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节(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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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半蜘蛛半人的怪物,死了。

冯斯随手抓过一条枕巾擦拭汗水,然后开始在翟建国的家里翻箱倒柜。他并没有找到任何可能和他相关的东西,倒是找到了一些和翟建国有关的文件,身份证、下岗证、过了期的诊所营业执照,等等,这些至少证明翟建国向他讲述过的自己的身世都是真的。在冯斯出生之前,翟建国的确只是一个郁郁不得志的中医大夫,无论在工厂保健站还是在自己的诊所,都显得那么庸碌无为,是一种无害也无益的边缘生存。但从那一夜之后,他的生命却发生了急剧的改变。那满屋子的神像和护身符,终究还是没能保佑他。

还有多少与世无争的普通人,被这一连串的秘密所牵累呢?冯斯忽然间觉得疲惫不堪。他软软地靠在床上,只觉得眼皮子无比沉重,刚才那一场惊心动魄的搏斗似乎耗掉了全部的体力。他太累了,竟然在这个充斥着血腥味和霉味、地上还摆放着六具尸体的房间里睡着了。

这一觉也不知睡了多久,醒来时,眼前已经有了一些模糊的光感,让他可以判断出自己已经睡了一整夜,睡到天亮的时候了。他连忙睁开眼睛,这一睁眼吓了一大跳——他的身前站着一个人,一个身材粗壮的人,那张脸隐隐有些眼熟。

他刚刚欠起身,还没站起来,这个人闪电般地挥出一拳,重重打在他的面颊上,打得他头晕眼花地重新躺下,鼻子里流出了热热的鼻血。冯斯倒也临危不乱,不管三七二十一,腰腹一用力,用臀部带动平躺着的身体纵跃而起,双脚齐出向对方踹了出去。这一招他过去和人打架被绊倒在地时常用,算是传统武术中“鲤鱼打挺”的流氓版变体,体现出冯斯活学活用的钻研精神,经常能让对方措手不及。

敌人果然中招了。他本来准备趁冯斯被打倒的时机上前制伏他,却反而被重重踢了一脚,身子不由自主地向后倒去。不过他的动作也不慢,背刚一沾地就重新弹起,正好和站起身来的冯斯打了个照面。冯斯这回看清楚了他的脸,不由得发出一声惊呼。

“你是慧明!栖云观的慧明!”冯斯喊道。

是的,这正是冯斯第一次来到这座东北小城时,在栖云观所见到的独眼道士慧明。现在慧明虽然穿着世俗的休闲衬衫和短裤,道髻也梳成了不伦不类的马尾,活像从国产破案片里走出的黑帮打手,但脸形依稀还认得出来,那只独眼更是醒目。

慧明被认出来了倒也并不慌张,活动了一下肩膀,准备再扑上来和冯斯厮打。冯斯却微微一笑:“你不用动手。我跟你回去。”

慧明愣住了,硬生生地收住拳头,有点不知所措。冯斯两手一摊:“你不就是打算把我抓回栖云观吗?不用抓,我本来也想去拜会一下你师父。咱们这就走吧。”

独眼道士搔了搔头皮,眼神里略有一点茫然,看来这是个头脑简单的人,只知道刻板地执行命令,而不大懂得变通。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吭哧吭哧地挤出一句话:“但是……我应该把你捆回去……”

冯斯点点头:“行,没问题,那就捆吧。不过意思意思就行啦,反正我不会挣脱的。”

慧明把冯斯押上一辆不知哪个年代生产的奥拓,在发动机的惨叫声中开车驶往城外。冯斯坐在露出弹簧的后座上,想起自己这辈子第一次被人捆绑的时候,是被父亲捆着扔在一辆破旧的金杯里,而这一次的这辆奥拓,卖相连金杯还不如。

太没面子了,简直就是屌丝到底,他郁闷地想,如果还有下一次被人绑架,至少也得是帕萨特才行,当然要是玛莎拉蒂就更好了。

胡思乱想中,车已经开到了栖云观。和第一次来的时候相仿,这座道观依旧破败,依旧没有游客,所以慧明甚至不必替冯斯松绑,就这样大模大样地把他押进了观内。

“老观主,我又来了!”冯斯大声说。但说完之后,却没有得到任何回答,他不禁有些纳闷地望向慧明:“老头儿哪儿去了?”

