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节(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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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开了,一只手将幽闲连人带食盒拖进屋,锁死了门。

幽闲的脖子多了一个尖利的物事,准确的压在气管之上,她连气都不敢喘,更别提说话了,只能挪动脚步跟着无寐往墙壁的书柜上靠,无寐触动机关,两人一齐走进墙壁的暗室里。

油灯亮起,气管上的压迫感全消,幽闲总算能喘一口气,“无寐师太,您不要发火,然镜和我至少现在还是盟友。”

“你是怎么知道我的身份。”无寐师太神情淡漠,锐利的目光似乎能将幽闲活剐了。

幽闲笑笑,端出食盒里的陶罐,陶罐外裹着厚重的棉胎保暖,打开盖子,疙瘩汤的香味缓缓充满了整个密室,肃杀的气氛缓和了不少。

“晚上这么一折腾,饿了吧,这是无疏师太命厨房给我做的夜宵,还有半罐呢,您要是不嫌弃,就凑合着喝一碗。”幽闲盛满了瓷碗,又拿出一碟切好的咸鸭蛋,蛋黄还流着馋人的油脂,“放心,我喝了一半,味道还不错哦。”

最后,幽闲将裹着白绸布的筷子汤勺摆好,目光恬静悠远,仿佛洞悉一切,“请慢用。”

傍晚和幽闲去仵作房认尸体,晚上溜出去查探情况,禀报给主上,后又急冲冲回到红叶庵,彻夜未眠,凌晨又被这个魔鬼般的小尼姑识破了身份,无寐突然觉得自己很累,是老了么?还是这些年在红叶庵过得□□逸了?

无寐静静的喝完一碗疙瘩汤,吃了四分之三个咸鸭蛋,蛋黄最少的那瓣留在青瓷碟上。

“我吃饱了。”无寐阻止幽闲继续往碗里盛汤的动作,“言规正传,你是怎么知道我身份的?”

幽闲将油灯拨得更亮了些,“你是然镜的人,从你进红叶庵的第一天起,无疏师太就知道了;现在她和十方肯定没有敌意,都放下了出家前的爱恨情仇,但毕竟一个是北焰国世家之女,一个是南焰国以前的大将军,他们的关系从来就不是他们自己能决定的,一旦两国兵戎相见,他们必当为自己的国家而战;何况无疏师太的前夫还死在十方手上,所以他们互相之间都设有耳目,只是都不说破罢了。”

“敢问无寐师太,琴楼的五大高手,宫、商、角、徵、羽,您是哪一位?”

“角,我是角,曾经是。”无寐师太神情有些恍惚,沉默了很久,讽刺一笑,“琴楼二十九年前就消失了,真是可笑,当初我们还觉得自己会死在它前面呢,你年纪那么小,怎么会想到了琴楼?”

“因为我认识宫啊,一具葬在沙漠的骷髅,要不是他儿子认出了白骨堆里的剑,鬼才知道他是曾经是六合排名第一的杀手。”幽闲很坦然,“琴楼瓦解后,他隐姓埋名去了大漠盗贼城,在赌坊打杂,取了一个年老色衰的波斯舞姬,他一身伤病,盗贼城又乱,他就教儿子剑法自保,有时候喝醉了,会讲起琴楼的一些事情。

“据他的儿子说,宫是自杀,最后那一年他瘫痪在床,早就没有没有什么尊严,沙尘暴那晚,他的手回光返照般能动了,刺了自己一剑,离心脏差那么一点点就脱了力气,挣扎了半个时辰才血竭而亡。”

“卖身葬父,供养母亲,宫的儿子把自己卖给了格斗场做战奴,几乎每晚都要和其他战奴一番生死格斗,以此取悦观战的客人,换得自己和母亲的粮食和净水。那个时候,他才刚刚十岁,运气不错,他至今还活着呢。”

许久,暗室都没有人说话。

最后,无寐师太双手合十,“阿弥陀佛,罪过,罪过,因果循环,报应迟早会来。我们年轻的时候目空一切,杀戮太重,在名利中迷失了心智,结下恶因,必遭恶果。”

“当初我选择来红叶庵做主上的耳目,也是为了在此地修行,念佛诵经,行善积德,希望能消除罪孽,年纪越大,越是会害怕报应。能在青灯古佛下平静死去,这是我最大的心愿。”

幽闲低垂着眼眸,“琴楼五大杀手宫、商、角、徵、羽。宫的剑法第一;商善长暗器和□□;你心思缜密,善谋略,所有需要你们五人联合出手的行动都是你一手策划;徵善箭术,无人能在他长弓追月下生还;宫最神秘,无人见过他的真面目。”

