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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嬷嬷扶着巧茗跨出澡桶,凝香取过毛巾帮她擦拭,凝霜去关了窗,回来与凝香一起服侍巧茗穿衣。

巧茗任由她们摆弄,若不是因为害羞,不愿让不熟识的人见到身体,她不会命她们留在外面,独个儿进净房沐浴,也就不会被那人袭击,陷入僵局。

幸而并没有人对缺少主腰感到疑惑,毕竟是要就寝,三人只以为新上位的端妃娘娘睡觉时习惯不穿主腰——这真的是很平常的事情。

*

后宫规矩大,嫔妃不侍寝的时候,也不能独睡,必须有人在寝间侍夜。

巧茗便命齐嬷嬷今晚陪她。

她受了惊吓,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总是睡不着,齐嬷嬷在榻上听见动静,起身询问。

“我认床,”巧茗胡邹道,“换了地方——阿嚏!”话说一半,突然连着打了几个喷嚏。

“娘娘一定是受了凉,我去给娘娘煮一碗姜汤去去寒。”

齐嬷嬷下了床,巧茗却道:“嬷嬷,我害怕,别留我一个人。”

“好,我陪着娘娘。”齐嬷嬷温和安慰道。

有人陪着,不等于不孤独。

巧茗还从未试过真真正正的一个人。

她经历过最苦最难的时候,不外乎教坊司那几年。可是,那时有巧芙陪在身旁。

在尚食局几日,又有同屋三女陪伴,尤其是阿茸与流云,对她照顾有加。

眼下,巧茗遇着了一个难题,却对谁也不能说。

齐嬷嬷是天启帝的人,告诉她便等于通了天。

阿茸和流云,只是小小宫人,除了一起担惊受怕之外,也帮不上忙,搞不好还要被她卷进风波里。

至于巧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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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巧芙在这里,一定会有办法,她主意最多,好像什么事都难不倒她。

只是,她不在……

这一次巧茗只能自己面对,然而,固中滋味一点也不好。

西侧殿耳房是茶水间,其内有炭炉,凝香很快端了姜汤来。

巧茗发出一身汗,放松下来,不多久便沉沉睡着。

一觉到天亮,梦都没做过。

睡得太舒服,醒了也不愿起来,丝绵被轻巧暖和,锦缎被面光滑柔软,巧茗完全不想和它们分开。

齐嬷嬷推开门,轻手轻脚地走进来,将一套衣裳挂上衣架。

艾绿梅竹纹褙子,配同色六幅裙,这是尚服局连夜赶制出来的。

清晨的阳光洒进来,像一缕缕金丝绣线,穿梭在衣裙间,仿佛给那蜀地进贡的雨丝锦渡上一层金光,闪耀着驱散巧茗心中的阴霾。

最可怕的结果不就是死么,她又不是没死过!

再忧愁也没有什么用处,只能走着看,船到桥头自然直。

如果,那船就是不肯直,至少在活着的时候好吃好穿好享受,不浪费重来一场的光阴便是。

“娘娘醒了。”齐嬷嬷转过来,看到巧茗睁着眼睛,“正准备叫娘娘起身呢,德妃娘娘已经到了。”

被堵了被窝,着实有些丢脸。

巧茗连忙坐起来,齐嬷嬷手脚麻利,服侍她洗漱穿衣,梳头上妆。

打扮妥当,出到次间,德妃正坐在榻上品茶,她与太后生得有五六分相似。因为年轻,看起来不像太后那么严肃,反而多了几分亲切。

到底是第一次见面,德妃见巧茗出来,便起身相迎,蜜合色的百子衣十分宽大,却也看得出隐在其间的腰肢纤细,并未显怀。

“是我失礼,让姐姐久等了。”巧茗告罪道,她出身低,又前途未明,只能期盼礼多人不怪,以谦逊做人来弥补不足。

屋子里地龙烧得有些过,巧茗热得脸孔微微发红,德妃从外面来不觉得,误会她因窘迫而如此,宽慰道:“不能怪妹妹,是我来的太早了。”

两人手拉着手,极亲热地寒暄了几句,这才分别在榻上坐了。

德妃问起凝香与凝霜服侍得可周到,“原本应当事先将人手备齐才对,不过我琢磨来琢磨去,如果说是殿外杂使的那些也就罢了,但是近身伺候的,还是应当由妹妹亲自过眼,合心意才最重要。妹妹放心,我已经同尚仪局那边打好招呼,巳时正便会将人送过来给妹妹挑选,都是今年新入宫,学好了规矩,还没跟过主子的人。”

人家事事想得周到,又以自己的喜恶为先,巧茗自然不会说不好,连声道谢。

德妃又道:“妹妹心中可有现成的人选?毕竟妹妹在宫中也有些时日,如果有相熟且信得过的,自是更好。”

巧茗想起阿茸来,但在她想法中,做女官有完善的升级制度,前途自是好过做宫女,便摇头道:“我在尚食局中也有几个熟识的,但她们就要升品阶了,想来不会有意到此处来。”

“要我说在分位高的主子跟前更有头脸才真,这可是上差。”

德妃不认同,但见巧茗确实不打算用旧识,便也不再坚持,转换了话题,正色道:“我专程过来,主要还是为了有件事情想先与妹妹提上一提,以免一会儿到太后那里,她提起时妹妹不知如何作答。”

巧茗见她收敛笑意,神情很是一本正经,便也跟着严肃起来,“还请姐姐赐教,究竟是何事?”

