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7节(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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令他非常开心的是,当他把自己的想法公之于众之后,他发现自己眼前一下子就变得明亮了许多。

令他开心的是,刘伯温最终还是选择留了下來。

令他更为开心的是,在座的大多数文武,都对他的想法表示的支持。大伙刚刚脱离苦难未久,对从前的遭遇都刻骨铭心。

虽然此后的几个月里,大总管府内部,依旧陆续出现了一些杂音和反弹。但是在整个淮扬地区,这种杂音和反弹都沒造成什么影响。朱重九的威望足以将它们压下去,大总管府的财力,以及逯鲁曾、苏明哲、刘伯温、冯国用等人的能力,也足以将反对者造成的破坏控制在最小的范围。

不过,來自外界的反弹和杂音,朱重九光凭借和威望和财力就无法彻底压下去了。

逯鲁曾、苏明哲、刘伯温和冯国用等人,使尽浑身解数,也只能保证,周边沒有任何势力敢主动向淮安军挑起战火。

而一些读书人和士绅自发行为,大总管府上下对付起來却有些力不从心。他们甚至起到的作用还不如蒙元朝廷。至少蒙元朝廷不想让士绅和读书人们参与进來,就可以随意按个罪名将他们折腾至死。而大总管府,却轻易不敢开因言罪人的先河。

更令朱重九这个大总管感到无奈的是,蒙元朝庭明明将读书人和士绅们都虐到猪狗一般了,后者却依旧心甘情愿地站在蒙元那边,继续对淮扬攻击不休。

端的是,大元虐我千百遍,我待大元如初恋。

更有甚者,竟然变卖的家产,遣散了妻儿奴仆,孤身一人南下。准备要亲自前往扬州,当面质问淮扬大总管府上下为何倒行逆施?…

骂贼而死,是一种荣耀。

儒家一脉传承千年,其中有多少见利忘义的不肖子弟,就有多少甘愿为了大道而赴汤蹈火仁人志士。

虽然,在他们的大道中,礼仪纲常乃是第一位的。

只要接受了礼仪纲常,异族统治不统治华夏沒关系,百姓受多少苦难也沒关系。

第八章 观星 中

抱着殉道或者沽名以及其他各种各样的心态,从二月起,大量的士子名流从各地启程,或者雇车,或租船,陆续赶往淮扬。

拜淮扬商号贪财所赐,如今跑在陆地上的马车,也有不少由两轮改成了四轮。虽然四轮车在年久失修的官道上走得摇摇晃晃,但装了钢制或者木制减震器的车厢,依旧要比原來那种直接跨在车轴上的两轮同类平稳得多。乘客即便在里边晃上一整天,也不会觉得筋疲力竭。

只是这种四轮车的租金么,也是两轮车的好几倍。这让租车者心里,更坚定了自己的信念。哪怕拼着血溅五步,也要揭开朱屠户的“平等”谎言,将其真实面目暴露于天下。

至于跑在水里的客船,也有不少换上了厚布船帆。调节起來更容易,船速比原來也提高了许多。只是操帆的伙计,再也不能由船老大自己兼任。必须单另花钱雇人,并且薪酬还不能太低。毕竟这东西不是随便就能玩得转的,万一操作失误,就有可能是个船毁人亡的结局。

所以有关软帆取代硬帆所带來的惨祸,在某些租船者眼里,也成了朱屠户的罪状之一。为了赚钱而草菅人命,这样恶贼,怎么有脸指责蒙元朝廷?蒙元朝廷虽然在立国时杀戮狠了些,但也沒用蝇头小利來诱惑百姓自寻死路。况且蒙元朝廷自世祖时就礼贤下士,启用“鲁斋先生”确立了国家纲常。而那朱重九,却公然将孔孟之道踏于脚下。(注1)

