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节(1 / 1)
武梁道:“娘只看到我穿得光堂,却不知道我在贵人府里,随时担心被打罚没了命去。这些年又想爹娘兄长得紧,只盼着一家子骨肉得团聚。
如今我也积攒下不少银子,只是和家里音信不通的,也没法捎回去用。如今娘既然来了,就去求求府里主子,帮我赎了身吧。赎身的银子我出,回头家去了,身上的银子也够买上个三二十亩田地,以后一家子生计就都不用愁了。”
妇人一听,只觉得女儿傻。把身上的银子给家里用就好了呀,何必还要拿出一部分来赎身呢?赎了身指着身上的银子坐吃山空,哪里有继续在那里挣银子来得好呀。
这算算才几年呀,竟然能买几十亩地了呀,出了府去哪儿能挣那么多银子钱呀。
吭吭哝哝的便不同意,使劲地劝着武梁。
武梁又是诉苦,又是求告,又是利诱的,妇人总不答应。武梁甚至说,府里二爷也就十来日就要娶新夫人进门了。那新夫人以前和她有很深的私怨,进了门就要拿她下手了,如今她正惶惶不知如何活命呢……
因为在贵府里能挣月例银子,能穿这细绸衣衫,当娘的就不顾女儿性命了不成?
当娘的也只让她忍让,说她这般好命,肯定也能逢凶化吉,没准大造化在后头也不一定……
武梁:……
☆、第88章 .翻脸
武梁发现,这妇人十分的能说会道,她竟然是说不动人家半分。怪不得申建这么放心让她们单独见面。
感觉上,这挺象一只亲妈的。对女儿有想念,也有自己的算盘。那长相思想,眼界见识,都挺符合她的身份。
如果身世家人也帮不了她,那目前她是想不到别的什么办法去要回身契的了。
想了想,再试一回吧。
她松开妇人的手站起身来,走开几步,这才问道:“说了这么久,你说你是我娘,可有什么凭证没有?”
忽然这么转口风的问话,那妇人就愣了一愣,这都抱头痛哭这么久了,才来问这个?
妇人道:“一家子灾荒年间颗粒无收,农家人卖儿卖女多了去了,哪里有留什么凭证,谁还敢想着能把卖了的儿女讨回来不成。”
见武梁怀疑地看着她,露出明确的不愿意相认的意思,便又哭起来,说凭证她没有,但当娘的,当时卖女儿的细节是记得清清楚楚的。于是一五一十的说着:
“马车停在路丫子上,红色儿的车厢蓝绸的帘儿,看着就富贵阔气,半村儿的人围着瞧。二毛跟你玩得好,躲在一旁边哭着边偷偷拿弹弓射那马,说把马打痛了打跑了,马车就不能把你拉走了。前门儿那木老婆子想让她家孙女顶了你去,把她孙女儿推挡在你面前……”
武梁听着,觉得除了这个二毛还挺萌外,其他也听不出来个什么,便道:“你说的这些,我半丝儿都不记得了,总不能空口白话儿的,你说是我娘就是我娘吧?前儿个也有个妇人说我长得象她家失散的闺女,抱着我哭了一大场,临了还非要给我扯布作衣裳呢。”
妇人听了,就怔住了。然后忙道:“你是我家闺女啊,什么人竟来骗你,妮妮,你千万别听了旁人胡说去。”
“可是,你肯去求主子给我赎身吗?”
妇人迟疑。
“你看若是亲娘,肯定舍不得自家闺女流落在外,随时没命……”说着就想往门外走。
“我,我去试试,我去求你们主子去。”妇人忙道,过来拉她,“你们主子求得动吗?会刁难吗?会要很高的赎银吗?”
“赎银不会高,主子又不贪图这个,反正我出就是了。主要他不愿意把府里奴才放出去,肯定以各种理由推脱。娘你只管去求他,天天到府门外去泡着磨着,大声的哭着求着,要以情动人,要不回闺女会死的那种,让街邻四坊都听着……”
妇人点点头,还不忘交待着:“你是咱家闺女,和别人可不相干,妮妮你千万不要上了别人的当。”
掏赎身银子出去很可惜,以后没了收入来源很可惜,但还能落几十亩地在手上,好过什么也落不着呀。武梁想,这妇人似乎挺精明的,就算和女儿没太多感情,也肯定算得明白这些吧。
可是这妇人大概是太精明了,接着就问道:“那先头那个妇人,要认你做闺女那个,最后怎么没帮你赎身呢?”