☆、第6章

德妃不紧不慢地品一口茶,润润嗓子,才徐徐道:“是帝姬的事情。”

听闻“帝姬”二字,巧茗心中隐隐生出一种猜测,然而她觉得不大可能,可到底没能忍住,倏地睁大眼睛,瞬间破坏了原本低眉敛目,极尽端庄的姿态。

德妃微觉好笑,看来不光是年纪小,心性上也确实有些小,这也是她不大赞同太后主意的原因之一,所以才打算提前说上一说,若这端妃自己不愿最好。

“我想妹妹也知道,”她说到此处微微顿了一顿,叹上一口气,作出十分遗憾惋惜的表情,“敬妃姐姐走得早,帝姬一落地就抱到慈宁宫里养着。不过,近几个月来,太后的头风之症发作得愈加频繁,一次持续得久过一次,还伴着头晕目眩,心慌盗汗。太医院那边没有根治的方法,只会说要静养,多休息。太后自己也觉得确实听不得小孩子吵闹,因而打算寻个贤淑的嫔妃,代太后行教养帝姬之责。”

所以选中了自己?

巧茗心跳有些加快,耳中果然听到德妃道:“我自己呢,有孕在身,不是那么方便,难免对帝姬照顾不周。淑妃妹妹向来身子弱,若是再给她添上一桩事,只怕人要垮下去,也不适合。翠微宫倒是有位今年新进宫的梁家妹妹封了修媛,但太后又怕她进宫时间太短,规矩不好,做事有疏漏。思来想去,便觉得妹妹是最合适的人选。”

巧茗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除了仅有自己知道,却永远不能宣诸于口的原因,她都看不出自己还有哪里适合抚养伽罗。

大殷立国时间尚短,为了拉拢朝臣,巩固统治,并未像前朝那般广择良家子充实后宫,三位帝王嫔妃数目都不多,但每个都是极有分量的勋贵人家出身。

与之相比,林巧茗的身份实在低得不能再低,就是那些个嫔位以下,不能独居一宫,必得依附嫔位以上者居住,因而也没有资格抚养皇子皇女的,都应当比宫女出身的巧茗更有规矩、更适合抚养伽罗。

太后她老人家到底看上自己哪儿了?

然而,明白那些道理是一回事,感情却是另外一回事。

巧茗心绪有些激动,巧菀是她唯一同母的姐姐,伽罗是她嫡亲的外甥女,她自是愿意代行抚养之责,简直可以说求之不得,却又担心表达得太迫切让德妃侧目,强制克制着,眨巴着眼睛半晌未曾开口。

德妃显然误解了,宽解道:“当年敬妃姐姐乃是早产,帝姬从胎里带着虚症,若是抚养起来,得比一般的孩童更耗费心神。所以,妹妹可得提前想好了,如果答应下来,将帝姬接到鹿鸣宫后当如何,若实在不愿,又该如何措辞婉拒此事。”

说着,复叹一口气,“我也同太后提过几句,我也知道妹妹好,但凡是应当循序渐进。一跃而封妃,明理的知道是太后看重妹妹,不明理的怕是要嫉妒,再把帝姬送过来,可不是把妹妹推到风口浪尖去,妹妹年纪还这样小,便要承受两重重压,实在太难为你。不过,太后始终觉得,帝姬到底是唯一的皇女,不能受委屈,养母的份位绝对不能低。”

“姐姐事事替我想得周到,巧茗感激不尽。”巧茗只好隐下心意,先行道谢。

同时觉得德妃说话做事颇有些滴水不漏的味道,先是收买人心,表明处处为自己考虑,又不忘点出她能有今日的地位都是仰赖太后寄望。

当真是既为太后做先锋劝服巧茗,又显得事事尊重,就算巧茗有任何不满,也落不到她的身上。

巧茗于是顺水推舟,“太后厚爱如斯,巧茗不敢推托。只是,我对照顾小孩子的事情当真没有多少经验,以前在家中倒是帮忙带过弟妹,可如果只是吃饭穿衣这等事,自然有乳母和宫人们打理,至于教导……”她咬唇,装出为难的样子。

