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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便是京典史家的高延了。高延如今年纪还尚小,不过十六,尚且羽翼未丰。直到后来傅修宜登基后,高延因乘着高进的风而地位上涨,在定京欺男霸女,甚至连婉瑜都胆敢垂涎,实在是胆大至极。

只要一想到婉瑜曾在宫中受过高延的言语挑逗,沈妙便怒不可遏。她远远的盯着高延,仿佛在看猎物雀跃的走进陷阱中。

高延此刻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一脸欢欣,正与高进说着什么。

他自然是高兴的,得了这样一篇文辞独特的策论,刚刚在“抽”中他抽到了经义,表现平平。可等下的“选”,只要拿出这篇策论,必然能惊动全场。

沈妙心中冷笑,去吧,拿着这篇策论,去到傅修宜的身边吧!在高进升迁之前进入仕途,相信以高延的手段,定能亲自将整个京典史亲手覆没。

这便是她送给京典史的大礼。

至于裴琅么,她又转眼瞧了一眼坐在离傅修宜不远处的青衫男子身上。今生从现在开始,你就为你过去欠下的债,开始慢慢偿还吧!

“沈妙,男子组的过后,轮到女子组的‘选’,你会选么?”

“不会。”沈妙答。

校验中,“抽”是每个学子必须得抽的。“选”则是按照自己意愿,若是不愿意选便可不选。所以与其说“选”是校验中的一环,倒不如说是最容易发挥自己长处的一环。若是有自己最擅长的东西,自然可以在“选”这一环节展示出来。所以比起“抽”,众人对于“选”所发挥的热情更大。

因为“选”所表现出来的,都是极有把握的东西。可若是如从前沈妙一般无甚长处的,便干脆不参加“选”了,因为去了也只是出丑。

“为什么?”冯安宁有些失望,她道:“你如今画画的不是很好么,其他几类,也应当有所长处,为何不干脆展示一下?”

“没有必要。”沈妙又开始摆弄桌上的棋局,她头也不抬的回冯安宁:“出风头如何,不出风头又如何,这两者于我没有分别。更何况,我本就琴棋书画样样不通,方才不过是侥幸。”

“你……”冯安宁气急:“哪有人这样说自己的。”

“五妹妹。”一个声音打断了她们的交谈,沈玥不知何时站到了她们面前,她一脸忧心道:“五妹妹,下一场的‘选’,你果真不会参加?”

“二姐姐难道希望我参加?”沈妙反问。

沈玥被她说的一噎,不知为何,沈妙如今似乎是铁了心的与她撕破脸,沈玥也百思不得其解。难不成是落水之事对于二房三房的迁怒?她虽疑惑,可对于沈妙接二连三的不识好歹,心中已然积蓄了怒气。沈玥咬了咬嘴唇,似乎有几分委屈,轻声道:“我自然希望五妹妹参加的。方才那画画的极好,既然五妹妹有此大才,何不在接下来继续选择‘画’这一类,省的大伙儿还在背后说道。若是再次画好了,流言也就不攻自破了。”

沈玥的声音不低,周围全是小姐夫人,自是一字不漏的听了个清楚。这话看似没什么,却是将众人心中的怀疑大喇喇的说了出来。沈妙方才那一副白菊图,虽是得了一甲,可她草包了这么多年,人们心中的印象不会轻易变化,当然不会相信这画由她所出。想着或许是有人在旁指点所做。

沈玥心中也是这般想的,所以她想着,只要第二轮中,沈妙再画一幅画,没了旁人指点,她又如何画得出好东西,必然会出丑的。

冯安宁听出了门道,立刻讥笑回去:“沈二小姐说的好容易,画画也要讲究构意的,便是二小姐自个儿画,接连画两幅也是不可能的事情吧。”沈妙只是个学生,却不是书画大家。

“我不是看五妹妹如今大有进益才这般问的么,”沈玥笑的温柔:“方才那般的好画都画的出来,再画一幅又有什么不可的呢?”

