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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老爷年轻时,不用说定然也是个仪表不俗的,可自他三十几岁起,整个人便渐渐开始发福,到了如今更是胖的不成样子,光一个肚腹就能赶上怀孕七八月的妇人。
杨氏这样一想,心里更是怨的不行,当日若不是她那还未嫁过去,自小便定下的夫婿早死家中,她一个清清白白的姑娘,何苦要嫁于一个鳏夫做填房,且这一嫁就又为妻又为母的。
这十多年来,外表瞧着光鲜亮丽,薛老爷也给足了她脸面地位,可这心里的苦楚,又是哪个能知?哪个能懂?哪个能诉?
冬日里,天色亮的迟,杨氏却照旧守着点起来。
待她梳妆打扮妥了,薛老爷方悠悠转醒。丫头服侍他套上了鞋,杨氏才拿过早已担在衣架上的酱紫色阔袖圆领蟒袍服侍他穿上。
薛老爷咳嗽一声,杨氏便又命丫头捧来痰盂,待他清完了喉咙,方服侍起梳头净面。
镜子里薛老爷精神奕奕、满面红光,对比之下,杨氏便显得有些姿容憔悴。薛老爷见了,便捏捏她的手,“夜里没睡好?”
杨氏赶忙扯出个娇笑,“老爷那般能耐,妾身还能下得了床便是不错了。”
伺候这些年,应付起他来,杨氏可谓已经得心应手。昔日未出阁前,娘家父亲也有几房小妾,当时还同娘在一处贬低不屑,没成想,今时今日她这个正妻,还需朝着丈夫卖俏献媚。
这话听得薛老爷哈哈大笑起来,心下得意非常,将人一带便抱到了腿上。粗指点点她的鼻头,才又笑起来,“老爷的岚儿就是可人疼。”
杨氏便顺势抱住他的脖颈撒娇起来,“昨夜央告老爷的事儿,老爷可答应了?”
“嗯?”薛老爷全然早已忘了,拍一拍她的翘/臀,“甚么个事儿?”
杨氏撅一下嘴,柳眉倒竖。薛老爷赶忙哄了她道:“不论甚个事儿,只要老爷能做到,便许了你!”
杨氏听完,才又眉开眼笑,“老爷既答应了,到时便不可反悔。”
薛老爷笑呵呵地拍两下杨氏的小手,“不反悔!”
☆、第10章 美人
薛府内规矩浅,这是于薛二而言。
薛大爷薛礼谦,今年二十有八,人如其名,平素最是斯文懂礼。他本是庶出,身份上同薛二本就是天差地别,这薛二可一味胡作非为、叛逆不孝,他却不可。
因此,薛老爷同杨氏还未梳洗出来,他便已领着妻儿在堂前候下。
薛大奶奶荣氏,同薛大一般同是庶出,娘家里并不显贵,生得细眉细眼,性子温吞怕事。要说这样的性子原不该嫁作长子为妻,可当日薛老太太便是瞧中了她这性子才聘下来的。
薛二的亲娘余氏去的早,余氏去了不及三年,薛老爷便娶了杨氏进门。杨氏一进门,府里虽说又新有了主母,可当时当日薛老太太只得薛二这一个宝贝嫡孙子,余氏不在的这几年早叫她养的离不开身,哪里又舍得给了杨氏去养。
因此这薛二可谓是薛老太太一手带大的,薛老太太于他自然是万般疼宠,薛二能养成今日这副性子,多半也与薛老太太对他的纵容、溺爱离不开干系。
薛老太太万事都想为他打点妥当,这聘下荣氏自然也是她刻意为之。
薛大自小心思极细,如何看不出祖母用意,心中虽大感不满,但到底不会傻到当面去置喙。且这荣氏,如今已为他诞下嫡长子与嫡长女,便是昔日心头再是不忿,如今也该消淡下去。
薛老爷同杨氏一左一右在太师椅上坐定,他自诩粗俗之人,对这个举止斯文守礼的庶长子并不如何喜爱,甚至有些瞧不上他迂腐的作派。
薛大领着妻儿给二人请了安,薛老爷方咳嗽两声道:“择日要在家中办宴,你母亲一人恐怕忙不过来,老大媳妇便留下帮着打打下手。琼姐儿也是大姑娘了,该学的也要学起来,也跟着操办罢。”
琼姐儿便是薛大的长女,今年一十有二,尚未说亲。她不似亲娘荣氏那般温吞小意,也不似父亲那般假装斯文。倒是有些爽利劲头,听了薛老爷这一言,忙笑吟吟开口:“孙女儿领命!”