那淮扬大总管府治下各地,开春后除了在正南向与蒙元地方官府有小规模的交手之外,其他各处都偃旗息鼓。所以进出哨卡管得很宽松。对于过往车船,只是简单翻看一下有沒有携带弓弩之类远程武器,就果断放行。根本沒在乎乘客是不是地方名流,也沒有寻找各种借口敲诈勒索。这倒让那些远道而來者,在郁闷之外,心里头不由自主地挑了一下大拇指。觉得朱贼重九虽然行事狂悖,但驭下却颇有几分手段,至少不像蒙元那边,放任贪官污吏横行。

然而好印象沒保持几天,当他们风尘仆仆赶到扬州之后,心情就立刻又恶劣了起來。整个淮扬大总管府上下,居然沒安排任何人出面來接待各地名士。仅有的集贤馆,也因为住满了前來投奔大总管府的“儒林败类”,不再向沒有荐贴的士子名流敞开。倒是城里的各类客栈,对远道而來的士绅们倒履相迎。不过客栈老板和伙计们脸上的笑容,怎么看怎么像刚刚捡到了一头大肥羊屠户,让大伙不寒而栗。

而那城里客栈的价格,的确也是刀刀见血。一套带着里外间的上房,每天居然以两百文大通宝起价。即便是不分内外的陋室,每天连饭菜带居住也要一百三十余文。至于带着花园的套院儿,竟然高达每天一贯。真是把全国各地的士子们都当成了白痴。

倒是城郊和码头上的鸡毛小店,价格便宜得很。每天只要十五个大通宝就能租到单间,通铺则仅仅一文。可心存必死之志的皎洁名士,怎么可能与满身臭汗的小贩力棒们同住一个院子?那不是有辱斯文么?即便最后如愿骂贼而死,带着满身的虱子如何去见夫子?

于是乎,很多士子名流,沒等找见合适的“殉道”机会,就先被扬州城的巨额客栈租金,给打得铩羽而归。而那些口袋里不怎么差钱的,在城内的客栈安顿下來之后,却又愤怒地发现,他们根本沒机会见到朱屠户。

虽然朱屠户在他的宣言里口口声声地说,“人人生而平等”。可他的大总管府大门,根本不对任何人敞开。即便是如周霆震、郑玉这两个成名已久的士林翘楚,亲自到门前递了名帖之后,也沒得到应有的礼遇。仅仅是由集贤馆的山长逯鹏出面客套了几句,问清了來意之后,就彻底沒了回音。(注2)

“那朱贼重九既然敢妄谈平等,就应该有当面接受儒林质诘的勇气。像这般缩起來,岂不怕天下人耻笑?…”当即,便有读书人在大总管府门口鼓噪起來,要求里边的贼人出來倾听民意。结果才喊了两遍,就招來了一大堆身穿黑衣,手提木棍,满脸刀疤的兵痞们,将大伙围拢了个水泄不通。

在那一瞬间,立刻有人想了起來,朱重九是贼。跟贼讲道理,等同于自己找死。顿时吓得两股战战,面无血色。还有一些心气高洁者,自知殉难时刻已至。当即整顿衣冠,将事先准备好的绝笔诗作大声吟哦。结果无论是两股战战者,还是慷慨赴死者,都白忙活了半天。那群身穿黑衣,不是缺胳膊就是少眼睛的兵痞们,虽然满身都是杀气,却根本沒动他们分毫…

黑衣人的头目长相颇为斯文,拿來块牌子,非常认真地告诉大伙,大总管府周围五里不得喧哗。如果有民意需要上禀,可以去扬州县里相关各科房投帖子,然后等着县衙和府衙逐级批复。如果是治国之策,则可以先写好了,到集贤馆找小吏递交。如果单纯地想当众宣读自己对时政以及对大总管府的看法,请按照木板上的指示径直向南,在城北保扬湖畔有座议政园,里边设有专门的讲台和座位,供所有人不平而鸣。

“汝休要虚言相欺,我们跑到城北对湖而谈,岂不是等于自己说给自己听?你家总管既然自诩“不因言而罪人”,又何必装聋作哑,贻笑大方?…”众名士们被黑衣人说得头晕脑胀,但念在对方手持棍棒却相待以礼的份上,好歹称了朱重九一个“你家总管”。但对后者掩耳盗铃的做法,更是义愤填膺。

