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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仲温稍安勿躁。正所谓忠言逆耳,刘某这样做,也是为了大总管的将來。至于刚才对你等所说的话,自然也会跟朱总管提起。只是换一下先后次序而已…”刘伯温却丝毫不着慌,微微一笑,淡然回应。

“你,你这逞口舌之利的小人…”宋克怒不遏,继续拍案大骂。忒无耻了,见过无耻的,么见过这么无耻的。先在人家的驿馆里煽动客人离开,然后又当着主人的面笑人家钱财來路不正。这哪里是在进逆耳忠言,分明是吃定了朱重九不会把他怎么样,故意卖直求名。

正欲再骂上几句,将刘基丑陋面目揭开。坐在旁边的学局主事禄鲲,却轻轻地拍了一下他的手背,“仲温不必着急,大总管又岂是几句虚言就能说动之人?且坐,听大总管给你讲赚钱的道理。”

“仲温且坐…”扬州知府罗本,也笑了笑,借着起身替大伙续水的机会,笑着安抚宋克,“这新茶是以咱家主公亲传之法炒制,虽然沒有龙团凤团那般名气大。但喝起來,却别有一番滋味…”

非是他们两个胳膊肘向外拐,而是实在不看好刘基的话題切入点。如果是在什么“经史子集”方面,也许还能让自家主公觉得为难片刻。拿如何赚钱來说事儿,简直是自己给自己挖坑。凡是跟自家主公接触时间稍长的人,谁不知道朱佛子最大的本事就是点石成金,所谓制器之术,恐怕还要远远排在赚钱后面。

果然,待大伙都安静了下之后。朱重九不慌不忙地端起茶盏喝了一大口,然后笑着说道,“伯温所虑,是觉得朱某之策,可施于一地,不可施于一国?这话其实不无道理,毕竟别处不像淮扬,守着条贯通南北的运河。别处的民间,恐怕也找不出淮扬这么多灵巧的匠人。”

“还找不出像淮扬三地这么多见钱眼开商贩,追逐铜臭的斯文败类…”刘基也端起茶盏喝了一大口,冷笑着补充。

“至于朱某复兴扬州之资,在伯温看來,无非取自三处,第一,从张明鉴手中截获。第二,抄沒三地的盐商以及不肯向朱某低头的豪富之家。第三,则是靠高价出售火炮,从其他群雄手里赚來…”朱重九不理刘基的挑衅,又轻轻抿了口茶,继续慢慢说道。

“正是…”刘伯温毫不犹豫地点头。“其实第一,第二,都來是來自扬州豪富之家。只不过张明鉴白忙活了一场,到最后却替大总管做了嫁衣…”

“这话也有道理…”朱重九今天脾气出奇的好,丝毫不以刘基的话语为忤,“张明鉴从扬州劫掠所得,的确绝大部分都落到了朱某之手。那些抄沒而來的钱财,也的确都充入了扬州官库。并且这两笔钱财,都只能用一次,用完便不可再得。短时间内,朱某周围,恐怕沒人肯做第二个张明鉴,淮扬各地,有胆子公开跟朱某对着干的,恐怕也都逃的逃,死的死,沒剩下几个了,抄沒不來更多的钱财…”

“不过…”轻轻摆了摆手,朱重九打断了刘基的说话欲望,继续笑着补充,“不过,朱某可以拍着胸脯告诉你,这两笔钱财,如今都已经用在了扬州百姓身上。朱某自己沒拿一文,我淮扬大总管治下各级官府,也沒拿一文。并且为了让扬州重现生机,大总管府至少又多贴进了一倍的钱财进去,这几点,不知道伯温可否相信?”

“这。。。。。。”刘基脸上,明显出现了震惊神色。杀别人的富,济自己的贫,历史上大部分起义者,基本上走的都是这种路数。包括彭莹玉、刘福通等人,打破了朝廷的州府之后,也是将官库和富豪们的钱财劫掠一空,然后将其中大头留给自己,只把很少一部分拿出來收买民心。

但朱重九,却不像是在撒谎。从扬州城的恢复速度和眼下繁荣程度上推算,他也沒有撒谎的可能。毕竟六十多万张嘴巴在那摆着,无论开粥棚布施也好,以工代赈也罢,大把的粮食必须得拿出來。而淮扬地区的米价,到了现在,还是江南的三倍左右。从张明鉴和富豪们手里收缴出來的那点儿浮财,能保证不饿死人就不错了。绝对不会让扬州城从上到下,都如此生机勃勃。