“噢,她本来是想的,只是她家门第过高,她听说我当年是被卖进艺馆,入了贱籍,便说帮不了我了。”
妇人听说她被卖入过艺馆,神色也惊讶起来,跟着便含糊道:“那可不是,那可是被人戳脊梁骨的事儿啊……旁人知道了,一家子可咋抬头呀……”
竟是又迟疑了。
武梁揉眉苦笑。笑娼不笑贫,象她这种人,果然连贫苦农人也是瞧不上眼的。哪怕这是自家闺女,哪怕还有财物傍身。
不过妇人这态度倒越发不象假装出来的了。
向程向腾要身契,绝对需要死赖才行,她这般一会儿一变的迟疑,就算现在讲通了答应了,只怕事到临头被人家一训一吓的,也就缩了。她缺少那种浑不吝的无赖脾性,更没有那种想替她赎身的迫切心思。
还是算了吧。
刚才她盯着这妇人看了半晌,也一直握着她的手。最初虽是不想她在身上乱摸乱抱的,可交握了这么久也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武梁想,不管这位娘是不是真的,她们总归缘份太浅。
本来申建想把她放在程府里用,当然是不会让她赎身的。武梁原想着,如果她能说动这亲妈思想转寰肯为她赎身,那她就直接把这事儿跟程向腾说去,让程向腾向申建要人。
等这事儿挑到了明面上,她也就失去了利用价值,那妇人一家子人便也失去了利用价值,申建何必还捏着他们不放呢。
然后,她再寻机撺掇妇人一家到程家哭闹求赎。
现在既然人家不愿,她就要表现决绝才行。要不然那申建还真以为这妇人一家子是她的软肋呢。
她把身上的荷包掏给妇人,那里面有十两银子,按市价可以买她俩闺女了。武梁说这就是她的全部积蓄,都给了她去。其他虽还有些,却是主子屡次赏下来的首饰衣裳等值钱物件,要变卖了才有现银。
妇人拿着荷包,挺开心的样子,又有些失望,见武梁要走,似有不舍,嚅嚅的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武梁道:“你看,你自己也并不确定我是不是你家孩子。就算我是,当初卖了我换了你们一家几□□命,以命抵命也已报答了你们的生养之恩了。如今恩义两讫,以后咱互相都不必再惦记了。”
她们见面的地方是一处私宅,不过武梁想申建肯定有什么方法能窥见她们两人聊天的情形,要不然他不会刚巧这个时候进来。
申建一把将妇人手里的荷包抓在手里,朝带进来的两个随从一示意。那两个随从随即上前,一个从后面勒住妇人脖子捂住嘴,一个从前面朝着她肚子就是狠狠一脚。
那女人大约是卖了女儿后并没有受到什么干扰的活到了现在,如今来寻女儿也一切正常,没想到忽然遭受暴力。
如今想叫也叫不出来,痛得想弯腰也不能够,只脸上的表情十分的扭曲。
申建让人接了这妇人来认闺女,并没有约束过她半分,也没有给她特意交待什么话,就是让她以最真实的状态面对武梁,好让武梁确认,这就是她的亲娘。
见两人谈话结束,申建这才适时出现,他看着武梁似笑非笑,道:“果然狠心,自家亲骨肉就只值十两银子?还恩义两讫?生身父母恩是可以两讫的吗,真是闻所未闻啊。只不知你能不能狠心到,看着亲娘遭罪也不理会呢?”
那随从便抬脚又踢。那妇人闷吭着,捂在嘴上的手缝里便有血漫出来。
武梁正色道:“人我是不会认的,不管她有没有证据。卖了的儿女就是别家的人了,既然当初被当作物件去换钱,哪里还有什么人情可讲。申公子拿不相干的人来要挟我,着实可笑。”
说着转身就走。
申建也不拦她,只在她身后嘿嘿直笑,“你大概已经知道了,你有爹有娘,另外哥嫂弟妹,二个侄儿二个侄女儿,一家子至亲统总十人。我想我未必会让你办够十件事。但若有事找你时你不办,这十个人便肯定会少了一个去……让我看看,你到底有多狠有多硬,能不能让十个人都消失掉。”
“噢,这第一个么,就拿这妇人祭刀。这次也不用你做什么,你只需告诉我,你会听话还是不听。程老二婚宴上,等你答话。”
···
武梁是咬牙硬撑着面对申建的,实际上她那点儿狗胆儿,向来对斗狠胆儿颤得很,一直担心人家会不会打得兴起,最后连她也一起收拾起来。
等好不容易硬撑着走出那宅子,便忍不住身上发软心里苦笑起来。寻亲吧,要身契吧,好嘛,看如今这惹的一身骚。
说到底,申建目前为止还并没有让她做过什么。就算告诉了程向腾去,人家只需不承认便可以赖过。程向腾也没什么理由能把他如何。
而程向腾呢,若知道她是人家在他身边放的长线,他会是何反应?他当然不知道她换芯了失忆了,不知道前尘往事了。他只会觉得她隐得太深隐得太久,让自己倍受愚弄而越发恼怒吧?