慧明没有吭声,带着他穿过似乎一阵风就能吹倒的道观主建筑,来到大殿背后似乎不用风吹也能倒的生活区。那里有几座歪歪斜斜的平房,看来是道士们的栖居之所。慧明把冯斯领到靠右的房间,松了绑,然后一把把他推进屋去。

冯斯踉踉跄跄地冲出去几步,这才勉强站定。然后他就呆住了。

这个房间,根据他进去之前的目测,大小不会超过20平方米,但此刻呈现在他眼前的,赫然是一间至少占地200平方米的巨大神殿,高度顶得上四层楼。神殿正中供奉着一尊七八米高的真武大帝塑像,金甲玉带、被发跣足,脚下踏着灵龟,显得威猛而霸气十足。周围的龟蛇二将及金童玉女也都塑造得极为炫目。

这也是一片蠹痕!冯斯猛然醒悟过来。和他在四合村的古墓里所见识到的那个倒悬的世界一样,这里也是一个人为形成的异域空间。不过事后,路晗衣也向他解释过,这样的异域,并不能完全等同于蠹痕。

“蠹痕只是改变空间法则,不会改变空间的大小,你刚才所见到的那片倒悬的天地,是蠹痕的一种变体,它直接作用于你的精神,让你陷入某种幻觉。但这又并非单纯的幻觉,仍然会和你的身体相连,你受到的伤害也会直接反映在肉体上。所以,你可以把它理解为是某种介于真实和虚幻之间的特殊空间。”

“这样的特殊空间,对我们守卫人来说,是十分有用的。现在毕竟是科技发达的文明社会,不管是内斗还是对付魔仆,动静稍微大一点,就有可能被人发现,要是被摄像机什么的拍下来,更是大麻烦。但如果交战的双方能够进入这样的虚幻领域,就不会惊动外人了。”

“那么,那些妖兽呢?它们到底是真的还是幻觉?”冯斯当时又问。

“妖兽本来就是依附于魔仆生存的特殊存在,”路晗衣说,“它们平时一般都被闭锁在魔仆制造的蠹痕中,如果要在正常空间中生存,必须依靠魔仆的精神力量,否则会迅速消散。涿鹿之战就是如此,无数妖兽被魔王释放出来,在魔王的保护下进入正常空间和人类作战。但魔王莫名其妙被击败后,妖兽也就很快消失。”

这里也会存在着妖兽吗?冯斯努力抑制住紧张的情绪,让自己慢慢镇定下来,开始仔细打量这座神殿。这时他才看清楚,除了最为醒目的真武大帝塑像外,神殿两侧还有其他道教众神的塑像。尽管冯斯对道教神仙体系所知不详,但也能看出这些神像摆放得相当混乱。比如道教地位最尊崇的三清挤在角落里,天师道所尊崇的太上老君身边站着一个城隍。看起来,像是构建这个虚幻空间的人如同捏泥人一般随手捏出一堆神像,然后随手往神殿里一摆,唯有真武帝君地位超人一等,处于大殿最醒目的位置,有一种凛然不可侵犯的威严感。

冯斯隐隐有些印象,真武大帝是道教中的武当派信奉的主神,历来以威武勇猛和降妖除魔而著称,在民间颇受崇拜。蠹痕的主人如此看重真武,是说明此人富于侵略性的性格吗?

