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节(1 / 1)
唐少爷眼见左右无人,欺了身拉了琴官的手柔声说道:“这是台面儿上的勾当,你如何不懂……”
☆、第87章 杜琴官狐假虎威
杜琴官冷笑一声道:“少爷这话跟我说不着,留着哄你们少奶奶吧,我可不是大家闺秀腼腆小姐,没有那样好温克性儿。”
唐闺臣急了道:“好容易寻了几个同窗出来散一散,你还嫌我心里略宽松些,非要扯出家里那些破烂事来怄我!”
琴官闻言,方知自己触了他的霉头,若不是夫妻不合,又怎么会镇日流连勾栏梨园之处,当下自己脸上反倒过不去,服了软儿道:“少爷别恼,是门下说话不过心。”说着,见唐闺臣急得额上出了一层薄汗,只怕春寒料峭经了风不好,倒拿了自己的手绢儿与他抹了。
唐少爷见琴官亲近,心中甚喜,捉了他的手笑道:“我要有外心,便不得好死。”琴官听了,啐了一声,将帕子往他怀里一掷,扭过身子背对着他坐了不言语。唐少爷拾了帕子要还他,琴官没好气道:“脏了,我不要它……”
两个正说话儿,忽见里头柳妈妈迎了出来笑道:“可叫我拿住了!”琴官见了那老货,因是当日杜老爹的相识,只得上来问好,赶着叫“妈妈”,那柳妈妈拉了手笑道:“当年刚到杜家时,还没有桌围子高,如今出落得好整齐标致的模样儿。”
又推了琴官跟唐少爷站在一处,拍着手笑道:“这才是才子佳人信有之呢。”琴官不好说什么,倒是那唐少爷摆摆手道:“你这老货越发疯了。”
柳妈妈笑道:“方才在屋里坐着,听见前头说有人给唐少爷脸子瞧,唬得老身不信,这高显城中有谁吃了熊心吞了豹子胆,敢得罪这样一等一的好子弟,原来是我们街坊这小厮儿,也说不得,生得好可怜见的,这才叫一物降一物。”
杜琴官原是来说亲的,因是李四郎再三再四求着,叫他帮着还还价儿,可巧遇见唐闺臣在这里,也是常来常往的大金主,便有心狐假虎威一番,因赶着笑道:“妈妈别忙着打趣儿,今儿我与少爷来,原是给您老道喜的。”
柳妈妈听见两个同来,又说道喜,还道是那唐少爷看上她家的哪个姐儿,今儿来是要梳拢的,喜得屁滚尿流道:“哟,我原先只当唐少爷是个坐怀不乱的柳下惠,却原来也要外头纳宠了?看上了老身哪一个女儿只管说,我们虽是行院人家儿,模样儿品格儿却不输给大家闺秀的,就是来日少爷高中了,带了我们姐儿出去做了掌印的如夫人,外头瞧着倒也体面。”
唐少爷心中猜测是杜琴官要做媒,见自己在这里,却好杀价儿,心中好笑,也不肯点破了,只说道:“你这老货好糊涂,便是我要讨小,怎会带了他来?是他替人家兜揽了月老的差事,却请了我来作筏子,你这老货可不许自谓奇货可居的漫天要价,不然我们老爷是不依的。”一面说着,对那杜琴官飞个眼风,捏了捏他的手。
琴官如今有事相求,不好挣扎,只得笑道:“正是来与妈妈家的姐姐做媒。”柳妈妈听了这话倒也奇怪,因问道:“莫不是你相熟的哪位大老官要纳宠?”琴官摇头儿道:“说哪里话,人家是要娶回家中做正头娘子的。今儿特来给桃姐儿道喜。”
