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节(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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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咄咄逼人地跟过去,几乎是“抢”了过来。

老爸抬头,张大眼睛看我,显然是想参透我这一系列强势动作的意图。

我把他的碗叠罗汉一样叠进别的里面,边看着他,说:“爸,聊聊吧,我想跟你好好谈谈,行吗。”

“没什么好谈的,我不会同意。”他固执得像一块不可转移的磐石。

“但我还是想跟你聊一聊,我有许多话要说,也希望你能听一听。”我努力在语气里施展出强韧的笃定感,仿佛我胸有成竹无所畏惧,可实际上我比谁都紧张啊,我才是那个等待审判的犯人,法官快点决断吧,哪怕下一秒就一枪毙命,也别给我这样一个折磨人的死缓。

我跟爸爸对视了很久,紧张让我我后背都渗出了汗,我成了一片被抛进水里的泡腾片,只能被动承受消耗自我的激烈反应。是的,从小到大,我很少和父亲明目张胆对着干,今天这种以我为主动方的对峙,更是二十多年来的首发。

大概是我稚嫩无比又故作强硬的坚持感染了他?反正到最后,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可能就分把钟,可在我看来却像一个季度一整年那么漫长,我在一片混沌焦虑的气泡里找到了父亲的应答:“行,聊聊吧。”

☆、第三十六张处方单

这一次的交谈还是在书房,只是除了父亲之外,还多了妈妈。

我们三个人各占桌子的一边,老妈给每个人斟了茶,袅袅的白气从杯子口蒸出去,在过分静谧的环境里恣意制造存在感。

“说吧,”爸爸往椅背靠了又靠,像在努力寻找一个能与身体精神协调的契合点。很快,他看向我:“小含,你妈妈正好也在这,你把事情前前后后说一下,对父母也没什么好隐瞒。”

“我本来也没打算隐瞒。”我在他不知是刻意,还是无意的的凌练视线里无所适从,但还是强打起精神。

“那我们怎么到现在才知道?”爸爸问。

“我只是想找个,合适的时机,再告诉你们。”斟酌措辞让我的语速变得尤为缓慢,这次谈话至关重要,我已无法随心而动:“想潜移默化地,让你们慢慢感受到,直至接受……但是可能我还是太主观太自我了,没有考虑到其他的外因,给你们带来了不小的困扰和麻烦,真的很对不起……”

“这些暂时先不提,”爸爸双手交叉在膝盖,“我就问你几个问题。”

“嗯。”

“那个,江医生多大了?”

“三十二,虚岁。”

“南京人?”

“嗯,本地人,住新街口那边。”

“离过婚这事儿我知道,”爸爸的神情表明他正在细思着:“听说,还有小孩?”

“小孩判给他前妻了。”

“为什么?”

“孩子不是他的,”江医生所遭遇的那些往昔点滴,仿佛在我身上发生过一般刻骨,就那么奇怪地历历在目了,我陈述的速度也开始加快:“他和他前妻是由双方爷爷定的娃娃亲,没有任何感情,结婚之后没多久,前妻就抛下他和小孩,一个人去安徽投靠她的婚外情对象了,那时候,江医生就一个人,帮忙带小孩,还有照顾前妻的长辈。别人都说他窝囊,但在我看来,他只是一个有担当不愿正的好男人罢了。”我一直以为爱一个人都会设身处地感同身受,而现下的心绪也正印证了这个猜想。

“都说人应该先爱自己,才能爱别人,但江医生就不一样,他是那种愿意把自己排在后面,先把别人照顾到位的人,可能是性格因素,可能是家教使然,但是他真的非常好非常好,”我重复了两遍,鼻尖就那么酸涩了,连最后一个好字被打上哽咽的意味都浑然不觉:“他之前的感情生活很不好,让许多人都明里暗里对他有过异样的看法和评价,说中伤都不为过,”我竭力压抑着那些卡在喉咙里的梗塞感:“但我认为,你们还是应该去认识了解他的,不要太早盖棺定论。他的身份是比较特别,但他也是个平常人啊,他也是值得被喜欢的平常人啊。”

爸爸叹出一口气,说:“其实这两天,我去省人医访过。”

“访什么?”

