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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情到了此刻,来龙去脉已经完全弄清楚了。自己当时不愿意杀红巾军的探子,就直接吩咐将这些人驱逐出境了事。而驱逐出境,当然是离开了淮安军目前控制范围就算完成了任务。所以徐洪三和朱强等人就立刻耍了小心思,将这些探子统统丢到了黄河北岸。

黄河北岸,目前还属于蒙元朝廷的控制范围。那一带的官兵虽然没勇气主动挑起战事,却也日日小心提防着红巾军突然打过去。猛然间看到战船丢下百十号人,岂能不派遣兵马过来查看一下情况?那些红巾军的探子当然也不肯束手就擒,于是双方厮杀起来,几乎就是必然的事情。

百十名探子身手都不差,规模也不算小。然而却来自十几家不同的队伍,仓促之间,号令根本无法统一。因此对上有备而来的官兵,肯定占不到任何便宜。于是乎,死的死,逃的逃,被杀了个抱头鼠窜。其中逃出生天的,就肯定对淮安军恨之入骨。

那长腿女子口中的孙二哥,就是侥幸活着返回自家老巢的一个。心中实在咽不下这口气,就在自家主帅面前无中生有,试图挑起双方的争端。然而以淮安军目前的实力,周围还真没人敢贸然刀兵相向。于是乎,郭子兴恼怒归恼怒,却不得不强压住下这股怒气,以大局为重。

然而作为他的养女,马长腿却决定替父出头,所以找了个机会,直接扑到淮安城里头来。

想明白了前因后果,朱八十一又狠狠瞪了徐洪三一眼,然后主动跟长腿女子解释道,“这件事朱某的确做得过了些,不该将他们丢到黄河对面去。但他们也是自己作死在先。我淮安军的造炮术乃镇国之宝,轻易不可示人。他们却千方百计去偷。朱某不敢保证他们里边,到底有没有藏着蒙元的探子。所以才一并都赶了出去,不准他们再踏入我淮安一步。”

话没说完,长腿女子的脸色已经红到了耳朵根儿。“偷你的造炮秘法?孙,孙二哥怎么会偷?他,他只是说,因为你们想独霸火炮之利,所以将火炮的价格翻了一番。双方谈不拢,才,才起了冲,冲突。。。。。。”

说到最后,她也知道自己的话完全站不住脚。如果淮安军准备独享火炮之利,当初一门都不会卖给周围的友军。怎么可能卖了头几批炮之后,再突然宣布加价一倍?那不是纯粹自己败坏自己的形象么?从自己在路上看到的情景推断,朱八十一现在富得流油,根本不差这几个钱。他当初又何必主动宣布,可以公开向周围友军出售火炮?

正尴尬间,却又听朱八十一身边的那个又丑又凶的老头子说道,“姑娘回去之后,最好让郭总管查一查账,你那位孙二哥,到底贪墨了多少军孥?在他偷造炮秘技被抓到之前,我们淮安军对外出售火炮,无论对谁价格都是一样的。一千斤纯铜,或者等值的粮食和生铁。贵军多花的那部分冤枉钱,最好找正主去要!”

这一刀补下去,羞得长腿女子恨不得立刻找个地缝往里头钻。贪墨军资,偷师,蓄意挑起两军争端。这三项罪名,无论哪一项坐实了,都足够那个孙二哥被砍脑袋的。可她自己偏偏稀里糊涂,主动跑来替此人出头。还试图在换了火炮之后,找机会把朱屠户给干掉,替养父,替整个濠州军出一口恶气。这是出恶气么,这分明是助纣为虐!

想到自己差一点就酿成大错,再想到即便真相被揭开,那位孙二哥凭借着他老子孙德崖的庇护,也根本不可能受到任何惩罚。她顿时觉得无地自容。强笑着向朱八十一行了个抱拳礼,大声说道:“此事,的确是马某做错了。我们濠州军,也的确对不起朱都督在先。一人做事一人当,马某这就以血洗罪。”

说着话,从腰间拔出刀子,迅速朝自己脖子上抹去。她身边的朱重八对自家大小姐的性子了如指掌,早就全身戒备着。发现情况不对,立刻将胳膊竖起,直接挡在到刀刃处,“大小姐,不要!啊!你这又何必。朱总管他大人大量,根本不会追究此事。话说清楚就行了,你要是今天死在这里,反而会给朱总管惹来大麻烦!”

