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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全身一僵。身体的亲密贴合,纵然隔着无数层衣料,也带着燎原之势瞬间攻克了她的理智。她感觉到他在吻她颈下的肌肤,苏合香是令人眩晕的香气,她难受地道:“陛下……不要这样……”

他仍然在轻轻啮吻着,耍赖一般地问:“不要哪样?”

她轻轻喘息着道:“陛下不要……不要办仲将军的罪……陛下身边只有他了啊……”

他的动作突然停了下来。抬起身子冷冷地看着她,容颜上的情/欲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朕在梁国时,是个不受生父待见的偏远藩王;朕到了长安,便成了让忠臣良将齿冷的软弱皇帝。”他的剑眉斜斜一挑,“如今竟落到要一个女人来劝谏了。”

她好不容易半撑着身子坐起来,长发都散了,身躯犹软得没有力气,却竟然抬臂环住了他的腰。他挺拔的身形骤然僵直了。她将头轻轻埋在他胸前,不让他看见自己的表情,慢慢地道:“阿暖知道,子临戒急用忍,终有一日,会成大靖明君……子临,你将那道圣旨撤了,我……我入宫来陪你,好不好?”

他一把抓起她来,逼她与自己对视,话音都在颤抖:“你说什么?”

她的眸子里蒙了一层雾,“我说过,我会一直陪着你,你忘了么?”

他没有忘记。

她说过的每一句话,他都记得清清楚楚。

可是,他从来都不相信。

她的父亲姓薄,她的母亲姓陆,不论从哪一方面看,她与他,都是天然的敌人。

可是为什么呢,为什么会有这样的纠缠!

她是那样聪明的人啊——她此时此刻如此说,心里又在做什么打算呢?他有的时候,真想把她那颗心挖出来看看,看她对他到底有没有一星半点的……

他突然放开了她,坐起身来,白袜履地,径自走到书案旁,扯下一方白帛,便飞快地书写起来。

非王命不书帛。她没有动弹,便看着他的刀笔上上下下地晃动,好像完全知道他在写些什么。写完之后,他径自拿过一方玉玺,“哐”地一声,便印了上去。

他这才转过身来,对着她,笑了。

他这一笑,便晃了她的眼。

仿佛天下的灿烂日光都被统摄进了那双眸子之中,他笑得极是开怀,好似一点芥蒂都没有了。她看着他笑,心境竟然也轻松了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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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指着自己的鼻子道:“知道朕在笑什么吗?”

她摇摇头。

他道:“朕在笑仲隐。那个浑人,竟能想出向你提亲的浑计策。”

她一怔。

他又道:“最不可思议的是,这样一道浑计策,竟然比朕的玉佩和白雁都要奏效。”

她的脸色唰地惨白,又唰地绯红,她陡地一下站了起来,“陛下与仲将军……”

他桀骜地一挑眉,“他是朕的朋友。”

她不能置信,“你们……我……”

“后悔了?”他又笑起来,将那帛书一卷,扬声喊:“孙小言!”

孙小言颠颠儿地窜进来,薄暖一瞬间福至心灵:“孙大人也是——”

“你后悔也没用了。”顾渊将帛书交给孙小言,孙小言又对薄暖眨了眨眼,还是那副在梁国时的惫懒相。“你当时是怎么说的?天子娶妇,当明慎聘纳?朕觉得你说得不错,所以送聘礼的轺车已经出发了。”

她——她那日说的明明是天子娶妇,当广择采女!他断章取义!

她愤怒地往外走,却被他无赖地拉住了袖子。一个眼色,孙小言揣着圣旨退下了,还特意合上了门。

“你真的不愿意吗?”他低沉着声音问她,“嗯?”