正在胡乱猜想着,身后毫无征兆地传来了脚步声,来人距离自己已经不过区区几米远。冯斯急忙回头,对方的身形映入了他的眼瞳里。

“居然是你……”冯斯的眉头皱了起来,但却并不显得太吃惊,“或者说,果然是你。”

“没错,就是我。”来人用略带童稚的声音傲慢地冷笑着,一步步地向冯斯走近。几个月前,当冯斯第一次见到他时,他还是一副痴痴呆呆的表情,瘸着一条腿,让人一看就心生怜悯。但是现在,他步履矫健,神情威严,双目中仿佛有火焰在熊熊燃烧,体现出一种强烈的霸气。

——尽管他的身材还是那么矮小瘦削,比起冯斯来矮了一大截,就像是一个还没有长大的孩子。

这就是栖云观里被收养的小道士慧心,那个据说身体有残疾、智力低下的慧心,曾经被假道士玄和子收养,却又最终被抛弃的慧心。

两人面对面地站立着,很久都没有说话,最后还是慧心先开口:“既然你重新回到这座城市,而且主动要来栖云观,说明你看出了当初的真相。但我仔细回想,觉得那会儿并没有留下任何破绽,你是怎么发现的?”

冯斯捏了捏鼻子:“你应该知道我去了双萍山的四合村,并且见到了那里的魔仆吧?和四大家族的人对话之后,我就发现,他们并不清楚我到底能做什么,却又有了历史上很多的失败范例作见证,所以事实上是并不希望我一步步发掘出真相,进而找到四合村去冒险的。后来他们现身,也不过是因为我直接和古墓里的那个魔仆面对面了,他们不得不干预。

“也就是说,除了刚开始缺心眼地跑去绑架我的那拨人,所有人都应该希望我蒙在鼓里越久越好,而且也有人直接阻挠我的调查,但偏偏我却不断找到线索,最终发现了初步的真相。细细想想,这个过程似乎有点过于顺利,就像是有人在一步一步引导着我找到四合村去一样。那么,到底是谁那么处心积虑一步步把我引过去的呢?”

“你应该遇到了不少人和不少事,”慧心说,“为什么独独怀疑到栖云观?”

“因为在整个事件中,我的第一个重要发现,就是翟建国的住址,这简直是万里长征的第一步。”冯斯说,“而到了东北之后,我也是收获颇丰,知道了和我出生有关的许多细节。虽然我并不能肯定这是有人故意安排的,但我至少可以往这个方向去怀疑。

“于是在离开四合村的途中,我一直在苦苦思索,我来到东北之后发生的一系列事情,到底有没有什么破绽可寻。这真的只是我一帆风顺的好运气呢,还是有人故意设好的套呢?我想了很久,头都要想裂了,最后突然被我想到了。找到了这一点,我就可以确定了,栖云观问题很大,一切阴谋都是从这座道观发端的。”

“哪一点?”慧心饶有兴趣地问。

“我离开翟建国的家,来到这座道观后,和观主说了很久的话,他也把他所知的尽可能地都告诉了我。现在我知道,那些都是在你的授意下说出的,但在当时,他必须装得心不甘情不愿,所以他说了那么一句话:‘唉,都是那个姓翟的多嘴……’”

“这句话有什么问题?”慧心问。

冯斯哼了一声:“进入道观之后,我就直截了当地开始询问他当年收养婴儿的事情。从头到尾,我都没有提到过翟建国的名字,他是怎么知道这一切我都是听翟建国讲述的呢?”

慧心想了想,缓缓地点点头:“没错,这的确是个大破绽,这个老浑蛋果然是靠不住。可惜让他逃走了……”

“所以我终于可以肯定,翟建国和你们是串通好了的,目的就是让我一步一步陷入这个事件。”冯斯说,“你们很清楚我的性格,一上来就和盘托出的话,恐怕很难取信于我;但一点点让我去发掘调查,一点点让我自己拼凑真相,才会让我真正地相信,并且为此采取行动。”

慧心哈哈大笑起来,笑声中包含着一种冯斯难以理解的怨毒。随着他的狂笑,整座神殿像地震一样开始颤动起来,差点让冯斯站立不稳。

“其实刚开始就很不好控制,”慧心止住笑,“冯琦州留下的资料太过详尽,把他对魔王和魔仆的认识都附在其中,如果当时就让你全部看完,你这种自以为是的蠢货也许会把他当成一个疯子而不去仔细琢磨,我不能冒这个险。所以当你找到了资料之后……”

“你让人打倒了我,抢走了资料!”冯斯恍然大悟,“我明白了,是慧明!那个人影的确很接近慧明的体形!”

