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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郎站定在院子里,拉开一个架门儿正要练起来,忽然听见当中小院子里头好似有人低眉耳语的声音,搁在一般人是听不见的,怎奈他自幼习武,耳音清亮,倒察觉了,因对乔姐儿打个嘘声悄悄的说道:“园子里有人,你在房里莫要出来。”

说着,闪身进了二道门里,随手抄起一柄大环刀在手上,鹿伏鹤行潜进了小园子,乔姐儿虽知元礼这样大的镇店,晚间也只有地保更夫巡更下夜,还是心系丈夫安危,虽然心里唬得突突直跳,也悄没声儿的跟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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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听得前头哎哟了一声,接着又好似是侯儿的声音“只求爷开恩”,乔姐儿听见是自家的伙计,便不怕了,紧走几步往前头去,见地上跪着两大一小三个人,一个是侯儿,另外一个妇人,怀抱个不满周岁的娃儿。

三郎见是自己的长随,又有妇道孩子,只怕吓着,随手扔了大环刀说道:“怎的大夜里不去前头门房睡下,这一对母子又是何人,莫不是你乡下的老婆孩子上城来瞧你?就是恁的也不该瞒着,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

问了几声,侯儿也说不清道不明,只管磕头求爷和奶奶超生。末了还是那妇人开了腔道:“这事怨不得侯管事,都是奴家挑唆他做的,也是看着我们母子两个露宿街头实在可怜,所以担着干系,每日上夜时候放进下房里睡去,天不亮就唤起来,白日里依旧在街上讨吃食,如今冲撞了爷和奶奶的驾,奴家母子的好日子也到头了,这就会城隍庙里睡去,还请爷和奶奶宽了小侯管事这一回……”说罢,抱了孩子只管磕头。

乔姐儿菩萨心肠,最是见不得这些事的,听她话里话外,分明就是这家赶打出去的那位大娘子了,因搀扶起来柔声说道:“莫不是这家的旧主,许家大娘子么?”

那妇人怯生生的点头道:“跟奶奶回,奴家许甄氏,小字莲娘,前些日子这位小侯管事在城隍庙里寻了奴家,赏下银子铺盖来,说是家里爷和奶奶赏的,奴家原本意欲往乡下去,托人买一间茅屋几亩薄田度日,不想月科儿里的孩子一直委屈在破庙里头,乍暖还寒时节,就染了风邪百日咳,为保住孩子一条小命儿,奶奶赏下来的银子就做了救命钱,好容易吃好了,又落得身无分文,奴家实在无法,只好老着面皮再来求求小侯管事,他心善,收容奴家母子在此过夜,还请爷和奶奶莫要迁怒于他才是……”说着又磕头下去。

乔姐儿是吃过苦的人,最是惜老怜贫的性子,况且瞧那孩子病恹恹的,一张小脸儿抽抽巴巴,算起来跟庆哥儿还是一个月份养下来的,妹子家里的哥儿搬家时已经生得白胖了许多,这一个还是猫样大小。

因搀扶起来柔声安抚道:“甄娘子快别这么说,我们小夫妻两个也是白手起家,穷人堆里混出来的,岂有不知道世道艰难的道理,你若没处安置,就在客房里住下,奴家往上房屋里拿了铺盖与你加床锦被,乍暖还寒时候,莫要冻坏了哥儿。”

又嗔着侯儿道:“你也不是不知道我和你爷的脾气,怎的不早说,倒叫大娘子和哥儿受了许多委屈,从明儿起,白日里也不用出去勾当,就在这里安心住下,一日三餐与我们一样就是了。”

那甄莲娘听了,待要千恩万谢,却是如鲠在喉,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管大颗大颗的掉泪珠子,哽咽了几声方才含了泪道:“爷和奶奶就是我们重生父母再造爷娘一般,我替怀抱儿里的孩子谢谢府上救命恩情了。”说着又磕了头,乔姐儿挽住了,吩咐侯儿好生安顿在下房里,自家又去炕柜里取了上好的铺盖过去。