薛老爷咧嘴笑两声,荣氏才矮矮身子,还不待开口应下,薛老爷就又招手唤了大孙子近身来。“毅哥儿近来都在做甚?先生布下的功课可都写完了?”
毅哥儿今年十岁,性子憨厚老实,他垂着头,一张圆脸涨得通红,结结巴巴道:“还、还没,正赶着呢……”
薛老爷又是好笑又是好气,一拍他的大脑袋,“合着咱们家就是出不得状元,个个都不是读书的料,从你老子到你二叔,自小就没少被我教训,可就是连个童生都考不上。如今看,你也是个榆木脑瓜!”
毅哥儿小眼睛一瞬红起来,薛老爷更是生气,点点他的脑门又道:“所幸你二叔还未成亲,只看他的了……”
屋子里一瞬变得安静,薛大抿唇绷脸,荣氏却心疼的不行,儿子是她身上掉下来的肉,被公爹这般一训,活像是在剐她的肉一般。
琼姐儿坐在一旁捋着腰间的丝绦玩,面上表情分毫不动。
杨氏暗里对薛老爷再是撒娇扮痴,可当着一众晚辈的面,还是端出一副端庄慈母的模样,“老爷该是大早上起来还未进水,竟这般爱撒火。”说着将毅哥儿拉到身边,替他抹了胖脸的泪珠子,“我瞧着毅哥儿年岁还小,性子还未定下来,没准儿再长个两岁,就出息了也未可知。”
荣氏听言不住在心里点头,心里对这个继母好感更是加深。薛老爷自来吃她这一套,当下便也不再说甚,心里却是越加瞧不上这个憨孙子。
薛家几个主子自来不在一道用饭,今日杨氏却开口留下几人一同过早。要论薛大、薛二这两个继子哪个更讨杨氏喜欢,那自然是薛大。
原因无他,自她嫁进薛府这些年,见薛二的次数十根手指头都可数算出来。
可这薛大不同,暂且不管他心里作何而想,面上却是待她礼数有加,光是对她这个只比自个大上两岁的继母,竟也能“母亲母亲”喊的熟稔可亲。她可记得那薛二,从未喊过母亲,心情好了顶多喊两声太太便罢。
几人在一处用了早饭,薛老爷方出门。薛大同薛二一般,整日也是无所事事,却偏还总好钻书房,没事儿写两首酸诗,填一阕歪词,一日也算得过。
薛二不将杨氏放在眼里,杨氏却不能不时常做个关心继子的模样。只要她上房做了甚个养人的好吃食、好汤水,两个继子房里也少不了,尤其这薛二房里,更是样样精挑细选的送过去。
薛二爷这两日着了魔,日日在书房里一坐便是一日,他自个乐在其中,焉知几个伺候的哪个不是一脸惶恐,就怕二爷在房里憋坏了!
金大、银二兄弟两个自小在他身边服侍,在二房里,资格算是最老的下人。两个一见,这二爷今日又进了书房,便躲在屋外嘀嘀咕咕起来。
“哥,你说咱爷是怎的了?莫不是真个要发奋图强了?”摸不着头脑的银二小声嘀咕。
“我看不是。”故作聪明的金大抱臂摇起头来,“那日你未去周府,我看咱们二爷恐怕是中了美人毒。”
“美人毒?”银二比哥哥矮了半个头,仰起脸问道,“可是用美人制的毒药?”
“你个憨货!”脾气暴躁的金大一拍他的脑门儿,见银二委屈地瘪起嘴,一脸的想知道,才又清清喉咙,“这般说,倒也没错!”
银二还想知道更多,屋里薛二便使唤起二人,“去请个城中名声最大的裱画师家来。”
两个一听,便一齐往书案上探头,薛二却新拿一张纸覆上,皱眉斥责二人,“还不快去,耽误了爷的好事,便剐了你们的皮!”
