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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桃华被那一盅酒烧得脑筋也不大转个,竟然一时间想不到她原来说过的老家。

“江陵人。“

在崔准如深潭般不见底的丹凤眼的凝视下,她只好说了一个,脱口后才想起那俞姑娘幼时却是在江宁老家度过的。

崔准却仿佛已不记得她原来说过什么,夸了句南平的都城是不错的,又感兴趣地问起当地的风土人情。

任桃华后悔不迭,这江陵和江宁虽只一字之差,又同在长江流域,可是一靠沿海,一近蜀地,风土怕是大大有异,以前做的功课算是白搭了,只好说自已深居简出,也不大懂,含糊地说了几个原来在江淮一带大概能通俗共用的地方人情。

崔准的样子有几分失望,只点点头,没再问什么,又自斟自饮起来,倒教任桃华放了几分心,唉,通常说一个谎后下场是,要说一百个谎来掩盖这一个。

后来,崔准又自斟自饮了一会儿,任桃华看他有了几分醉意,便劝他回屋歇息,崔准不肯听,她只好喊了崔越,两人一块堆掺了他回屋炕上。

崔越离去后,任桃华上前替他解纽改衣,将外衣束带统统脱下,扯了薄被替他盖上。

这天半夜,任桃华被惊醒,却是崔准在呓语。

“溶月……溶月,别……”

崔准似乎在说梦话醉话,痛苦和绝望却无所遁形,刹那间,任桃华潸然泪下。

崔准和马溶月之间,自已似乎永远是多余的,小时不过是个牛皮糖兼小尾巴,这时她虽与崔准成了亲,可是在崔准心底,永远深藏着一个马溶月,无可替代。

第二天,崔准却没受宿醉的影响,早早起来照旧做了饭菜,神色如常平静似水,仿佛昨晚的脆弱反常只是任桃华的南柯一梦,真实不曾存在过,他还是崔家一大家子的顶梁柱,强大不可摧而稳重如磐石。

只是自那以后,崔准开始忙碌起来,有时侯一走就是大半个月也不见人影。

寻常百姓家的日子,柴米油盐酱醋茶,衣食住行,都是些细碎的琐事,却挤满了时间与空间,她甚至没空儿去伤春悲秋。

天下仍在继续乱着,岐地静难节度使李继徽为其子李彦鲁毒死后不久,四月,李继徽养子李保衡又杀了李彦鲁,又以分州宁州二地叛岐投附后梁,梁帝封了他做咸化节度使,又以霍彦威为静难节度使。

而魏博之乱持续到了五月。

不断的战争导致物价上涨,谷物蔬菜和棉布都涨得很厉害。

大米从每石二贯涨到了三贯六百文,棉从每两十五文涨到了三十文,绢从每匹五百文涨到了一贯二百文,绸从每匹六百文涨到了九百文,几乎日常的消耗都长了差不多一倍。

除此之外,每人每年还要交纳的三百文丁口税。

梁地平民的生活格外艰难。

所幸任桃华春种了不少蔬菜,加上她还养了一群芦花鸡和麻鸡,其中有四分之三都是母鸡,每天都至少能捡到七八个蛋。

她酿了几坛的江米甜酒,自给自足不成问题。

她又去西大街挑了一些色泽素淡的绢绸,回来裁制成江都城流行的款式,托佟嫂到鬼市夜市上去卖,居然销路极好,赚的钱足以供崔家一家人春夏的新衣。

所以她只需买一些米面和油就好,其它的花销都节省下来了。

这样一来,加上崔准不算微薄的薪资,即使要负担不菲的药费,依然能维持得下去。

生活不紧不慢的流逝着时光。

夏风吹红了卫州城,繁花似锦,却吹不走人们心头的忧虑。

任桃华更多了一个心思,近半年多来,她始终在留意有关南吴的消息,希望从其中能找出蛛丝马迹,了解到任府或卢氏的近况,可听到的只是温氏势力的发展壮大,别的一无所获。

端午节过了不久,银枪效节军校张彦请罢昭德军,仍将相、澶、卫复归天雄军,为梁帝所拒。其后张彦对梁新任天雄军节度使贺德伦实行逼迫,让其求援于晋。

五月中旬,晋王李存勖进屯永济,杀张彦等为首八人以儆尤。

六月,贺德伦迎晋王入魏州军府,奉印节。

晋国又添魏州一土,天雄军自此由梁入晋。

魏博之乱暂时告一段落,晋王李存勖最终得渔人之利,梁帝痛心疾首。

梁地的百姓并不关心领土的得失,对他们来说,最重量要的就是战事平息,子弟安然无虞。

可是魏博天雄军纳入晋王麾下并没有结束西北的战事,开封府尹刘寻率部并未返京,而是就地驻扎观望伺机而动。

贝州节度使张源德北面联合沧州、德州,南面连接刘寻来抵御晋军,曾多次断绝镇州、定州的粮路。因贝州城防坚固。兵多将广,晋王无法拿下贝州,却反而以五百骑突袭德州,轻而易举攻下德州。

德州被晋王收入囊中。

隔壁邻家梅先生,原也是个读书人,以卖书画写书信为生,年三十多岁,媳妇娶得晚,一个年前才刚刚生下了一个儿子,趁着摆周岁宴的名目,左邻右舍都聚在一块庆祝。

梅先生的儿子小胖生得虎头虎脑,极是可爱,在抓周时却抓了一把小刀,众人不禁哑然。

有人已是幸灾乐祸道,“梅先生诗书传家的衣钵怕是没人继承了。”

梅先生苦笑着叹了口气,道,“也好,生在这乱世,百无一用是书生。”

说话间,小胖却挪动肥肥的小身躯,用闲着的左手胡乱地又抓了一只毛笔。

众人哗然大笑。

有人拱手笑道,“恭贺梅兄,你这儿子,怕是要文武双全了。”