一夜无话,到了第二日,碧霞奴早早儿起来梳洗过了,正要下厨造饭,进了厨房就瞧见莲娘系着围裙,背上背着她家的哥儿,早就预备下了早饭,看着心气儿倒好,还哼着歌谣哄着孩子睡。一转身见乔姐儿进来,赶忙住了声,垂了手道个万福道:“给奶奶请安。”

乔姐儿是个不惯使唤人的,受不得她的礼,摆摆手道:“昨儿已经说了,我们也不过是屯里人,借着朋友的虚名儿开个场子,哪里就是什么大爷大奶奶了,况且你又是这里的旧主,就与奴家平叙也使得。”

一面瞧她预备下的吃食,倒也精致,稀饭贴饼子也有,精致面食也有,吃碟儿预备了四个,荤素搭配倒好,红的是胭脂鹅脯、绿的是菠菜豆腐,外头买的热糕填上豆沙馅儿,裹了一层豆面儿下油炸过,碟子上头点了白霜,看着倒勾人的馋虫。

乔姐儿见她会持家,心里喜欢,又想着她在这里白住着,定然心里也不熨帖,不如把灶上活计分给她些,彼此面上好看,自家又轻省许多。从此留下莲娘做个帮厨,一月与她二十两银子的伙食,多的就算打赏,那甄莲娘如今走投无路,得蒙乔姐儿收留,自是千恩万谢感激不尽,从此就投身在张府上做了厨娘。

连日无事,这一天三郎外头办事回来,进了内宅见了乔姐儿,笑嘻嘻的说道:“你且闭上眼,与你个心爱的。”

乔姐儿连日来给丈夫折腾,今儿去银楼打首饰,明儿去绸缎庄挑衣裳,恨不得与她置办下四十八箱插不进手的冬夏衣裳头面才算罢了,前儿听见南京拔步床金贵,一连声儿叫猴儿去办了来,还是碧霞奴拦住了道:“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界儿,就是办了来一年也睡不到一半儿,再没听说过元礼地面儿有人花银子买床的,全仗着土炕暖和,好过冬呢!”

三郎听见方才丢开手不买了,又不知今儿想出什么幺蛾子来讨浑家的好儿。乔姐儿给他缠得无法,只得任命闭上叹道:“罢,罢,你就是我命中的天魔星,还是贫苦些的好,要折腾也没个拳脚施展不开,如今才温饱了几日,想出恁多花样儿……”

张三郎只管笑,也不答言,将几张票子递在乔姐儿手上笑道:“你且摸一摸这是什么。”乔姐儿接了票子,拿手一摸,不过几张薄纸罢了,因笑道:“哟,想不到你也有江郎才尽的时候,前几日还是红宝蓝宝、珍珠玛瑙的送着,这会子也学那土财主,直送银票子罢了?”

说着,到底好奇,开眼一瞧,竟是一个小铺面的房屋地契,又惊又喜道:“这么快又挣下一间铺子来?”

三郎笑道:“这不值什么,跟咱们镖局子比不了,就一间小门脸儿,后头带半间仓库,也住不得人。”

乔姐儿不解其意道:“好端端的买它作甚?就是镖局子也都是隔着行省开分号的,再没有一座城里两家儿分号的道理,况且这么小的门脸儿又开不得大买卖。”

三郎接了那票据拿在手里指给她瞧:“你瞧瞧这铺面写的谁的名字?”