柳妈妈一听这话变了脸色,只是当着唐闺臣的面,不好与杜琴官撕破了面皮,因皱了眉道:“哟,琴相公,你这话可说偏了,我们桃姐儿是老身亲女儿,虽然我和她那个死鬼爹是做行院生意,我们家的姐儿可是良家出身,清清白白的,哪里用人来这里说亲。”
杜琴官心中冷笑,附在那老货耳边笑道:“妈妈别恼,是你家那好女婿张四郎托了我前来保媒。”
柳妈妈听见张四郎三个字,登时紫涨了面皮,便知自己女孩儿做的好事给琴官知道了,如今自家出身又已经被人识破,也要不上身价儿,况且又有那唐闺臣撑腰,堂堂的县尉少君,一跺脚整个儿高显县城也要抖三抖的,当下压住了气焰,陪着笑儿道:
“琴相公,你是梨园行儿,我们是行院人家,总是一家人,行会里头常见的,怎么倒帮衬着外人来作践我老身,我们女孩儿这事办得不地道,你可不能再火上浇油了……”
杜琴官见她前倨后恭的样儿,心里很是看不上,只是碍着柳老爹的面皮,不好说破,因笑道:“妈妈说哪里话,桃姐儿就是我的亲妹子一样,我反而领着人作践她?实在是这张四郎论起来是我的盟弟,总不能眼见着他走投无路,所以特地来求求柳妈妈,放了这对鸳鸯一条生路吧,就是来日闹出来,革了童生名份,桃姐儿只怕也没个好归宿,倒不如将错就错,夫妻完聚,依旧是成全了两个孩子一生名声品行,岂不是行善积德的好事。”
柳妈妈待要再说,眼见唐少爷眼风扫了过来,自家是惹不起的了,只得叹道:“老不死的老倡妇,养下这败家破业的赔钱货,现世现报!……说不得把一个如花似玉的好姐姐儿给了他罢……”
杜琴官见事情说成了,心中欢喜,便要还价儿,一开口就是五十两,柳妈妈自是不依,哭天抹泪儿诉说家道艰难,还是唐闺臣发了话道:“三五十两在市井人家之中也说得一个标致的小媳妇儿了,若是再高,岂不是辱没了桃姐儿的名头,还道是行院里的姐儿赎身一般,才须得那许多银钱。”
柳妈妈无法,只得认头要五十两聘金,一面算了小定大定龙凤贴儿的好日子,央了杜琴官去张家说。
琴官旗开得胜,心里得意,与唐闺臣两个言笑晏晏的出来,正要叫小厮雇车,那唐少爷如何肯放,便要叫他共乘一轿,因今儿多得唐少爷之力,也只好依了他,两个上了四人抬大轿,用了半副执事,打着肃静回避牌,一路往花枝巷张三郎家中去。
轿子里头唐少爷见没人,伸手搭了杜琴官的肩膀笑道:“听见你在张大户家里,总给他歪缠,怎的不腻歪?”琴官略坐直了身子道:“吃人嘴短,拿人手软,便是腻歪怎的,难道还辞了出来不成?如今这活计轻巧,只要教几个如夫人弹唱歌舞罢了,外头做教习,其实那么容易混碗饭吃,我如今又不是单个儿在这里,自从师父没了,拉扯一班子的人唱小戏,没个大金主是不成的。”
唐少爷因笑道:“既然恁的,你竟辞了这个差事,到我家里来做个教习不好么?”杜琴官冷笑道:“我的哥儿,好轻巧的话,你老爷在家,又不是父亲放了外任去的纨绔少爷,只怕我还没谋进去,戏班子都叫人砸了呢,依我说你竟收收心,与少奶奶温言软语陪个不是,搬回内宅去住,一年半载添丁进口,比什么不强,何苦来在梨园勾栏之中与我们厮混……”
谁知那唐闺臣听了这话非但不恼,反而柔声说道:“你这般劝我往正路上走,为什么如今二十多岁了,还不肯买个丫头成家立业?”
