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街上人来人忙,谢安怎么敢直接了当地说是争储一事,含含糊糊了半天。好在李英知只是随口一问,仍将话题扣在她及笄那事刁难:“谢氏好歹也是百年大族,学生行笄礼却不请老师,你说于情于理这过得去吗?”

看样子今儿不让他心里舒坦了,这个坎就过不去了,谢安思量片刻道:“不瞒先生,无论朝中军中我谢家如今不比往前。没有请先生也是为了先生考虑,一来怕圣上想得多,误以为先生行结党营私的祸事;二来也是怕有心人从中造事,有的说成了没的。最后一点是谢安出于私心的考虑,大秦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先生是陛下亲封的邵阳君。谢安只不过谢家一籍籍无名的女儿,若请先生来怕树大招风,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她倒是拎得清清楚楚,李英知不屑:“楚河汉界画的这样清,你还回来找我做什么?”说完自己一愣,这话说得怎么有点吃味的感觉?

谢安完全没听出他的语气,继续当着她的孝顺弟子:“我谢安既然拜入先生门下,先生没敢我走,我自然不敢走的。”

“哦,那如果我要赶你走了呢?”

谢安一怔,牢牢盯着李英知想辨别出他说得是真话还是假话,半天也没见他表个态。肩膀一垮,她早料到自己使得心眼在李英知那里早晚被看穿,只是没想到,他真就这么不留情面地赶人了,半天磨磨蹭蹭道:“那,那公子保重……”

“……”李英知恨铁不成钢地真想戳开她的脑袋里看看是不是都是浆糊,这个时候服个软讨个好,说两句中听话糊弄过去就是了。她这心眼活络起来比谁都活络,迟钝起来简直比的上木头!

他斜眼瞅她,还是说他在她那已经没有利用的地方了,思及此他的口吻也冷了下来:“本君只说了如果,你就忙不迭地要跑,可见你没个真心只是在敷衍本君。”

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太难伺候了吧!谢安气恼,连本君这样的称呼都搬出来,她又不敢发作,半天破罐子破摔道:“邵阳君说怎样就怎样吧!”

摆着个受气包的脸,人却朝着他撒气,也不知道理亏的是谁!这及笄了,人大了,脾气也大了不成?!

李英知也恼了起来,两人就那么一前一后地默默在街上走着。走了不知多久,天上竟飘起了豆粒大的雨滴,猝不及防地落了他两一身。李英知身后是有侍从远远跟随的,忙要送来伞却见李英知两步走到了沿街商铺的屋檐下,看样子似乎是要在那避雨。侍从观望了一会,也就将伞收了起来。

街角的屋檐不宽,容留一个李英知绰绰有余,多一个谢安就显得逼仄。手搭着头顶,谢安站在外踯躅着要不要进去,胳膊被人不客气地一扯,人身不由己地拉了过去。

身后紧挨着的胸膛微微颤动:“这般婆婆妈妈,能成什么事?”

☆、第二十五章

云朵缝里的雨下不了多久,两盏茶过去,密集的雨帘渐渐稀疏成寥寥雨丝,一抹清光泻下,枝头绿叶上水珠涟涟。

谢安很少与人靠得这样近,身子绷得和拉满的弓弦一样百般不是,生怕多挨着身后那位贵主一片衣角。

李英知看在眼里,对她的小心拘谨煞是不屑,但一想她已及笄,确实与男子不宜太过亲近,便生生止住了捉弄她的念头。

雨云一收,谢安和兔子似的立马往外一蹦,仓促的模样看得李英知忍不住发笑,心里却是一丝失落,这丫头当真是怕自己。

他抿着嘴角,呵斥道:“毛毛躁躁的成河体统?”

谢安从他身边脱困,满身心说不出的舒坦,挨了训眉毛都没皱一下,故作可怜地对他道:“谢安这不也是怕挤着了公子,才心急让了出来。”

油嘴滑舌!李英知晓得她是在打马虎眼,这点小心思无伤大雅,没必计较,只是路过谢安身边时淡淡来了句:“既然及笄了,你的婚事族中也该提了吧?”