“你们五人中,商最残忍变态,他有在完成任务后割下死者的嘴唇泡在酒缸里做纪念的怪癖,昨晚你一见到那具尼姑的尸体,就冲出去呕吐,其实这只是为了掩饰你的震惊吧——尸体的嘴唇被割,你就立刻想起了商,二十多年了,你第一次有了同伴的消息。”

无寐师太默然点点头,“尸体让我想起了过去,站在仵作房外,二十多年前刀光剑影的生活仿佛就发生在昨日。”

“刚才压在我气管上的,是一把剪刀吧。”幽闲抚摸着身上的缁衣,“从我八岁进红叶庵开始,所有的缁衣鞋袜都是你拿那把剪刀裁的,宫曾经说过,角最拿手的兵器其实是一把剪刀,和他的剑一样,都是铸剑大师清泉圣手的作品,宫的剑柄上刻着流光二字,剪刀本来是清泉圣手送给他夫人的礼物,上面刻着一朵山茶花,清泉夫人好女工,善裁衣,后来那把剪刀传给了她独生女儿——就是你,无寐师太。”

“看来我在你面前早就没有秘密可言了,这你都知道。”无寐先是愕然,而后轻叹一声,“我的父亲因铸剑而闻名,也因铸剑而家破人亡,他铸造的剑杀了人,寻仇的人最后把他加上报复名单,死在了自己的铸剑之下。”

“后来我加入琴楼,本以为这辈子都不会有什么变化,岂料琴楼首领最后的第一笔生意是把我们所有人卖给尹国国主,他即位以前曾经重金雇佣我们五人杀了他十五皇叔,他担心我们透露秘密,就开价一个城池的封地给首领,首领设下埋伏的被我们识破,我们杀了很多人,逃亡中没有了联系,呵呵,其实我们也不想再联系彼此了吧,有了这样的经历,谁还敢相信谁?我投奔了十方,他是我父亲唯一的学生,也只有他有能力帮助我消失,现在尹国的探子还在打听我们五个人的消息。”

幽闲轻咬下唇,“最近这些事件,针对的其实是我和然镜,我猜那个商如今和你一样,也成为了某个高位者手中的利刃,他或许躲在某个角落观察者我们,伺机而动。那个死去的尼姑下嘴唇被他习惯性的割掉,后来他可能觉得这个符号太过明显,尹国的探子得到消息,必然会联想到他,所以他就把下嘴唇塞进死者喉咙里,并故意在死者身上乱砍,弄得面目全非,造成一种虐杀的假象。”

“商做事残忍狠辣,不好对付。”无寐淡淡道:“你害怕了么?今晚向我挑明这么多事情,是想让我帮忙对付商?商的排名在我之前,我恐怕没有把握。”

有戏!幽闲有些激动,绕了那多话,终于提到实质性内容了。

“无寐师太,您对我那么好,照顾我十多年,有时候还帮忙拦无疏师太的戒尺,你的剪刀从未伤害过我,冬天的棉袄,夏天的薄衫都是你裁出来的,就是针脚一般,不够密实,不过,嘿嘿,也比我奶娘强很多啊。”幽闲有些撒娇的靠近无寐,

“所以,我怎么舍得你一个人独自面对那么可怕的商呢?相信我,你从来就不是一个人。宫、商、角、徵、羽,宫死了,徵没有消息,但是羽还在,他将与你合力对付商。”

“羽?他还活着?我们谁都没见过他的真面目,你确定是他吗?”无寐抓紧桌角,以防自己跳起来。

幽闲不急不慢的说,“当然,其实他一直在你眼皮子底下,今天早饭后,他会出现在庵堂柴房,是真是假,您自己眼见为实吧。”

好困!幽闲伸了个懒腰,折腾了一晚,脚步都有些虚浮了。

无寐突然想起了什么,“宫的儿子既然还活着,他的剑术也不会差,你可以请他帮忙,万无一失。”

幽闲摇摇头,“他目前在帝都,帮忙扫清垃圾,最晚过完这个冬天我就要回帝都了,这把剑,还需要磨砺。”

无寐开启暗室,两人走到房门口,无寐停下脚步,有些踌躇,“我有一事不明,当然,如果你不愿意说就算了。”

“什么事?”得到了无寐的支持,幽闲轻松许多,变得爽快起来。

“宫的儿子怎么成为了你的手下?你是怎么认识他的?”无寐问。

“您还记得他在格斗场做过战奴吧?”幽闲笑笑,“我们就是在格斗场认识的,有一天,他的对手恰好是我。”

无寐觉得不可思议,“你——你怎么会?”