他是个饱学鸿儒,不是什么地痞混混,弄清楚了朱重九说的是事实之后,立刻坦然承认错,“刘某相信,大总管绝非拿谎言相欺。刘某也曾亲眼看到,扬州百姓,都将大总管视为万家生佛。如果大总管只是个沽名钓誉之徒,不会被百姓如此爱戴。”

“那你为何还一而再,再而三地与朱总管为难…”闻听此言,宋克又是一拍桌案,低声质问。

“是啊,伯温,即便你先前种种,都是虚言相试,这试探的手段,也有些过分了吧…”老实人章溢也对刘基的举动很是不解,接着宋克的话头继续追问。

“刘某并非虚言试探…”刘伯温苦笑着摇头,“刘某只是不愿这淮扬三地数百万黎庶,还有全天下数万豪杰,到头來全都落得一场空欢喜而已。”

不待宋克与章溢二人反驳,他又迅速冲朱重九拱手,“大总管,今天刘某若有得罪之处,还请大总管海涵一二。刘基可对天发誓,非心存恶意而來…”

“伯温言重了…”朱重九笑了笑,轻轻摇头,“这里是酒馆,又不是我的大总管府议事堂。即便是我大总管府议事堂,有时候大家争执起來,也是吵闹得像个卖菜摊子一般。朱某为此很是恼火,却从來沒想过治任何人的罪…”

“嘿嘿,咳咳咳,咳咳咳。。。。”施耐庵一口水喝到了气管里,呛得连连咳嗽。大总管府议事堂的氛围,他最近一段时间可是领教过了。的确是令人无法想象的吵闹。但吵闹归吵闹,最终决定做出來之后,大伙却都能主动放弃争执,齐心协力去做事情。很少会出现因为政见不合就故意给自己人拆台的情况。

“那刘某就实话实说了…”刘伯温看了自家师兄施耐庵一眼,然后再度向朱重九拱手,“朱总管的第三处财源,就是向其他各路诸侯销售火炮所得。当然也有其他,但主要却是火炮。一门铜炮总重量不过五百斤出头,而其售价,却从最初的一千斤铜,节节上涨,如今以及是每门价值一千贯钱,足足涨了三倍都不止。”

“这个,的确,售价是涨了许多…”朱重九难得脸色变了变,借着茶盏掩饰尴尬,“不过现在的火炮,与最初的那种,也有很大差别。总重量虽然变化不大,但炮管至少比原來长了四寸,连续射击次数,也大幅地提高。”

这是他前一阵子被粮食问題逼急了,不得不从朱大鹏记忆里抄袭來的手段。将火炮的每一次改动,都算作一次升级。从1。0版到现在的3。0版,一路升到无穷大。反正每次改动肯定都比上一个版本好一些,升不升级客户“随意”。

刘基不懂火炮,但也从老前辈朱升那里打听到,这东西管子越长,射程就越远。而连续射击次数的提高,则意味着炸膛风险的降低。所以从这两点上,他也无法过分指责朱重九心黑。

然而他今天來扬州,却不是为了跟朱重九讨价还价。因此笑了笑,大声补充,“朱总管制器上的造诣,刘某甘拜下风。但是,朱总管可否知道,为了买你的火炮,很多豪杰已经开始刮地三尺?朱总管可否知道,就连刘福通那边,今年的粮赋,也涨到了亩产的四成。而他们这样做,实际上等同于帮着你从老百姓手里抢钱。并且便如此,他们依旧不可能永远不停地抢下去。万一周围各地的钱财,都被你扬州一城给吸干了。朱总管新财源何來?莫非朱总管还能冒天下大不讳,把火炮卖给蒙元那边么?”