谢安瞠目结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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婚事?闺中女子过了十五家中确实要为她筹谋婚嫁,如谢安这样王谢两族的女儿,如无进宫打算,在更早些时候就择好了郎子,定下亲事。

李英知乍然冒出这么一问,真把谢安问住了,因为她压根就没想到这茬。李英知瞅着她怔愣而茫然的面容,心中疑惑,谢一水成了谢家的主事人,以谢安的身份,谢一水不提也罢,族中其他的长老不可能没有打算。谢家的女儿,嫁入五姓贵族都是低嫁,入王侯之门方得寻常。如今皇储之争正在热头上,既然王谢联手,没道理放着这么一步联姻的好棋不用。

扇子在掌心一敲,李英知想到了什么,及笄了谢安还能跑来东都找他,显然是得了谢家的默许。这么看来,李英知心中一声冷笑,好一个左右逢源的谢家,好一个满盘皆不输的谋划!明面上站在了太子那边,却又将不起眼的谢安暗中放到自己身边,无论哪一方最终得势,皆是万无一失。怕是太子那边,谢家也早做好了打算。

但看谢安懵懂神色不似作假,恐怕她是真不知道自己被当了棋子使了。李英知看着她,不知从何说起,长长一声叹:“及笄了嫁人是早晚的事,你也该为自己好好打算才是。”

谢安脑子都没过一下,干脆回答道:“哦,公子放心,谢安目前没有嫁人的心思,我必会好好辅佐公子的!”

仿佛是为了要让他安心,她的眼睛睁得很大,清澈又坚定,就差拍着胸脯向天发誓了。李英知心情复杂,半晌挤出一句话来:“嗯,有你这般忠心,本君也就放心了。”

两人说着话,不觉已走到了李英知在东都的府邸。这座宅院是临时备下,自然比不得在西京邵阳君府的奢华宽敞,但院落小巧精致,风竹萧萧,别有一番雅趣,多容纳一个谢安自是不成问题。

尚未踏入门,老管事先迎了出来,喜气盈盈道:“公子,府上有客!”才说完就瞅见李英知身后矮不定当的一个小人,惊叫出声“哎?公子也有客?”

无怪乎老管事吃惊如此,他是李英知跟前的老人了,去世的妻子还是李英知的乳母,可以说是看着李英知长大的。这个公子什么都好,读书一目十行不在话下;自小懂事早熟,接人待物没的挑;差就差在年过二十几,竟连个妻房都没有,没有妻房也罢,平时也不见与哪位小姐走得近。

老管事愁啊,生怕自家这位芝兰玉树的公子走上了断袖这条不归路,那他岂不是对不起过世的老夫人?!故而刚刚有位姑娘登门拜访,点名要见李英知,那叫一个喜不自禁,连忙将人迎在偏厅候着。那姑娘他仔细打量过,没有西京五姓女的自视甚高,与人说话和和气气,举手投足间大方洒脱毫不忸怩,老管事越敲越觉得与自家公子是良配。这不,李英知一回来,他就迎了出来,想先一步打听一下是不是未来的少夫人。

不想,李英知自个儿又带回来了一个。

老管事又愁了,这铁树开花,一开开两?他边让路边频频回头瞧着谢安,瞧得谢安莫名其妙,忍不住走前两步低声问李英知:“公子,我脸上有脏东西吗?”

“没有。”

“哦……”谢安还是很茫然,咕哝着看自己是不是穿戴哪里不妥。

李英知其实也留意到了老管事的目光,岂不知他的心思,恐怕这是把谢安当未来的邵阳君夫人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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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知有人来访,李英知直接领着谢安去了偏厅,一进门那人回身先行了个礼,抬头嫣然一笑:“景西贸然登门,请邵阳君莫要见怪。”

她穿了一身雨后初晴的衣裙,这一笑晴光潋滟,颇是婉转动人。真是个美人啊,谢安在心里赞叹了一声,同时又好奇这位魏博将领女儿在此时找李英知的用意。这个时候,淮西与魏博不正应在河北掐得热火朝天吗?

李英知对景西的来访也是诧异,恰好好处的一瞬疑惑之后李英知慢步走到上首坐下:“景西姑娘来访,寒舍蓬荜生辉,何来见怪之说?只是不知姑娘远道而来,所谓何事?”