“你可以不满我的作法,但作为一个父亲,我确实有必要去周遭查一下那个江医生的真正情况和人品,他只比我小十六岁,也是资历阅历都相当丰厚的人了,你还小,虽然快大学毕业了但终究是个学生,吃亏了可不得了,”爸爸慢慢在自己的语气表面淋上呵护备至的酱汁,撒上理所当然的佐料:“不过你也尽管放心,我悄悄去的,没惊动任何人,也不会让那个江医生发现。”

“嗯。”我不知道说什么,很想问一句访下来结果怎么样,又怕太显得自己咄咄逼人。

爸爸也没有恩赐给我具体的答案,把它们藏掖在心里,只像一个旁观者清的看客一样叫我的全名:“吴含,你考虑过以后要面对的东西么。”

“考虑过,但从一开始,我就没反悔过。我唯一担心的地方就是,你和妈妈,爷爷奶奶,吴悠……”不知道为什么,一想到家人会因为我不快乐我就好难过,像一柄最尖利的刀子□□了最柔软的腹地,戚戚地疼,很想遏止住强烈的,想掉眼泪的*,我的声调伴之胸口急促抽搐着,“我一想到你们也要因为我,被其他亲戚,朋友,其他什么人背后指指点点戳脊梁骨,就受不了,就感觉特别的对不起……”

我本就不是多坚强多勇敢的人,二十多年来,待我最好,为我遮风挡雨的一直就是我的家人,如今翅膀长硬了总爱往外飞,不免被荆棘扎伤,被雨滴淋湿,被烈日烘炙,我依然会毫不迟疑地回到这个熟悉老巢舔舐伤口,没有任何一个地方会比“家”还要治愈,光凝视着这个字都能有从脚底直窜颈椎骨的暖和。

“小含,”我清楚地听见了妈妈在叫我,她先前一直不吱声,此刻却利落地削断了我的话,一颗湿漉漉的东西从我眼眶坠出去,那些模糊的像素瞬间重归清明:“小含,妈妈问你一个问题,那个江医生对你好吗?有多好?”

爸爸斜眼过去:“这种问题有什么好问的,好是说出来的吗?好是这点时间就能看出来的吗?好多男的婚前对女孩子好得不得了,婚后立马原形毕露。你们女的整天就喜欢把重点放在这种问题上,一点意义都没有。”

妈妈没有反驳,继续沉默,她的性格向来隐忍。

爸爸看向我的同事,面上也收祁了刚刚针对妈妈的一丁点儿失控的烦躁。我知道,就算解释再多,他的心情暂时也不会快活得起来,他看着我说:“吴含,还有什么想说的么?”

我迟疑了片刻:“没什么了。”

爸爸隔空用手背挡了挡,黑眼圈在他眼底蜷出一团倦态的暗色:“那你去洗洗澡吧,我跟你妈有些话要单独谈谈。”

“好。”我从椅子上起来,缓了一会才走出门去。人只有再下一次直立之时,才能察觉到方才曾有多少紧张焦虑,几乎能把自己压垮到腿软。

“把门关上。”到书房门口的时候,我听见爸爸这样在背后提醒。

妈妈大概是着急,也压抑了许久,安静了几秒,我带着门还剩一条缝,就听见她急匆匆对爸爸讲:“吴陵,你先别着急讲我。我问那个问题怎么了?在想啊,如果没有特别喜欢上,让吴含收收心也是有希望的。我们被人讲什么也没事,反正活再久不过百年,再说那么谁那么无聊,讲一个人闲话讲上几十年?还不就是早几年凑凑热闹么,平心而论,那个江医生的外在条件是不错,你自己不也去医院仿了么,提起来都说好都在骂他之前的老婆。他要是真心对小含好,过个一两年有了小孩子,人家羡慕嫉妒还来不及。但我也担心啊,吴含比我们小二十多岁,那个万一结婚之后就改了脸,对小含不好了,前几十年我们当家长的还可以帮忙护护,等我们哪天去世了,那没有我们的二十年,她吃亏了怎么办啊?”

“你真是烦得远,”爸爸声音里是惯有的郁躁:“你这是都已经做好让吴含跟那个江医生在一起的准备呐?自作主张地太快了吧,我半个字还没答应。”

“小孩子喜欢有什么办法,我是没你那么计较旁人的看法,现代人普遍没有雅量,喜欢跟风讲人好坏,有几个真正有自己思想的,管好自己的事情就够了,如果真的要处,就好好处,吴含以后过得好,比什么法子都更要打那些好事者的嘴脸。”

“吴含就遗传的你的性子,自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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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要是自我就不会一直跟你讲对不起了,你懂不懂你自己姑娘的心啊。”