“嘶。。。。”施耐庵顾不上再咳嗽,抬起头,看着朱重九,满脸担忧。

罗本、禄鲲两人虽然对朱重九非常有信心,此时此刻,也忍不住轻轻皱起了眉头。他们以前只是觉得有了钱之后,官府做什么事情都变得容易了许多。却真的沒仔细考虑过,今后是不是每年,大总管府都会给治下各部门投入同样的钱财。更沒考虑过,一旦像刘基所说的那样,涸泽而渔的情况出现,大总管府上下将何去何从?…

刹那间,众人就将目光都投向了朱重九,期待着他能像以往那样,给大伙带來信心和惊喜。谁料朱重九却忽然失去了说话的兴趣,先将刘基辈子里的茶水朝自己碗里匀了一半儿,然后笑着举盏相邀,“來,伯温,请用茶…”

“嗯?”刘伯温不知道朱重九到底在打什么哑谜,皱了下眉头,端起茶盏陪着对方喝了一口。

朱重九笑了笑,将自己茶盏里的茶水一饮而尽。然后又将刘基茶盏里的水再度匀走了一半儿,继续发出邀请,“來,这茶不错,请再饮。”

“呵呵…”刘基做恍然大悟状,将自己茶盏里的水一口喝干了。然后挑衅般,朝着朱重九亮出个杯子底儿。

“呵呵呵…”朱重九也笑,摆手示意罗本不要起身。自己将装水的铜壶拎了起來,将每个人的杯子都蓄满,“來,伯温,请再饮…小二,续水。此壶太小,换个大号的壶來…”

第二百八十九章 天算 下 四

“嗯…”刘基一口气沒喘匀,差别沒给活活憋死。胸脯起伏了好一阵,才咬着牙说道,“大总管可知,壶再大也终究有限。而人欲则无穷无尽。”

朱重九把头摇了摇,自信满满,“那就换更大的壶,不停地换。实在不行,就将壶盖打开,你在这边往外倒,我在那边往里续…看你的肚皮大,还是我续水续得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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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刘基又是一声闷哼,两眼发直。

“噗…”施耐庵嘴里的茶水只來得及咽下去一半儿,其他全都喷到了自家衣服大襟儿上。再看先前义愤填膺和宋克,脸上半点愤怒之色都不见了,望着呆呆发愣的刘基,乐不可支。

朱重九刚才这个比方打得太生动了,在座的人沒法儿装听不懂。刘基认为淮扬系的发展会后继乏力,前提就是天下财富固定不变,朱重九这边多“吃”了一口,别处自然会少吃一口。而万一朱重九将全天下的所有财富都搬回了扬州,全天下的财富就会彻底枯竭。届时,淮阳系这个突然崛起的大怪物也会因为财富难以为继,瞬间倾覆于地。

但朱重九一句换大壶,就解决了所有麻烦。如果把目前天下红巾所掌控的地域比作一个水壶的话,这个壶里的水便是有限的。而与红巾军控制的地域相比,大元帝国,无疑就是一个更大的水壶。

至于后面两句,明显双方就都在强词夺理了。刘基固执地认为,整个大元的财富也有限,无论如何都不够淮扬系搜刮。而朱重九,则直接告诉他,大元朝不够大的话,我继续向外开疆拓土。不停地拓,拓到满足需求为止。如果还不能满足的话,就继续拓,以大炮为犁,无止无休。

也不怪刘基吃瘪,事实上,这个时代的读书人,甚至包括一代名臣朱升、李善长等,对经济学的认识水准,都非常浅薄。他们平素见识到的,就是男耕女织,自给自足的小农生产方式,充其量再加上一个“薄赋轻税,修生养息。”他们一直被灌输的,也是“无商不奸”“以农为本”。所以他们自然而然地就排斥一切官方参与工商业行为,认为那是在与民争利…

因此历史上的那个大明朝立国之后,国家财政收入一直都是个很悲催的数字。非但跟几百年后把海关完全交给外国來负责的“我大清”沒法比,甚至连已经灭亡了七十余年,手里只有半壁残山剩水的南宋都不如。

而全程参与了大明朝早期各项税收政策的制定的刘基,对此责无旁贷。换句话说,正是因为刘基、李善长等人在经济知识方面的短缺,才导致了大明朝在国家财政收入上的先天不足。而明代中后期的财政制度无论怎么改革,也都沒能脱离农业经济的窠臼。甚至在大明末年,在满清频频叩关的情况下,仍然沒有勇气和能力从新兴的外贸和工商业领域开辟财源,只是一味地从农民头上加征。最后,李自成揭竿而起,整个华夏重新沦入黑暗。。。。。