“这点妹妹倒是不用担心,帝姬自有教养嬷嬷。齐嬷嬷是宫里的老人儿,陛下派她过来,也是为着给妹妹添些助力。而且,妹妹也是能识文断字的,不然也选不进尚食局不是,太后也知道这点,才敢放心将帝姬交托,妹妹也就别妄自菲薄了。”德妃一壁说,一壁在巧茗手背轻拍以示安慰。

巧茗当然不仅只能识文断字。

萧氏重视女儿的教育分毫不输儿子,巧茗在家中时要读邸报、背律例,还得学着分析朝局,虽则说后一条因为当时年纪还小,并没有真正进行起来,但基础却打得极牢。

好比说,京官里稍微有些名头的,论起九族五服来,巧茗敢说自己清楚得不输当事人本身。

又好比说,眼下她就琢磨不出来,刚才德妃提到的梁修媛会是哪一个梁姓大臣家中的女儿。

巧茗不记得前世有过这么一个人。

*

太后今日待巧茗比之前亲热不少,虽然仍没什么笑脸,但那是她严肃惯了,话可是多了许多。

“自打你救了伽罗之后,皇上的病也跟着好转了,我在信上同太皇太后讲,觉得你是有福之人,还会给身边之人带来好运,她也觉得是这个道理。太皇太后还说,她前往护国寺是为给皇上祈福,或许因为诚心,菩萨便送来了福星。”

巧茗满心感受只有一词形容——受宠若惊。

她面上不吝将这番感受放大再放大,大到太后眼尾轻扫也能解读成功,只可惜太皇太后她老人家离皇宫实在太远,不能够看到。

太后将巧茗夸奖够了,才步入正题,提出要她抚养帝姬,“看来看去,总觉得你最合适,而且你与她有缘。”

巧茗先谢过两宫厚爱,表明自己愿意为太后分忧,又将与德妃讲过的顾虑说了一遍,太后的回复与德妃如出一撤,显然事先商量过。

她便再跟进表一表决心:“臣妾定然尽心照顾帝姬,绝不辜负太后信任。”

此事便算定下。

太后当即命吕嬷嬷找了帝姬的乳母崔氏与大宫女莲叶过来,吩咐道:“去给帝姬收拾收拾,明日便移去鹿鸣宫长住,你们各人也都跟去。”

两人领命去了。

太后又向巧茗道:“我最近精神愈发不济,往后你也跟大家一样,逢初一十五才来请安就好。”说着,皱眉轻揉太阳穴,“今日便这样吧,你也早些回去安排安排,有什么需要的就告诉德妃。”

巧茗与德妃便告退离开。

回到鹿鸣宫,还有两刻钟才到巳时,尚仪局那边人还没到,阿茸和流云却已等在侧殿里。

巧茗连忙请齐嬷嬷将人领了过来。

两人一进次间,巧茗就看出阿茸心情极不好,面上阴得都快下暴雨,待她两人向德妃与自己行了礼,便主动开口问道:“这是怎么了?可是谁欺负你了?”

如今她们身份不同,但情谊仍在,给阿茸出个头,教训个把人,实在是举手之劳,亦不算出格,又能让旁人不至于觉得自己软弱可欺,一举多得,何乐而不为呢。

“娘娘,”阿茸倒也并不因为德妃在而太拘束,鼓着脸询问巧茗,“你这里可缺人手,可愿意将我调过来,就是劈柴扫院子都行,我……我不能再留在尚食局了。”

“发生什么事?”巧茗惊讶得不行,昨晚分开时,阿茸还好好的,一心想着考核的事情,怎地一夜之间就留也不肯留。

阿茸诉苦道,“昨日我明明将那鸭子的内脏清理干净了,不知是谁那么缺德,将苦胆塞回去,害我的烤鸭又苦又涩,考核当然通不过……”

巧茗自是信得过阿茸的手艺,也不认为她会犯这等低级失误,但尚食局的考核与科举有一处类似,那便是为求公平,不管你平日优秀还是平庸,反正都只以考试时发挥为准。

“哟,”德妃忽然道,“竟然能出这种事,这还了得了,今日能在女官们考核用的鸭子里动手脚,改日岂不是就能在御膳里加料,这可得严查。”

她气得手直拍桌,“端妃妹妹且放心,这事我定然查个水落石出,绝不叫妹妹的好友吃哑巴亏。”

阿茸眼角有泪,小嘴微张,木呆呆望着德妃,她本以为自己根本不能指望找回公道,只有自认倒霉,不想原来还有希望,“娘娘,”她讷讷地,看看德妃,又看看巧茗,最后直接跪了下去,“谢娘娘。”

“好了,起来吧。”德妃见她有些娇憨,不由好笑,“不过这事不能张扬,免得打草惊蛇。你刚才过来可是打算投靠端妃妹妹?不如就先照这计划行事,至于日后,且待我派人查出真相后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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