众邻居纷纷恭喜梅先生。

大伙喜气洋洋地喝酒,一直闹哄哄了半宿才撤了。

天气入了伏,暑气炎炎,尽管物价高涨,她还是每日购置一些冰,自已做了汤水和冷饮给崔母和崔越饮用。

崔越虽然嘴上嫌弃她做得不太好喝,也每回都喝了个精光。

这一天,李先生的夫人穆氏惊惶万分地跑来了,说是儿子小胖不见了。

任桃华了也慌了,这小胖才一岁,自然不会自已跑出去玩了,便也放下手中的针线活,和穆氏一道去寻了。

左右邻居也帮忙找着。

下午梅先生回来,也连忙出去找。

一大群人整整找了一整天,差不多走遍了整个城池,孩子也是下落全无。

梅先生夫妇中年得子,视逾生命,穆氏哭哭啼啼寻死觅活的,梅先生也方寸大乱,在屋里来回踱着步。

任桃华在一旁劝慰拉扯着穆氏,也不知如何是好。、

邻居们七嘴八舌的,也挤在屋里不走。

有说报官,有说报官没用的,不如悬赏好一些。

梅生先还比较镇定,“这样吧,明天起早去找,别象今天似无头苍蝇的,城东城西城南城北分成四个组,每组再分小片,这样全面一些。”

夜色深沉月挂梢头,众人才散去了。

这个夜晚,梅先生夫妇夜不能寐,任桃华也没有睡好,可惜崔准这些日子出门,要不然也能给出个主意。

她又想崔准这些日子也不知在忙些什么,总是长时间的不着家。

梅先生贴了重金悬赏的文告,众人也大张旗鼓的寻了三天。

又是三天过去,小胖仍如石沉大海。

寻找的范围扩大到卫州城畿,河南,河北,甚至往南。

整整一个月过去了,不仅众人泄了气,连梅家夫妇也都死了心。

☆、第7章 旧病发

第七章

暑气渐消,秋凉乍起,想到过了不久天气就要转冷,任桃华便开始为一家人纳鞋子,缝制秋衣。

她有针线活水平突飞猛进,虽然出活儿还是比邻家的妇人慢上一些,可是比起从前只会刺绣做荷包已是不可同日而语。

这些贫家妇女们擅长的活计儿,原来她看别人做起很轻松,可自已实践才知,其实点灯熬油的,时候一长,又累眼睛又累脊椎,一整天下来常常是头昏眼花脖子痛,但每当崔准进屋嘉许地看她一眼,她就觉得分外满足。

“试一下合适不?”

崔准看也不看鞋,只浅笑地望向她,丹凤眼荡漾着脉脉情意,伸手轻轻握住她皓腕。

“不必了,娘子做的一定是合脚的。”

任桃华脸上一红,抽回手来,也不好意再让他试,转身出屋了。

出了屋到了院子里,她的心脏还是跳个不停,只觉得耳热面烧。

崔准最近也不知道怎么了,变得厉害,那样谨守礼教的谦谦君子,这些日子却是象换了个人,时不是对她甜言蜜语,充满了柔情,弄得她一惊一乍的,他们之间分明没到这种两情缱绻如鱼得水的地步,突然这般如此虽让她情不自禁心旌摇荡,可是心底深处的不安却在不停歇的扩大,心里总是不踏实。

她并没有看到崔准在她身后收敛了笑容,面无表情看着她的背影,深遂不可测的黑眸也失去了温度,仿佛是深冬腊月的夜,无边无际的寒冷。

八月,晋军夜袭澶州,陷之。

不久,晋王去魏县劳军,被梁刘寻在沿河丛林埋伏兵五千,重创晋军。

紧接着刘寻趁晋王在魏,计划用骑兵攻打他的心腹晋阳,回师时夺取镇、定二州,计划以十天为期,清除河朔一带的敌人。但天时不利,十多天阴雨连绵,军粮匮乏,士卒疲病,被晋军了先机提前回师。刘寻一计不成后,又打算占据临清断绝晋军的粮饷,又为晋将王德威所阻,只好退守莘县。

梁帝朱友贞下诏遣责刘寻拖延战机,劳师费粮,伤亡过大,并遣中使督战。

卫州百姓都忧心忡忡,生怕梁军不利,战火蔓延到卫州。

任桃华见家家储粮,也动用当初杨夫人给的十贯钱储了粮,非常时期,有备无患,即便是打不到卫州,也总是要买粮的。

这阵子雨下得频繁,好不容易出现了晴天。

她见秋高气爽阳光明媚,就把粮食挪出来晒了,又从两个厢房里取了棉背拿到小院里晾晒。

这样粮食不会发霉,晒过的被子也会带着阳光的味道又松又软。

她累得精疲力竭,搬了椅子在院子里歇着,太阳暖洋洋的,晒在身上格外的困倦。

不知不觉便睡过去了。

她不知睡了多久,才被刺耳的尖叫声惊醒。

她蓦地跳起,定了下神,才向厢房跑去。

这是她头一次见到崔母发病。

她撕扯自已的头发,被崔准箍住双臂动弹不得后,又张嘴乱咬,将崔准身上咬得血痕斑斑也不住口,崔准也不动,任她咬着,低声哄着她。

任桃华惊住了,口中喊道,“你不要咬了。”

崔母听到女子的声音,却静了下来,将头转过来,死死地盯了她一会儿,突然目露凶光,恶狠狠地骂了声小贱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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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狐狸精,骗我儿子,你娘是老妖精,拐我相公,一对骚蹄子,我恨呢,我怎么这么傻,引狼入室,我掐死你得了。”

崔越在一旁直叹气,“娘,你认错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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