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节(1 / 1)
我盯着逐渐散发出香甜气息的红薯,咽咽口水:“有什么话等吃完了再说行吗?”
于是,我两如这几年里的每一个冬天一样凑在一起顶着萧萧北风烤红薯吃红薯。虽然吃完后我很想再靠着阿肆晒着太阳打个盹,但我知道一旦靠了今晚我回去就别想安生地睡了……
阿肆双手搁在火堆上烘着,老调重弹:“小……糖糖,我们什么时候回……”
“回去什么呀,国师大人,本宫不就在帝都里呆着吗?”我拍拍双手的灰。
半黄半绿的竹叶兜在风里打了个圈落在阿肆的头上,看上去有点滑稽,他望着我,我望着他,一时间很安静。他蠕动了两下嘴唇想说什么,但表情却慢慢地松了下来,最终他半眯半睁地笑望着我:“殿下能告诉我,是怎么知道的吗?”
阿肆,萧四,云泥之别的两个人。一开始阿肆出现在祭天路上时我并没有心存怀疑,因为实在太像了,神态、语气、举止习惯,像得天衣无缝。我一直毫不怀疑他就是西山县中的瘸子阿肆,直到他一而再再而三地提出要和我回西山县。
如果真是他乡遇故知,况且我这个故知还鲤鱼跳龙门成了一国皇太女,以我和阿肆混吃等死的个性,他理应是该喜极而泣抱到了这么粗壮的大腿继续跟着我在帝都混吃等死才是。可他一见到我就说要和我回西山县,或许纪琛说得对,我天性多疑,不符合常理的事情哪怕有一件我就开始发掘这个人身上其他的疑点。譬如人人都说他是萧芳早年失踪的儿子,可萧芳在最初找我要了几次人后为何就没再提起此事?又比如说他一个瘸子,究竟是怎么从千里之外的西山县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来到京城,还“恰巧”与我重逢在祭天路上?
但是有一点我不确定,那就是四年间陪着我的一直是萧四,还是……
“后来你假扮的阿肆呢?”我望着已不加掩饰的萧四如是说。
☆、第三十三章
“都不是,”他微笑着摇摇头,明明是同一张面庞,换了一种神色仿佛整个人都全然变了样,哪怕没有倜傥白衣也没有拂尘在手,那双眯起来的眼睛朝你弯一弯就仍似能在轻易之间勾走你的魂魄一般,“萧四是我,阿肆也是我,四年之中京中的人是我,在西山县的也是我。”
我被他一连串的“我”弄得头晕,努力让自己不被他那双笑起来的狐狸眼所迷惑,我不耐烦道:“话已至此,你还同我兜什么圈子。咱们敞开天窗说亮话,阿肆到底与你什么关系,而你又是哪一边的!”
萧四席地坐在篝火边,手中的木棍有一下没一下地戳着地,他歪头看我:“殿下出去了一趟,倒似是比从前……豪爽了许多。这样吧,时辰还早容臣慢慢告之于你,首先说说阿肆这个人。”
他用木棍在地上画了一个人字,指着它道:“这是我,”然后在人字上的那一撇点了点,“阿肆就相当于这,准确来说阿肆是我的一个□□,在阴阳术里叫做式神。若干年前殿下蒙遭不测,后来下落不明。为了能寻到殿下我运用术法在大晋内四处寻找,功夫不负有心人,某一日终得殿下一丝音讯。而不巧的是,那时微臣恰巧闭关渡劫,凶险异常不能来寻找殿下,便取了一滴心血一缕精魂做了阿肆这么一个式神到殿下身侧。”他望着那人字一撇叹息一声,“只是微臣没有料到,这式神由我精魄所化有了独立的意识,竟会一去不返,这也让我再次失去了殿下的音讯,直到您被端王带回帝都。”
冲我一笑他道:“这就是阿肆与我的关系。”
“其次,微臣哪一方都不属于,微臣身为国师,只效忠于大晋皇族,纪氏正统。”
“那你假扮阿肆……是为了试探我?”我慢慢将心中揣测说出。
他没有犹豫地点头:“是!”将我上下一打量,他道,“失踪四年,四年再归来,虽然相貌相同身形一样,可毕竟殿下与从前有了诸般不同。这四年里究竟发生了什么,四年前又发生了什么微臣丝毫不知。为了避免大晋正统血脉被不轨之徒所混淆,故而微臣斗胆出此下策扮作与殿下朝夕相处的阿肆一试。毕竟如果是真的皇太女殿下,别说一个阿肆一个西山县,没有什么可以动摇她对东宫之位的执念。”
怎么一个两个都以为我是那种自由诚可贵、爱情价格高,若为皇位故,两者皆可抛的冷酷霸道皇太女啊!人家明明是为了一斗米就可折腰的亲民殿下好么?