“没错,就是慧明,”慧心很得意,“他只留下了翟建国的地址,这样你将不得不去亲自见一见翟建国。当事人的诉说,外加栖云观的证明,会更加可信。”

“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后来我的朋友宁章闻找到的那本书,也是你安排的吧?”冯斯又问。

慧心点点头:“不错,《空斋笔录》和空斋无名生倒是的确存在过,但书里《太岁》那个故事其实只有六则,那两个吸引你注意的故事是我伪造后添加进去的,再故意让人放进国图,目的就是让你们看到。不过我可以告诉你,书是伪造的,你所读到的那两个故事却未必是假的,它们也来自我从其他地方搜录到的资料,很有可能都是真事。有这样两个故事在,我不怕激不起你的好奇心。”

“但是要把这本书混入国图的馆藏,尤其是要让它拥有系统编号,可不是慧明能做到的。”冯斯说。

慧心更加得意:“你以为只有你的朋友才拥有黑客技术吗?你以为我在这个道观里成天就是装痴卖傻吗?”

“那可不是互联网,而是内部系统,”冯斯说,“恐怕关键还得里面有人才行吧。”

慧心的眼神里闪过一丝怒意:“里面有人就行吗?没有技术怎么能篡改系统而不留下痕迹?”

冯斯觉察到,慧心的内心隐藏着一种强烈的骄傲和自恋,但配合着他那瘦弱的外表,似乎这种自恋又源自某种深深的自卑。慧心无疑是一个很聪明的人,能操控如此庞大的一个蠹痕也说明他拥有强大的附脑,但他偏偏有着一个发育不健全的身体,明明比自己还大几个月,看上去却像个瘦弱的初中生,这种强烈的反差难免让他性格扭曲。那尊真武大帝的塑像之所以超然于众,就是因为那是他潜意识里所希望的自己所具备的形象:刚猛、威严、霸气十足、万人景仰。

“那么,后来我的朋友被人刺了一刀,是不是也是你干的?因为那样可以用仇恨来促使我继续调查,百折不挠。”冯斯捏紧了拳头,缓缓地问。

“那倒不是,虽然我的确想这么做,”慧心邪恶地一笑,“不过我的目标原本不是他,是你那个漂亮的女朋友,虽然男人总喜欢在嘴里说‘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服’,但那只是嘴上说说骗自己的而已,在现实中,女人总是比朋友更重要。”

冯斯一阵悚然,只听慧心继续说下去:“不过我还没来得及下手,你的朋友就挨了那一刀,对我而言,效果倒也差不多,我也不必多此一举。所以你实在应该为你的女朋友感到庆幸。”

“她不是我女朋友……竟然不是你干的,那会是谁?”冯斯摇摇头,“那么,翟建国变成半人半蜘蛛的怪物,也是你捣的鬼?”

“我一直在研究附脑植入手术,本来就很缺实验品,”慧心说,“他自认为帮了我的忙,老是来找我要钱,而且屡次提到也想要获得强大的能力,不想继续那样窝窝囊囊一辈子,我索性就成全他了。”

“你分明就是在灭口……”冯斯想到翟建国那恐怖的身体,禁不住一阵恶心。他不由得再度捏紧了拳头:“那么,现在你能不能告诉我,翟建国所说的我的身世是不是真的?以及,你到底是谁?”

