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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饭的时候,元青陪着林一来至正堂。此处,摆放着真元子的牌位。
俯身拜了三拜,林一用紫金葫芦满上了三杯酒,以为祭奠。世事如风,往日的一切已然远去,而老道的音容笑貌犹在眼前……
又是一个月圆之夜,后花园的凉亭中,元青与林一摆开了酒场。
这是久别重逢的接风酒,还是茫茫征途的送别酒,没人说得清楚。
随着酒水下肚,一件件往事被勾了起来。九龙山至茫茫草原,烟雨京城至无边无际的大海;一次次惊心动魄的遭遇,每一回劫后重生的庆幸等等、等等,都化作二人的说笑声,又再次被酒水裹着落回心田的深处。
月上中天时分,元青醉倒了。趴在石桌上酣睡的他,手里抓着酒坛子,嘴角还带着笑容。许是往事太沉,沉得使人不想醒来,犹在梦中徘徊……
……
石桥边,大树下,褪色的酒旗无力低垂。路口的酒肆还是从前的模样,只是那老旧的桌椅旁多了些人影。
独守一张矮桌,自斟自饮的林一,时不时抬头四下张望。此处便是落霞镇,旧地重游的他并未有何感慨,而是暗中留意身边的动静。
那个夜晚,元青喝醉的时候,身边又多出了几块玉佩。那是林一为元青的子孙们留下的,因为,他不知道自己何时才能回来。
去往归灵谷的路不好走,林一想起了这个落霞镇。从此处经栖凤坡过赤霞岭,皆是仙凡杂居的地方,行走时或许会少一些麻烦。故此,他又变作元风的模样,将修为幻化成练气五层,一个人悄悄地来到了这家老店。
老店门前的矮桌前,食客七八个人。林一的邻桌,两个人正在说话。
“这位道友,眼下这落霞山可去不得啊!若是寻亲访友来了,我奉劝你一句,及早回头吧!”
说话之人有着三十多岁的模样,相貌普通,一身道人的打扮。与其坐在一起饮酒的,是位中年的书生。后者神色隐晦地笑了笑,反问道:“莫非道友便是寻亲访友来了?”
道人的脸色一怔,随即笑道:“呵呵!寻亲不敢说,我只是访友而已!”书生上下打量他一眼,好奇地问道:“你与那人相识?”
“呵呵!玄天仙境中,曾有一面之缘!”道人的嗓音低了许多,脸上亦多了一分自得的神色。
书生摇头笑道:“去过玄天仙境的人,都说认识他……”
见对方不信自己的话,道人有些生气。他环顾左右,迟疑了下,小声说道:“我不仅认识他,我师妹还与他交情不错!”
这一回,书生显然是信了道人的话,举杯示意了下,竟是改作了传音问道:“我等在此处能不能遇到那人……?”
老店门前所坐的七八个人,均为修士,惟有这两个说话的人修为最高。道人少了顾忌,便也传音说道:“在正阳宗出了那一档子事之前,我师妹感念此人的救命之恩,曾去打探过他的下落。虽说没见到那个人,却得知他来自栖凤坡的木家,而如今木家遭难……”他口中的那个人,就在其身后坐着,已是一脸的阴沉,独自起身离去。
林一的神识堪比金丹修士,两个练气修士的传音竟被他听了个清清楚楚。
那个道人是谁,那几个练气修士又要做什么,林一懒得理会。通风报信即可获得玄天门与黑山宗的重赏,这几个勇夫又算得了什么呢!而使他感到意外的,是落霞山所发生的一切。
正阳宗遭了大难,落霞山亦未能幸免。赤霞岭的万家、翠玉峰的颜家与栖凤坡的木家,皆面临着改换门庭重寻靠山的境地,而黑山宗适时找上门来。
这年头,识时务者不是俊杰,不过是见风使舵的人。而令人意外的是,面对颜家与万家的早早投诚,木家竟是不为所动,反而是对于投靠黑山宗一事,始终摇摆不定。
或许,正阳宗的实力尚在,使得木家心存侥幸。黑山宗忙于收服诸多的家族之际,一时顾不得落霞山的异状,而颜家与万家却是不乐意了。
万家要为万子平报仇,颜家要惩治背信弃义之辈,两家联手对木家发难。此般情形,为黑山宗所乐见,自是不会过问。而正阳宗自顾不暇,又哪里管得到家族间的纷争。于是乎,三大家族终于撕破了脸皮,万里落霞山陷入到了一场混乱中……
第四百五十八章 落霞乱相
落霞镇外的无人处,林一陷入了沉思中。
并未从那两人的口中听到详情,却不难想象到木家的处境。混乱的落霞山与林一无妨,正好趁机从此处穿行过去,便可钻入地下寻至那条灵脉。尔后,远走高飞。一路施展土遁术过去?还有这么远的路程,谁晓得从地下冒出来会遇到什么。更何况,地下难辨方向啊!