景西闻言又是一笑,眸中烟波淼淼,自有一番柔中带刚的风情:“无事不登三宝殿,景西此番受少帅所托,送来手书一封。”

“什么样的信竟要劳得景西姑娘你亲自送来?”李英知故作讶异,余光有意无意落向谢安,发现她缩在门口,那神情一看就知道是想贴着门边溜走,便淡淡道:“见了人也不打招呼,和个木头一样杵在那做什么!”

心思被识破,谢安只好闷闷不乐迈着小步上前,大袖一端:“景姑娘好。”

谢安在此出现,景西并不吃惊,起身还了她一个礼:“女郎安好。”

见了礼,谢安又愣住了,不知该往哪里站,李英知适时咳了一声,谢安得了信又只好不情不愿地挪了过去,和个小跟班一样站在他身边。李英知是主,景西是客,只有她一个倒霉的挂着李英知学生的名,只能笔直站着。

谢安景西是见过的,匆匆两面,那时只在意识里留下一个浅淡的印象。今时再见,景西悄然打量,十四五岁的小小模样,身量还未长开,眉目较常人深邃因而显出两分英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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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留意到谢安的眼睛,那双眼睛的色彩似乎与……

忽然谢安似有所觉,朝她轻轻地转过脸来,只一刹两人目光对接,景西手中的茶盏一顿。

谢安眨眨眼,若无其事地移开了目光。

“景姑娘?”李英知的声音将出神的景西唤了回来,她立时收整好心绪,取出田婴的信笺双手恭谨地递了上去,“此是少帅所书。”

李英知当着她的面直接拆开,在景西状似平静的目光下迅速浏览了一边,看完之后李英知神色微妙,将信合上微微一笑:“此事事关重大,容本君好生考量之后再亲笔答复少帅。”

信上的内容景西其实大致能猜得到,魏博已经彻底和淮西撕破了脸,既然要与李英知结盟或者说是站在朝廷这边,田婴与魏博都需要一个保证,保证他们不会被过河拆桥。如此,再没有比联姻来得更稳固快捷的方式了。李英知身居高位,至今未娶,为人清高端正,没有同那些世族子弟纵情声色,这让景西很满意。

她景西虽不是五姓高门之后,但自负容貌才情并不输于那些养于深闺中的贵女,况且她为武将之后,相比那些手无缚鸡之力的娇弱小姐,她更有能力的辅佐自己的郎君。李英知得她,就等于得到了整个魏博镇的支持,她也会帮助他得到他所要的一切。

“景姑娘长途奔波,想是劳累了,”李英知的笑容一如既往的温和有礼,“稍作休息,晚间时候本君设宴款待。”

信已送到,景西再英姿飒爽终归是个姑娘家,对上李英知温柔的笑容心跳不免加快,依言起身:“那就叨扰邵阳君了。”

拐出偏厅前,她忽地听到李英知一声呵斥:“没大没小的闹什么!”

那声呵斥看似严厉,话尾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柔。

紧跟着便又听到一直缄默不语的谢安嘟嘟囔囔:“有什么大不了的,不看就不看。”

“……”景西捏了捏衣袖,再没去听厅中响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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府中少有女客来,老管事忙里忙外准备了很是丰盛的一顿晚膳,又特意备下了适合女子饮用的清酒,卯足了劲儿地要替自家公子讨好那两位姑娘家。

晚膳上,李英知与景西皆是见闻广博健谈的,两人相谈甚欢,至于谢安嘛,一人坐在一边埋头苦吃。东都的菜偏咸,吃了一会她就顺手给自己倒了一杯茶一饮而尽,味道酸酸甜甜的,她砸吧下嘴又给自己倒了一杯。就这么一杯“茶”一筷子菜的,等李英知察觉她的异样时,她已双颊绯红如霞,两眼发直,不是他手疾眼快先一步扶住她,人就啪嗒倒在了地上。

李英知揽着软泥似的她,这才发现她脚边东倒西歪地躺了好些个空酒壶!

真是一刻都不能放啊!李英知头疼地摇摇她:“谢安,谢安?”

谢安两眼蒙蒙盯着他,半晌不高兴地一撇头:“哼!”

竟然不理他!李英知额头突突跳,直想把这个醉鬼丢进外边池塘醒一醒,忍着火气他又晃晃她:“谢安!!”

