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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这制作工艺都差不多,”丁淳憨笑一声,随即陷入回忆状:“那樽原是北静六王爷的,自那事一出王府被抄后,上缴来的一堆玉器中不知怎地就混入了这只青铜樽。按理说这银器、青铜器应归银作局管,之前乔掌事派人去银作局说了这事,却迟迟不见有人来取,就这么一直堆在库房,本来库房就不够用,还要帮别人存这杂七杂八的玩意……”

苏青荷及时地止了丁淳喋喋不休的抱怨,把话题扯了回来:“你们有没有想过,将这金银错的手艺用到玉石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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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淳很奇怪苏青荷为什么会有这种想法,只道苏青荷身为相玉师,虽有些过人的奇思妙想,但术业有专攻,在雕玉方面上的认知有所偏差也是可以理解的,于是解释道:“金银错最关键的环节是最后的温烤步骤,玉石金贵,耐不得高温。”

金银错,又称描金、鎏金、涂金,即把金银涂画在青铜器皿上,每个时代的制作工艺会稍有不同,但大体的理论相同。第一步,先把黄金碎片放在坩锅内,加温至摄氏四百度以上,然后再加入为黄金七倍的汞,使其溶解成液体,制成所谓的“泥金”。第二步,用泥金在青铜器上涂饰各种错综复杂的图案纹饰,或者涂在预铸的凹槽之内。第三步,则用无烟炭火温烤,使汞蒸发,黄金纹饰就固定于器皿表面。

最后的固定步骤是最关键的一步,而玉石不耐高温的属性,便决定了其无法做成金银错器皿。尤其像和田玉、翡翠类的玉石,只要温度达到80度,尽管从外表上看不明显,但玉石中的游离水便会脱离,若温度再高些,玉质产生变态,内部分子体积增大,造成其种质变干,其颜色也会变浅。

苏青荷眼角浮上笑意:“那如果不用泥金,直接将金丝嵌入玉石中,不就避开这一难题了?”

丁淳先是微怔了一瞬,然后思索起这技法的可行性,两条浓眉纠结地皱成一团:“玉石易裂,嵌入金丝时,若雕玉师一个不小心力度太大,玉石绺裂,那可就鸡飞蛋打、前功尽弃了,大人您这想法是好,但实际做起来怕是很难……”

苏青荷暗道,当然会很难,不然这技艺何至于失传了近百年。

金丝嵌入玉器,顾名思义,就是金镶玉。

金镶玉的手法最初见于清代乾隆年间,传说由乾隆宠爱的香妃带到中原,清末渐渐失传。当时由外国进贡的玉器中,一些俱有伊斯兰风格的“痕都斯坦”玉器中就有几件金镶玉。

这些莹薄如纸,嵌有金银丝和各色宝石、玻璃的器皿,让乾隆皇帝爱不释手,当即做出了一项决定:金镶玉只为宫中所有,不予外传,并命内务府造办处仿制。

后来,宫中的玉师用他们的智慧和汗水,结合乾隆工的宫廷技艺,终于创造出了象征皇家的金镶玉玉器,当时乾隆还写了很多诗赞美其精致的做工。

而在日新月异的现代,虽然用各种高科技及阻尼材料重现了金镶玉工艺,比清朝的技艺更为精湛——液态的阻尼材料灌进玉与金属间的缝隙后固化,让玉与金属“严丝合缝”,并起到减震的作用。即便是从20米的高空摔下,金镶玉也能安然无恙。然而在金镶玉变得坚固的同时,那份徒手打造出的古拙感与却也不复存在了。

苏青荷尤记得,后世有位琢玉大师花费三年时间,做出了一串108颗的镂空金镶玉佛珠,当时的估价是1600万,不是因其材料玉质,而是贵在这份手艺。

一针一线手工缝制出的衣裳总觉得比起缝纫机裁出的,穿在身上更觉熨帖,可批量制作出的快餐总比不上家里的味道,倾注了汗水与心血的结晶,总要比冷冰冰的机器制造出来的物件,多一分“人气”。

想到自己有可能会推动历史上失传的技艺在这个时代重现,苏青荷心里按耐住悸动,现在并不是一个合适的时机,她如今刚刚担任御用相玉师,有不少人都盯着,这时候贸然抛出制作金镶玉的想法,一定会遭到不少的质疑与打压,且开创一个技艺是个漫长的过程,需要雕玉师们无数次地试验,才能得出结论。

苏青荷暗想,只能过两日去一趟玄汐阁,与那里熟稔的雕玉师商量商量,再做打算。

苏青荷从丁淳口中得到了预料之中的答案,没有和他继续谈论,将这份蠢蠢欲动的小心思暂时压进了心底。然而,没想到她和丁淳站在摆钟前的这番窃窃私语,引起了另外几人的注意。

“苏大人,我看你最近可是悠闲得很啊,我与魏大人正准备去乔掌事那儿交图纸,苏大人可要随我们同去?”