幽闲依旧云淡风轻,“那几年我组建商队,打算跨过沙漠去西方赚大钱来着,结果途中被手下背叛,钱财全失,自己还被卖到盗贼城格斗场,做了一名战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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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寐师太惊讶到无语,她只记得幽闲向无疏师太打了个招呼,说是出去云游三年再回来,三年后她果然回来了,带着许多奇珍异宝,还送给自己一套精致的玛瑙杯,但从来就没提过战奴这些事情。

“呵呵。”幽闲打了个呵欠,好像这件事情与她无关,“其实这样没什么不好,因果循环,福祸相依,最后我还是衣锦还乡,明白了一个道理——人一定要学会相信别人,但是一定不要依赖别人。”

☆、桃夭

幽闲小时候经常为自己总有一天要回红叶庵做尼姑而郁闷,她很清楚,即使然镜挥刀自宫,也不可能变成尼姑,她必须要和他分开了。

所以她三番五次的建议主持十方:师傅啊,你干脆把红叶庵的无疏师太娶回来吧!

“为——为什么”,十方脸红了,难道自己那点小心思连一个小毛孩都能看破吗?

幽闲滴溜溜转动着墨葡萄般的大眼睛,纯真而透明,“你娶了无疏师太,师太就带着嫁妆来红叶

寺,我就不用去红叶庵了,您把红叶庵卖了换成钱,可以买好多好多糖饼吃!”

呜呜,幽闲是个自私的小魔鬼!十方和尚咬着佛珠泪奔。

在绝大部分人的观念里,嫁娶,就是爱情最完美的归宿。

十方在年轻的时候,也是如此认为,他是个天生的军人。

军人,这个拥有世上最爆裂的破坏欲和最温柔的保护欲的职业,有时候是非常闷骚且郁闷的。

他们对书坊里热销的才子佳人小说呲之以鼻,说这是最虚幻可笑的事情,其实内心的嫉妒欲已经爆棚了——为什么都是那些手无缚鸡之力的读书人抱得美人归?!保家卫国的其实都是我们军人!有木有!有木有!为什么我们就得不到美人的垂青?漂亮的胸肌斗不过瘦不拉几的笔杆子?

唉,这也是没有办法事情,谁叫那些写言情小说的都是郁郁不得志的潦倒文人呢,他们在现实生活中得不到美人的垂青,晚上孤单寂寞,只好在文字中寻找慰藉,甭管是小家碧玉、大家闺秀、公主郡主、青楼名妓,甚至那些不是人的狐狸精、鲤鱼精、女鬼什么的,最后统统都在书生床前解下石榴裙。

这好比饥饿的卖火柴的小女孩,她划亮一根火柴,幻觉中,那只烤得外焦里嫩的鸭子扑扇这翅膀肯定是飞向她自己,温柔的母亲只对她敞开怀抱,而非路边擦皮鞋的小男孩,尽管小男孩也冻饿的快要死去。

这和自私无关,因为这世上一半人总是不会懂得另一半人的痛苦。正如世上的一半人也不会懂得另一半人的快乐。

年轻的十方,既没有显赫的家世,也没有帅气的面庞,他被寂寞迫害的很惨,脸上的痘痘一波还没停息,一波又来侵袭,离毁容不远了。

好在他是个出色的武士,并秘密入选了皇家斥候营,为了任务,他假扮成普通人,伺机接近铸剑大师清泉圣手,还做了他的学徒。

一天,他去山上采师傅要求的矿石,失手坠下山来,醒来时,身边坐着一个绝美的姑娘。

她说,“你掉进水里了,昏迷了三天。”

天啦!这不是在做梦吧!十方感激涕零,当了近二十年的光棍,上天终于派一个仙女般的姑娘拯救他了!

十方不知道,他那张脸在水里一泡,又三天没洗脸,脸上脏乱堪比抹布,几个痘痘还渗着脓水,整体形象离狰狞不远,他任何一个面部动作,哪怕是微笑都看起来很扭曲,如地狱恶鬼。

“你——很疼吗?”她问。

“哦,不疼,不疼。”十方想坐起来,发觉左胳膊脱力,刺骨的疼,楞道:“我不是掉进水里了么?怎么胳膊好疼?”