那黑衣人的头目虽然少了一只胳膊,但看起來却好像也读过几天书。闻听此言,便单手举起來朝着大伙行了军礼,然后和颜悦色的补充道:“诸君且放宽心,城北的议政园,已经开了一年半,绝非专门为诸君所设。诸君若是真有兼济天下之心,不妨先移步过去看看。里边的规则写得很清楚,只要诸君的提议,能说服在场的大多数人,并且持续五天每天能得到一千人联署,就能直接送到苏长史手上…”

“是苏明哲么,他算个。。。。。”士子当中,立刻有人出言不逊。但是很快,他便被同行从后边拍醒。这是在扬州,苏明哲那厮虽然是斯文败类,却窃居大总管府长史之职多年。乃为朱重九的头号忠犬,战书送到他手上,朱重九肯定不能再装聋作哑。

但连续五天,每天拿到一千个人联署,却也不是件容易的事情。天下不满于朱贼苛政的士子名流虽然成千上万,能够拼着一死赶赴扬州,并且能受得了扬州高额客栈租金的,也就剩下七八十人。而这七八十人想在一个偏僻的院子里,鼓动起十倍的追随者,何谈容易?弄不好,忙來忙去,除了湖面上的波涛声之外,不会得到任何回应。

但这个问題一提出來,就遭到了众黑衣人大声耻笑。“哈哈哈,你以为只有你们几个读书识字么?真是一群井底之蛙…拜托,你等还是先去看看再说话才好。别是自己瞎了眼睛,却说天都是黑的……”

“去就去,还怕了你们不成…”众士子名流们岂能被一群缺胳膊少眼睛的残兵给看低了?当即,挥动飘飘大袖,就准备赶往城北议政园。而那带头的黑衣人,却又好心叫住了他们。“先别急,听我说完。咱们扬州有公共马车,虽然挤了些,但每一刻钟就有两辆前往议政园的。你们去前面那个凉亭,前面那个长条凉亭下面等。再抬头瞅着十字街头钟楼上的自鸣钟,到了十点钟,就是原來的巳时半光景,应该就有马车过來。上面涂着绿漆的就是,只要一个通宝,任何人都可以坐上去,坐满了就走…”

“哼…”众士子和名流们气得直皱眉,让读书人和贩夫走卒同乘一车,岂不是有辱斯文?然而对方也算是出于一番好意,他们不能过分摆架子。只得表面上拱手道了谢,然后商量着到哪去单租马车。

好在这扬州城中,除了那种涂着绿色的大块头公共马车之外,拉私活的四轮车也不少。见到这么多人聚在一起,知道有大生意可做。便纷纷沿着街道靠拢过來,将他们一波接一波,运往了各自的目的地。

一路上心中的忐忑和好奇暂且不说,待來到了议政园,众士子和名流们立刻又气得两眼冒火。供大伙当众慷慨陈词的台子是有,并且不止一座。每座上面,还提供专用的铁皮喇叭,唯恐说话者的声音不够高。但台下台上,那都是一群什么东西?肩上打着补丁的,脚下穿着草鞋的,还有挑着菜担子无聊驻足的,生者满手老茧的,居然都拿自己当成了人物,妄议起时政來。

刹那间,不少士子就忘记了自己的初衷,开始低声斥骂。“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东西,居然想替朱屠户出谋划策?…这军国大事,岂能由黔首白丁妄言?”