乔姐儿低头一瞧,上头的戳子原是自家印信,吃了一惊,伸手摸了摸汗巾子上头系着的戳子分明还在,听三郎笑道:“夜里失了盗还不知道,明儿连人也叫我哄了去呢。”

碧霞奴方知这铺子是丈夫送与自家的产业,蹙了眉道:“才吃了几天饱饭,瞧把你张狂的,老话儿说得好,老要张狂少要稳,你虽说不是毛头小子了,到底年轻不知世路,还要稳扎稳打的才好。”

三郎笑道:“不是那么说,只因最近生意好,时常要往前头柜上去支应着,出达官营儿的执照也要续办,连日又要与衙门里那些太爷、二太爷们吃酒看戏,冷落了你好几日。

每日晚间三四更天气来家,见你又不睡下,枯坐着等我,成宿隔夜的只好做些绣活儿,咱们家如今阔了,又不靠着这些东西换钱,见你怪闷的,就想着给你兑个小铺子,做个内掌柜的,不如就开了绒线儿铺,借着做针黹,也好结交些大姑娘小媳妇儿,省得在家闲出病来可怎么好。”

乔姐儿原本早有心思开个自家买卖了,只是如今三郎的生意才起步,自家又不好开这个口,叫丈夫拿出钱来供给消遣,如今见三郎倒与自己想到一块去了,心下一暖,柔声说道:“难为你想着,为人在世一辈子,除了我们二姑娘,就只有你还知道我的心……”

三郎见妻子欢喜,知道自己殷勤献对了地方,趁热打铁,就与乔姐儿商议起何处办货,几时开张的琐事来。

定下了主营货品,绣花儿用的丝线,平日里缝补用的棉线,各色针头线脑儿的是一样,头绳儿、篦子等女人家梳妆用的东西是一样,胭脂膏子、桂花儿油、猪胰子等日常妇道用的东西是一样,蒲扇、仁丹、万金油,这些家中常备的东西又是一样。

只有上好丝线需要苏杭采办去,旁的东西都交给行脚的小货郎办了来,坐商倒比挑货郎更有一样好处,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不敢卖假货,又要招揽主顾,虽然比挑货的一样东西贵上几文钱,胡同儿里头婶子大娘们还是乐意往绒线儿铺里头买东西。

一来站柜台的都是年轻姑娘、媳妇子,买了东西倒好搭讪着说话儿,那些个积年的老寡妇、儿子出外谋生,闺女出了门子的妇道,单身一口儿成日里在家闲坐也是发呆,时常三五成群的寻个绒线儿铺里头说话儿,家长里短倒好唠上一晌午的闲磕。

碧霞奴看准了客人的心思,一则进的都是市面上卖的最好的精细货,二则特特的请了镖局里头的趟子手保镖的时候往沿海一带办了好几块西洋玻璃回来,打了两个大柜台,里外晶莹剔透的,针头线脑、胭脂水粉摆进去,就是不想买的姑娘媳妇儿们打从门口一过,眼睛就给勾了进去,也不管家里的使完没使完,只要进来逛逛,总要买个两三样儿家去。

才开张没几日,就聚拢了两拨熟客,一拨老妈妈、老奶奶们,瞧着乔娘子生得漂亮,人又和软会说话儿,一日里平白无事也要来逛个两三趟,既然来的,就没有不花个几文钱的道理,一回来买线,一回又买针,春夏之交换季时候上火,仁丹也要买上好几包。

那大姑娘小媳妇儿就不用说了,往日里都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只有逛绒线儿铺是个过了明路的消遣,时常姑嫂几个挽着手进来逛逛,乔姐儿看准了这般妇道的心思,往日在家虽说不爱梳妆打扮,站了柜台就说不得了。

今儿扎个红头绳儿,明儿又试试新进的胭脂膏子,她原本生得好相貌,打扮起来天仙一般,是个活招牌,每日里脸上抹的头上戴的,竟是抢购一空,元礼城中这几条街面儿的市井妇道,每日里早起都要瞧着乔姐儿怎样打扮,才好出门的。

做了不到两三个月,倒把三郎的买*退了一射之地,喜得张三郎合不拢嘴笑道:“了不得,一样东西三五文的赚头儿,一个季度下来险险的追平我们镖局子的买卖了,明儿娘子富贵了,莫不是要换了糟糠夫?”