沈妙自始至终都未抬头,只拈了一枚棋子放在棋盘忠心,道:“没兴趣,劳心了。”

沈玥没料到这么多人面前,沈妙都敢这么不冷不热的回答,一时间脸色有些难堪。这世上大约最令人愤然的,便是埋好了陷阱,对方却偏偏不肯接招。

沈妙即使面对众人的猜疑都不肯接受她的激将,这让沈玥更加确定那幅画的画意并不是沈妙所想。让沈妙出丑的念头在心中更加根深蒂固,她顿了顿,突然继续笑了:“既然五妹妹坚持,那我便也不好再说什么了。”她转身回到了自己的座位。

男眷席上,蔡霖一直在偷偷的看沈玥,却瞧见沈玥突然远远的看过来,似乎是温柔的对他笑了一笑。

蔡霖一怔,随即有些激动。却见沈玥又垂下头去,似乎有些难过。

他蓦然紧张起来。

☆、第四十章 时律策

台上,男子组的“选”还在继续。

经义和时赋都是中规中矩的,挑的人自然也多。只要记忆力出色,或者研读透彻,一般说来,也容易出彩。相比之下,选择策论一行的人几乎是寥寥无几。

策论是针对如今天下朝事而提出的言论,是非常实用的。这一项也是和朝事最为接近的,在场的都是年轻的学生,除了一些已经开始接受府上教习的关门子弟,大多数人对朝事还处于懵懂无知,更勿用提出什么好的策略建议了。所以策论一行最难,可若是真的出彩,便也是半只脚踏入仕途。

沈妙看着面前的棋局。

当初裴琅的《行律策》,是在第三轮“挑”中做出来的。“挑”这一项,男子可以挑女子,女子可以挑男子,学生自然也是可以挑先生的。

而其中一个男学生,就挑了裴琅这位先生。裴琅也是才华横溢,不过台上几步,转瞬一篇策论已成,洋洋洒洒,引经据典,而又不浮夸,每每都说到关键处。实在令人惊艳。

那时便令几位皇子重视起来,不过裴琅也是个妙人,只道自己只想在广文堂做书算先生,其他的不做多想。他态度坚决,若非后来几次傅修宜礼贤下士,甚至沈妙给他出主意,这裴琅也说不定就真的不入仕了。

棋局纵横交错,就如同上辈子的人生。她轻拂衣袖,整局棋就被打乱。

沈妙落下一颗字,重来一盘局,由她开始如何?

高延整了整袖子,又理了理自己的发髻,问身边的小厮:“爷看起来如何?”

“少爷风流倜傥,英俊潇洒……”小厮也是追捧的话张口就来。

高延得意的一撇嘴角,就要起身往台上走去。身边的高进见状,一把抓住他问:“你这是做什么?”

“选啊。”高延道。

高进皱了皱眉,自己这个弟弟究竟有几斤几两他是再了解不过。本就没本事便罢了,偏还爱出风头。如今京典史府正在蒸蒸日上,万万不可这时候出岔子,高进道:“你会什么?”

这话听在高延耳中便不是滋味了。他和高进是一母同胞的亲生兄弟,可人们提起高家来,首先夸得便是高进。高进生的眉清目秀,他却粗犷黑壮,高进年纪轻轻就能替父亲办事,而他每每想和父亲说点朝事,父亲就摇头不耐。同为兄弟,本没什么龃龉的,却因为外人的眼光而生了隔阂。高延本就在自己哥哥的光芒下有些敏感自卑,如今听闻高进这番话,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本来有些犹豫那文稿写的太过好,是否太过风光。眼下倒是一点儿犹豫也没有了。

他语气不善道:“大哥,小弟我虽然不及你聪明,却也不是完完全全的草包。你大可不必拦着我,总归我也抢不走你的风头。”

高进听出了高延话里有话,顿了一下,还未说话,便见高延推开他,施施然的走上台。远远的大声道:“我选‘策论’!”

策论?