他的头脑极为清醒,忍着切肤之通,几句话,就把利害关系说了个清清楚楚。那长腿女子一刀没切到自家脖子上,却被溅了满脸的血,迅速清醒了过来。丢下刀,伸手抱住朱重八的胳膊,一边慌乱地用手指头去堵伤口,一边哭喊着说道:“你,你伤得怎么样?来人,来人,快来帮忙给他止血啊!他都快死了,你们都愣着干什么。”

“啊?”朱八十一和黄老歪等人也被吓了一大跳,随即互相看了看,嘴巴个个张得老大。

那朱重八身上穿着皮甲,近距离被刀刃拖动横抹,根本抹不了多深。倒是那长腿女子,连死都不怕,反倒心疼得花容失色。显然,一颗芳心早就系在了身边这个朱侍卫身上,只是她自己浑然不觉而已。

注1:《史集》,蒙古帝国伊儿汗国史学家拉施特撰写:成吉思汗一日问那颜不儿古赤,人生何者最乐。答曰:“春日骑骏马,拳鹰鹘出猎,见其搏取猎物,斯为最乐。”汗以此问历询不儿古勒等诸将,诸将所答与不儿古赤同。汗曰:“不然。人生最大之乐,即在胜敌、逐敌、夺其所有,见其最亲之人以泪洗面,乘其马,纳其妻女也。”

第一百六十二章 朱重八

既然都看明白了,便更没人肯上前帮忙。只是把吴家庄秘制的金创药又拿出一瓶子来,丢到长腿女子身边,由她自己去给朱重八疗伤。

那朱重八的感觉极其敏锐,发现众人的目光都落在自己和长腿女身上,立刻涨红了脸。赶紧将胳膊从女子怀里挣脱出来,一边从里衣的袖子上撕下布条,捆住大臂止血,一边低声安慰道,“没事儿,真的没事儿。这么小的一条刀口,血马上就会止住。你看,已经不流了!朱总管这里还有上好的金创药。。。。。。”

“哎呀,那可不好说。刀剑伤,伤口越小,感染七日风的可能性越大!”徐洪三存心捣蛋,咧了一下嘴巴,在旁边促狭地说道。

“七日风?重八哥,你得了七日风可怎么办?我,我。。。。。。”长腿女子大急,一边劈哩啪啦地掉眼泪,一边从地上捡起刀,重新朝伤口上比划,“我帮你把伤口割大些,割大些就不会得七日风了。朱重八,你别躲。割大些就不会得七日风了!”

“光扩大伤口不行,要想保住他的命,得把整条胳膊切下来!”胡大海也是个唯恐天下不乱的主,笑了笑,继续煽风点火。

“啊?”长腿女子愣了愣,泪水噙在眼睛里,刀子举起来,不知道该不该当机立断。

“没事,真的没事儿!”朱重八即便心里再爱慕对方,也不肯让长腿女子拿钢刀砍自己一只手臂下去。赶紧把受伤的胳膊藏在身后,大声说道,“他,他骗你呢!七日风要刀子有锈,伤口足够深才行。我这只是浅浅的一条口子,怎么可能得七日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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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的?”长腿女子将信将疑,珠泪盈盈。

“他说得没错!”朱八十一生物老师死得早,却也多少记得破伤风杆菌的繁殖条件之一是低氧。如果身上随便被割一道浅浅的口子就会得破伤风,他自己早死了二十回了,根本没机会站在这里看朱大鹏的两位老祖宗秀恩爱。

“你军中可以郎中?”长腿女子立刻收起了泪,却依旧不放心,瞪圆了哭红的眼睛追问。

“城里有个色目人开的医馆,手段还不错!”朱八十一笑了笑,非常耐心的回应,“里边还有我们淮安军专门配制的烈酒,用来清洗这种新伤口,可以把化脓和感染的几率降低八成。”

“那快去,咱们快去!”话音刚落,长腿女子就跳了起来,大声催促。

“路有点儿远,需要骑马!你们都跟着我来吧!洪三,你去当值弟兄那边借几匹马过来!”朱八十一看了她和满脸尴尬的朱重八一眼,笑着点头。

无法再打长腿女的主意,但是不妨碍他从欣赏的角度,看朱重八和马大脚这一对俊男美女组合。所以并不介意邀请对方去城里坐坐,顺便也能确定一下徐达那封信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不用那么麻烦了吧!既然误会已经揭开了,咱们把徐大哥的信交给朱总管,马上坐了船回濠州去吧!”朱重八不想继续被大伙看笑话,试探着说道。