她咬紧了唇。

“你如若不愿意,”他的笑容渐渐收敛,声音仿佛来自深渊之底的诱惑,“你只要说一句话,朕便让孙小言回来,然后放你走。你只要说一句话,朕保证,今生今世,再也不来叨扰你。”

“咝”地一声,嘴唇被她自己咬破了。他耐心地等待了近半炷香的时间,便看着她孤独的背影,手紧紧地攥着她的手。手心有冷汗,不知道是谁的。两个同样年轻的人,突然陷入这种好似永远也不会完结的沉默,似沙场之上,临战之前,那乌云低垂的僵持。

谁也不愿先开战,谁也不愿先认输。

半炷香过后,他慢慢地走到了她身前。她眸中的雾气一时之间好像全部融成了清亮的水,在她的眼眶里忐忑地荡漾着。

他抱住了她,轻轻拍着她的背,好像在哄一个小孩子,“不要哭……不要哭呀。不是说好了么?你是要陪着朕的。朕也很孤独……”他又放开怀抱,轻轻捧起她的脸,安静地凝视着她,“你看,这一次,我没有巧取豪夺,也没有用险使诈。可是,你还是没有离开我。”

“阿暖,你心里,也不愿意离开我,对不对?”

☆、第34章 琴瑟静好

皇帝身边的常侍孙小言穿着正色朝服朝靴,来广元侯府宣旨。

帛书上的字迹拗折有力,仿佛还带着跌宕的心绪,措辞却是极其的简洁:

“着丞相广元侯女薄暖入宫待封。”

薄安的身子晃了两晃。他抬起头问孙小言:“孙常侍,小女……”

“女郎现在未央宫里呢,有人伺候着,君侯不必担心。”孙小言笑不露齿,“陛下是真心疼她的——君侯快接旨吧。”

薄昳扶着薄安接旨,待孙小言离去,薄昳方道:“父侯……需要去一趟长乐宫么?”

“不去。”薄安径往回走,“长乐宫对这样的事情,只会赞成。”

“那仲家的婚约……”

“仲家?仲家还不是陛下——”薄安冷笑,“我现在倒开始怀疑,小仲将军来提亲,到底有几分诚意。”

薄昳一怔,“父侯的意思是……”

一道仅仅十三字的诏书,一夜之间传遍了长安城,满朝金紫,骇然变色。

皇帝没有给薄暖安排住处,也不让她回家。他在看文书的同时紧紧地攥着她的手,好像生恐她逃跑。

她将灯挑亮了些,他面前的奏简堆积如山,仿佛永远也看不完。她数着更漏,心中想,若是永远也看不完该多好……

他看得很慢,批得很慢。春夜里,他的手冰凉。他们好像又回到了很久以前,在梁国的时候,各怀着戒备和猜疑,又始终能相互陪伴。他在看书,她在研墨,风里是他衣袂里的苏合香。

白天的一切混乱到得此时好像全部都无足道了。她忽然觉得他是那样勇敢的少年,如果不是他一定要耍赖,她或许永远也不会发现,其实,她是真的不愿意离开。

只是他和仲隐这场戏,未免演得太真了……

真得让她不能相信。

顾渊侧过头来,看到薄暖已是昏昏欲睡,不由嗤笑,“累了么?”

薄暖一手撑着头,声音散漫地道:“陛下在梁国时,过了夜半总要睡的。现下都鸡鸣了吧……”

顾渊失笑,“怎么可能!”双眸又微微眯了起来,眸光灿灿,“‘女曰鸡鸣’,你在催促朕?”

她怔了一怔,她催促他……作甚?然而听他说到《女曰鸡鸣》这首诗,她的脸倏地一下蹿得通红,别扭地转过了头去。

顾渊却不看她,一边批着奏简,一边促狭地念诵着:“女曰鸡鸣,士曰昧旦。子兴视夜,明星有烂。……”

她低声道:“周夫子说了,这是贤良夫妇相互劝诫,没什么意思。”

“是么?”顾渊低低地笑了,“朕记得你过去最善歪解诗书,怎么这篇就听夫子的话了?”