木青儿?身处这场漩涡中,她一个人又该如何自保呢?
想了许久,林一还是无奈地摇摇头。前后打量了下,他慢慢隐去了身形,化作一阵清风飞去。
五行遁术,在大夏的仙门中不多,却非真正的失传。而风遁术为超出五行遁术的存在,是存于典籍之中的上古遁术。其神异之处难以言传,其中的妙用,怕是只有林一独自去体会了。此时的他,并未瞬息百里,而是如清风吹过山林,徐徐往前。
林一所去,便是三年前走过的那条路。当初那蛇虫遍布、毒瘴拦路的莽莽密林,眼下成了一道不关己的风景,被他慢慢抛在了身后。
人一辈子很难去重复一条走过的路,林一亦不能。十七八岁的年纪一去不返,往日的同伴再难聚首。他今日所重复的,不过是一份回忆罢了。
小半日的工夫过去,万里落霞山闯入了眼帘,北边的栖凤山远远可见。林一并未往前飞,转而向东。落霞山东去万里,才是接近归灵谷的地方。片刻之后,他停了下来,一脸的讶然。
方才还心有所忧,未想到才至落霞山便遇到了这个熟人。只是,她与另一个女子正惊慌失措地往前跑,身后还跟着四人,竟是三个男子在追杀着木天远。而远处,还有几人奔过来,均为练气修士。
那三个男子不知来自何处,皆有练气八、九层的修为,驱使着飞剑狠狠地往逃跑的人身上招呼。木天远左支右绌,看似狼狈,却兀自支撑不败,分明是要将敌手挡在身后,意图救下前面的两个女子。
转眼之间,这前后追逐的一伙人便来到了近前。林一稍稍迟疑了下,并未去管前面的这几人,而是直往后面扑去。那几个修士不过是练气五六层的修为,一边追还一边喊着,木家的人逃不掉啦,却没人去在意那席卷过来的一阵旋风。
“扑通、扑通——”的声响从身后传来,追杀木天远的人回头看去,那几个跟过来的同伴全摔倒在地,皆身首异处。这三人面面相觑之时,忽有阴风扑面而来。
“有人偷袭——”一人有所察觉,呼声将起,阴风中突然闪过一片银光,顿时将其斩作了两截。余下两人面色大变,再顾不得许多,双双暴退而去。而那令人震骇的银光,倏然化作一道闪电,猛然劈了过去,不过是转念之间,再次收取了两条性命。
异变陡生,使得木天远与跑在最前面的两个女子,均是愣在了当场。显然,这是有人出手相救。
风势渐隐,一个人影缓缓出现在三人的面前。木天远不及错愕,一女子已惊呼了起来——
“元风?”
那人影稍稍顿了下,又是一阵微弱的光芒闪过,木天远已是失声而出——
“林一?”
方才出声的女子,惊喜之下,顿足喊道:“林一……”她一时语结,忙不迭跑了过来。其身后那个圆脸的女子已是以手掩口,只顾着瞪大了眼睛。
林一冲着木天远颔首示意,又带着淡淡的笑容看着跑过来的女子,轻声问道:“木姑娘,无恙否?”