“可不是么?都说朱重九倒行逆施,我看,这分明是自甘堕落才对。古往今來,欲成大事者,岂能问道于盲?…”

。。。。

正怒不可遏间,却听见距离大伙最近的台子上,有人透过铁皮喇叭大声说道:“各位父老乡亲,都是街坊了,我就不多废话了。谁都知道,咱们扬州这地方,地里都快长银子了。可这银子再多,也得先由着咱们扬州人先赚是不是?可自打去年以來,南來北往的,还有乡下山沟的,每天都成百上千人往咱们扬州挤。并且來了就赖着不走,弄得店铺和工坊招伙计,都一挑再挑。咱们这些老扬州,反倒弄得都快沒饭碗了。这怎么公平?要我说啊,咱们就得给知府衙门递个条陈,凡不是本地人,就不能來城里找事情做…扬州是扬州人的扬州,不是谁想來就來的地方?你们说,我说得对不对?”

“对…赵老大,你说得对…”

“扬州是扬州人的扬州,外乡人滚出去,滚出去…”四下里,众百姓挥臂响应。一时间,竟然如晴空霹雳般,震得人耳朵嗡嗡作响。

“这也是议政?”正当众士子名流在别处几曾见过此等热闹,顿时一个听得瞠目结舌。而就在这当口,临近的台子上,却又有另外一个人举起铁皮喇叭,高声喊道:“各位父老,各位乡亲。先别着急,都先别着急…大伙想想,咱们朱总管,可是徐州人。咱们罗知府,原籍也不是扬州。如果沒有他们,大伙现在甭说赚钱,有的人连要饭都未必要到热乎的…这人啊,不能自己抖起來就忘了本。外乡人怎么了,外乡人就不是人了么?他们愿意來扬州,正说明咱们大总管得人心,咱们扬州百姓仗义。古语云,得人心者才能得天下。咱们大总管将來肯定是要做皇上的,咱们可不能为了自己兜里多赚几个,就坏了他老人家的大事…”

“刘二哥说得对…”

“是啊,朱总管对咱们扬州人有大恩,咱们不能给他添乱…”

“赵老大,你怎么想把朱总管也给赶出去?”

。。。。。。

四下里,又是一阵附和之声,吵得旁观者头晕脑涨。

那赵老大眼瞅的着自己的支持者,瞬间就被对方拉走了一大半儿。气得火冒三丈。跳着脚,大声喊道,“姓刘的,你瞎放什么狗屁?咱几时说过要赶走朱总管來?你个小王八蛋,谁不知道你家前年趁乱霸占了南城半条街?你不就是想多租几间房子出去么?干嘛装作替全天下的人着想一般…”

“你才放狗屁?谁不知道你赵老大干活偷奸耍滑,被人开革了好几次?”

“你娘的,你敢污蔑老子。老子捶死你…”赵老大被当众揭了短,面红耳赤。立刻跳下高台,撸胳膊挽袖子,就准备找刘二拼命。

那刘二也不是个善茬,见找赵老大想动武。亦掀起袍子下摆,飞身跳落看台。带着十几个喽啰,直扑赵家老大和他的帮凶。

眼看着双方就打在了一起,拳头鞋子乱飞。就在此刻,忽然冲进來一队黑衣人,手里的铜锣敲得震天般响,“当当当,当当当,当当当…兀那赵大刘二,还不松手?再打,就全送你们去挖河沟。奶奶的,还沒当上官呢,就不准别人说话了。要是让你们俩当了官儿,大伙岂能还有活路?…”

注1:鲁斋先生,即许衡,金国人,理学名家。主张“纲常伦理国家一日不可废,如果在上者不履行,我们一般人也要履

行”。后受到忽必烈重用,为蒙元制定“国纲”。并曲解论语,无视蒙元朝廷将百姓分为四等的现实,得出“夷狄入华夏则为华夏”的怪论。遗祸千年。

注2:周霆震、郑玉。元末腐儒。元亡后,一个怀念做四等人的日子,忧愤而终。另外一个拒绝接受朱元璋的征召,为蒙元殉节而死。

第九章 观星 中

抱着殉道或者沽名以及其他各种各样的心态,从二月起,大量的士子名流从各地启程,或者雇车,或租船,陆续赶往淮扬。

拜淮扬商号贪财所赐,如今跑在陆地上的马车,也有不少由两轮改成了四轮。虽然四轮车在年久失修的官道上走得摇摇晃晃,但装了钢制或者木制减震器的车厢,依旧要比原来那种直接跨在车轴上的两轮同类平稳得多。乘客即便在里边晃上一整天,也不会觉得筋疲力竭。