谢安咬着唇,眼神迷蒙地看着他,忽然一把握住他的手放在脸颊边蹭蹭,声音软软的:“阿颐……叫阿颐……”

阿颐?颐和?李英知苦笑不得,反握住她的手,好声哄着:“颐和,你醉了,我送你去屋中好吗?”

“好……”谢安乖乖巧巧。

一旁的景西冷眼旁观着,忽然道:“不如让我送女郎回屋,同是女子也方便打理一些。”

李英知本想拒绝,但看见谢安盘得随云髻,想起她既已及笄,男女有别确实不方便,便道:“那就有劳景西姑娘了。”

岂料到了谢安这陡生了变数,景西才伸出手,她看也没看一巴掌打开了,紧紧靠在李英知怀中,呜呜道:“不要别人不要别人,别人都欺负我,阿爷抱我。”

阿爷?!!邵阳君大人二十有余,凭空多出了这么大的一个女儿来……

☆、第二十六章

老管事给谢安与景西准备的清酒并不烈,但再不烈的酒也架不住谢安那种喝法。

不!那不是喝!李英知抱着醉醺醺的谢安,咬牙切齿踢开那些空酒注,她这分明是灌!

在李英知眼中,谢安并不是一个放纵的人,她的自制力与忍耐力相当的好,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她确实很适合做一个幕僚,或者说入仕。可就是这么一个看上去小心谨慎的人,却把自己给灌醉了。

醉了便也罢了,醉了偏偏还像块黏黏的糖膏一样黏在自己身上,一口一个阿爷。李英知差一点想去镜子前照一照,自己和那个鼠首两端的谢一水究竟哪里相像了!

景西被谢安那一巴掌拍得有些尴尬,李英知岂是不知她的心思,如此也好,他本也不欲谢安同藩镇扯上太多关联。满是歉意地替谢安赔了个罪,李英知抱着怀中醉鬼大步离开。

廊外凉风往脖子里一钻,谢安瑟缩了一下,晕得厉害的头脑似乎清醒了一些,不再咋呼咋呼,只是幽幽地盯着李英知。

“酒醒了?”李英知被她盯得煞是不自在。

谢安没答话,因醉酒而湿润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李英知,看了半晌她蜷起身体咕哝了句“好冷”,便似睡了过去。

“……”被晾着的李英知真想一撒手把她丢进塘里喂鱼!

从晚膳开始就趴在墙角目睹此景的老管事了然地摸摸下巴,看样子过不了多久就要准备聘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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府中不大,入了拱月门,穿了藤廊,就到了谢安的屋子。李英知常驻西京,这处宅子鲜少有人来,更莫提招待女客了,因而屋里摆设得简单,但干净明了。才将谢安放下,门口小厮即送了热水来,李英知接过吩咐再煮碗醒酒茶送来。

这个时候的谢安安静上了许多,小小地蜷伏在榻上,一动也不动。李英知开了两扇窗户给她透气,晚来风冷,又觉不妥,便又通通合上仅留了半扇。卷着毛巾,李英知将帕子拧得半干,转到她面前。

清酒的后劲发了上来,谢安双颊上的红晕更甚,艳得像烧起来的云霞,平添了两分少女独有的青涩兼妩媚,瞧得李英知微是一愣。这一抹惊艳的容光才落在他眼中,下一刻她的无赖只叫他满满的头疼。

这个谢安,睡着了不动她没事,一旦想给她擦擦脸或是手,人就极端地不配合,简直和条泥鳅一样滑得抓不住!

“阿娘莫打,莫打我!”谢安嘴里嚷嚷着,眼睛都不睁一下看看和她斗智斗勇地到底是谁。

李英知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好容易微微喘着气将她手脚钳住,见她还要闹,心下发狠,在她屁股上狠狠拍了一巴掌:“再闹就抽你板子了!”

谢安感到了他的威胁,不满地咕哝着却是不敢再动了,由着李英知不甚熟练地给她擦去脸上,脖子的汗。简单的擦完后,李英知一抬头却是唬了一大跳,不过是擦个脸而已,竟委屈得哭了出来??

上一次谢安嚎啕大哭的一幕尚留在他脑海中,事后回想他明白那八成是在同他卖可怜诈他,这一回李大人费解了,自个嘀咕莫非刚刚那一巴掌打的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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