就能迅速行销荆州,而对方手里的当地土货,甚至比其军队还要不堪一击,用不了多久,就会被彻底犁庭扫穴。

与前两个部门所看到的不同,礼局所关注的重点则是,此盟约一签,淮扬就彻底奠定了自己的诸侯盟主地位,虽然表面上,北派红巾依旧以韩林儿为共主,但朱重九已经成了当年率先提出“尊王攘夷”的齐桓公,只不过这个王,从具体某个傀儡,换成了一份白纸黑字的“高邮之约”而已。

“诸位所言大谬。”中兵参军刘伯温实在忍无可忍,站起來,怒气冲冲地说道,“自古以來,有因义而兴兵者,有因怒而兴兵者,刘某从未听闻,还有因做生意沒赚到钱而大打出手者,此约一签,将置我淮扬大总管府于何地,诸君只看到眼前蝇头小利,就不怕重蹈当年春秋时齐国之覆辙,。”

“主公,微臣以为,刘参军所言,不可不察,当年齐国以商闾兴,亦因百官争相逐利,而终失其霸主之位,前车之鉴,可为后世之师。”学局主事禄鲲紧跟着站出來,对刘伯温表示支持。

目光迅速扫视了大伙一圈,他又继续大声补充,“虽然逼迫徐寿辉去帝号,尊高邮之约,为上上之策,对我淮扬有百利而无一害,但是好好一份盟约,为何非要把商闾之事混在里边,一旦公之于众,岂不让天下豪杰笑我淮扬满身铜臭,逐小利而忘大义,此乃太阿倒持之举,请恕微臣不敢苟同。”

“主公,臣亦不敢赞同主公签署此约。”被派往山东辅佐王宣的第六军长史章溢难得回來一趟,也站出來仗义直言,“且不说吴将军未获得主公授权便擅自于徐寿辉定盟,有罪在先,此约一签,天下读书人必然以我淮扬为商贩之国,从此敬而远之。”

“微臣以为,刘参军所言甚是。”

“微臣请主公谨慎。”

“微臣请主公急速下旨召回吴将军,问其背主定盟之罪。”

刹那间,学局、礼局的几个主要官员,都纷纷站了出來,与刘伯温和禄鲲、章溢三人一道,掀起了一股反对狂潮。

与朱重九先前所担心的不同,大伙在意的不是此条约对南派红巾和蕲黄等地百姓带來的伤害,而是恼火吴良谋和逯德山等人,居然把商人和淮扬商号的利益,与大总管府的利益捆绑在了一起,要知道,眼下大总管府提倡四民平等,已经给了外界“重小民而轻士大夫”的口实,若是再将商贩的利益与大总管府之间的联系加强,而不是及时减弱的话,必将在读书人之间引发更大的非议,甚至导致其他地区的士绅,更快地倒向蒙元官府,而不是对淮安军赢粮而影从。

但是,户局主事于常林只用短短几句话,就将反对者们问得面红耳赤,“主公,微臣也以为,刘大人所言听起來很有道理,然微臣却不知道,从主公起兵至今,天下士绅几曾支持过主公,微臣更不知道,天下读书人,有几个曾经替我淮扬摇旗呐喊,奔走呼号。”

趁着刘伯温等人被气得接不上话的时候,于常林向前迈了一大步,声音陡然转高,“倒是在座诸位身上之衣,碗里之食,还有前线将士手中之兵器铠甲,皆出于工商,我淮扬既然以工商立国,不为工商张目,却想着去求肯什么读书人和天下士绅的支持,岂不是舍本逐末,到头來,天下士绅未必肯为我淮扬所用,我淮扬的根基却因此而毁,那才是真正将大伙往绝路上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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