慧心收起笑容,冷冷地看着冯斯,目光中的刻骨仇恨让冯斯背脊一阵阵发凉。他正在猜测慧心何以如此仇恨他,慧心已经再度开口:“你问我的这两个问题,其实可以合并在一起。”

冯斯一怔:“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说……我要你死!”慧心咆哮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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慧心话音刚落,冯斯突然就觉得胸前一痛,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地撞了一下,身子控制不住地向后倒下,狠狠摔在地上。但他看得很清楚,身前明明任何东西都没有。

他连忙爬起来,但刚刚站起来一半,膝盖还处在弯曲状态,膝盖窝又被莫名其妙地重重顶了一下。这一次的姿势更加狼狈,是生生地跪在了地上,耳边听到慧心发出一声嗤笑:“别那么客气,怎么一见面就磕头啊?”

冯斯没有发怒,反而保持着跪姿在地上不动,想要观察一下形势。刚才腿弯被顶的那一下,身后依然是没有人的,但他确实能感觉到有力的撞击。

很快,背后又是重重一下,冯斯一个狗啃屎趴在地上,牙齿把嘴唇磕出了血来。他禁不住骂了起来:“你这个小王八蛋可以利用蠹痕内的空气进行攻击,是吗?”

“不能这么说,确切地说,这个蠹痕就像是我的化身一样,任何一个角落都可以依照我的心意,像我的真人一样出手打击。只不过现在我练得还不到家,蠹痕的杀伤力还没能超越我本体的力量,等我能让它像刀剑一样锋利时,你就没有命在这儿啰唆了。”

“你的这个蠹痕……听上去挺像画饼充饥的。”

“画饼充饥多好啊,从虚空中来,到无限中去,”慧心大喊着,“无中生有才是道的最高境界!”

在慧心的狂吼声中,无形的打击从四面八方涌来,让冯斯完全无从躲避招架。他只能屈膝抱头匍匐在地上,尽量护住要害部位。那种感觉,真像是在打群架时不小心落单,被十多个小流氓提着木棒围殴,让他莫名其妙地还生起一点亲切感。

当然了,这一丁点儿亲切感并不足以抵消他的愤怒和恐惧。慧心的攻击持续不断,就算他擅长挨打并且慧心的力气不算太大,也会觉得吃不消。只是对方的攻击完全看不到,让他找不到还击的机会,难道就这么生生被打死?那可太丢脸了……

双手护住头,冯斯的眼睛从指缝间看出去,慧心脸上的表情近乎癫狂,道袍在身畔剧烈的空气流动下飘扬而起,俨然一副不老妖道的形象,看得他气往上冲。他妈的,凭什么老子就得干挨打?冯斯盯着慧心,开始在心里想象,自己也能操纵这一片蠹痕,也像他胖揍自己一样,仅仅运用一片虚空就把他也海扁一顿。或许是为了减轻肉体上的痛苦,他出神地想象着,注意力格外专注,好像疼痛真的没那么厉害了。

先扇他的左脸……再扇他的右脸……当胸一拳……照着腰狠狠踹一脚……然后踢他的屁股……踢他的屁股……踢他的屁股……

正在幻想得出神,忽然间身上被拳打脚踢般的撞击感暂时消失了,而他很清楚地看到,慧心的身体向前一个趔趄,险些摔倒在地上。

看起来就像真的被人从身后踢了屁股一样。

冯斯的嘴张得像被人塞了一个鸡蛋,然后意识到现在不是发愣的时候。他努力捕捉着刚才那一刹那近乎神游天外般的感觉,开始在头脑里集中所有注意力,想象着自己殴打慧心的残忍场面。当他想着自己一拳打到慧心脸上的时候,小道士居然真的朝后就倒,在地上哼唧了半天没爬起来。

——慧心虽然能够通过蠹痕创造出如此庞大的一个虚幻领域,但论身体终究还是羸弱不堪。

冯斯趁势追击,继续沿着先前的感觉进行想象,又对慧心发出了几下无形的拳脚,但这一次,都没能够打到对方的身上,倒是慧心的身前隐隐可见水纹状的波动,以及能听到“噗噗”的闷响声,好像是慧心形成了某种防御。

管他大爷的,你能行,老子也一样能行!冯斯发狠地想着,开始在头脑里构建一道无形的堡垒。这一招果然管用,慧心再对他发起攻击时,身上就像披了铠甲一样,力道被抵消了八九成,基本上不痛了。

两人谁也不能奈何谁,不约而同地停止了进击。冯斯满脸纳闷:“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这是你的蠹痕,为什么我可以使用你蠹痕里的力量?”