以己之最短,击他人之最长。这一个回合,刘基输得是半点儿都不冤。他哪里知道,朱重九身体内的另外一个灵魂,穿越自互联网时代。生前所接触的到的知识广度,远非十四世纪中叶的读书人可比。特别是在经济学方面,从资本主义初期的不列颠武力掠夺,到资本主义后期的美利坚全球化商品倾销,再到某兔子靠两美元一件的廉价服饰横扫全球,简直都是最直观最生动的经济学教材。每天沒完沒了地被灌输,即便是块朽木,也早雕成赵公明了。怎么可能,还会被刘基那套古朴的小农经济理论给忽悠住?…

“大壶來了,大总管,这是本店最大的一只铜壶了。您老慢慢用茶,热水不够的话,小的随时给您续…”就在众人仔细品味朱重九话中所指的时候,店小二愣头愣脑地跑了上來,双臂用力将一只芭斗大的白铜水壶提到桌案旁。

“哈哈哈哈哈哈哈…”这一刀,可是补得恰到好处。众人顿时再也憋不住,一个个笑得前仰后合。

“这,这。。。。。”机灵的店小二不知道自己到底说错了什么,努力拎着水壶,面红耳赤。

“沒你的事情,赶紧下去准备菜肴…”朱重九怕他失手烫伤了自己,赶紧单手接过水壶,将其轻轻地放在了桌案上。

“哎,哎,大总管,您,您老慢用…鱼,鱼马上就能好,小的去给您端來,给您端來…”店小二如蒙大赦,抱头鼠窜而去。

经他这么一打岔,刘基终于缓过了一口气。整整衣冠,正色说道:“大总管可知,国虽强,好战必亡…”

“此语,出自《司马法》…”自打娶了个学霸之后,朱重九的古文造诣就竹子拔节般往上涨,想都不想,从容接口,“后一句是,天下虽安,忘战必危。天下既平,天下大恺,春蒐秋狝,诸侯春振旅,秋治兵,所以不忘战也…”

“噗…”禄鲲笑了一声,迅速低下头去,慢慢品茶。自家老爷子眼光就是毒辣,这孙女婿挑得,简直准得沒法比了。虽然平素看上去粗豪了一些,但认真起來,连名满江南的大才子刘基刘伯温遇上他,都缚手缚脚,根本占不到半点儿便宜。

“大总管有过目不忘之才,刘某佩服…”刘伯温接连两招都被倒着打了回來,心中不免有些吃惊。拱了拱手,苦笑着夸赞。

“先生过誉了,朱某碰巧读过这句。所以听先生提起,就立刻想了起來…”朱重九摆摆手,做谦虚状。但是,接下來那句,他就尽显轻狂之态,“不过朱某一直以为,尽信书,不如无书,先生以为然否?”

“亚圣的话,自然有其道理…”刘伯温又是微微一愣,有些艰难地回应。朱重九刚才那句话,出于孟子。而南宋后期,正是孟子之学被儒者大为推崇的时代。作为一代名士,他不能说自己沒读过孟子,也不能信口开河说孟子的话有错。然而,“尽信书,不如无书”的下文,却是“吾于《武成》,取二三策而已矣。仁人无敌于天下,以至仁伐至不仁,而何其血之流杵也?”

换句话说,孟子他老人家认为,以至仁讨伐不仁,即便战争打得很残酷,其正义性也无可置疑。刚好对应着刘基先前引用那句,“国虽大,好战必亡”的七寸儿,让他比自己打自己的嘴巴还要难受。

但是,刘基如果这么容易就被说服,就不是帮助朱元璋开创大明的后诸葛了。深深吸了几口气,就重新振作起了精神,大声问道,“大总管可知,何以为仁?”

朱重九沒有直接回答,沉吟了片刻,笑着反问,“武王伐纣,礼否?”

“大总管威武…”宋克用力一拍桌案,大声喝彩。孔夫子说过,‘克己复礼为仁’。从字面意思上讲,就是克制心中的私欲,遵从大周的礼节。因此按照这个标准,朱重九眼下处处都在利用人心中的私欲,显然违背了一个仁字。其战争,自然也就失去了正义性。而朱重九直接跳过这个问題,用武王伐纣的具体行为來回应,则相当于以子之矛,攻子之盾。既然仁者要克己复礼,我效仿周武王去讨伐商纣,就是最大的遵守周礼啊,你又凭什么说我做得不对?…

非但宋克一个人彻底倒向了朱重九,一直坐在旁边,试图借着刘伯温的发难,而仔细考察朱重九的章溢,此刻也是心潮澎湃,“这个朱佛子,到底是谁教出來?说他沒读过书,却总能跟刘基针锋相对。说他是个读书人吧,他的言谈举止却甚为粗鄙。简直就是一半文人,一半粗胚,硬生生拼接起來的妖孽,全身上下处处透着古怪。”

正百思不得其解间,又听见刘基语气猛地一变,大声说道:“大总管当下所为,仁否?”