琴官方才红了脸,把头低了说道:“你呀,如何这样不听劝,我单身一口儿过活,做得了自己的主,你是大家子,怎么将天比地起来……”
唐少爷见杜琴官此番落寞神态,越发显得遗世独立凄凄惨惨的,忍不住将一片怜香惜玉之心都动在他身上,扳住了肩膀说道:“我若要做主倒也不难,只要……”
话没说完,只觉得大轿沾尘,前头轿夫回道:“跟少爷回,已到了花枝巷张家了。”杜琴官听了,赶忙推开唐闺臣先行下轿,一面在外头伺候。
唐少爷只因与那看街老爷倒有几分交情,如今他谋着县丞的差事,与自家多有礼尚往来,倒也不好不见的,也跟着下了轿。
杜琴官只当三郎在家,上前打门道:“三哥开门,我与你家道喜来了。”可巧这一日三郎白日有事出去,却不曾在家歇中觉,只有碧霞奴在家,听见是杜琴官的声音,往日里常见的,也不避讳,赶忙开了门笑道:“是琴兄弟来了……”
开了街门儿抬眼一瞧,杜琴官身后却站着一个面如冠玉的俊俏公子,长身玉立水月观音一般,唬得碧霞奴赶忙将帕子半遮了芙蓉玉面,侧身回避了。
那唐少爷也曾听见杜琴官说起这张三郎来,不过是本县一名更夫头儿,此番听见浑家在家,心想不过是个山野村妇,倒不曾想起来要回避,如今见这碧霞奴生得天仙一般模样,花枝儿也似的身子,正是五百年冤家相遇,三十年恩爱遭逢,竟是怔怔的盯住了,不错眼珠儿瞧着人家。
杜琴官见了心中暗道不妙,怎的忘了这茬儿,倒冲撞了盟嫂,只得勉强笑道:“实在不知道三哥不在家,既然恁的,小人改日再来拜望。”说着,回身要辞了唐闺臣,谁知瞧见那后生呆雁一般,还盯着人家小媳妇儿瞧。
心中无名火动,冷笑一声道:“少爷……”那唐少爷仿佛遭个雷亟,回过神儿来,脸上一红,勉强笑道:“不知道世叔家里招了街坊,晚生绕道前头去拜见。”说着,倒唱了一个大喏。
碧霞奴见是琴官一处来的,又见了这样大礼,也只好侧了身子微微一福,那唐少爷一步三回头的往前头去了。
琴官待要告辞,乔姐儿道:“不妨事,琴兄弟来家坐吧,拙夫想是出去打酒,不一时就来家,奴家炖了茶来与你吃,顺便也打听打听我们四兄弟的婚事到底如何。”
☆、第88章 爆炒河鲜神仙汤
杜琴官听说三郎就来,况且自己是个常来常往的干亲,就告了罪进了院子来,细细的对碧霞奴说起今日之事来,只因方才那唐少爷举止有些失态,便略过他那一节没有提起。
碧霞奴听见是要五十两,多谢琴官办事得力,便要在家留饭。乔姐儿原先听见杜娆娘说过,这杜琴官也算是如今数一数二的红相公,虽然自己尊重,到底也要护着相貌、嗓子,只怕不大吃荤,若都是素菜,又怕显得心不诚,便要往市上寻些河鲜来,七九河开*雁来,正是吃河鲜的时候。
安顿琴官屋里坐着,自己挎了菜篮子往街面儿上逛逛,一眼瞧见了有卖小龙虾的,便往前去瞧,碧霞奴做媳妇儿也有小半年的了,花枝巷常来常往的挑货郎都认得她,因赶着笑道:“三奶奶又来买菜,瞧瞧今儿的河鲜倒好,早起现捞的,这会子还欢实。”
说着拿了笊篱挑出几个活蹦乱跳的来,在乔姐儿眼前一晃。大红的壳子,一看就是满黄儿的,乔姐儿点了头道:“奴家是老主顾了,大哥莫要哄我就是,既然恁的,挑顶大的来一二十个也使得。”
原来这小龙虾在高显城里倒不新鲜,虽然好吃却卖的贱,一来河沟儿里头的东西,大户人家嫌弃它有些土腥味儿,不肯吃,就折了价儿,二来寻常媳妇子也不愿意烧这道菜,肉不多,收拾起来倒费事,身上都是倒刺儿,一不小心就伤了媳妇儿们的柔夷了,所以卖不上价钱。
原先碧霞奴在家当姑娘的时候,手上使钱有限,那陈氏是个铁公鸡,每日里要茶要饭,又不肯多给银子叫她们姐妹去置办,所以厨艺上头全凭一个巧字,方能做得花样儿百出,哄着二姐儿多吃一碗饭,才养活了妹子。
今儿瞧见这个爱物,倒是有些技痒,想着山珍海味那杜琴官只怕也是陪酒席上吃腻了的,倒不如弄几道费功夫儿的吃食来,显得自己心诚。称了二十来只,也只要几十个大钱。
拿了来家,剪掉螯钳和腿子,拿掉虾头,剪掉两边的腮,剥了黄子,抽掉尾筋。还只怕是拾掇得不干净,井里汲了水来湃过三五次,再没有混色才装了碟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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烧锅起灶,把方才备好的黄子、螯钳、虾段一起放炒锅里爆炒,加了料酒、糖、秋油炒到红彤彤的颜色,瞧着就喜人,再加了先前煸好的圆葱干辣椒丝儿,撒了盐酱翻炒片刻,就出锅装盘,讲就的是个武火爆炒的鲜香味道。