“对不起。”姑娘脸一红,尴尬的说,“把你拖过来时,不小心将你跌进石坑了,结果就——。”

“啊,没关系,没关系。”十方慌不择言,“别说是一条胳膊,就是三条、四条也没问题呀。”

美人,“……。”

十方大窘,“说错了,我的意思是再断一条胳膊也没关系。”

美人,“……。”

纠缠在断手断脚上是不明智的,于是十方换了个极没有品位的话题,

“咳咳,姑娘,你吃饭了没?”

美人有些愧疚,“对不起,在这里困了三天,我不敢出去找吃的,怕你被豺狼给吃了,干粮刚能撑到今天,哦,我这就去钓些鱼回来烤着吃。”

“不用麻烦,我也不饿,呵呵。”十方连连推辞,可惜肚子很不配合,咕隆咕隆的如同战鼓在敲。

美人,“……。”

很多年以后,年幼的幽闲睡前吵着要听十方讲故事,十方讲了个佛门舍身饲虎的故事,幽闲听了一半就捂着耳朵在床上打滚,“好血腥,不要听!不要听!”

十方无奈,编造了一个武侠奇情的故事讲给了幽闲听,将自己和无疏的初见代入进去,男主叫逍遥,帅得惊天地泣鬼神,女主叫做嫣然,对落水的逍遥一见倾心,决定和逍遥浪迹天涯,做一对神仙眷侣。

“师傅啊,这就是传说中的解狗吧。”幽闲眨巴着眼睛。

十方满头黑线,“是邂逅!”

“师傅啊,嫣然救了落水的逍遥,是不是嘴对嘴的吹气?”小幽闲睡意全无,“逍遥发烧了,嫣然把他的衣服全都脱了给他降温,最后逍遥又冷的发抖,然后嫣然脱光自己的衣服,抱着逍遥给他取暖。逍遥是不是有个师妹?嫣然是不是有个师哥?两个人各种羡慕嫉妒恨,总是想拆散他们,不过还是阻止不了干柴烈火,他们隐退江湖,自己种田种菜吃?”

“……。”十方彻底无语了,现在的孩子咋那么早熟呢?

次日晚上,已经长成少年的然镜找到了十方,神情严肃的说:

“师傅啊,‘干柴烈火’这种词不适合讲给小孩子听的,还有,脱光衣服取暖,嘴对嘴吹气这种情节也是不对的,您完全可以直接跳过,说‘灯灭了’,或者‘第二天’就行……。”

十方很委屈:这是幽闲自己讲出来的,我可什么都没说啊!

幽闲被哥哥接下山吃肉,晚上睡觉的时候,钻进武信旋被窝里,

“奶哥哥,前天十方大师给我讲了故事,我现在讲你听哦,从前,有个大大大美女,叫做嫣然,有一天……。”

第二天,武信旋红着眼求母亲不要送妹妹上山了,他说,“十方和尚居然给她讲一对男女脱光光修炼功夫,后来男的走火入魔失忆了,他娶了别人做老婆,女人去寻他,他老婆欺负她,不给饭吃,拿竹签戳指甲,吞炭弄哑,熏香弄瞎,还割了她的舌头炖汤给丈夫喝……。”

十方:我冤啊,我比窦娥还冤啊。

幽闲一脸无辜,“师傅,您就认了吧,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

尴尬的邂逅之后,十方带着美女去铸剑阁见清泉圣手,美女翻山越岭来这个山沟沟就是为了求师傅铸剑。

清泉圣手拒绝了,说自己从来不为女人铸剑,十方不忍心看着美女失望的表情,他拍着胸脯说自己可以为她铸剑,以报答救命之恩。

美女在铸剑阁住下了,她的话不多,十方是个闷葫芦,两人每天交谈的内容有限,但时间长了,也渐渐对彼此有些了解。

美女叫姜郁,是北焰国名门世家之女,姐姐是帝都第一美人姜暮,听说明年就要进宫做后妃了,姜郁从小身体弱,父亲请武师教习女儿强身健体之术,到了议亲的年纪,姜郁看所有的世家弟子都不顺眼,于是离家出走,打算做一个仗剑走天涯的侠女,侠女不是都有一把和自己身份匹配的宝剑么?姜郁不屑与和一堆人抢宝剑,也不敢挖古墓偷死人的东西,所以来铸剑阁求剑。

“你是不知道,那些世家弟子个个满脑肠肥,酒肉吃多了,脸上长满痘痘,恶心死了。”姜郁蹲在地上拉着风箱,数落家族为了利益摧毁她的幸福。

十方遭遇重创,铁锤失了准头,敲在石墩上,默想:我不是满脑肠肥,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长那些痘痘……。

姜郁感觉到异样,便抬起头来,看到满脸痘痕的十方,顿是明白了,她连连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说你,你其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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