他这么一说,从前到后我也就明白了,这货从一开始就没相信我是真正的纪糖,迟疑一瞬我问道:“你,是不是还看出了什么来?”
萧四偏头继续看我,看了良久他脸上的笑意稍微退却了少许:“殿下,不是人了吧?”
“……”嗯,他不是在骂我,我勉强抚平心情,“所以那时候你给我送的小还丹是□□对吧,你看出我不是人自己也就以为我是假冒的皇太女所以想毒杀我?”
“毒杀不一定,只是想看看殿下您的身体是个什么构造。”他笑眯眯地托腮道,“只是可惜了那条小哈巴狗,不过这也让微臣初步相信殿下是殿下而非他人。”
看着那张熟悉了四年的面庞,我突然满腹的愤怒、质问统统说出来了。我的死是一个谜团,我的曾经是一片空白,连我那四年都是在与一个谎言相依为命,想想,是挺沮丧的。
没精打采地坐在逐渐熄灭的火堆边怨天尤人,陪着我安静坐了一会的萧四好奇地发问:“殿下今日只是为了拆穿我而来?”
我悻悻看了他一眼,在他颇有兴味的眼神里,撇撇嘴:“不仅是。”
“那殿下就是为了自己的身体而来了?”
我:“……”
虽说同样的词语,但从萧四嘴里说出来和从纪琛嘴里说出来那就是完全不一样,什么身体啊构造啊在纪琛嘴里总充满着一种难以言说的……暗示意味。而萧四就不一样,他的人虽然狡黠如狐,但他狡黠的坦荡,说得话也是清风明月般浩然舒朗。这个人合该做个神棍,因为太容易让人相信他的鬼话连篇,而现在我需要他的鬼话,我问:“我想问你知道偃术和偃师吗?
“偃术?”屈指敲敲颧骨,他了然地点头,“如果是偃术那我就明白殿下现在的状况了,这个偃师微臣知道,数十年前是与先师齐名的能人异士。只不过嘛,此人不喜朝堂拘束故而云游八方,与先师也有过一段恩怨,所以当时来到京中后没做多留便飘然离去。现在看来,也许他的离去是与殿下有关?”
“这个与你无关,本宫只是想知道,我能否摆脱这个偃术的控制……”说完又觉得表述不够准确,正搔首挠耳想解释得更详细时一个意想不到的声音炸响在我背后:
“你问他,为何不来问我?”
我惊得一跃而起,做贼心虚般回过头去舌头打结:“你怎么来了?”
纪琛的脸上平静得和死水一样,可眸底的寒光却酝酿着一场狂风暴雨:“我若不来还不知道原来在殿下心中我是个怎样的小人,控制你?摆脱我?”他像是气得已经发了疯,可偏偏还保持着没有波澜的语调,愈发听得人心惊胆战,“纪糖,我可以让你活一次就可以让你再死一次,所以你最好不要再背着我打什么主意。”
这些话一听就是气话,可偏偏特么地听在我耳里就是那么的气人!我刚想反唇相讥,他那没无差别攻击的嘲讽又轰向了萧四:“至于你,萧四。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听命的是谁,葫芦里又卖得什么药。我奉劝你,若想国师府百年不倒就安分守己地做你小小的伎术官。”
萧四毫不惧他的严词厉色,端着袖子微微笑道:“听闻今早端王殿下已成了摄政王,看来王爷多年的韬光隐晦终于到了尽头,到现在连掩藏都不屑了吗?殿下啊殿下,”他转头看我,“看吧,养虎为患了。”
这个萧四!说什么不好,偏要火上浇油,没看见纪琛那双眼睛倏地都快烧起来了吗?脑子一片混乱中胳膊被人一拧,拖着就往外走:“纪糖,是你逼我的!”
“好好说话你动什么手啊!你放开我!听到没!纪琛你放肆!!”
“放肆?还有更放肆地等着你呢!”
“纪琛你……”
一句怒吼才冲出喉咙,骤然间全身上下宛如深深刺入千万根尖针般痛得我眼前一黑,之前曾一刹经历过的冰冷寒气从骨节里攀爬上升,直至扼住我的喉咙。
“纪糖!!!”