“伯温,非朱总管,扬州六十万父老,去冬尽为枯骨也…”章溢再也听不下去了,清了清嗓子,主动替朱重九辩解。

这是谁也否认不了的事实。你刘基即便再不认可淮扬的施政策略,却不能闭着眼睛说瞎话,给朱佛子栽一个残暴不仁的罪名。否则,非但扬州六十万百姓不答应,连章某人这个外來者都无法认同。

然后朱重九,却不是非常领情。先轻轻摆了摆手,示意章溢坐下喝茶。然后又低低叹了口气,笑着回应,“三益兄不必生气。青田先生说得沒错。朱某自起兵以來,亲手杀死的人数以百计。淮扬高邮三地,因朱某而死者,数以万计…因此,断然不敢以仁德自居…”

稍微顿了顿,他的声音陡然转高,“而三地百姓,因朱某而生者,则数以十万计。朱某不知道自己所为仁否?然朱某却知道,当此末世,朱某必有所为,有所不为…”

有所为,有所不为,这才是他的人生信条。

刘基只看到了表象,看到了淮扬一带新兴工商业,像一个黑洞般,源源不断地吸引全天下的财富。朱重九却知道,这才是刚刚一个开始。当资本渡过了萌芽期后,它对财富的吸纳,将更主动,更为疯狂。

的确,这一切,的确带着掠夺性质。因为资本來到时间,从头到脚,每个毛孔都淌着血腥和肮脏。

不列颠的财富,來自对海外殖民地的血腥征服和搜刮。

美利坚,后世某些人眼里的道德标杆。更是直接奠基于印第安人和黑人的尸骨之上。即便到了二十一世纪,朱大鹏所生活的那个时代,她的每一次对外战争,都带着明显的经济目的。要么为了倾销商品,要么为了掠夺资源。

但是,他们都是掠夺别人,而不是掠夺自己的同族。

朱重九沒有“虎躯一阵,天下英雄纳头便拜”的领袖魅力,也沒有“眼珠一转,方圆二十里内所有人都自动变成白痴”的智慧光环,所以,他只能采用最简单,最笨拙的方式。

借鉴历史上已经有人走过的,并且已经成功的道路。哪怕这条路两旁布满荆棘。

第二百八十九章 天算 下 五

“啪啪。啪啪。啪啪。”刘基的抚掌声。在寂静的房间里听起來格外地刺耳。

施耐庵红着脸。看向朱重九的目光里充满了歉意。禄鲲和其他人等。则对刘基怒目而视。即便看不上淮扬这座小庙。姓刘的也不该做得如此过分。哪有当着若干下属的面。‘逼’迫自家主公承认“不仁”的道理。这也就是在扬州。换个别人家的地盘。你刘基哪有机会活着走出‘门’去。。

而那刘基刘伯温。却丝毫沒有适可而止的觉悟。低头喝了几口水之后。又振振有词地说道。“大总管勿怪。刘某并非有意冒犯。只是这一路行來。看到淮扬三地的百姓丰衣足食。而其他各地的百姓。却日渐穷困。义军害民。更甚于‘蒙’元官府。所以有些话才如鲠在喉。不吐不快。”

“且住。师弟。周边义军苛待百姓。与我家大总管何干。。”这下。连施耐庵都忍无可忍了。站起身。大声打断。

“大总管先前说这壶里的水。可源源不断。”刘基轻轻叹了口气。继续补充。“可刘某只看到。群雄为了从大总管这里买炮。一个个恨不能刮地三尺。大总管这里。一‘门’铜炮。售价千贯。一幅铁甲。售价百六。而周遭各地。上上之田。农夫‘精’耕细作。亩产也不过三石。即便是年年风调雨顺。一路之产。能有几何。”

这就又绕回了他先前的论点。扬州的快速复苏。是建立在朱重九依靠武力和商道手段。对周边其他红巾控制地区掠夺的基础上的。短时间内可以创造奇迹。却绝对不可能复制。更不可能推广到全国。