广文堂不是没有人认识高延,自然都瞧过来。说起来也奇怪,高延本身没什么本事,在广文堂却也不错的。只因为他每次的功课和文稿都是别人代笔,虽然称不上是什么大才子,却也算得上优秀。

因此,他这么上台去,众人并未大感诧异。因为“选”这一行,展示的都是自己准备的最好的东西。不过“策论”本来就很难,是以本来有些闹哄哄的场子瞬间安静下来,皆是看着那台上的绿衫少年。

前头几个选“策论”的学生都已经当众念出了自己的策。然而并未算得上什么好,高延一上去,高进就皱了皱眉。

“没料到高延也敢挑‘策’。”冯安宁好奇道:“若是换成是高进,我倒觉得还好些。”

沈妙停下手中的棋,看向台上。

准备好一切,高延就拿出页纸,慢慢的念起来。

“律者,国之框本也,尤架之于木,正扶冲天也……。”他念的颇为抑扬顿挫,而起先众人看热闹的神情也渐渐收了起来,尤其是席上的老爷官员们,颇为严肃的瞧着台上念书的少年。

“高进的弟弟,果然不差。”周王眼中闪过一丝惊叹:“这样的策论,朝中的大人也不见得有如此精辟的见解。”

“的确不错,”静王也点头称赞:“况且此子年纪颇轻,假以时日,必定非池中物。”

傅修宜静静的看着台上的人,他神情虽未有什么波动。手指却不自觉的搓捻起来,每当他有什么思量或主意的时候,都会下意识的做这个动作。

显然,高延的举动,让他心中有了新的打算。

而裴琅,自从高延念第一句的时候就身子一僵,不知道为何,他总觉得高延这策论似曾相识。可他自来记忆力超群,细细想了一番,却仍是摸不着头脑,大约是没看过的。可这种扑面而来的熟悉感,竟然让一向淡定的他有些焦躁。仿佛高延每念一句,他都能接出下面一句似的。无比的熟悉,就像是他自己的东西一般。

沈妙微微一笑,不再看台上的少年,而是继续看着棋盘上的棋子,她随手拈了一枚,放在了棋盘边缘。

“你这是在下什么棋?”冯安宁问:“胡乱下的吧,哪有把棋子放在这么远的地方?”

“远?”沈妙摇了摇头。

每一枚棋子都有自己的妙用,这一枚看似无用的废棋,能走到什么地步呢?就算现在瞧着离局中还有十万八千里,可是未来的将军,它可是不可或缺的一环。

现在,能看得出么?

远处的某个阁楼,远远的能将台上的场面尽收眼底。苏明枫摇了摇扇子,道:“这次高延不知是从哪里找来这封策论,倒是写的极潇洒,我倒想认识一下写这策论的人了。”

“认识又如何?”在他对面,紫衣少年懒懒开口。他整个人都坐在楼阁窗前,斜斜靠着窗口,半个身子几乎都要探出去。

“应当是位博闻强记的大人,”苏明枫不以为意:“若能结交,定能获益匪浅。”

谢景行嗤笑一声,转头看了一眼台上,手中多了一枚海棠。

海棠花还未谢,仿佛刚摘下一般新鲜动人,似乎含着清幽香气,却又显得有些肃杀。

“那可不一定。”

☆、第四十一章 丫鬟

台上,高延终于念完了《行律策》。

周围先是安静,随即小声议论起来。学生们尚且不懂这篇策论其中的含义,只晓得其中引经据典,煞是华丽。可男眷席上的大人们却懂得其中的深处,这策论看似不经意,却能一举中地如今明齐律法上的漏洞,并且给予弥补的方法巧妙改变。对于一个学子来说,实在是有些不可思议了。

台上校验的考官大约也没料到,高延竟然真的深藏不露。不过规矩还是要来的,一旦对学生的结果表示怀疑,自然就要先考验一番。譬如之前沈妙的那幅画,平心而论,这篇《行律策》比沈妙的那副画更高明,文采和实用都能双全。考验官便问道:“诚如方才策论所言,明齐行律多广围,你言需细细分之,又是怎么个细分法?”