武梁很头痛。
这事儿可不比内宅里女人们争风吃醋,反正也翻不了天去,男人没准还觉得有趣呢。这事儿可能关系大了,尤其现在还是这样敏感的时期。
就算她主动承认,他也不会谅解吧?问题是她又要承认些什么呢?
若不告诉程向腾,也不理会申建,那个妇人怎么办呢,真不管她了吗?
武梁很焦燥。
在京城里偷偷救个人,武梁觉得那位邓领统大人应该可以。他本身那种独行侠的功夫过硬,加上手下人多,把人弄走,再把那申建打个半死,躺个三五年的起不来床才好,看他还怎么做怪去。
悄悄让芦花出去打听,看能不能约这位统领一见,才知道这位邓大人已然启程去了边关了。
尼妹。武梁在院子里团团转。
一天,也就一天而已。这天晚上,该到了吹灯拔蜡时候,武梁却还坐在梳妆台前,对着镜子默默凝眉。
程向腾却忽然身携雷霆之怒踢门进来,他寒着一张脸,盯着她道:“妩娘,我问你,你是谁的人?”
武梁呆。东窗事发,这么快?
谁的人,说实话,她也不是很清楚啊。
程向腾过来,一把将她从坐着的墩子上扯起来,盯着她道:“你,是别人放在我身边的暗桩?”
武梁摇头。
摇头不算。程向腾喝道:“说!是不是?”
武梁下意识地继续摇头,“我说我不是,你信吗?”
“我不信!”程向腾怒道,“你不知道吧,你最近心神不属,又总外出,我担心你起什么心思出什么事,着人悄悄跟着你。结果呢,你去了什么地方?”
那处宅子,看起来好像是私家住户,普普通通,但其实那是别人隐密的办事儿据点之一。那是谁的地方,程向腾早就知道。
这样的地方,他也有几个。若非可信可靠之人,岂是随便可以进去的?
武梁明白,她已经失了先机了,若是再迟疑不决,肯定得罪加一等了。于是便扑上去抱住程向腾,道:“二爷你且息怒,我这不是一直等你到现在,正要详细说给你听的嘛。”
程向腾不信。他刚才进来,问她第一句话时,她怎么不这么答?不过他也没阻止她,只道:“快说!”
武梁于是从生孩子那天说起。生了程熙后那天夜里摔下床,大约是人太虚弱又脑袋着地吧,反正当时差点死了。
“那时桐花可是连丧都报上去了呀。后来侥幸醒转,却是不记得从前的事儿了。”武梁道。其实她自己也觉得失忆什么的,这理由很坑。以至于她虽是真话,都不好意思拿出来一提。
“至于是不是别人放的暗桩,也许吧。我真的不记得了呀。”她道,“那天酒楼里遇见申建,他说机缘巧合找到我娘了,问我要不要见一见,这才约了今天去那处私宅的。”
“后来呢?”程向腾眯着眼睛,危险地看着她。
武梁忙道,“后来很惊险哪二爷,申建突然发颠,打了那据说是我娘的妇人,还说我们一家子都在他手上,要我留在二爷身边,伺机替他办事儿,不然就将我家人一个个卡察掉啊……二爷,我吓得到现在心还没落到实处呢。也正想求二爷,救救那家子人吧……”
“就这样?”之前的忘记了,今天的就这样,什么对不起他的事儿都没干过,清白如斯好暗桩?
的确啊,咱就是这么清白这么好。可是,也的确有些干巴巴难以取信于人啊。
武梁想了想,拉着程向腾袖子,道:“二爷你说,你可有什么隐秘事可能是我传出去的?二爷你说,你可觉得我傻?这府里有二爷,有程熙,我如何会帮别人去?”
“我说的话二爷尽管去查证。我从没做过对不起府上,对不起二爷的任何事,以前没有,以后也不会有。我之前觉得申建不太对劲儿,就及时提醒二爷注意他了呀,对吧,二爷。”
对不对的,他都不会全信。
程向腾想起之前武梁时不时的会和他聊起时政,大多时候都是她主动在问。他清楚地记得,酒楼他去接她那天,她还问过他朝堂上的情形,问过他申建是哪一派的。
以她的聪明,若真和申建混在一起,却在他面前玩这种真真假假的手段混淆视听,完全游刃有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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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早该想到的,一个小小歌伶,若说曲儿唱得好听些,词啊调儿啊知道得多些,倒也说得过去。可她却未免懂得太多会得太多。
这一定是受过严格的培训吧,要不然一个十多岁的小女孩,何来那许多的见识见解。以前都是他心盲,只知对她赞叹,却没有往深处多想一想。
武梁见程向腾脸色还是难看,便道:“二爷若还有什么觉得我不对的地方,尽管问我。”
问什么都没用,这事儿戏不得,要靠事实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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