碧霞奴见自家帮衬夫主过起红火日子,心里也是骄傲甜蜜,因笑道:“薄利多销才能将本求利呢,你那生意本钱大,自然开销也多,旁的不说,光是养活三五十镖师趟子手,加上这些同仁的家眷,好大一笔挑费。我这买卖虽然赚的不多,却是个一本万利的。

说句不知天高地厚的话,到底生得颜色好些,如今这几条街面儿上的丫头媳妇子都肯听我调理如何梳妆打扮,前儿银楼里头钱掌柜的还过来瞧我,白送我一套金八件儿,说只要变着法儿的每日戴上了,有人问起时说是他们铺子里的货,日后还有一份提成儿少不了我的。”

三郎自是不懂这些妇道人家的想头儿,听了这话倒是开了眼界道:“了不得,这人也太会想钱了,怨不得开起那么大的买卖来,敢情你一站柜台,倒成了元礼城中的活招牌,且喜咱们家如今开着镖局子,再不怕有人敢来打你的主意。”

乔姐儿扑哧儿一乐道:“这可真说不准,你没见评话故事里头常说的,当年那正德爷微服私访的时候,可不就是瞧中了龙凤店的女掌柜李凤姐儿了?”

☆、第101章 甄莲娘再醮侯儿

谁知三郎听了,也不知是真心还是假意,欺上身来搂在怀里道:“这可不能够,就是天王老子来了,说不得也只好反他娘罢……”

唬得乔姐儿又羞又怕,挥着粉拳锤他道:“了不得,这样大逆不道的话也敢说……”急忙掩了丈夫的口,又笑道:“我哄你玩呢,你没见戏文里头说的唱的,宫里的娘娘们都是天仙也似的模样儿,我这样蒲柳之姿哪里比得,便是没有皇爷瞧见也罢了,若当真瞧见,只怕还唬着了呢,你可真是个无事忙!”

说的三郎也摇头笑了道:“常言道关心则乱,况且我只不信宫里的娘娘还能生得比你颜色好。”乔姐儿也懒得理他。

说话儿过了小半年,夫唱妇随的过着,小日子越发红火起来,三郎这头的生意,侯儿已经做的顺风顺水的,跟着镖趟子出去两三趟,身量儿也长高了些,见识阅历也都有了,绸缎衣裳一穿,瓜皮小帽一戴,再瞧不出当年侯家老店那小伙计的模样儿。

碧霞奴的绒线儿铺做的也好,如今养出了一批熟客,也不用每日里出去站柜台,偶然想在家歇两日,就把莲娘打扮好了送过去看店,虽说生得不如乔姐儿,上了苏杭办来的胭脂水粉,也是个端庄俏丽的美人儿胚子,只是她一站柜台,家里的璋哥儿就没人带了。

乔姐儿倒是天生喜欢孩子,该着换班时,不待莲娘开口,自家就去接了璋哥儿来家玩一日,那璋哥儿是碧霞奴瞧着长大的,对她好似亲娘一般的亲近,也不哭闹,老老实实跟着主母一处玩耍。

偏生这一日歇了中觉醒了,想起要油炸糕吃,乔姐儿不大吃甜的,家里没个小娃娃,也不预备,莲娘出去下房里就锁了门,家里又没钥匙,只好抱了娃娃往街面儿上买去,不巧走了几条胡同儿都没瞧见挑货郎,想着自家绒线儿铺里刚进了一批雪花儿洋糖倒好卖,不如抱了孩子去拿几块来哄他。

晌午日头快要偏西,正是家家户户歇中觉的时候,乔姐儿抱了孩子往绒线儿铺门脸处走着,街上没有半个人影,远远的瞧见铺子好似上了板儿,倒是唬了一跳,分明是打发了莲娘来看店,她又不是个躲懒不做生意的……

好奇扒着门缝儿往里一瞧,房里昏沉沉的瞧不清爽,倒好似有人呜呜咽咽的声音,乔姐儿只怕是莲娘一个人看铺子,街上又没闲人,莫不是遭了贼惦记,赶忙转身往窗棂处舔破了窗户纸细看。