然而,胳膊是他的胳膊,却轮不到他自己做主。长腿女子立刻竖起眼睛,大声说道,“有什么麻烦的,让郎中处理一下,总比回去之后剁你一条手臂省事儿。走,咱们去城里转转。我也有好几年没逛过淮安了,这次刚好看看城里变成什么模样。”

此刻她是郭子兴家的大小姐,而朱重八只是一个小小的十夫长。当然只能听凭大小姐做主。于是,一行人从巡逻兵手里借了马匹,跟在朱八十一身后,信马由缰朝淮安城行去。

时间已经又到了金秋八月,道路两边,桂花飘落如雨。三个月前的那场战斗虽然激烈,但却只持续了一天。对淮安城的外围,特别是城西侧夹在运河与淮河之间的这片三角地带,影响简直可以忽略不计。因此,沿途中风景极其秀美,炊烟飘飘,牛铃阵阵。比起刚刚经历过战乱的濠州、怀远一带,简直就是块世外桃源。

濠州总管郭子兴起义之前,是当地少有的富豪。作为他的掌上明珠,长腿女的平素却也不乏看风景的闲情逸致。走着走着,便暂时忘掉了心中的恐慌,策马追了几步,向朱八十一大声询问,“朱总管,好像这里的老百姓不怎么怕你么?见到你的护卫队,居然连躲都没有躲一下!”

“他们为什么要怕我?”朱八十一回头看了她一眼,笑呵呵地回应,“我又不吃人肉。”

“你,你是淮安大总管啊!”长腿女被他的回答逗得莞尔一笑,四下里的秋光顿时平添几分妩媚,“虽然不吃人。他们见了你,敬畏之心总应该有些吧,否则你的命令贴出来,他们怎么肯听?”

“敬畏不敬畏,要看心里。脸上表现出来的,未必是真的。”朱八十一又看了他,如实回应。“如果我的政令能给他们带来切切实实的好处,他们怎么可能不听。如果我的政令要靠刀子来逼着执行的话,他们表面上听了,心里恐怕也在恨我。还不如不执行!”

他身体里,属于朱大鹏的那部分灵魂是个工科宅,深受人人平等理念熏陶,所以做事便有些理想主义倾向。而属于朱老蔫那部分灵魂,则是被人欺负惯了的,就不知道该如何做一个上位者。故而两部分灵魂综合起来,就成了现在这般光景。无论对手下弟兄,还是对辖区内百姓,都非常随和。与其说是个大总管,还不如说是个有担当,有威信的邻家大哥。让人心中对他的亲近,远远多于畏惧。

“可,可总,总有些,总有些故意,故意捣蛋的人。有些养不熟,养不熟的白眼狼!”平生还是第一次听到这类理念,长腿女子本能地就想跟朱八十一辩论一番。却又找不出哪里不对。只是觉得,对方的思维方式,和自己以前接触过的任何人都不一样。包括自己的养父,虽说有着“礼贤下士”之名,可那全是故意装出来的。一但不刻意去装,身上的王霸之气立刻暴漏无疑。

正困惑间,朱重八也策马赶了上来,主动替朱八十一解释,“朱总管待民以仁,将士和百姓自然报之以义!你说的那种杂碎,毕竟是极少数!即便偶尔出了一半个,自有官员去料理他。无须劳大总管耗神!”

这几句话,完全脱胎于儒家理念。远比朱八十一本人信口说的那些更容易被接受。非但长腿女子听了之后轻轻点头,就连胡大海、黄老歪等人,也偷偷地将目光转过来,重新打量此人,心中同时暗暗感慨,“那濠州总管郭子兴好生厉害,麾下随随便便拉一个牌子头出来,都能有如此见识。其麾下的重臣大将,想必更是英雄了得。

那朱重八,却不知道自己随便两句话,已经吸引了很多人的注意力。想了想,继续说道,“淮安卡于运河与黄河交汇之处。可向往来船只收税,其东又是淮盐的产区,不愁没有商旅往来。因此,民不加税而军用自足。乡野间当然看起来一派盛世气象!”