“是,我不懂,因为南晰松单独找的是我,不是你。”爸爸明显是怒气涌上来了,刻薄随之而来。

“还烦丢工作的事?还是说你已经收到公司劝退的通知了?被害妄想症么?到底是谁自私啊?谁第一个想到自己啊?”老妈不由提高一度声调。

“上班难道不是为了养你们?吴悠马上中考了,万一成绩差一些,找人不要关系不要钱?”爸爸很快拎出弟弟来针对妈妈的质诘,又悄悄压低嗓门:“要是小人小物的也就算了,这次惹上了厉害的冤大头,别的人的非议是一码子事,我主要怕的是,万一对两个小孩子以后的路有影响跟耽误怎么办。”

“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工作丢了还可以再找,你干嘛把什么事都想得那么差?”

“因为我负责任,有理智,做好一切最坏的打算,你又不知道要来的台风多少级,草棚子当然是扎得越结实越好,我才不会像你,做事就看心情!感情用事,想到哪做到哪!”父亲又扯到我:“你自己看是不是,吴含是不是遗传的你性格?但凡她有点大脑,也不会让自己在江医生那种男的身上越陷越深现在搞成现在这种样子!”

“对啊,你说的太对了,我没大脑才会跟你结了婚。”

“……”

父母微小的争议轻轻松松就击溃了我,作用简直比见血封喉还要快捷,我立马就能嚼到生长在空气里的那些透明而苦楚的果实,家人因为我内讧不断,我因为家人质疑自己,却又因为江医生所带来的正能量重归笃定,三番五次,循环往复,一波三折大起大落的情绪不停折磨着,耗损着元气和精力,让我却没有太多的力量和勇气战斗下去了,但我又不甘心马上就去认领这段似是而非的失败,就因为它还没有足够残忍地扳下现实的枪杆,它还没一击致命,所以我依旧心存侥幸,还不想舍弃,我徘徊在十字路口,红灯灭了又亮,绿灯明了又昧,我就迟疑着,心急如烧,不知道该选择哪条路。

左,还是右?

智力问答节目进行到最关键的环节,不得已而为之,我只能去求助场外亲友了。我从裤兜里拉出手机,编辑短信:“江医生,你好,我也不想跟你讲这些负能量给你添加更多压力的,我自以为是地以为我能处理好,但实际上根本不行。南冉冉的爷爷去找过我爸爸了,说了我和你的事情,大概还加入了一些个人主观色彩,我父亲听闻之后很生气,一方面是因为我欺瞒他没有及时告诉他,另一方是是他害怕自己的工作会因此丢失,担心这件事对家庭的未来会造成一些负面的影响,因为我,家里现在也是一团乱,我真的没办法了,实在没办法才来告诉你这些的,对不起。”

心里掀起狂风巨浪,我一边编辑内容一边接连不断地抹眼泪,手指已经沾上水的关系都无法准确地感应和触屏,只得一遍遍胡乱在衣摆上擦拭,它们就如同一个行走在瓢泼大雨间,正跌跌撞撞搜寻避风港的可怜虫,落汤鸡。

就这样反反复复,我也没看错别字,就匆忙按下发送键。

发送成功,我徐徐松出一口气,顺着走廊朝自己的房间走过去。

沿路,手机在我掌心震了震,我驻足,按亮了手机去看屏幕,他第一次回我短信这么快,我也是刚刚知道江医生也可以快速打字的:

“吴含,很高兴你能告诉我这些,这些事情本就应该是由我来负责的。你只需要专注当前,好好复试,好好毕业。我会尽快安排时间和你父母见一面,看看有什么可以帮忙的地方,去尽量减少他们的忧虑。小姑娘,别担心,也别着急,以后你的亲人也是我的亲人,工作丢了我来养。去洗洗脸,不要再哭了,我就在这。”

作者有话要说:说件事,为了对尚在追文的妹子表达感谢和歉意,作者准备大放血,这章下面留言的,每人送一个100点的红包,

300软妹币上限

就当是这段时间断更的精神损失费,钱很少,但也是鄙人的一片心意,

不管怎么说,很长一阵子因为各种现实问题缓更是我的不对,也为我的一些对于催更读者的吐槽感到抱歉,

对不起,诸位。

(切记,要红包的评论不要打分!不然我会被发牌有刷分嫌疑的= =)

☆、第三十七张处方单

翌日下午,我接到了江医生的电话。

他说的内容很平常,就像是普通情侣亦或是平凡夫妻间的对话,晚上有药代请他和同事一家去吃自助餐,问我要不要一起过去,不想去也没关系。他询问的方式也很温和,不是那种迫使人愧疚心虚的假仁义,而是哪怕对方不同意也一样理所当然的宽容。