但见那甄莲娘给一个男人按在柜台上,两个叠做一股,一耸一耸的,做那夫妻晚间被窝里头的勾当,唬得乔姐儿哎哟了一声,狠命拍着窗户,开口就喊“捉贼”,刚喊了两声,铺子的门就打开了,滚出一个人来,跪倒在乔姐儿的绣鞋边上,只说:“求奶奶超生,莫要叫嚷出来。”

乔姐儿定睛一瞧,竟是家中的小侯掌柜,再往屋里探头一看,但见那甄莲娘满面飞红,含羞带愧的系好了裙子,只不敢出去,隔着一道门也跪下了,垂泪无言。

碧霞奴是成过亲的妇人,还有什么不明白的?登时脸上一红,且喜街面儿上一个闲人也没有,倒还不妨,因笑道:“你如何倒在此处,你们爷正等着你回镖局子里头对账呢,还不快去?”

侯儿见了台阶儿,二话不说,磕了个响头,爬起来飞也似的跑了。乔姐儿摇了摇头,抱了孩子进了绒线儿铺,回身关了街门儿,方才把莲娘扶起来道:“这事有几回了?若是他强你的……”

莲娘这才滚下泪来道:“不关侯七爷的事,是奴家不要脸勾引了他……”怀里璋哥儿瞧见母亲哭了,小人儿家也知道心疼娘亲,咋呼着小手儿去摸她的脸。

乔姐儿知道莲娘从火坑里出来,平日里最怕这事,偶然瞧见铺子里大姑娘小媳妇儿说笑些房里事还冷了脸回避了,何况这样勾当,定然不是苟且的事,又见她肯替侯儿说话,因猜测着笑道:

“你的为人我是知道的,不然也不敢叫你管内宅的事情,既然两下里俱有了意,为什么不竟嫁给侯掌柜?我见这孩子跟着我们当家的历练了一半年的,比原先身量儿也出挑了,模样儿也周正些,是个上进的好孩子。”

莲娘接过了璋哥儿哄着,一面叹道:“大奶奶是个菩萨,不因为我是火坑里出来的就小瞧了我,如今莫说我是做过姐儿的,就是寻常这个岁数的妇道,给人休了又带个拖油瓶,哪儿还有小后生家瞧得上的……

七爷如今虽说独当一面了,到底还是个十*岁的大小伙子,得了爷和奶奶的赏识,也是家主人一样丝绸儿的衣裳穿着,月钱银子加上年底的红利,一个人进项倒好比得上屯里一家子的嚼裹儿,人又生得端正,奴家没站过几次柜台,就有不少姑娘家悄悄的打听他了,我一个残花败柳的身子,又带着哥儿,哪儿敢想那个高枝儿去……”

乔姐儿听见莲娘这般说,只怕是铁定了心思不要挑明的了,因叹道:“既然这样你为什么又要与他不清不楚的傍在一起?这样的事情说到底还是妇道人家吃亏。若是事情做得不亲密,将来璋哥儿大了,又叫他怎么做人?”

莲娘滚下泪来道:“奶奶说的这些我都明白。只是那小侯掌柜几次三番的来缠我,我也是个没气性的,心里就软了。他倒是个心思正派的,许给我三媒六证、明媒正娶,只是我这样的出身怎好配的他?待要不肯,又舍不得他一片真心,只好权且混着,过个一二年,他淡了心思,再寻一房干干净净的黄花儿闺女娶了进门,自然就忘了奴家了……”

乔姐儿却没想到这甄莲娘是个多情的女子,虽然做下不才之事,心里却恨不起她来。只得柔声安抚了一番,打发她带着孩子家去歇着。一个人留下看着铺子,到了晚间锁了街门儿家去了。

才过了门房儿,见头道院儿里头柜上还是亮着灯,只怕是丈夫正盘账,走过去瞧,就见那小侯掌柜跪在地上,只管打躬告求,三郎面上却有喜色,点头不语。

碧霞奴不知何意,那侯儿见了主母后来,赶忙见了礼,搭讪着会门房儿去了。乔姐儿因问丈夫何事。原来侯儿见自家私情给当家主母撞破了,原先也是心爱着莲娘的,只是女家不肯吐口,所以迟迟未提。