这番话,又令大伙眼前一亮。淮安军之所以能做到对百姓秋毫无犯,除了规模比较小之外,另一个巨大因素就是,商税和盐税绝对足够充裕,大伙犯不着再朝原本日子过得就紧巴巴的农夫下手。否则,即便朱八十一再心存仁厚,为了自家的生存,也得把百姓门逼得流离失所。

当然,淮安军现在自己达到垄断地位的大炮和板甲生意,也给大总管府带来了滚滚财流。只是这笔钱进了总管府之后,转眼间就变成新的水车、新的工坊和更多的板甲、长矛、火枪、大炮。没有用到日常政务运转当中,暂时还没几个人能认识到其规模的庞大而已。

“那朱将军以为,眼下淮安之政,可通行全国否?”听朱重八说得似模似样,朱八十一有心考校一下这个历史上赫赫有名的开国帝王,想了想,侧过头来询问。

“不能!”朱重八回答的非常快,好像心中早有定论。“其他地方,可没有这么丰厚的盐利和商税。放眼整个河南江北行省,能适合淮安之政的,也不过是扬州、高邮两地。往北的徐州都不能,更甭说是推行到全国。”

“噢?”朱八十一听得微微一愣,皱起眉头,低声沉吟。拿下淮安之后这几个月,他一直试图寻找某条适合整个华夏的发展道路。以便于将来赶走了蒙古人之后,让百姓们不会觉得,汉家自己的统治,其实他妈的和异族没什么两样。以便于将来如果还有女真人崛起的时候,全天下的汉家儿郎都舍命保护这个国家,而不是除了寥寥几万人之外,其他都选择了听之任之,不管我屁事。

谁料自己这边刚刚开了个头,朱重八居然就开始泼冷水。未免心中有些恼怒,脸色的表情也慢慢阴沉起来。

那朱重八也是非常有眼色的,看到朱八十一神色变冷,赶紧又拱了下手,大声说道,“大总管有问,小可若是不答,或曲意逢迎,才是对总管的失敬。总管是既然有志于救民于水火,当知道“耕战立国”四个字。眼下淮安之所以不缺粮,是可以向其他地方源源不断地收购。而万一总管治下之地超过了一省,连粮食都不能自给自足的话,光凭着买,何以供养十万大军?若无十万大军,又怎可能誓师北伐,驱逐鞑虏?所以小可为大总管计,若想以淮泗为基业,兴农才是第一要务。其他,即便红利再高,也是一时繁华。转瞬便成了过眼烟云!”

一百六十三章 惺惺相惜

一百六十三章惺惺相惜

几句话,令在场所有人都刮目相看。自打徐州起兵以来,大伙无时无刻不被生存而担忧,几乎所有努力,都是围绕着如何让军队变得战斗力更强,规模更庞大而运转。却谁也没来得及去想过,更深,更长远一些的问题。

包括老进士逯鲁曾,给朱八十一献出的发展大计,也只是取淮泗之精兵,吴越之粮秣,伺机逐鹿天下。而具体如何去逐鹿,打下地盘之后要怎么样治理它,也没有详细去考虑。

而朱重八以一个小小的牌子头,却从眼前的景象,迅速想到了这一层。并且一语道破淮安军目前最大的软肋,缺农!

运河以东,田地以盐碱滩居多。原本就不适合耕种。百姓们发现能从城中找到更好的营生之后,也不愿意继续在土地里刨食儿。所以淮东一带,向来粮食就入不敷出,全靠从外地购买。朱八十一占领淮安之后,取缔的蒙元朝廷的大部分苛捐杂税,让利与民,令市井在极短时间内加速繁荣,导致粮食的缺口变得更大。

眼下虽然采用食盐运出与粮食运入挂钩的方式,可以缓解一部分危急。但是没有充足的粮食储备,却终究是一个隐患。

一支军队战斗力再强,兵器和铠甲再精良,没有饭吃,也打不了仗。即便开始时能够势如破竹,万一对手采取的坚壁清野的战术,他就很难再就粮于敌。万一顿兵于坚称之下,长时间无法继续前进,战斗力便会迅速被削减。当随身携带的粮食消耗一空之后,除了撤退之外,便没有了其他选择。

而万一对手再狠狠心,武力禁止粮食向淮东流动,或者因为灾变之年,粮价飞涨。淮安军必然会遭受到前所未有的重大打击。

即便上述所有情况都侥幸被应付过去,淮安军也不可能取得太大的发展。因为淮安军的财富,过分依赖于商税与盐税,而其他地区,却没有同样丰厚的商税和盐税可收。所以如果淮安军将来只图割据一地,或者说把扬州、高邮,都收在手里,只足以做一个势力强大的诸侯。想要北伐中原,或者逐鹿天下的话,如不改变目前的治政方式,地盘扩张得越厉害,力气就越单薄,直到自己把自己活活拖死。

这番话未必完全准确,然而,却是第一次,有人从如此高,如此深的角度,跟朱八十一探讨同样的问题。让他怎么可能不悚然动容?更何况,在朱大鹏的记忆中,眼前这位十六世老祖宗,是元末农民起义的最后的胜利者,此人的话,怎么可能歪得太离谱?

