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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怀王有无反心这件事,并不能明面上同朝臣商议,既然东都在宫中安插有眼线,还是不要打草惊蛇得好。
“怀王驿馆可要招待周全,不要亏待了朕的弟弟。”我假心假意嘱咐礼部尚书。
“臣遵旨。”童休当然不会理会我是真心还是假意。
皇子三人,一个谋反被贬为庶民,永世不得入京,一个被遣往离京千里外的东都,无诏不得入京,剩下最后一个登了基。这般举措,防范之心昭然若揭,谁会看不出来太上皇对怀王的猜忌提防呢?所以招待怀王到底要不要周全,以及怎样周全,根本不用嘱咐,礼部官员才不会顾忌一个不受宠反受猜忌的亲王待遇。
我身居帝位,却也无师自通这般帝王心术,对兄弟也好,也臣子也好,真真假假,连我自己都看不清自己内心所想了。难怪姜冕会将我质问,有无真心。我的真心哪里去了呢?
“陛下?”苏琯在旁唤醒走神的我。
我收了收神思,看向御案下还候着的童休:“朕的舅父跟朕的母妃,有几分像?”
童休虽然不明白我的话题为什么如此跳跃,但还是极为配合:“谢家芝兰玉树,模样相仿佛,未有八分也有七分。”
我心中替皇叔深深地叹一口气。母妃生死不明,父皇并不放弃,如今母妃他弟弟入京,被父皇看到的话,岂不更勾起对母妃的怀念?万一父皇再禽兽一点,抢了谢家那位舅父入后宫,以解对母妃的相思之情……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太上皇没有召朕的舅父入宫吧?”我紧张问。
“尚未。”童尚书对我此问不解。
“谢家的人,毕竟不同旁的世家。”我找了个借口,“童大人多派些人伺候朕的舅父,若太上皇召其入宫,千万要有人跟着,免得深宫里,朕的舅父迷了路。”
“臣记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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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段时日就辛苦童大人了。”
童休带着我的诸多叮嘱出了殿,我还没松一口气,内监来报,户部尚书萧传玉求见。
“宣。”
萧传玉重返户部,走马上任不久,账务便理得清清楚楚,一目了然——
户部很穷。
户部穷说明我也穷。
见萧传玉一脸严肃地进殿,眉头紧蹙,面相一看就不是有什么好事汇报。
“萧爱卿,户部又破产了?”我紧张问,比我爹抢我舅还要紧张。
“陛下,臣近日发现京中商户囤货严重,大肆哄抬物价。”潦草地行了一礼后,萧传玉沉重道,“陛下可知,于百姓而言,什么最为重要?”
“谷米粮食?”
“此外呢?”
“美人?”
萧传玉瞪视我。
我挠挠头:“朕跟你开个玩笑,你表情太严肃了,朕有些紧张。谷米之外,难道是盐?”
“正是盐!”萧传玉完全不理会我活跃气氛的用心,“京中有粮仓,商户囤聚谷米并无意义,而盐则不同。京中盐价逐日高涨,朝廷却无储备应对,百姓食盐短缺,民间议论横生!”
我自案后站起:“盐源在何处?”
“东都。”
“为什么会涨价?”
“东都盐运减少,京中供不应求。”
“只有东都有盐么?”
“东都楚氏数代经营,以海煮盐,与内陆井盐不可同日而语。东都限盐,京师平价失衡!”
☆、第92章 陛下坐朝日常三零
东都限制盐运,上京吃紧,盐价上涨,物价失衡。
东都楚氏掌管家族庶务的楚越现如今正在京师,怎么敢限制盐运,搅乱天下物价?就算楚氏与叛军有了勾结,敢于藐视朝廷,难道就置楚越于不顾?
“萧爱卿去调查一下东都楚氏的盐业究竟怎么回事,再到京中市井听听盐运贩子都有什么说道,不过当务之急是缓解眼下物价混乱,你有什么办法?”我向萧传玉问计。
物价非一人能控,非政令能改。这样棘手的事情,还是第一次遇见。
萧传玉点头后,沉吟:“眼下也只能从内陆州郡加急调运井盐,填补海盐短缺之需,不过这非长久之计,陛下还是得同楚氏谋盐。”
“我知道了。”
送走萧传玉,门外排队的内监上殿禀道:“陛下,太上皇在御花园候着陛下。”
我心中顿时警惕:“她又要整什么幺蛾子?”