我自然是答应,经过昨晚舌战父母那一役,我仿佛很久没见到江医生了一样,只眼巴巴等他来联系我,这之中的每一分钟,都是六十个小时。

趁着爸妈还不曾下班,我简单打扮了一番,贼手贼脚逃出家门。在没有完全得到家人认可前,我依然是偷鸡摸狗的朱丽叶,只能灰溜溜地披着夜幕,去私会情郎。

快到小区门口的时候,衣服兜里的手机震了,是江医生打来的,他告诉我他快到我们小区门口了,让我出门。

我说:“我已经在小区门口了,都不用你等。”等你也无所谓,你不来,我不走。我在心里补充,对仗工整,平仄有韵,恋爱期的女孩子大概都是临时职业诗人。

小区周遭的傍晚变得异常热闹,各种晚茶摊子都大张旗鼓在路口亮相,撇开了城管白日里的火眼金睛,连吆喝都更为响亮透彻。

天空已经半暗了,地面却没有因此没落,米糕、笼包、烧烤的香气被灯火涂上油彩,仍旧在可见的视野里明亮流动着。

江医生的车就这样,劈开了深蓝和橘黄的模糊交界,清晰地出现在我跟前。

他的视线从方向盘抽离,跳脱出车窗,跑进我眼底的一霎,我真的,真的有一种像是好久没有和他见过的隔世感。他拉长上身,替我打开了副驾的门。

我就这么顺势地坐了上去,带上门,江医生的手没有急于握回方向盘,而是轻轻握住了我的手,就在我刚好要去拉出安全带的前一刻。

像是突然被一捧温暖的热水浇满手背,余温又始终不散一样,江医生的嗓音赶着这趟余温洒进我耳朵里:“小姑娘啊,别总想着这些事,这些都不是多严重的事,也不是你们年轻人应该面对的事。你就踏踏实实地,但自己这个年纪的人,做这个年纪该做的事,像现在一样,去吃吃好吃的,买喜欢的东西,每天无忧无虑笑眯眯的,这样就够了。”

他不徐不疾,依旧是一派老师安慰学生长辈抚慰晚辈,倚老卖老的态势。

说话的途中,江医生就单手握着我的手,力道刚刚好,能让我知道他不会轻易松懈,但也不过于严密紧实,不见天日。

我笑,让他安心:“我真的没什么,你放心,看见你心情就完全好了。”

“这样最好不过了,”江医生停顿了一秒,又如同真的老年人那样絮絮叨叨,重复起跟之前差不多的说辞:“吴含,你真的不用去多想,吃好睡好就行了。事出突然,我没办法马上就替你解决,但会尽快。”

“真的没没关系了——”我拉成尾音,并叫出他的名字以表郑重和真挚:“江承淮啊,我真的没事了。”

“嗯,我不太会安慰人,可能罗嗦了一些。”江医生微笑自嘲着,可爱极了。

“你能在这就很好了。”我轻轻回,松开交织的手,腾出全部的双臂拥抱住他的手肘,往他肩头斜靠过去。

这里藏着一个甜美而欣慰的支点,能让我无所畏惧,敢于撬动全世界。

江医生不再出声,也不忙于开车,只是抬高搭在方向盘的另一只手,在半空拐了个弯,来摸了摸我的头,他的动作温柔成外面虚幻的光,鱼一样淋着影子,从我额头一下,一下,接一下地,游过去。

我们比谁都明白每一刻都会过去,我们也比谁都能体会到,这一刻就是过不去。未来也许会很好,但那不是现在,你我都知道。

所以谢谢你,江医生,你情商一点都不低,你的出现,你的主动,你的敢作敢当,都是举世无敌的最强安慰,你从不说“会好的”,你只会表现出“我还在”,而这正是我最需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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聚集的地方赤坂亭,德基七楼,主要就是日本料理。这边消费挺贵的,一般人请客才会来,自己花钱的可能性不大。

江医生的同事一家和药代已经在这里等了,同事君不是别人,正是那个热衷于调侃我的家伙。

他一家三口,有个女儿,头发短短的,看上去约莫三岁大。瞳孔是小孩子特有的黑亮澄澈,排挤掉眼白,占据了眼眶的大部分,她肉乎乎的小手紧紧勒着自己父亲的一根食指。

“江叔叔!”一看到我们这边,她就奶声奶气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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