想到这儿,当着所有人的面儿,朱八十一整了整衣冠,在马背上冲着朱重八郑重施礼,“今日闻将军之言,宛若当头棒喝!将军既然能够看出我淮东的不足,可有妙策教我?若有,请当面赐教,朱某自当重谢!”

“大总管言重了!‘赐教’二字,小可万万不敢当!”见自己居然短短几句话就将名闻天下的朱都督给说动了,朱重八自己也觉得有些意外。先拱手还了个深揖,然后犹豫着说道,“大总管三个月前,一日下淮安,攻势是何等的犀利!不知为何,下了淮安之后,却突然自己收敛起了爪牙?小可百思不能其解,还请大总管指点迷津?”

“这,这个啊,我当日能拿下淮安,纯粹是冒险!随后便不敢再故技重施,以免万一落败,前功尽弃!”朱八十一笑了笑,脸上的表情有些尴尬。

三个多月来淮安军只在家门口打转,没有一鼓作气向外拓展地盘。一方面是因为他手中兵力实在过于单薄,还有另外一个因素,也是最重要的因素,那就是,这厮战略思维使然。

事实上,除了接纳了逯鲁曾的一些指点之外,他的其他大部分战略思想都来自朱大鹏。而以朱大鹏的宅男思维,有了一片根据地之后,接下来自然就应该埋头种地挖金子,积聚力量。等力量积聚到足够强大时,再给对手致命一击。

很显然,这个策略有些过于一厢情愿了。即便朱重八不问,听了他先前那些话之后,朱八十一也猛然意识到了这个问题。你想慢慢发展,但对手却不是傻子,绝不会站在原地等着你慢慢发展。他们会想尽一切办法,包括军事和非军事手段,遏制你的发展,进而把你活活扼杀在淮东这块流着铜钱和食盐,却唯独没有米粮的金珂拉上。

果然,朱重八听了他的解释之后,立刻笑着摇头,“既然故技重施是冒险,焉知守在淮安不动,就不是冒险?以小可浅见,大总管既然举了义旗,就无时无刻不是在冒险。只是冒险的方式不同,每一次的结果也不尽相同而已!”

“这——?”朱八十一都不知道自己是第多少次发愣了。两眼直勾勾地望着朱重八,恨不得将对方的脑袋割下来,敲开看看里边到底是什么构造?

妖孽,这人绝对是个土生土长的妖孽!自己的逆天之处,在于融合了朱大鹏这个后世人的灵魂和思维。而朱重八虽然是土生土长,眼界却比自己这个灵魂融合者还要宽阔,目光还要长远。要知道,从公元1352到公元2014,那可是六百五十多年光阴跨度。而平白拥有六百五十多年时间积累的人,见识方面,却被一个没有任何积累的土著给比了下去。这番打击,也真不可谓不够沉重。

“小可路过泗州时,曾经有幸看到徐达将军麾下的虎贲!”仿佛唯恐对朱八十一的打击不够大,朱重八想了想,继续说道。“徐将军麾下的战兵,绝对是天下至锐。即便是辅兵,说句实话,也不比蒙元那边的战兵差多少。听说大总管麾下,这样的虎贲之师有五支。大总管不拿他来开疆拓土,却拿他来守家门,未免太暴殄天物了些!莫非大总管以为,您在养精蓄锐之时,蒙元各地的官吏,还会像原来那样继续醉生梦死么?谁给了他们这样的胆子?扬州、高邮,镇江,常州,自大总管飞夺淮安之后,哪个蒙元高官,还敢继续酣睡?!他们如果只懂得醉生梦死,又怎么可能在官场中沉浮数十年?”

这句话,问得更为犀利。你淮安军在发展,别人也没有原地踏步。特别是靠近淮安军这些地方,如高邮,扬州等,既不缺钱,也不缺兵,原本缺的只是一颗进取之心而已。如今淮安军在旁边虎视眈眈,当地官员即便再傻,也知道要想尽各种手段自保了。怎么可能继续喝酒听戏混日子。蒙元的官吏,多为贪佞之辈的确不假,却没有一个是傻子。是傻子的,早就被官场自我清洗掉了,根本不会爬到掌控一府,一路的关键位置上。

无论清官还是贪官,在官本位社会,爬上高位的,肯定个个都是人精。想到朱大鹏记忆里,一个非常著名的论断。朱八十一额头上的冷汗终于渗了出来。拱起手,再度向朱重八深施一礼,“闻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重八兄高见,朱某这项受教了!”