“我没有……”

“女人说:快起来,鸡鸣啦!男人说:还没呢,才刚到旦时。女人说:你且起去看看那夜空,晨星都亮啦……”

薄暖回过头来,看见他一双眸子,正灿烂得像那天明之际孤独的星,笑意在其中流转,仿佛夜空也随着一同旋转一般。她顿了顿,心中默默念着这首诗。

子兴视夜,明星有烂。

有这样的星空,谁还愿意贪睡呢?

——她突然一凛,“陛下又开玩笑!”

他正色道:“我何时开玩笑了?”

她道:“这首诗说的,分明是,分明是起床……”她满脸飞霞,“并不是入睡啊!”

他大笑起来,半晌方停,仔细地注视着她,“阿暖,你到底是聪明的,还是傻的?”

她嗫嚅:“我寻常总不傻的……”

“是啊。”他深深吸了口气,“你寻常聪明得过分了,偶尔傻气一下,朕还觉得有趣。”转过头去,“你明日先回府上,等着朕来娶你。‘天子娶妇,当明慎聘纳’,是不是?”

薄暖不记得自己是何时睡着的了。总之她醒来的时候,竟然是躺在宣室殿的雕龙大床上,惊得她一下子坐起了身,围屏外立刻有宫婢恭恭敬敬地道:“女郎早,可需奴婢服侍女郎起身?”

“不必了。”她稳住了声线,低头,发现自己外衣都没有除,就这样囫囵睡了一夜,心中舒了口气。她心乱如麻,仍强迫自己去思考如何应对眼下局面,一边有条不紊地洗漱沐浴,更衣用膳……

没有看见顾渊。

她问那宫婢:“今日可有早朝?”靖廷五日一朝,她记得今天不是朝日。

“回女郎,今日是特朝。陛下要册封女郎,命今日朝议。”

她惊得险些摔了银匙,终归是端住了,没有在下人面前露出破绽。她所熟悉的顾渊,确实是即说即做、雷厉风行的性子……昨日刚下了诏书,今日就要议她的尊位;那是不是明日就要授印册命了?

他做得这么快,好像生怕慢了一步,她就会消失不见一样。

子临……一向是个有决断的少年。她将银匙一下下漫无目的地在漆碗里画着圈儿,一边的宫婢轻声报说:“女郎,陛下给您留了一封书。”

她拿过来拆开,只是一方木牍,被他包了好几层封检,仿佛十分机密似的。木牍上的字迹冷硬而锋锐,墨痕犹新,像冷雨过后檐下的水滴——

“女曰鸡鸣,士曰昧旦。子兴视夜,明星有烂。将翱将翔,弋凫与雁。

“弋言加之,与子宜之。宜言饮酒,与子偕老。琴瑟在御,莫不静好。

“知子之来之,杂佩以赠之。知子之顺之,杂佩以问之。知子之好之,杂佩以报之。”

这样大胆的话,这样热烈的话……是啊,他一向是这样无米需 米 小 说 言仑 土云所顾忌地横行在她的世界里的,他从来不隐藏。

他从来不知道她的小心翼翼是多么辛苦。

他只会把自己所能给她的全都给她,他高兴这样做便做了,他说要与她白头偕老,还毫不在乎地拿曾经送她的玉佩和白雁来戏谑她……

她伸手轻轻触碰木牍上的墨字,低低骂了一句:“无耻!”可是长睫一颤,竟落下一滴泪来。

大正元年三月七日朝议,册广元侯女为婕妤,赐居未央宫宜言殿。

朝堂上吵吵嚷嚷的唾沫星子烦得顾渊径自往廷尉狱去了。一道道牢门打开,顾渊皱着鼻子走了进去,看见仲隐正翘着腿抓饭吃。

顾渊都不愿意往里走了,“莽夫。”一声冷哼。

仲隐抬起头来,看见是皇帝陛下一身崭亮黄袍,挺拔地立在这黑暗的地方,咧嘴一笑,眉宇桀骜,“怎么,还是来了嘛。”

顾渊道:“朕只是来告诉你一声,阿暖如今是朕的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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