“皇叔也被叫去了御花园,太上皇说让陛下过去见一个人。”
我更加不安:“男的女的?老的少的?”
“……不知。”
于是我以最快的速度翻箱倒柜换了一身陈旧衣物,不加修饰就去了御花园,以视死如归的相亲心态。
能让我爹走出凤仪宫,会是什么人?还特意设在御花园,且叫我去,真是虎狼之心,居心叵测!这样一个爹,我真想给她纳个妃!
内监在前引路,不时回头看我跟上没,并对我的穿着打扮欲言又止。我一路折个花攀个枝,能拖延则拖延,迟到是破坏相亲氛围的第一条。
内监好脾气又无奈地低头在前慢行,我拖拖沓沓地在后面跟,穿过九曲十八回的鹅卵石小径,望见前方花间八角亭内人影幢幢。尊崇端雅独坐一方的自然是我爹太上皇,在日影花间的亭内,王气敛尽,只剩美貌,人比花娇。难怪她总宅在自己宫里不出来,怕养出来的娇气外露。
伴驾一旁的皇叔无法直视太上皇的美貌,尽量低着头,或转而赏花。也是难为他了。
而另一个与太上皇相对而坐的男人,气派不俗,侧容便风姿皎皎,喝茶的一举一动颇为牵扯人心,唯一不足的是——
年纪大了点。
不过似乎更符合我父皇的审美,因此太上皇她老人家正目不转睛盯着人家,被她盯着的人却并没有表示受宠之幸,反而略有不耐。
我三步并两步,两步跨一步,上了亭子。
亭中三人听到动静,都朝我看来。
“儿臣给父皇请安。”我嘴里说着话,眼睛瞟着那个转过脸来的美貌陌生男人。
陌生老男人也盯着我看,上下左右地打量,目光带钩,审视挑剔,在看到我一身乱七八糟的搭配后,仿佛受到了沉重的打击,表情凝滞,从桌旁起身。
太上皇沉声对我道:“还不快见过舅父!”
什么?!这回换我受到沉重一击。
而我的舅父在听到“舅父”这个词时,眉头一皱,颇不乐意。
“舅、舅父?”我惊道,重新恭敬地打量对方,“母妃的兄弟,谢家二公子?”
舅父他老人家眉头紧了又紧,好像对我言行举止都看不顺眼,然而还是简单行了礼:“臣谢庭玉拜见陛下。”
我赶紧惶恐地将他扶起:“舅父不必客气。”
他华贵的衣袖瞬间从我手中抽离走,退出我的干涉范围,嫌弃之意溢于言表。然而他退完后,却又不时扫我两眼,目光在我脸上度量似的。
太上皇看到我被人嫌弃,也不说什么,因为她也对我一身穿着很有意见。我们目光相接,便互相明了各自的意图。
倒是皇叔出来打圆场:“陛下近日为国事劳累,形容憔悴,消瘦不少,一应衣物皆不合身,日常闲服能省则省,可挑的便不多。好在陛下并不挑拣这些外物,一心处理国政。厉行节俭,我朝中兴有望。”竟昧着良心将我夸成一朵花。
太上皇不知出于什么目的,叹息着道:“朕近来削减了她的饮食,克扣了些她的零食,也是望她兢兢业业。这孩子在民间饿过,深知民间疾苦,朕怕她回了宫,忘了往昔苦处,才要叫她时时铭记。为帝王者,并不为人间富贵花。”一副后娘做派。
身为一片小白菜的我配合地摆上相应表情,憔悴中透着呆滞,呆滞中透着凄惨……
而我越是凄惨呆滞,谢庭玉眼里的嫌弃越少,最后竟顶撞太上皇:“她才多大,何必待她如此苛刻?她在民间受过苦,回宫更要好生娇养才是,你们竟还这样待她!”
