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严礼:“喔,那如今在哪里为官?”

唐泛:“他没当官。”

严礼:“那是举人老爷?”

唐泛轻咳一声:“也未中举……”

严礼:“……”

他不敢再问下去了,这问题太得罪人了。

唐泛自己揭开了谜底:“我那姐夫天资聪颖,幼时便有神童之名,也许是运道不好,屡考屡败,如今……还只是秀才。”

严礼的脸色有点古怪。

秀才乃是读书人里最低一等的功名,连秀才都不是的,就叫童生。科举竞争激烈,许多读书人一辈子也未必能当上秀才,而有秀才功名的,就算考不上举人,回乡起码也能当个教书先生,所以放眼大明朝,秀才功名也是很难得的。

但那是对一般人而言。

问题是贺家这样的三代官宦人家,老子当到了三品大员,大哥也是进士出身,贺霖却连举人都考不上,只是个秀才,这也太孬种了一点。

尤其是严礼这样的京城人士,每天跟各色各样的官员打交道,连内阁宰辅也不知道见过几打,一个秀才在他眼里,还真不够看的。

不过为免让唐泛太难堪,他仍是安慰道:“令姐夫还年轻,想必只是一时运道不佳,等到运气一来,挡都挡不住的。”

唐泛呵呵一笑:“除了我姐夫的兄长在外地之外,我姐夫还有个弟弟,几年前听说也是秀才,不知如今中举了没有。另外贺家还有诸多女眷,以及贺老爷子的兄弟等等,贺家族人十有八九都住在香河县上,平日多有走动,所以我这礼物备的,其实一点也不多。”

严礼巴不得他岔开话题,闻言就顺着点头:“是啊是啊!”

他们一行人路上闲聊,走走停停,因为行程慢,唐泛又体谅姐姐为人媳妇不易,便没有事先写信通知她何时到,想着等到了再上门就是。

那边香河县城里,却有一户人家正在摆宴。

因为今年秋闱刚刚发榜不久,家中有子弟中了举,老爷子高兴之下,就下令摆宴庆祝。

这摆宴的人家可不一般,这帖子一下,县上有头有脸的人家全都来了,连县太爷也亲自过来祝贺。

那些没收到帖子的,也要想尽办法混进去吃个饭,要是能借此认识上主人家,又或者当地的父母官,那可就赚大发了。

不用说,这户人家姓贺,正是唐泛长姐唐瑜嫁入的那个贺家。

至于中举的,却不是唐泛的姐夫贺霖,而是贺霖的弟弟,也就是贺家幼子贺轩。

长子是用来撑门面的,幼子是用来疼的,家中老幺中了举人,贺家长辈自然高兴得很,贺家上下张灯结彩,喜气洋洋,前来捧场的宾客也很多,门子收红包收得手都软了,眼看来的人越来越多,还有一些没收到请柬的也想进来浑水摸鱼,连忙拦住不让进。

里头从正厅到院子,足足摆了十几桌,厅堂里坐的,自然都是县上的大人物,县太爷,县丞,主簿等等逐个往下,还有不少有头有脸的士绅,贺家的世交,姻亲等等,按照地位的逐个往外排,不那么重要的就分配到院子里的位置。

灶房里忙得热火朝天,菜一道道流水似地上,据说厨子还是从京城请来的,色香味俱全。

宾客盈门,高朋满座,来的自然不止是男宾,肯定还要携带家眷,后面便是女眷的活动场所,同样也摆了十几桌,贺家的女眷分列各桌,以便招呼到每一桌的客人,免得有客人会生出被怠慢的感觉。

“贺三老爷今儿个高中举人,明年春闱想必也能一路畅通无阻,一门二进士,届时可真是光宗耀祖了!”作为今日主角的妻子,韦氏也在这一桌上,客人自然是要挑好听的话来说了。

韦氏果然听得眉开眼笑,嘴巴明明已经快咧到耳朵边了,还要谦虚道:“这可不能乱说,天下人才济济,我家老爷侥幸中了举,也不能下此定论,传出去了,未免要说我们家太狂妄!”