玉粒米蒸得了一大锅白饭,一会子这爆炒的龙虾吃完了,剩下的汤汁里头有的是圆葱青椒香菜,宽汁儿大佐料最是入味儿,饶一碗拌饭,再下酒也是没有的。
正拾掇着,听见街门儿响处,三郎进来笑道:“好香!今儿倒瞧你露一手儿。”说着三步并作两步进来,从身后搂了浑家的纤腰,低眉耳语道:“这道菜倒是不见你常做的,莫不是要与我补补身子,晚间也好鞠躬尽瘁……”
话没说完,羞得乔姐儿款动金莲,轻提裙摆,在三郎鞋面儿上踩了一脚,啐道:“少浑说,四兄弟的舅子来了,就是那琴相公,屋里坐着呢。”
三郎不知屋里有人,也是唬了一跳,脸上一红讪讪的说道:“你怎的不早说。”一面递了一瓶东西给她道:“街上遇见屯里一个街坊进城来贩货,自家酿的好秋油,见了我非要饶一瓶,我推脱不过,只好拿了来家,明儿咱们回去时,想着给人家预备一份儿回礼。”
碧霞奴欢喜道:“怎的不早说?才想着不知对付一个什么汤呢,有了这个倒好办,就烧个神仙汤可使得么?”
这神仙汤是高显市井人家常做的吃食,又便宜又新鲜。名字好听,说白了就是烧得滚滚的水里滴上几滴秋油,拍两个蒜瓣儿,一碟子葱花儿,加了麻油辣油胡椒面儿进去,再挑一大勺猪油,烧得滚滚的,全仗着秋油提鲜,因与“仙”字同音,讨个好口彩,叫做神仙汤的。
乔姐儿如今做了一道爆炒的河鲜,正愁没有稀的配着,如今见了这瓶子家酿的好秋油,倒是解了燃眉之急了。
三郎听见笑道:“如何使不得,你烧的汤水泡饭,也好吃下三五碗的了。”一时收拾妥当了,端上席面儿去,弟兄两个对着吃些,乔姐儿依旧不坐,往小厨房里单吃了。
三郎平日里叫乔姐儿喂得嘴刁了些,只觉得今儿菜也得味爽口,因是日日有的吃,倒不大在意,那琴官久在梨园行儿,要照应自家面貌身量儿,平日里陪酒宴客,都是些山中走兽云中燕,陆地牛羊海底鲜,油腻腻的只怕发身,不好多吃。
如今吃了这样鲜香小食,倒比平日里吃的那些大饭庄子的佳肴得味多了,一时吃毕了一盘子虾肉,见三郎拿汤汁子拌白米饭吃,自家也学着拌了,倒入味儿,香香甜甜的吃完了一整碗。
张三郎是庄稼小伙子,饭量儿大,吃完一碗,乔姐儿在外头瞧见,赶忙添了饭,又盛了一碗与了琴官,摇头儿笑道:“嫂子饶我罢,再不能用了……”三郎笑道:“你瞧我的。”
拿着秋油汤又拌了一碗稀饭,就着家里腌的萝卜干儿拌上麻油槽油,香气更比汤汁馥郁,引人的馋虫,倒难得那杜琴官饭量儿小,也架不住这样应食的饭菜儿,果然又添了一碗饭来吃了。
一时吃毕,乔姐儿只怕琴官胃口小,偶尔多用了一碗饭存住了,连忙炖了女儿茶来打发他弟兄两个吃了。
琴官摇头儿笑道:“了不得,今儿倒成了饕餮,平日里再想不到能吃下这许多,也难为三哥讨了这样一个百伶百俐的嫂夫人在房里,竟还是颀长身量儿。换了一般人,只怕可就要发福了。”
三郎笑道:“巡更下夜的苦差事,不多吃一碗饭,大冬景天儿里可就盯不下来了。”杜琴官是个梨园行儿娇养惯了的红相公,如今见识民间疾苦,心中倒也敬佩,一面又将柳家允婚的事情详细说明白了。
张家如今宽裕多了,虽说五十两不是小数目,立时也拿得出来,乔姐儿将手帕包了银子,都交予杜琴官收了,夫妻两个多谢琴官此番仗义相助,一面吃了几杯茶,送了出来,三郎出钱雇了车送回寓中。
琴官到了寓里,远远的瞧见看门的小厮正伸头哨探,见是琴官下车,上来一把抱住了道:“相公哪里来的,怎的吃了一身的酒气,唐少爷来了一个时辰了,这会子睡房里等着呢。”
杜琴官听见唐闺臣前来,倒不好拿大,只得进了里间屋,一面嗔着小厮去炖茶来吃。那唐少爷自知理亏,伏低做小的笑道:“方才冲撞了你们亲戚了。”
琴官冷笑一声道:“不敢,我这样的草木之人,哪里配有个天仙也似的亲戚。”唐少爷见如今见琴官甩脸子给他瞧,反倒有些情怯,只得陪笑着说了几句没要紧的闲话。
见琴官依旧不大兜揽,伸手要拉他,给琴官甩手道:“做什么拉拉扯扯的,我又不是唱小旦的,你要相狭,找那些会巴结你的人去!”