苏青荷转过身来,正好撞见了同为御用相玉师、她的四位同僚之二,高岑与魏蘅。

说话的那位高岑是几位爷爷辈儿的相玉师里最年轻的一位,四十余岁,面色有些病态的苍白,细长而寡淡的眉毛,薄而利的唇,两眼之间的间距很窄,所以被他注视的时候,总有一种被某种爬行动物盯住的即视感。

苏青荷曾听过,这种长相的人寡情城府深,并且不知为何,她一见到高岑总觉得心里不舒服,下意识地想绕道走。而他似乎对苏青荷也些成见,话里话外都有些阴阳怪气。

而高岑身边的魏蘅,年约五十余岁,虽然鬓发还未白,但总是下耷的眼角显得有些无精打采,平日里沉默寡言,好似对除自己以外的事都漠不关心。

苏青荷微颔首,笑道:“两位大人先去罢,我有些图样还未完善,就不同你们一道儿了。”

他二人饶有意味地相互对视一眼,高岑勾起嘴角,开口道:“那我与魏大人先行一步,后日是乔掌事规定的最后期限,你可要抓紧了。”

苏青荷从他俩的眼中捕捉到了一丝淡淡的讥诮,以及幸灾乐祸?心下闪过一丝不对劲,却也没来及深想,淡笑着应了声。

望着他二人迈出门槛的背影,苏青荷欲转过身,却无意间瞟见门框边有一个探头探脑的身影,眯眼细看,原是秦牧扒着门框,正冲她挤眉弄眼。

秦牧是苏青荷第一次来瑰玉坊上任时,同她打招呼的那位典薄。秦牧生来一副弱书生的气质,但工作起来认真且正经,他记下的账很少出错,苏青荷从他身上看到了几分卢骞的影子,只道再把他收进店里当账房先生,该是一件多省心的事。

苏青荷见平日里一本正经的秦牧,此时一副欲言又止、使劲冲她努嘴抛眼色的神情,感到有些好笑,想要抬步朝他走过去,只见他连连摆手,随即伸出一根手指,指了指她桌案的方向。

苏青荷才领会了他的意思,走到自己的桌案旁,疑惑地指了指桌面上的簿册,秦牧见她终于体会,松了一口气的同时,连连点头。

苏青荷纳闷地翻开书册,随即眸色渐深,连翻了几页后,苏青荷的脸色彻底冷了下来。

她夹在书页里的几张准备过两天交给乔掌事的图纸,不翼而飞了。

第50章 绵里针

看着空空如也的夹页,苏青荷心里倒是很平静。

回忆起方才高岑和魏蘅二人诡谲的神色,她用脚趾头想也知这事是谁做的,她只是未想到在这小小的瑰玉坊,还会有人昧着良心做这损人不利己的事。

果然有人的地方就有是非啊。

诚然如她方才对高岑所说,她画的那几张图纸是还未完善的,在想到金镶玉后,她的思路不自觉地被拓宽了,正打算把那几张图纸推翻重修一遍,却出了这一档子事。

既然他们愿意要她的废稿,便送给他们好了。

扒着门框的秦牧见苏青荷已发现图纸被偷,心下有些诧异她异常淡定的反应,但秉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想法,随即转身悄悄地离开了。

苏青荷坐在桌案前,重新裁了纸张,磨开浓墨,徐徐地挥腕下笔。

***

两日后。瑰玉坊大堂内。

乔掌事一边低头审查着那一摞图纸,一边对面前站着的苏青荷道:“听说你原先画好的图纸,被偷了?”

大堂内顿时安静了下来,高岑和魏蘅面色波澜不惊,挺直了身板坐在各自的案台后,眼神却不住地瞥向大堂中央的二人。

苏青荷神色如常:“掌事误会了,图纸是我自己不慎遗失的。”

她此话一出,不仅乔掌事,高岑、魏蘅以及几位略知内情而心照不宣的人,都齐刷刷地愣住了。

乔掌事目光里极快地闪过赞赏的意味,随即敛去神色,垂下眼睑,语重深长道:“下回可要留心。”

“是。”苏青荷微微俯身。

以乔掌柜相玉四十余年的老辣眼光,怎会看不出高岑交的图纸与苏青荷的图纸同出自一人之手?乔掌事原先还在奇怪,高岑怎么会突然改变了古旧的画风,走起精装路线了,当她看到苏青荷交来的那份图纸时,一切都解释得通了。一个人或许有时灵感激发,画风突变也不是奇事,但一个人的绘画习惯及落笔起势是很难改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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