只是这种四轮车的租金么,也是两轮车的好几倍。这让租车者心里,更坚定了自己的信念。哪怕拼着血溅五步,也要揭开朱屠户的“平等”谎言,将其真实面目暴露于天下。

至于跑在水里的客船,也有不少换上了厚布船帆。调节起来更容易,船速比原来也提高了许多。只是操帆的伙计,再也不能由船老大自己兼任。必须单另花钱雇人,并且薪酬还不能太低。毕竟这东西不是随便就能玩得转的,万一操作失误,就有可能是个船毁人亡的结局。

所以有关软帆取代硬帆所带来的惨祸,在某些租船者眼里,也成了朱屠户的罪状之一。为了赚钱而草菅人命,这样恶贼,怎么有脸指责蒙元朝廷?蒙元朝廷虽然在立国时杀戮狠了些,但也没用蝇头小利来诱惑百姓自寻死路。况且蒙元朝廷自世祖时就礼贤下士,启用“鲁斋先生”确立了国家纲常。而那朱重九,却公然将孔孟之道踏于脚下。(注1)那淮扬大总管府治下各地,开春后除了在正南向与蒙元地方官府有小规模的交手之外,其他各处都偃旗息鼓。所以进出哨卡管得很宽松。对于过往车船,只是简单翻看一下有没有携带弓弩之类远程武器,就果断放行。根本没在乎乘客是不是地方名流,也没有寻找各种借口敲诈勒索。这倒让那些远道而来者,在郁闷之外,心里头不由自主地挑了一下大拇指。觉得朱贼重九虽然行事狂悖,但驭下却颇有几分手段,至少不像蒙元那边,放任贪官污吏横行。

然而好印象没保持几天,当他们风尘仆仆赶到扬州之后,心情就立刻又恶劣了起来。整个淮扬大总管府上下,居然没安排任何人出面来接待各地名士。仅有的集贤馆,也因为住满了前来投奔大总管府的“儒林败类”,不再向没有荐贴的士子名流敞开。倒是城里的各类客栈,对远道而来的士绅们倒履相迎。不过客栈老板和伙计们脸上的笑容,怎么看怎么像刚刚捡到了一头大肥羊屠户,让大伙不寒而栗。

而那城里客栈的价格,的确也是刀刀见血。一套带着里外间的上房,每天居然以两百文大通宝起价。即便是不分内外的陋室,每天连饭菜带居住也要一百三十余文。至于带着花园的套院儿,竟然高达每天一贯。真是把全国各地的士子们都当成了白痴。

倒是城郊和码头上的鸡毛小店,价格便宜得很。每天只要十五个大通宝就能租到单间,通铺则仅仅一文。可心存必死之志的皎洁名士,怎么可能与满身臭汗的小贩力棒们同住一个院子?那不是有辱斯文么?即便最后如愿骂贼而死,带着满身的虱子如何去见夫子?

于是乎,很多士子名流,没等找见合适的“殉道”机会,就先被扬州城的巨额客栈租金,给打得铩羽而归。而那些口袋里不怎么差钱的,在城内的客栈安顿下来之后,却又愤怒地发现,他们根本没机会见到朱屠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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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朱屠户在他的宣言里口口声声地说,“人人生而平等”。可他的大总管府大门,根本不对任何人敞开。即便是如周霆震、郑玉这两个成名已久的士林翘楚,亲自到门前递了名帖之后,也没得到应有的礼遇。仅仅是由集贤馆的山长逯鹏出面客套了几句,问清了来意之后,就彻底没了回音。(注2)“那朱贼重九既然敢妄谈平等,就应该有当面接受儒林质诘的勇气。像这般缩起来,岂不怕天下人耻笑?!”当即,便有读书人在大总管府门口鼓噪起来,要求里边的贼人出来倾听民意。结果才喊了两遍,就招来了一大堆身穿黑衣,手提木棍,满脸刀疤的兵痞们,将大伙围拢了个水泄不通。