两个身子一抖,连忙拔腿就跑。
屋里没了人,薛二才又揭开纸张,映入眼帘的便是那在周府的一幕。画中女子上着一件淡红色妆花缎面小袄,下系一条湖水蓝簪白花棉裙,跪伏在地,扬起一张雪白瓜子脸,眉目如画,清丽绝美。
小脸上晶莹泪珠儿淌,细长柳眉儿蹙,柔怯娇躯儿颤,好一幅美人垂泪图。画中场景微有改动,并无其他多余之人,只将屋内场景挪到了雪地里。这般一看,便好似千万朵雪花飘落在美人乌光水滑的发间,叫人瞧了怦然心动,为之心醉。
薛二久久沉浸其中,无法自拔,嘴角刚要翘起来,心思又是一转,思及她早被许嫁他人,且那人正同她处在一座府邸。纪二此人并非善茬儿,岂能放着活生生的一个美人,不去触碰!
一思及这种可能性,薛二就恨得妒火中烧,一拳捶在案上,“纪二!我与你不共戴天!”
……
珍姐儿只禁了两日的足,周氏就心疼不过将她放了出来,佟姐儿听到消息也只眨了眨眼睛,她本身就从未指望过周氏为她出头,旁的不求,只求珍姐儿别再发疯来寻她麻烦。
纪府里算上佟姐儿,统共四个姑娘,大姑娘惠姐儿再过半年将要出嫁,因此多半时候佟姐儿几个在上课,惠姐儿却坐在房里绣嫁妆。
年前还是郭先生坐馆,年后却传来消息病了,怕是不能再来授课。周氏原还想再请个进来,可珍姐儿却闹着不必了,姑娘们出嫁就这两年,哪里还有那般心思再去上课,又将自己学的在周氏面前演练一回,周氏见了方歇了这想法。
这事儿叫平安知道了,却是百般气不过,“二姑娘恁般自私,郭先生坐馆时哪样不是头一个教她,自然学的精细。可咱们姑娘进学还晚她一年,她学精了,咱们姑娘还未学精,这不是摆着要咱们姑娘日后出丑嘛!”
平安愤愤不平,一心为了佟姐儿考虑,可佟姐儿听这一言,却是红起了脸蛋儿。细声为自个辩道:“哪个说我学的不精了,你倒是说出一个,保管给你做出来。”
平安原还气愤不过,这会儿却又笑起来,“姑娘学精了,哪次绣块帕子不是要了半日,这会儿还自吹自擂起来。”
平安话音刚落,就叫才进屋的如意啐一口,“越发没了规矩,还自吹自擂?姑娘那是慢工出细活,懂不懂?”
佟姐儿掏出绢帕看一看,可不就是慢工出细活嘛,她虽手上不快,可绣出来的东西却精细的很,乍看之下便似那生在枝头上的活物一样。
“懂,怎么不懂。”平安瞪她一眼,仍旧气不过,“可二姑娘就是自私,这我可没说错!”
“还待说!”罗妈妈也进来拍她一下,“主子们决定的事儿,是你个丫头可置喙的?日后再谨守不住口舌,便将你配给李婆子家的大郎去,那也是个嘴上不停的,关上门来任你两个说。”
平安一下臊红了脸,那李婆子是守门的婆子,她家大郎更是个傻子。生一张血盆大口,整日里嘴都合不拢,口水嗒嗒地流,见人没见人都说个不停,罗妈妈唬她要将她配给那个傻子,平安一时气地个字儿也吐不上来。
☆、第11章 暗生羡
时值春季,万物复苏。纪府的后花园内百花齐放、姹紫嫣红,好一派春意盎然的景象。
周氏正领着一众姑娘与儿媳在花厅内赏花吃果酒,大姑娘惠姐儿与二姑娘珍姐儿一左一右依着她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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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下观这满园春景,生机盎然,不免心有触动,“这春去春又来的,转眼也过去了这么些年,昨日我的大姑娘尚还在襁褓之中嗷嗷待哺,今日却已是亭亭玉立将要出阁。娘没有别的要求,只愿你们平安喜乐常伴一世。”
周氏此话一出,花厅里一瞬安静下来。
惠姐儿更是微红了眼眶,见几人一齐朝她望来,不免又有些羞赧,眨眨眼睛才笑起来,抱住周氏打趣儿道:“娘可是盼着我嫁呢,这不还有一段时候嘛。”