“不敢,不敢!”朱重八赶紧跳下坐骑,长揖及地,“小可狂悖,在大总管面前信口开河。大总管不怪小可,已经是仁厚。岂敢再受大总管之礼?”

“行了!你这个人讲究可真多!”朱八十一哈哈大笑,也从马背上跳下来,一把拉住朱重八的手,“反正此处距离城门也没多远了,不妨你我一起走几步,边走边聊。朱某心里,还有很多事情,想跟重八兄讨教一二!”

“小可何德何能,敢跟大总管称兄道弟?!”朱重八却坚持不肯跟他平辈论交,将手臂挣脱出来,再度深深施礼,“大总管有事情尽管问,小可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你呀,唉!”朱八十一冲着朱重八摇摇头,只好听之由之。这个时代的人都把礼节和尊卑看得非常重,他不喜欢,但也没办法凭一己之力跟整个时代去对抗。不过能有机会,多跟朱重八这个妖孽讨教几招,礼节不礼节就成次要的了。反正只要朱重八这个大妖孽自己不在乎,作为表面上的上位者,他也没必要强求不是?

他虽然融合了朱大鹏的灵魂和记忆,但从肢体上讲,却仍然属于朱老蔫。所以对跟朱重八称兄道弟没任何心理障碍。而朱重八,却因为自己只是个什长,而对方是个大总管,反倒显得有些拘束。但总体上说,二人彼此间都很佩服对方,所以有时候虽然不认可对方的观点和做法,却也能给与对方足够的尊敬。因此边走边聊,边聊边走,却是越来越投机。彼此心中竟然在不知不觉间,都涌起了相见很晚的之感。“可惜他不在朱某麾下!”“可惜朱某以前没有更早地认识他!”

注1:朱元璋虽然老年时对待下属残暴,但见识和学问,却不像野史上那样差。他给徐达的很多命令,读起来战略上都有高屋建瓯之感。特别是北方期间的一些命令,绝对堪称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

第一百六十四章 徐达荐贤

不多时,二人已经走进了淮安城内。朱八十一四下看了看,主动打住话头,“重八兄就先去大食医馆把伤口处理一下吧!然后咱们再去总管府用饭。左近没多远,转过一条街便是!”

“大总管赐饭,小可照理不该推辞。只是。。。。。。”朱重八回头看了看长腿女,犹豫着回应。

这时代虽然民风豪放,却也不像后世那样,女孩子可以随便到别人家里做客。更何况以长腿女和朱重八二人如今的身份,一道进了朱八十一的府邸,外界只会说某年某月某日,郭子兴的养女独自去了淮安朱总管家,绝对不会提她身边还有朱重八这个侍卫小头目。所以,为女方的名节着想,朱重八也不能接受这个邀请。

“无妨!”朱八十一想了想,立刻明白了对方的难处。“通甫,你去找逯长史和苏长史来,大伙一起去城内最大的酒楼里吃上一顿便是。反正我府里厨子的手艺,还未必比得上酒楼内的大师父!”

“是!”胡大海拱了下手,领命而去。

叫上逯鲁曾这老头子,凭借其当世大儒的身份,自然可以减少许多闲话。朱重八明白对方是真心相邀,想了想,再度轻轻拱手:“那小可就恭敬不如从命了。大小姐,你看。。。。。”

“你都先答应人家了,又何必问我!”长腿女子白了他一眼,大声数落。随即,又迅速补充道,“去,当然要去。某人手下不讲道理,害得你脖子上白挨了一刀。这顿饭,就算他给咱们赔礼了!”

“不是我手下人不讲道理,是重八兄脖子太硬!”朱八十一自然不会跟一个被惯坏了的女人较真儿,笑了笑,顺嘴补充。“走吧,先去医馆,再去酒楼。医馆那边,我也有些日子没过去了。刚好借机过去跟伊本馆长打个招呼!”

“你跟馆长很熟么?”长腿女见朱八十一说起医馆来,就像说自己的总管府一样随便,皱了下眉头,低声询问。

“医馆是我帮助他开的,我们淮安军总管府在里边,占一半儿的干股!”朱八十一想都没想,顺口回应。

“占一半儿的干股,敢情你这个大都督除了卖火炮之外,连病人那点儿诊金也不肯放过?”长腿女又皱了下眉,很是鄙夷地说道。

“住口!我家都督怎么是那种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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