太上皇目光送远:“十六岁了,又不是小孩子,该长大了。可惜落了一回崖,竟摔傻了,什么也不记得……”
谢庭玉目中动容,听不下去,几步走过来,不顾君臣之礼,伸手摸了摸我的头:“这孩子,没爹养,没娘疼,在民间遭了大难,幸而留得一条小命,你们竟不知珍惜!”手又抚到我脸上,勾画眉鼻,俯身凝看,“我竟越瞧越像庭芝……”
我抬头望着他,这皎皎之容,大概就是我母妃的模样吧,原来母妃这样美。
太上皇又在旁道:“若非生在帝王家,元宝儿也该姓谢,是北府谢氏嫡亲血脉。有人说元宝儿像朕,有人说像庭芝,兴许是我与庭芝两人的模样都叫她继承了。”
谢庭玉一刻前的冷漠疏离全都在谢氏血脉面前烟消云散,温言道:“元宝儿本就应是我谢家嫡长女,若非生在皇家,怎不该是富贵花?名门嫡长女,何须为国计民生操劳,原该享尽一世荣华,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不如,元宝儿归我谢氏……”
见他越说越离谱,皇叔冷言道:“皇家比不得名门?给不得她富贵?这天下都将是她的,要多少风雨没有?”
谢庭玉哼一声:“女儿家生来是享福的,要天下何用?政局朝堂,本就不是女儿家的归宿。”
这一手含沙射影,令皇叔不快,太上皇却不在意:“谢公子还在怨我夺了你谢家长子?庭芝自愿随我入宫,虽然这些年委屈了他,但我自认为感情一事,双方自愿,旁人无权干涉。”
谢庭玉直言不讳:“庭芝重情义,舍家而为你,也为国。于他而言,是大义。但于我谢家而言,何尝不是屈辱?”
“放肆!”皇叔震怒,石桌上茶杯尽碎,水流坠地。
太上皇抬了抬手,表示无所谓,脸色平静道:“谢公子也言之有理,男儿作女装入内宫,前所未有,何况是世家嫡长子。你们觉得是辱没,也是情理之中。虽然朕自问对庭芝未有亏欠,但对北府谢氏却有。所以朕允了你们谢氏私与赤狄互市通商,不必经朝廷关卡。这份补偿,还不能消谢氏之恨?”
“若庭芝尚在,兴许谢家能消此恨,但如今,庭芝在何处呢?”谢庭玉径直发问。
太上皇目中一黯,低头不语。
皇叔自然见不得太上皇受委屈,当即反问:“贵妃失踪,最伤恸的,莫过于太上皇陛下!谢家失一子,太上皇陛下失一夫,陛下失一父,论惨痛,她们不比你们更甚?谢公子今日所言,哪一事不是揪住往昔不放,你来京究竟是何居心?”
我在中间半晌插不上嘴,尽听长辈们的恩怨情仇了,然而这时不得不插一嘴:“舅父是有我母妃的消息吧。”
我一言出,他们三人皆是一愣。
太上皇从椅上弹起,衣袂翻飞:“你说什么?”
谢庭玉低头看我,一手拍上我肩头:“何出此言?”
我挽了挽长长的袖子,坐去桌边,见三人都注视着我,我转头望一眼桌上破碎的茶杯,叹息没茶可饮。
“舅父入京,来为我庆生,自然是要献礼。母妃消失已久,几乎可定为失踪人口,父皇无此妃,谢家无此子,那么谢家与北方赤狄的互市通商又能在朝廷眼皮底下维持多久呢?当父皇对谢家的这份亏欠随着时间的推移而渐渐消散,谢家与赤狄的互市必将纳入朝廷管辖。”
我方起了个头,太上皇便以目光示意我说下去,皇叔则对我的出其不意表示见惯不惊,谢庭玉脸上则大为震动。
我继续道:“所以舅父入京的另一重目的,便是向朝廷,或者说皇家,讨要互市的管辖年限。而商榷互市年限,必要追溯其源,追其源,自然要把往昔的恩怨拎出来再炒一炒,加深我父皇对谢氏的愧疚。”
皇叔点头表示认同了我对谢氏居心叵测的分析,谢庭玉则脸现犹疑,被我看透,有一丝丝的窘迫,然而更多的还是震惊,一点窘迫在名门世家的脸皮上,根本算不得什么。
太上皇则一心听我推论,根本不管什么利益得失。
“贵妃的消息,又从何说起呢?”皇叔等不及,直接问。
“商榷互市年限,仅仅加深父皇的愧疚,又能延续几年?敢再度揭起当年恩怨,舅父定然是有更多的筹码才行,是不是,舅父?”我转过头,面向谢庭玉,“我母妃,谢庭芝,在赤狄还是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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