如今只怕带累了莲娘名声,晚间散了差事,就跑到柜上来求三郎开恩,成全了这一门亲事。张三郎并不知他与莲娘有些手尾,往日里瞧着这两个倒也般配,因答应了转托家中娘子帮衬说合。

乔姐儿听了来龙去脉,见这孩子心思倒也纯正,况且两下里都是有情的,又有了夫妻之实,璋哥儿眼看大了,没个亲爹照看也不便宜,不如成人之美,也是一段美满姻缘。

就往下房里去给莲娘道喜,谁知莲娘心思倒是决绝,执意不从,乔姐儿见那个意思,一时半刻也是回转不过心思的,只好先丢开不说,回了房中,删繁就简将两个的私情说与丈夫知道。

三郎是个直性汉子,平日里见不得藏污纳垢之事,听见这事,蹙了眉道:“既然恁的,明儿结了工钱,叫两个都散了伙吧。”

碧霞奴见丈夫动怒,柔声劝道:“他们两个私自相会自是不对,只是咱们也从那个时候过来过的,小儿女的心思如何不懂,依我说就宽了这一回,将他两个做成一对小两口儿,拴住了两人的心思,这两个也算是好的,日后你就是一万八千的买,也未必有一房这样的人家了。”

三郎细想一回,若不是自家婚事顺遂,竟也似侯儿这般求之不得,倒真保不齐自己为了乔姐儿也要做这偷香窃玉的勾当,况且两个都是爽利能干的人,若是做成一门亲,留在买卖铺户里,倒真个是左膀右臂的勾当。

第二日夫妻商量妥当,双双躲了出去,叫侯儿好生去对那甄莲娘诉诉衷肠。莲娘原本执意不肯,怎奈侯儿赌咒发誓非卿不娶,又指天画地的起誓定然对璋哥儿视如己出,对外只说璋哥儿是自家头生儿子,今生今世只娶莲娘一个,再不肯纳妾的。

又怕莲娘不信,因将自家卖身契与她看了道:“昨儿刚与东家签的,我自个儿都做了奴才,哪儿有奴才还要纳妾的道理。”

莲娘看罢滚下泪来道:“你清清白白的一个安善良民,怎好做这卖身为奴的勾当……”侯儿眼见事情成了,上前来拉了她的手道:

“还不是为了对你表表忠心,好姐姐,你的顾虑我都明白,只怕我来日出息了,就嫌弃你们母子两个,昨儿我与东家商议妥当了,这是个权宜之计,叫家主子替你看着我,来日璋哥儿成人,咱们年过半百心思定了,求一求主子,只怕身价银子也不要,就放了出来也未可知。”

莲娘见他这般恳切,也少不得点了头,侯儿大喜,出去禀明了三郎夫妻两个,次日就筹备起来。家里开着绒线儿铺,嫁衣嫁裙都是现成儿的,乔姐儿请了媒妁与他两个主婚,择了吉日,就在下房里头成亲。一家三口穿红挂绿的,多谢三郎夫妻成全之情。至此小侯掌柜的对东家之事更是责无旁贷,莲娘管着内宅差事,对乔姐儿房里也更为尽心。

☆、第102章 二姐疑心生暗鬼

连日无事,转眼又到了冬景天儿,如今三郎家中今非昔比,一家子锦衣貂裘,乔姐儿叫丈夫强逼着打扮得娇俏富贵,上罩着胭脂色牡丹莲花罗竖领对襟儿袄,领口儿袖面儿清一水的滚着苏绣,难为那绣娘心思讨巧,绣的又不是风花雪月花鸟鱼虫,竟是十几只翻滚讨喜的小狸奴,就是整个儿元礼城中也寻不出这么一件爱物来。

底下陪着焦月色素褶儿罗裙,裙角上也是几只小狸奴,都是拿真猫的猫毛拈了线绣出来的,远远地瞧去好似出的风毛一般,行动起来弱柳扶风,走进了瞧时却好似裙子里头藏着一窝小奶猫,正撒娇儿,俏得滴出水来。