说的唐少爷倒不知如何自处,只得低眉耳语道:“我今年便要去应考的,等放了外任,谁还管得了咱们不成?我爹爹如今在任上,常年走不开的,娘更不用说了,再没有放在丈夫在家,自己随了儿子上任的道理,到了恁般时节,打开玉笼飞彩凤,顿挫铁锁走蛟龙,还不是由着咱们的性儿反?”
琴官听了这话,心里一暖,知道这唐少爷几年来原来一直将此事放在心上,不管事情成不成,有了这个心,情份就在这里了。
当下放低了身段柔声说道:“不是我方才起急,你瞧你那个神色,上不得高台盘的急脚鸡似的,吓坏了人家的小娘子了……”
唐少爷听他比方的好笑,忍不住也笑起来,一面扯了衣裳襟儿道:“你这小厮儿真真一张油嘴儿,倒会说……”两个在房里打打闹闹的,到底事情不曾做成,自持身份,不肯逾矩,也是两人君子之处。
一时唐闺臣在杜琴官房中吃了饭,盘桓了一会子,只怕天晚了再出去有人说闲话,只得依依不舍的去了,又约了后日在戏园子里头相会,一路坐着轿子来家。
进了二道门里,早有贴身的小厮迎着,见他来家,赶忙上前来附耳说道:“少爷去见太太时仔细着,今儿少奶奶又到跟前儿闹了一场,听见是少爷与那杜琴官共乘一轿之事给少奶奶打发出去买花儿的丫头瞧见了,来家告诉了奶奶,到了太太房里哭着告诉了一回,这会子回房里去了。”
唐闺臣听了蹙一蹙眉头低声说道:“当真圣人之言再没一点儿错处,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嘴里说着狠话,也只好谨慎恭敬进去见了母亲。
唐夫人正与丫头们分衣裳,见他进来,受了礼,招手儿叫他近前坐着,把丫头都打发出去,才叹道:“打哪儿来的?”
唐少爷知道瞒不住,只得低头道:“从琴官处来……”唐夫人摇了摇头儿叹道:“我的儿,若是我身边有个三瓜俩枣儿的,哪怕你就是终身不娶,到底也不妨碍,不过担了一句溺爱幼子的罪名儿,换你一辈子快活,为娘的也心甘了。偏生我与你老爷命中子息艰难,半生夫妻只得你一个,你若再不恋家,叫你媳妇儿如何开怀生养,岂不是要绝我吗……”
☆、第89章 张上邪捉刀获赞
唐闺臣听了母亲诉苦,只得一声儿不言语,唐夫人掉了几滴眼泪,一面拉了他的手,拉高了袖面,显出一道浅浅的伤痕来,摇头叹道:“当日给你退了乔姐儿,原是爹妈错办了这事,前儿偶然见了,是个齐全孩子,说句不中听的,比你如今房里这一个强远了……”
当日唐少爷十三四岁时候,县尉老爷家里张罗着说亲,只因常听人说乔秀才家里的姑娘生得好,大乔倾国,小乔倾城,只是出身低些个,不然早就选到宫中做娘娘去了。
那唐家当日初到此地赴任,心气儿正是高的时候,唐少爷又中了秀才,生得好个相貌,高显城中再找不出第二个这样的子弟来,夫人偏疼独生儿子,定要说一个德言容功四角俱全的金娘子给他。
媒婆子异口同声都赞乔姐儿的品貌,因此派人前去说合,那乔秀才虽然中了黉门秀士,到底是县太爷的门生,如今县尉家里来求,怎敢拒了,又听见唐闺臣果然是个好子弟,欣欣然应下这门亲。
谁知快出阁时乔姐儿就得了这个症候,通体雪团儿一般,朝如青丝暮成雪,已是见不得人的了,唐家听见这事如何肯依,便仗势前去退订,彼时乔秀才夫妇都已下世,只留下陈氏管家里的事,并不大上心继女的婚事,听见媒妁说要陪几百两银子,心中如何不爱,交割文书退了亲。