脸上挨了一拳而鼻青脸肿的慧心凶狠地盯着冯斯,双眼里似乎要滴出血来。他向前走出几步,伸手指着冯斯,一字一顿地说:“因为我们流着同样的血。”

“我们流着同样的血?什么意思?”冯斯不明白。

“意思就是说,你是我的弟弟,孪生的弟弟。”

弟弟?

孪生的弟弟?

冯斯有一种快要眼冒金星的感觉。他努力支撑着伤痕累累的身体,不让自己倒下去,咬着牙问:“我不明白,我怎么会是你的弟弟?”

慧心欣赏着冯斯震惊的神情:“你刚才不是问我翟建国当初有没有骗你吗?其实他所说的大部分都是真的,只有一点他对你隐瞒了。他当时接生的,不是一个孩子,而是两个。那个孕妇生了一对双胞胎,哥哥是我,弟弟是你。”

“这不可能,我们俩长得并不一样!”冯斯大声说。

“还是名牌大学的大学生呢,一副文盲像……”慧心好像不放过任何一个机会贬损冯斯,“听说过异卵双胞胎吗?虽然少见,但异卵双胞胎的兄弟俩大多长得不一样,不要一提起双胞胎就觉得肯定跟镜像似的。”

冯斯不吭气了,这才开始细细打量慧心的脸。诚如慧心所言,异卵双胞胎不会长得一模一样,但仔细看来,还是能看出两人在脸形和五官上的某些相似之处。只是慧心发育严重迟缓,外表看起来原本就像个孩子,和自己成年人的脸自然是区别很大了,更何况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慧心故意把脸抹得脏兮兮的,所以当初压根儿就没有留意到这一点。

“但是不对啊,你不是被玄和子所收养的吗?”冯斯想到了一些不太对劲的地方,“那应该是在我出生前一年多的事情才对。”

“我只是对外冒充了他的身份,反正这年头社会热点多如牛毛,人们感动一阵子之后,马上会把我忘掉,少这一年外人根本不会留意到。”慧心说,“真正被玄和子收养的孩子,在我和你出生前不久就病死了。玄和子赌错了。”

这样倒也解释得通,冯斯想。他望着站在自己身前的慧心,心里有一种异样的感觉。这是我的哥哥,孪生哥哥,但他却显得那么瘦弱那么矮小,有着一张完全还是孩子的脸,我站在他面前,倒像是比他大五六岁。他一见到我,就对我充满了仇恨,我从他身上感受不到一丝一毫兄弟间的亲情。是因为外形上的巨大差距吗?

“你是在想,我恨你的原因在于外表吗?”慧心看出了他的心思,“别幼稚了,在这个世界上,只要拥有力量,拥有金钱和权势,就胜过一切,四肢发达的蠢货有什么好羡慕的?我所恨的,只是上天为什么那么不公平。”

“除了体魄之外,我们俩之间还有什么不公平?”冯斯不解。

“怀有天选者的孕妇,在怀孕期间就会表现出种种迹象,甚至干扰到那一地区存在的魔仆和妖兽,这就是为什么我们出生之前就早早被人盯上,也是玄和子根据妖兽的骚动到这一带寻访孕妇的缘由。”慧心说,“但是当我们出生之后,人们却很快发现,我们虽然是兄弟,但却只有一个人有附脑。那就是你!你才是天选者,而我是个废物!”

冯斯呆若木鸡,完全无言以对。这并非是因为通过慧心的口证实了他脑子里的肿瘤的确是附脑,而在于他终于体会到了慧心那种刻骨的仇恨。一母所生、一胎所生的两兄弟,一个生下来就被人们寄予种种期望和野心,另一个却被弃之如敝屣,那样的滋味绝对不可能好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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