周氏收起愁绪,拍着她的手笑道:“你个小没良心的,娘要真盼你嫁,早在去岁就该将你送出去,哪还能留到现在来戳自个的心窝子。”
惠姐儿听了,笑得更是灿烂,母女两个亲亲热热抱在一起说着贴心话。同菱姐儿坐在一侧的佟姐儿见了,心中不免又是羡慕又是黯然。
她的娘早在她八岁那年便去世了,如今已过去了六年,心里就快记不住娘的样子,只知道爹娘都是格外疼宠她的,任事都依她……
“佟姐姐,你可是也想你娘了。”菱姐儿扯扯她的衣袖,声音呐呐,“总归你比我要好,见过你娘的面,我非但一面未见,反倒还是害……”
佟姐儿一下握住她的手,小声劝道:“再别说这话,这不怪你……”
菱姐儿自来是个马虎大意的,一瞬便忘了方才之事,扬起一张粉脸,凑近了脑袋又与她嘀咕起来,“惠姐儿嫁了,珍姐儿嫁,珍姐儿嫁了便是你嫁,我的话,便是最末一个……”
菱姐儿说完面上越加烫起来,周氏近来在为她说亲,只还没定下来择哪个,想是要叫纪大老爷再过一回眼方算。
佟姐儿也闻到了风声,还不待开口,就听了菱姐儿又道:“她两个都定了婚期,你跟二哥哥的婚期可定下了?”
佟姐儿心里咯噔一下,面上便有些不好看。她与表哥的婚事原就是外祖母两句话定下来的,周氏一直不喜欢她,她并非不知道。可碍着外祖母临终前的嘱托,周氏虽是心中大感不满,却也不敢不遵。
到了如今,这事更是府里众人一致默认的,周氏从未公开承认,却也未出言反驳,久而久之这般流传下来,众人早已将她与表哥看做了一对。只有一样事稀里糊涂,那便是两人的婚期至今无人问津,每每一涉及此等话题,周氏不是岔开了便是不予回应。
舅舅虽是怜她,可碍不住一年里见面的次数寥寥无几,除开几个大日子一家人聚在一起,其余时候想要见上一面都是难事。
佟姐儿抿着唇答不上话,菱姐儿却好似看明白了,翘一翘嘴角才劝她,“佟姐姐全不必担忧,许是待你及笄了再定也未可知。”
佟姐儿再不说话,偏头往那花丛里望,春风送来一阵花香,夹杂着几分寒意,佟姐儿紧了紧身上的素绒绣花小袄,心底不禁生出几丝茫然。
周氏几个想是也觉出几丝寒意,发了话叫各人散了去。
回了院里,佟姐儿一张小脸上还不见笑,罗妈妈见了忙问道:“姑娘怎的了?出去这一回,可又是生了何事?”
罗妈妈在两个丫头身上扫一眼,适才她俩在身边伺候,也算听着两句姑娘与三姑娘的谈话,心里明白姑娘为甚不乐,可这会子当着姑娘的面又不好与罗妈妈说,只好闭住嘴巴不开口。
罗妈妈见二人不答话,便狠狠瞪了两个一眼,抚上佟姐儿的肩才又问:“有甚个不乐说出来才是,这样藏在肚里,回头要是憋出了病可就不好。”
“妈妈。”佟姐儿拉住她的手,摇一摇头,“无事,就是有些乏了。”
罗妈妈伺候她躺下了,才领着两个丫头去了外间,“说罢,到底出了何事?”
两个这会儿无了顾忌,一字不落的将花厅里听着的一席话说给了罗妈妈听,罗妈妈听完,面上虽不见多大变化,可心里却是一样堵得慌。
这舅太太打的甚么个主意,她还会看不透,左右不过是想着能耗一时便是一时罢了。
“咱们姑娘就是性子软和……”事事都叫人欺负,叹一口气才又道,“一会儿哪个走一趟,打听下这二爷近来都在忙乎甚,可有好些日子没来了……”
周氏一行人回了房,惠姐儿珍姐儿再坐了半会儿也各自回屋去了,独留了杜氏在前。
杜氏近来也看不出好坏,前不久提了桂圆起来,开了脸安排个新住处给她住下。房间还是下人的房,只原先是三四个挤在一处,如今换成了一人独占一屋,说不上多好,总归与旁的丫头相比有了个不同之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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