那碧霞奴虽然年幼,自幼随父亲念书,颇知礼数,十四五岁的大姑娘,正是认死理儿的年纪,听见自己给人退了定,心中又羞又怒,趁着夜深人静时候,解了脚带吊在房梁上头,偷偷的投了缳。
也是父母在天之灵庇佑,往日里二姐儿睡得深沉,不知怎的今儿倒要起夜,迷迷糊糊的瞧见姐姐吊在房梁上,唬得大哭起来,那时家中丫头婆子还不曾打发干净了,众人赶忙救下来捶胸口灌姜汤,缓过一口气来。
二姐儿当日年幼,父母没了,只把姐姐当娘一眼恋着,如今见她寻思,直说“带了我去”,乔姐儿听见妹子这般说,搂了在怀里姐妹两个抱头痛哭了一场,只当自己死了,便没有再说别家的念头,一心一意养活妹子,心如死灰一般。
偏生那唐少爷也是个痴情的,听见退了乔家,大闹一场,背地里只说父亲是个背信弃义的小人,自己辜负未婚妻子恩义,清操有亏,丢了念书人的脸,又听见乔姑娘竟寻了短见,自家更不能独活,便摔破了盅子拿着细瓷儿割了脉息,贴身小厮儿瞧见是,鲜血流了半炕,人也昏迷不醒,唬得夫人昏死过去,救醒了时好生劝他,又说乔姐儿无事,只是立誓不肯嫁人,在家中将养妹子。
唐闺臣听了无法,自己又是家中独子,也只得委曲求全胡乱度日罢了,过几年尘埃落定,县尉做主给他娶了乡绅之女宋氏,容貌才学自然比不上当日大乔姑娘的盛名,唐少爷便不肯放在心上,不过一半月进了内宅里头点个卯,平日里只在外书房住着,又嫌妻子聒噪,只好借着文社之名,往勾栏梨园之中消磨岁月,直到遇上杜琴官这般如花解语的妙人,方才略有了笑意。
如今听见母亲无端提起当日未婚妻子来,心中惆怅,又见母亲年老多病,只怕思虑伤身,因陪笑着说些违心的话道:“当日年小不懂事,恋着那乔大姑娘,也是儿子眼皮子浅,如今长了几岁年纪,见的人多了,倒也通透些。
旁的不说,今儿去看街老爷家中闲坐,撞见他家街坊那大娘子,好个相貌,谪仙玉女一般,可见市井人家也有许多绝色,那乔家姑娘倒未必比得上人家。”
唐夫人听了这话暗暗的吃惊,心说这才是不是冤家不聚头呢,偏生两个竟遇见了,听儿子言下之意,心里必是属意乔姐儿的,当日若不是错听了市井传言,如今正是一对璧人,养下儿子来,还不知生得怎么粉妆玉琢、乖觉可爱呢。
想到此处,心里又把那县尉老爷骂了几句“老不死的杀才”,心思就活份起来,只是乔姐儿如今嫁为人妇,这事还要从长计议才是……
那唐闺臣见母亲怔怔的出神也不言语,只得认了错儿道:“娘莫要恼了,今儿晚间孩儿回内宅睡睡吧。”
唐夫人回过神儿来,想了一回笑道:“这也罢了,媳妇儿心里正不自在,你莫要招她,乐意在书房就在书房,别说我管紧了你,又不念书了。”唐少爷见母亲回嗔作喜,心中猜不着何意,只得告辞出来,依旧睡在书房里攻书不提。
却说四郎婚事已定,三郎和乔姐儿商议着,先去学里对四郎说了端的,交割清楚,叫他自己去对母亲说,省得王氏又要多话,商议已毕,三郎又说几句笑话儿,乔姐儿只管抿着嘴儿笑,也不搭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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