“这。。。。。”施耐庵学问不错。去不是个辩才。一时间。竟找不出任何话來反驳。更无法否认。眼下扬州的繁华。跟周围各地的贫困。已经形成了极其鲜明的对比。不远处这段运河。就像一块磁铁般。将全天下的财富。源源不断地吸引过來。让富裕者愈发富裕。穷苦者愈发穷困。

罗本不愿让自家师父孤军奋战。想了想。非常自信地‘插’嘴。“那是群雄本事不济罢了。如果换成我淮扬大总管府來治理。未必是同样的后果。至少眼下我淮扬大总管府的地盘内。老百姓的日子一天好过一天。将來随着我家主公地盘的扩大。周围百姓自然能过上和扬州同样的日子。”

“能如此当然是好。但是。不知道罗知府有几分把握。”刘基立刻将目光转向了罗本。撇着嘴追问。

“千里之行。始于足下。”罗本被问得微微一愣。然后咬着牙回应。

这话说得有些过于武断。刘基立刻摇了摇头。冷笑着道。“知府莫非真的以为。你主公能点石成金么。”

“点石成金的本事。未必沒有。且天下之大。也远非先生所能想象。”罗本也大声冷笑。站起身來。从上向下。看着刘基回应。

跟对方斗了这么长时间嘴。他终于明白了。自家师叔刘基。根本不是來开什么书院。传承师‘门’绝学的。而是特地借着开书院的由头。跑來给大总管府添堵的。并且他添堵的借口还不怎么高明。只是固执地认为。淮扬三地的繁荣。掠夺了其他各地财富。对脚下这片土地上日新月异的变化。统统视而不见。

如果罗本沒亲自跟着黄老歪、焦‘玉’等人一道。在江湾里建设一座座工坊。如果罗本依旧像传统文职官吏那般。坐在衙‘门’里头。只管和同僚勾心斗角。将公务全丢给胥吏。他还真会像施耐庵一样。被刘伯温给辩倒。而在亲眼目睹了以往一文不值的石英砂如何变成了“华丽名贵”的玻璃器皿。亲眼看过了‘精’钢板甲和百炼宝刀像烂菜叶子一样。整车整车从工坊里往外推之后。刘基所说的那些话。在他眼里立刻变得幼稚无比。

石头不能变成金子。但人们却可以通过各种办法。将石头变成比金子更值钱的东西。沙土不能变成粮食。但有了工坊和大炮。却能用一船沙土。换回别国的十船粮食。这。是他亲眼看到的事实。胜过任何语言的雄辩。

这。是一个全新的世界。绝非闭‘门’造车的书呆子所能理解。这。是一个无比广博的领域。甚至任何古圣先贤的著述。都沒涉及到其皮‘毛’。而罗本。则非常自豪地发现。自己已经站在了新世界的大‘门’口。自家号称博学多才的师叔。却还远在数十里之外。连进入院子的道路都沒找到。

所以。此时此刻。罗本脸上的傲慢。清晰可见。坐在他对面的刘基。立刻察觉到了这种傲慢。拱了下手。非常僵硬地说道。“刘某孤陋。愿闻其详。”

“算了。”扬州知府罗本忽然失去了辩论的兴趣。叹了口气。缓缓坐回了自己的座位。“师叔难得來扬州一趟。先吃饭吧。估计厨房那边。应该已经准备得差不多了。”

有些东西。涉及到淮扬系的安危。既然刘基不打算留下。他就不能随便透漏给对方知晓。有些东西。却绝非几句话就能说明白的。正所谓夏虫不可语冰。你让一只到了秋天就会立刻死去的昆虫。去理解“千里冰封。万里雪飘”的世界。最后的结果。要么是把自己活活累死。要么是把自己活活气死。根本沒第三种可能。

“故‘弄’玄虚。”刘基被罗本俯视的目光‘弄’得非常受伤。皱了皱眉头。低声冷笑。“红巾那套。煽动愚夫愚‘妇’起來造反可以。却绝非治国之道。”

“师弟错了。”施耐庵跟刘基之间的关系毕竟更近了一层。不忍看着他平白错过一个建功立业的大好机会。想了想。放缓了语气说道。“清源不是故‘弄’虚玄。而是有些事情。他知道。你我不知道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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