这女子正是木青儿,已有了练气两层的修为,比之以往,容貌神韵更佳。闻声,她急忙收住了脚步,这才堪堪没撞入那人的怀中。百感交集之下,其眸中已是泛出了泪花,泣道:“我还当见不到你了,为何此时才来看我……”
“你就是青儿整日里念叨的那个林一?名震天下呵……”跟过来的女子兀自惊讶不休,其珠圆玉润的模样煞是可爱。
“放肆!还不拜见前辈?”木天远轻斥了一声,吓得那女子一哆嗦,有些委屈地退后一步,口称红儿见礼,好奇的眼光却是偷偷打量个不停。
林一冲那个红儿点了点头,这才转向木青儿,安慰道:“我也是身不由己啊……已是练气二层了,很不错……”
“你不都是筑基的前辈了,言不由衷……取笑人家……”木青儿的泪水禁不住地簌簌直落,神色中却是透着说不尽的亲昵。或许,林一才是她在大夏唯一的亲人。
脸上温和的笑容依旧,林一转向木天远,眼神中带着疑问。后者黯然一叹,示意找个地方说话。
一行四人来至一个僻静的所在,前后左右为山林遮挡的密不透风。木天远疲惫地坐在一块石头上,道出前后的原委——
面对万家与颜家的联手相欺,独木难支的木家,还是未能躲过这场灾难。
木上卿始终没有向黑山宗投诚,恐正阳宗事后追究为主要的一个原由。此外,万家始终拿林一为借口,处处与木家作对,使得这位木家的家主很是不满。而对方又假借黑山宗的威势,欲逼迫木家上下屈服,身为木家的家主,他更不会答应。
万家与颜家又岂是省油的灯!黑山宗一时无暇顾及落霞山的这些家族,使得木家有了敷衍之机。其迟迟不愿投诚的背后,无外乎首鼠两端罢了!此举,当令世人所鄙弃,两家共讨之!
纷争的彼此,皆为正义的化身。而最终取胜的一方,成了天道所在。名利当前,孰真孰假,怕是天也不晓得了。
落霞山的混乱初始,木家的五位筑基高手坐镇栖凤坡,倒不惧有人来捣乱。三个相交数百年的家族,为了一些小事吵吵闹闹,再也寻常不过,生死相拼?不至于吧?当颜家与万家倾巢而出,十余位筑基高手同时杀向了栖凤坡,这个时候人们才明白了过来,家族间以往的那些交情,唉,不足一提!
栖凤坡上乱成了一团,家主木上卿被五位筑基中期的修士围攻,惨烈战死。余下四位家族长老浴血拼杀,只有木至言与木至信两人带伤逃了出去,木家上下可谓死伤惨重。亦就是说,木家完了!
木青儿与红儿修为低下,大乱来临之时,二人在山中游玩,这才躲过一劫。见栖凤坡上硝烟散去,戚戚惶惶的两个女儿家,又躲避了多日这才出来打探情形,却不料被守候的仇家发现并追了过来。而木天远则是在事后得知栖凤坡遭了大祸,他悲愤难抑之下,求见师门长辈做主。
正阳宗正处于水深火热中,几位长辈伤势未愈,又哪里管得了落霞山的事情。木天远在得到几句安慰与嘱托之后,只得独身一人回家。将至栖凤坡,恰好撞见有人追杀两个女子,他忙上前相救,却是奈不过对方人多势众,只得边打边跑,又意外地撞见了林一……
第四百五十九章 只余一线
“呵呵!我木家就这么没了……万家,颜家,且等着……”话至最后,木天远低下了头,泪水默默打湿了衣襟。只是,他握紧的拳头,在微微的颤抖……
家破人亡,一时报仇无望,悲愤难抑之下,这个往日里孤傲自负的男子,黯然泪下。
叫作红儿的女子,早已顾不得去仰望林一,哭得已是花容失色,令人心酸。
木青儿带着泪眼默默注视着林一,见其负手而立,久久之后才轻吁了下,转而善解人意地问道:“你想说什么……”她神色一滞,垂首说道:“我……我想回家……”话语未止,泣不成声。
往日里刁蛮任性的木青儿,早已不见了踪影。这,只是一个想家的女孩子。成仙的梦想是多么的美好,而这条路上却尽是避无可避的沟壑与种种的丑恶。它没有彼岸,亦没有终点,有的只是无尽的生死劫难,还有一直陪伴着你的孤独与寂寞。
想家了?是啊,谁不想家呢!