一名与她相熟的女客就笑道:“你也不必过谦了,想你家老爷今年不过二十五岁,便已经是举人老爷,放眼大明朝已经算是少年早达的了,天底下那些七八十岁还是老秀才的,可曾少了去?”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一听这番话,众人的视线便不由自主往隔壁桌上瞟。

原因无它,隔壁桌负责招呼客人的,正是贺家二奶奶唐瑜。

按照时下的观念,外人应该称为贺唐氏。

韦氏看了唐瑜一眼,后者面色如常,脸上带着淡淡而得体的笑意,一边在给旁边的女眷介绍菜色,也不知道听到这些话没有。

她便笑道:“也不能这么说,像我家二伯,才学是有的,可惜运道不好,这才会屡考不中!”

旁边有一名女眷撇撇嘴:“这都三十多岁了罢,还考不中,只怕也没什么指望了。”

又有一人小声道:“偏生还迂腐又清高,听说成天闷在家里读死书,亏得贺家家大业大,才养得下这等闲人,否则还不早就倾家荡产了?”

韦氏也不接她们的话,径自低着头吃菜,一边微笑倾听,脸上那股春风得意自然是怎么都掩不住的。

当年贺家老大贺益中进士的时候是二十七,若明年贺轩能得中,那也只是二十六,到时候又会成为贺家上下的骄傲,也难怪韦氏会与有荣焉,夫妻一体,自然是妻凭夫贵。

那边有个丫鬟脚步匆匆,径自往唐瑜那桌走去,一直走到唐瑜身旁,弯腰附耳与她说了什么。

却见唐瑜脸色微微一变,旋即起身,将韦氏请到一旁,轻声对她说:“弟妹,你二伯身体有些不适,如今回房歇息了,我先过去看看他,这里就拜托你照看一下了。”

韦氏露出讶异的神色:“二伯身体可要紧?不若去请大夫过来罢!”

唐瑜忙道:“不必兴师动众了,想来是酒吃多了,歇会儿便好,那这里就劳烦你了。”

韦氏道:“那嫂嫂快去罢!”

唐瑜向她道了谢便跟着丫鬟走了。

见她匆匆离席,大伙都有些奇怪,见韦氏重新坐下,便都问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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韦氏笑道:“说是我那二伯酒吃多了,身体不适。”

大家都不是傻子,自然听得出其中玄机,一人就笑道:“怕不是酒喝多了,是醋灌多了罢?”

醋灌多了,心里头就泛酸。

唐瑜不在,其他人更加没了顾忌。

另一人道:“要我说,这贺二也真是丢人现眼,自己没本事,连弟弟的庆功宴,都如此甩脸子,也不知道是做给谁看!”

还有人道:“贺二奶奶也真是可怜,才貌双全,却嫁给贺二这样的人!”

又有人道:“话也不能这么说,贺二奶奶娘家父母双亡,家道早就中落了,亏得是贺老爷子信守承诺,才让她嫁入贺家,她怎么也该知足了。”

唐瑜一心挂念着丈夫,也听不见旁人对她的议论,一路穿过喧嚣的酒席,来到自家卧房门前,敲了两声不见有人应,便推门进去。

“不准进来!”房中传出这样一个声音。

音量不大,但话语里满是厌烦。

第74章

唐瑜听到这个声音,心头一黯,推门入内,便见贺霖躺在床上,一只手臂横在头上,挡住视线,一手则垂落在床边,一副落魄之态。

“不是让你不要进来吗!”贺霖放下手,通红的双眼瞪向唐瑜,也不知道是酒喝多了,还是哭过了。

唐瑜故作不见,温婉笑道:“我给老爷送来了解酒汤,先喝一碗罢,免得难受。”

贺霖呵呵冷笑:“难受又怎样?这个家里谁会关心我难不难受,他们只会关心老大在外面怎么样,只会关心老三明年春闱能不能高中罢?”