有人在我耳边叫得惊惧至极,而我已无力回应于他。意识或深或浅地沉浮着,时而感觉到有人在身边不停地来回走动,虽然睁不开眼去看但能感觉到他的心急如焚,我特别想对他说:“不要紧,我只是不能动而已。”
不能动不能说甚至连呼吸自己都感觉不到,像一具死去的木头一样,只能笔挺地挺着。
“她这是怎么了?”
“有人给殿下下了恶咒,殿下这具身体虽然受不到损伤,但是精神却极为脆弱。”
断断续续的对话声遥远地像飘在天边,我疲倦地想睡过去可内心拼命地在抵抗这种莫名的困意。艰难抗争之时我似感到冥冥之中有一双没有温度的冰冷眼睛在盯着自己,喃喃的古老语言从那双眼睛下的嘴唇源源不断涌出,行成一道又一道的锁链捆住我,拖我一路向下沉去……
沉沦一刹间我听到的最后一句话似乎是:“为今之计,只能将殿下的魂魄暂时转移到别的地方去。”
喂!你们这么玩弄我的身体、摆弄我的魂魄不经过我的同意真的好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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浑浑噩噩不知多久,可能是一日也可能是一个月,也可能是一年。想想上一次我从死到生直至回到帝都已有四年之久,这一次睁眼说不准大晋都改朝换代了。这一睡,睡得我浑身无力,所以醒的时候我喊了第一个字:“饿……”
没人理,我闭着眼又气若游丝地喊了一声:“饿……江春有没有吃的?”
万籁俱静,我觉着不会他们真以为我死了所以把老子埋了吧!
顶着万般艰辛我努力睁开眼皮,却被眼前事物吓了好一跳,这山一样高的玩意是什么呀!!!!还有搭在我身上的这片玄色绸布,不会是丧服吧??
我想翻过身来仔细瞧清楚,哪成想翻了半天也动弹不得,似有所觉地低头看看,在看到原本硬是双手的位置是双胖胖短短的褐色爪子时我彻底的……崩溃了。
老子变成了个王八???
☆、第三十四章
我以为从人变成个偶已经是我人生经历的巅峰,万万想不到老子终究是低估了命运对我的浓浓恶意。望着那两寸长的小小爪子我欲哭无泪,上辈子我究竟是杀了老天爷全家还是抢了他媳妇,让我这辈子过得如此坎坷险阻不堪回首月明中?
心灰意冷地趴了半天,突然脚下“大地”蓦然震动起来,搁在我身上绸缎倏地一扫,一双手小心翼翼地将我捧起:“糖糖,你醒了?”
我鼓着绿豆大小的眼睛傻傻望着上头男人那张憔悴的脸,突然就暴怒起来,你说这男人说将我变偶就变偶,说将我变王八就变王八!哪怕要救我,这天底下阿猫阿狗哪怕是本宫养在笼子里的金丝雀哪一个不比王八好!难道说在他眼里本宫和王八相似度就那么高么?
心情极度糟糕的我非常不爽的张嘴一口死死咬住了他的一个手指头。
纪琛:“……”
“哎哟,这情况不妙啊,”另一个硕大的脑袋伸了过来,伸出根手指轻轻戳了戳我的壳,“莫非移魂没有成功,怎么还是个没驯熟的小畜生样呢?”
你他妈才畜生!要不是只有一张嘴我恨不得将这个狐狸眼也咬个死去活来!就知道骗老子,就知道给老子挖坑,就知道嬉皮笑脸看好戏。
纪琛抖抖额角,费力地试图将手指从我嘴里抽出来,没好气道:“这一定是她没错,也就只有她敢这么肆无忌惮地咬本王。纪糖,你给我松口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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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我不!我就不松口!我牢牢咬着他的指头,为表示自己的愤怒至极我还竭尽全力地挥动两个胖乎乎的小爪子抱着他的手,奈何爪子有点短,挥了两下没成功。
真要命,早知道那时候就不把纪琛这王八喂得那么胖了……
萧四噗嗤一声在羽扇后面笑得乐不可支:“真别说,这副张牙舞爪的模样确实有点儿像太女殿下。”
像你妹!