“你想好了……?”沉吟了一会儿,林一轻声问道。
撇撇嘴,止住了抽泣,木青儿抬起头来,说道:“整日里这般的打打杀杀……比起世俗的江湖来更为的不堪。修仙、修仙,这修得是什么仙呀!这修的是自私自利,这修的是尔虞我诈,这修的杀人放火……”话语愈说愈急,忽又一缓,她无力地祈求道:“林一,带我回家吧……”
家!我的家又在何方?
看着心灰意冷的木青儿,林一叹了口气,沉声说道:“你若真的要回家……便回家吧!”他转身说道:“天远,你且将木青儿带去正阳宗安置下来,我随后会将她带走。若是……出了什么意外,你在大商的海船再次到来时,帮我送她回去吧……”
“林一……谢谢你!”木青儿的眸子一亮,只是笑了下,又低泣起来。
木天远点了点头,已是恢复了常态。他的神情多了几分往日没有的阴沉,看着林一说道:“青儿亦是我的晚辈,我自会好好照看她。你放心吧……”
从石头上站起身来,木天远看着林一,欲言又止。对方眉头轻皱了下,随即说道:“有话直说……”
迟疑了片刻,木天远出声说道:“我返家之际,有晏师祖的嘱咐……”见林一兀自静静看来,他接着说道:“你与我木家的那一分渊源,不知从何时起,在宗门内已传得尽人皆知。故尔,晏师祖以为我返家时说不定会遇见你……”
林一未置可否地点点头,木天远看了他一眼,又道:“晏师祖说,丹阳山遭此大难,山门尽毁,死伤惨重,与你林一无不干系!时至今日,可见我正阳宗作出有负你林一之事……?
“他待怎样?”林一神色不变,轻声反问了一句,话语中却无分毫的敬意。木天远不以为忤,只顾着低头说道:“晏师祖说,你若返回师门,将成为他的亲传弟子。为了你,正阳宗将不会向任何人低头!你若远走高飞,正阳宗上下祝你前程似锦!他日,你不要忘了师门就好!”
话到此处,木天远兀自低着头,不再言语。林一却是微微翘起了嘴角,接话问道:“无论是走,还是留下,都要我怎样?”
稍稍怔了下,木天远有些意外地抬起头来,随即又释然状,说道:“晏祖师说,你只须现身说句话便可。他只想知道,你从玄天殿中拿走的东西,于金丹修士有没有用处……”
“说了半天,都是晏师祖的话……天远,你说我该不该去?”林一在原地踱了一步,忽而问道。
“不去!”木天远随口答道。见林一神色不明的样子,他长长叹息一声,接着说道:“正阳宗前后的所作所为,其真正的用意所在,你该比我清楚啊!”
“呵呵!事已至此,若是缩头不敢现身,我林一便不再是大名鼎鼎,而是臭名昭著!”淡淡笑了下,林一的脸上闪过一丝嘲讽的意味,接着说道:“我随你去便是……”
“林一……”木天远的神色有些愧疚。林一摆手说道:“天远,你方才的一句‘不去’,弥足珍贵。我记下了!”
……
四人一道,在林一的带领下,辗转了半个多月才离开了落霞山。
木青儿与红儿的修为太低了,使得路上的麻烦多了一些。好在是林一总能提前察觉四周的异常,这才一路有惊无险的走了过来。
出了落霞山以后,便由木天远带路,直奔归灵谷东北而去。如此又是走了几日,远远可见前方的高山裂出一道口子,几人停了下来。
“过了这道山涧,便是‘紫薇谷’的所在。还有,此处甚为的隐秘,不为外人知晓……”木天远说了一声,静待林一的反响。
前后打量了下,林一说道:“也罢!我就在此处等着吧!”
木天远往回走了几步,沉吟了半响,只是简短地说了一句——
“保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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