在那一瞬间,立刻有人想了起来,朱重九是贼。跟贼讲道理,等同于自己找死。顿时吓得两股战战,面无血色。还有一些心气高洁者,自知殉难时刻已至。当即整顿衣冠,将事先准备好的绝笔诗作大声吟哦。结果无论是两股战战者,还是慷慨赴死者,都白忙活了半天。那群身穿黑衣,不是缺胳膊就是少眼睛的兵痞们,虽然满身都是杀气,却根本没动他们分毫!

黑衣人的头目长相颇为斯文,拿来块牌子,非常认真地告诉大伙,大总管府周围五里不得喧哗。如果有民意需要上禀,可以去扬州县里相关各科房投帖子,然后等着县衙和府衙逐级批复。如果是治国之策,则可以先写好了,到集贤馆找小吏递交。如果单纯地想当众宣读自己对时政以及对大总管府的看法,请按照木板上的指示径直向南,在城北保扬湖畔有座议政园,里边设有专门的讲台和座位,供所有人不平而鸣。

“汝休要虚言相欺,我们跑到城北对湖而谈,岂不是等于自己说给自己听?你家总管既然自诩“不因言而罪人”,又何必装聋作哑,贻笑大方?!”众名士们被黑衣人说得头晕脑胀,但念在对方手持棍棒却相待以礼的份上,好歹称了朱重九一个“你家总管”。但对后者掩耳盗铃的做法,更是义愤填膺。

那黑衣人的头目虽然少了一只胳膊,但看起来却好像也读过几天书。闻听此言,便单手举起来朝着大伙行了军礼,然后和颜悦色的补充道:“诸君且放宽心,城北的议政园,已经开了一年半,绝非专门为诸君所设。诸君若是真有兼济天下之心,不妨先移步过去看看。里边的规则写得很清楚,只要诸君的提议,能说服在场的大多数人,并且持续五天每天能得到一千人联署,就能直接送到苏长史手上!”

“是苏明哲么,他算个。。。。。”士子当中,立刻有人出言不逊。但是很快,他便被同行从后边拍醒。这是在扬州,苏明哲那厮虽然是斯文败类,却窃居大总管府长史之职多年。乃为朱重九的头号忠犬,战书送到他手上,朱重九肯定不能再装聋作哑。

但连续五天,每天拿到一千个人联署,却也不是件容易的事情。天下不满于朱贼苛政的士子名流虽然成千上万,能够拼着一死赶赴扬州,并且能受得了扬州高额客栈租金的,也就剩下七八十人。而这七八十人想在一个偏僻的院子里,鼓动起十倍的追随者,何谈容易?弄不好,忙来忙去,除了湖面上的波涛声之外,不会得到任何回应。

但这个问题一提出来,就遭到了众黑衣人大声耻笑。“哈哈哈,你以为只有你们几个读书识字么?真是一群井底之蛙!拜托,你等还是先去看看再说话才好。别是自己瞎了眼睛,却说天都是黑的!!”

“去就去,还怕了你们不成!”众士子名流们岂能被一群缺胳膊少眼睛的残兵给看低了?当即,挥动飘飘大袖,就准备赶往城北议政园。而那带头的黑衣人,却又好心叫住了他们。“先别急,听我说完。咱们扬州有公共马车,虽然挤了些,但每一刻钟就有两辆前往议政园的。你们去前面那个凉亭,前面那个长条凉亭下面等。再抬头瞅着十字街头钟楼上的自鸣钟,到了十点钟,就是原来的巳时半光景,应该就有马车过来。上面涂着绿漆的就是,只要一个通宝,任何人都可以坐上去,坐满了就走!”