外头昭君套是整张的貂皮集腋成裘做出来,元礼寻常人家,领口袖面有两块皮子就了不得了,乔姐儿这通身的气派往外头一走动,还当真好似宫里头的娘娘一般富贵风流。

大冷天儿,三郎只怕冻坏了浑家的身子,再不许她出去站柜台了,里外活计都托付给了莲娘,又张罗着教人牙子带几个丫头进来给乔姐儿买了放在房里。

乔姐儿年幼做秀才家小姐时候有个贴身的丫头,只是还不大记事就叫庶母革了去,倒不是个会使唤人的,况且成婚这么久,房里活计都是自家料理,相看了几个,粗粗笨笨的也不中用,只怕买了进来借不上劲,白放着也是淘气,灶上又有莲娘支应着,更加不用人手。

这一日闲来无事,可巧外头落雪,却是元礼城中第一场雪,三郎家中后头第三进住人的院子里整块地面儿都埋了地龙的,因此开了窗户还嫌热,因答应了乔姐儿自己不走镖,夫妻两个窗前月下,靠在一处赏雪。

三郎见乔姐儿做了好几身儿新衣裳,只怕别人讲究她家,又不肯穿出去的,白放着可惜了,因拉了她笑道:“你穿了昭君套,小羊皮靴子,咱们外头玩儿雪去。”

乔姐儿给他逗得扑哧儿一乐道:“说话儿也是快三十的人了,还不如侯儿老成持重呢,好端端的玩儿什么雪,都是半大丫头小子的营生,劝你丢开手吧。”

三郎起了性,便不收敛,见她不依,伸手打横儿抱了就往外走,唬得乔姐儿挥了粉拳捶他,只得答应着换了衣裳。

两个携手来在园子里头,果然好大雪,堆得倒有半人厚,三郎白日里贪玩儿,不肯叫人扫了去,只等外间与妻子来看。

拢了乔姐儿的手在袖子里说道:“你小时候虽然在屯里住几年,只怕也没搭过雪房子吧?我当日在小张庄儿里就是孩子头儿,最会做这个,搭一个给你瞧瞧。”

说着,院墙里头寻来铁锹扫帚,画了一块地方,先把厚厚的雪面拍瓷实了,从里头开始掏洞,深了时猫腰进去,里头打出门窗来,堆两个雪墩子权作桌椅,从门里探出头儿来笑道:“进来坐坐。”

乔姐儿掩住笑意摆了手道:“罢了罢了,往日里背人的时候你还说我是冰肌玉骨,如今进去,可不是冻成个冰坨子了?再不去的。”

三郎淘气,攥住了浑家描花玉腕,生拉活拽的扯了进去,乔姐儿挣不过他,给丈夫一把扯进怀里,只怕冻坏了,谁知一进雪房子里头,倒暖和,虽然比不得屋里全身都暖透了,也好似寻常房子一般,一点儿不透风的。

因好奇道:“这真奇了,原想着里头指不定怎么冷呢。”三郎道:“小时候过除夕,家家都在场院里头吃席放炮仗,家大人吃几杯烧刀子就能摚摚雪气,小孩子家吃不得酒,只好在院里堆雪房子取暖,就是那时候学会的。”

夫妻两个果然像小时候一样,紧紧的挨在一处,从那雪屋子天窗里头瞧着大月亮,一面说笑,三郎到底怕浑家着凉,略坐坐就带了乔姐儿出来。

两个正要进屋,忽见外头门房儿里侯儿一路小跑进来道:“跟大奶奶回,门上说高显城里的二姨奶奶带了哥儿、姐儿来了!”

乔姐儿一时转不过心思来,回头瞧了一眼丈夫道:“什么一大堆爷爷奶奶的……”说了半句,方才回过神儿来道:“莫不是我那妹子上城来瞧我?这真奇了,要来也不是这个节骨眼儿,不年不节的……姨老爷来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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