纪琛板着张冷气咝咝直冒的脸与我斗争了半天发现实在撬不开我这张嘴后放弃了,悻悻道:“罢了,你心中有怨发泄就是。”
直到嘴里咬出了血腥味心里的激愤总算平复了一下,看着指头上的血丝我又有点小心疼……最终也没什么意趣地松开嘴,啪嗒,我原以为自己会掉回桌上结果落在了个温暖掌心之上。背后的壳被人轻轻抚摸了一下,虽然没有看到他的神情但从微微颤抖的手掌上能感受到他的心情远不是表面的平静:“糖糖,不要怕,等我们将恶咒从你身上解掉,你就能重新做人了。”
缩进壳里自怨自艾的我闻言伸出一小截脑袋:这么说我不用一辈子做王八了?不过就算解掉,我也不是重新做人,而是重新做偶……
他似是能听到我的心声,手指犹豫且试着在我脑袋上轻轻点了点,不禁失笑:“当然不会让你一辈子做王八,要不然我怎么办?”
虽然他说的话很正经,可不知道为什么他说那句“我怎么办”时眼神似乎很不正经……旁边的萧四似乎看不下去一人一王八的在这含情脉脉地对视调情,清清嗓子打断我们:“容微臣插嘴一句,眼下让殿下回归偶身是当务之急,那问题来了,殿下究竟是什么时候接触过下咒人的呢?”
这个问题,我也很想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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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四说我身上所重的恶咒阴毒非常,专门针对我这种魂魄与身体结合不牢固的“人”所下,中咒者如若不能及时解咒魂魄就会逐渐从体内消弭,直至灰飞烟灭。思来想去,除了四年前杀我的那帮子人外,我也想不到其他同我有这么深仇大恨的人啊。可萧四与纪琛两人却并不认为给我下咒的人是四年前乃至现在蛰伏在朝中欲图谋我的人,他们的理由很简单,我变成人偶这件事是高度机密之事,且如果他们有这种能耐为何不在四年前就用在我身上,让我灰飞烟灭岂不是一了百了。
虽然不能说出口,但是对他们的解释我勉强可以接受。
恶咒不是最麻烦的,最麻烦的是马上开朝之后一系列政事汹涌而来,虽然我重病在身但总要露一露面镇一镇蠢蠢欲动的不安朝臣们。然而,我现在是个王八……还是个因为体重超标爬行都有点困难的王八,我不想吓死别人,也不想把别人把我炖成一锅水补身子。可萧四和纪琛这两大神棍联手,都无法解咒救我。
不过这一切都与现在的我无关,寻根觅踪找下咒人的萧四去办了,批折子有纪琛,我安心地趴在小窝里打着呵欠做一个胖乌龟……
纪琛对此很嫌弃我,批了一会奏折就会用笔戳戳我,抱怨道:“都这么胖了,还不动一动。”
胖的又不是我!是你养的王八好么!可我无聊地缓慢在桌上爬时他又不满了,放下笔来:“你乱爬个什么劲……把我刚写的字都爬花了!”
卧……槽……
不让我睡不让我爬,那你让我做什么!我愤怒地伸长脑袋站在他正对面,试图用瞪起来的眼神杀死他!但可能因为眼睛着实太小,纪琛不仅没感到我的怨念还被我逗乐了,支手托腮用笔在我背上扫来扫去,那模样要多得意有多得意,要多可恶有多可恶:“纪糖,你也有今天啊~~~”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为什么不把我的魂魄转到阿猫阿狗身上!为什么不干脆更直接地给我换个身体!他就是想看我出丑!就是像看我笑话!于是,我愤怒地又一口咬住了他的手指头!
纪琛:“……”
一番缠斗下来,两败俱伤,因为纪琛的两个手指都被我“咬伤”,所以他光明正大地丢下奏折偷懒。他姿势娴熟地将我抱进怀中,弹弹我的壳:“糖糖?”
我缩进壳里不理他,他又弹弹:“糖糖?”
被烦的紧了,我举起爪子试图想给他比个中指,结果嗅到一阵撩人的饭菜香味,咽咽口水我伸出一点点脑袋。纪琛夹着一筷子肉丝,道貌岸然地冲我一笑:“来,糖糖,翻个身就有饭吃。”
我:“……”
被喂饱后的我懒洋洋地趴在纪琛怀中,他拍拍我的背将我放在膝上,继续任劳任怨地批奏折。而我此刻却没了睡意,抬头看看聚精会神的他,悄悄地顺着他胳膊一点一点地往上爬,纪琛起初还会瞪我一眼,发现我实在百无聊赖也只是随便爬爬后就任由我在他身上爬来爬去……
直到我千辛万苦,不知用了多久时间爬到他肩上,伸出头来在他颈子边蹭了一蹭。可能有点儿痒,纪琛不满地挠挠我的小脑袋,满腹心思仍在奏章之上。我又蹭了蹭,他咕哝了句:“糖糖,别闹。”
我心中冷笑一声,干脆利落地朝着他下巴张口一咬!
“纪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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