“哼!”众士子和名流们气得直皱眉,让读书人和贩夫走卒同乘一车,岂不是有辱斯文?然而对方也算是出于一番好意,他们不能过分摆架子。只得表面上拱手道了谢,然后商量着到哪去单租马车。

好在这扬州城中,除了那种涂着绿色的大块头公共马车之外,拉私活的四轮车也不少。见到这么多人聚在一起,知道有大生意可做。便纷纷沿着街道靠拢过来,将他们一波接一波,运往了各自的目的地。

一路上心中的忐忑和好奇暂且不说,待来到了议政园,众士子和名流们立刻又气得两眼冒火。供大伙当众慷慨陈词的台子是有,并且不止一座。每座上面,还提供专用的铁皮喇叭,唯恐说话者的声音不够高。但台下台上,那都是一群什么东西?肩上打着补丁的,脚下穿着草鞋的,还有挑着菜担子无聊驻足的,生者满手老茧的,居然都拿自己当成了人物,妄议起时政来。

刹那间,不少士子就忘记了自己的初衷,开始低声斥骂。“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东西,居然想替朱屠户出谋划策?!这军国大事,岂能由黔首白丁妄言?”

“可不是么?都说朱重九倒行逆施,我看,这分明是自甘堕落才对。古往今来,欲成大事者,岂能问道于盲?!”

。。。。

正怒不可遏间,却听见距离大伙最近的台子上,有人透过铁皮喇叭大声说道:“各位父老乡亲,都是街坊了,我就不多废话了。谁都知道,咱们扬州这地方,地里都快长银子了。可这银子再多,也得先由着咱们扬州人先赚是不是?可自打去年以来,南来北往的,还有乡下山沟的,每天都成百上千人往咱们扬州挤。并且来了就赖着不走,弄得店铺和工坊招伙计,都一挑再挑。咱们这些老扬州,反倒弄得都快没饭碗了。这怎么公平?要我说啊,咱们就得给知府衙门递个条陈,凡不是本地人,就不能来城里找事情做!扬州是扬州人的扬州,不是谁想来就来的地方?你们说,我说得对不对?”

“对!赵老大,你说得对!”

“扬州是扬州人的扬州,外乡人滚出去,滚出去!”四下里,众百姓挥臂响应。一时间,竟然如晴空霹雳般,震得人耳朵嗡嗡作响。

“这也是议政?”正当众士子名流在别处几曾见过此等热闹,顿时一个听得瞠目结舌。而就在这当口,临近的台子上,却又有另外一个人举起铁皮喇叭,高声喊道:“各位父老,各位乡亲。先别着急,都先别着急!大伙想想,咱们朱总管,可是徐州人。咱们罗知府,原籍也不是扬州。如果没有他们,大伙现在甭说赚钱,有的人连要饭都未必要到热乎的!这人啊,不能自己抖起来就忘了本。外乡人怎么了,外乡人就不是人了么?他们愿意来扬州,正说明咱们大总管得人心,咱们扬州百姓仗义。古语云,得人心者才能得天下。咱们大总管将来肯定是要做皇上的,咱们可不能为了自己兜里多赚几个,就坏了他老人家的大事!”

“刘二哥说得对!”

“是啊,朱总管对咱们扬州人有大恩,咱们不能给他添乱!”

“赵老大,你怎么想把朱总管也给赶出去?”

。。。。。。

四下里,又是一阵附和之声,吵得旁观者头晕脑涨。

那赵老大眼瞅的着自己的支持者,瞬间就被对方拉走了一大半儿。气得火冒三丈。跳着脚,大声喊道,“姓刘的,你瞎放什么狗屁?咱几时说过要赶走朱总管来?你个小王八蛋,谁不知道你家前年趁乱霸占了南城半条街?你不就是想多租几间房子出去么?干嘛装作替全天下的人着想一般!”

“你才放狗屁?谁不知道你赵老大干活偷奸耍滑,被人开革了好几次?”

“你娘的,你敢污蔑老子。老子捶死你!”赵老大被当众揭了短,面红耳赤。立刻跳下高台,撸胳膊挽袖子,就准备找刘二拼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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