高延心中一喜,那文稿除了有这样一篇《行律策》外,还有一个问题,与这校验官问的正是一模一样。他心中好生感激那给他写稿子的人,想着日后定要多给些银子打赏。因此,他便不慌不忙的挺胸抬头,按照那稿子上的答道:“分三层,商道、官道、民道皆应分别……”

台下,京典史高大人早已笑的合不拢嘴。他在官场上能到达如今这个地步,依仗的不过是皇帝的扶持和广为结交的人脉。可这样真本事的,确实没有。好在他有个好儿子高进,年纪轻轻就能帮他处理不少事情。如今二儿子高延也展现出如此不同寻常之处,他也得回祠堂给自家祖先烧两注高香祈祷了。

高进比他爹聪明些,到底是不相信自己弟弟能有如此智慧。只面对校验官的提问也能侃侃而谈,总不能连校验官也被收买了。因此,他也有些拿不定主意。

裴琅拿起桌上的茶盏喝了一口,手还有些微微颤抖,不知道为什么,高延所说的每一句话,都仿佛能印在他脑中似的。那种熟悉的感觉让他觉得十分荒谬,内心的焦躁完全无法平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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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明朗刚刚打了个盹儿,瞧见自己身边的人都看着台上的高延露出欣赏的神情。干脆扯了扯苏老爷的袖子,问道:“爹,他说的很好么?”

“少年英才。”苏老爹直接道。

苏明朗撇撇嘴,似乎很是无法理解,瞧了一转后没见到苏明枫的身影,问:“哥哥怎生还不回来?”

苏老爷轻咳一声:“你大哥如今身子虚弱,今日来本就勉强,就让他多休息一会儿。”

傅修宜听见这边的动静,瞧了苏老爷一眼,见苏老爷提起苏明枫眉间郁色不改,这才若有所思的收回目光。

无论如何,高延今日的这一仗都打的极为漂亮,对于校验官提出的问题应对自如,也就打消了众人心中的怀疑。不由分说,自然得了“一甲”。名次倒是其次,而是日后提起京典史,除了高进,众人还会知道他有一个青年才俊的二儿子。

高延得意的下台了。这一轮的“选”也就此结束,而女子组的“选”也开始了。

冯安宁并未上台,她本就在“琴”类这一项中出色,方才的“抽”已经抽到了琴类,其他的既然不出彩,也没有必要上台。沈清选了棋,她书算好,而棋类也是需要计算的,也算略有所长。沈玥则不出意外的选了“琴”。

沈玥自来就喜爱这些能够显得她出尘脱俗的东西,因着陈若秋原先便是抚的一手好琴,不仅会抚,还会自己随意谱些小曲儿,再写写词,沈玥便是把这一手学的极好。年年都能一甲,也因此年年的这里,都是众人欣赏她琴技的时候。

女子组中,一旦有了沈玥在,其他人大约都不会自取其辱的选“琴”类。沈清自然是下了功夫,“棋”这一行,得了个一甲。

待兜兜转转到了“琴”的时候,场上便又开始议论起来。

沈玥施施然上台,焚香浴手。她本来生的秀气婉约,粉衣柔柔的模样,煞是动人。而嘴角噙着浅浅笑容,还真有几分小仙女的模样。

她弹得是《咏月》。

《咏月》是一首极难的曲子,是在远方的游子思念故土和亲人。前面温柔怅惘,紧接着显得激烈怆然,到最后令人唏嘘。起承转合十分考验琴技,亦是感情动人。

上一世,沈玥也是得了这首曲子的风头,一时风头无两。而相比之下的她,则更加不堪。如今想来,似乎沈玥的每一次美名,都是踏着沈妙的狼狈往上爬的。

沈妙看向台上的少女。

沈玥已经开始了。她一拨琴弦,琴弦就好似有了灵性,在她手上无限柔软蔓延,曲子空灵,含着韵味飘飘扬扬的落入在场的每一个人耳中。她的手指在琴弦上翻飞好似蝴蝶穿梭花海,每一个转折都默契的浑然天成。

冯安宁咬了咬嘴唇,即便是她不喜欢沈玥,也不得不承认沈玥的琴技出众。相比起来,方才她得“一甲”的那首曲子,就实在显得十分拙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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