唐瑜平静道:“我关心。你是我丈夫,我自然关心你,不要为了闲言闲语坏了自己的身体,这世上多少人大器晚成,还有的四十岁才能当上官的,如今你不过三十四罢了,往后还有大把光阴的。来,把这碗解酒汤喝了。”

说罢她将碗递到贺霖跟前,谁知贺霖冷不防一掀手,当啷一声,直接将汤碗打翻,滚烫的汤汁溅到唐瑜的手和衣裙上,她禁不住哎呀一声叫了出来。

贺霖愣了一下,脸上闪过一丝无措,其实他不是故意的,只是刚刚正好抬手。

但他也拉不下面子道歉,反而恶声恶气道:“谁让你送过来的,我都说我不喝了!”

唐瑜终于红了眼眶,她直直看着贺霖,半晌无语。

贺霖被她看得满身不自在:“怎么,他们瞧不起我,连你也瞧不起我?”

唐瑜叹了口气:“老爷,你原先不是这样的,为何现在会变成这个样子?”

贺霖冷笑:“我就知道你打从心里瞧不上我,觉得我没有给你挣下脸面,是也不是?往后不必叫我老爷了,我又没有举人功名,这称呼听着让人发笑!”

虽然严格来说,确实只有考上举人,才能被别人称呼一声举人老爷,但这年头大户人家称呼男主人一般都这么叫,偏偏贺霖自尊心敏感,非要从鸡蛋里挑出骨头来。

唐瑜:“没有人瞧不起你,你何必将别人的闲话放在心上?”

贺霖腾地坐起身:“我怎能不放在心上!二十年前在贺家,最风光的人是我!那时候他们都说我将会是贺家这一辈里第一个考中进士的,结果呢,现在二十年过去了,我连举人都考不上,这不是笑话是什么!我知道你嫁给我,觉得自己委屈了,既然如此,那你就……谁!滚进来!”

他话没说完,外头就响起敲门声,贺霖忍不住怒喝。

片刻之后,门被轻轻推开一条缝,在唐瑜身边伺候的小丫鬟怯生生地进来,对二人道:“二奶奶,外面来了位年轻公子,说是您的弟弟。”

唐瑜擦干眼泪,欣喜道:“一定是他了,算算日子,他今天也该到了,快走,我们出去迎一迎他!”

“慢着,”贺霖从床上爬起来,“我也去。”

他是极要面子的人,哪里有小舅子上门探亲,姐夫还躺在床上装醉的道理?

唐瑜道:“老爷身子不适,就先歇着罢,润青不会介意这个的。”

贺霖冷笑:“莫不是你怕我这个秀才姐夫,给你那个大官弟弟丢脸?”

他的自尊心竟是如此地高,总能将别人的好意曲解。

见到久别的亲人在即,唐瑜心中喜悦,也不想和他多起争执,便让丫鬟赶紧服侍老爷更衣,自己则先让人出去招呼一下,等贺霖整理好衣着,夫妇二人这才往大门走去。

事实上在唐瑜得到禀报之前,唐泛在贺家门前险些就遭遇了闭门羹。

怪只怪他来得不巧,正好赶上今天贺家大宴宾客的日子,许多人拿不到请柬就想着浑水摸鱼混进去,结果这种人出得多了,门子都有点麻木了,一看到他自称是贺家二奶奶的弟弟,就下意识觉得他也是想进去骗吃骗喝的。

不过多亏唐泛生得一副好皮囊,身边又还带着下人,怎么都不像是蒙人的,门子不放心地多盘问了几句,在严礼他们不耐烦发飙之前,终于进去找人传话了。

严礼瞧着人进人出的贺家,小声对唐泛道:“公子,其实这贺家也算不上什么大族,还摆谱呢!”

唐泛失笑:“你是京城来的,自然觉得没什么,京城天子脚下,随便一个勋贵府邸,都比这气派多了,可问题这是香河县,庙小佛也小,已经算不错了!”

二人正说着话,从里面走出一男一女两人。

其中那位年轻少妇见了唐泛就热泪盈眶,唐泛虽不至于失态,可也是心情激荡。

“姐姐!”

“毛毛!”

一腔久别重逢的狂喜顿时变成哭笑不得,唐泛郁闷道:“姐,你能别喊我这个小名么?”

盖因当年唐泛刚出生时便头发浓密,精灵可爱,唐家上下对唐泛喜爱异常,尤其是唐瑜这个姐姐,更将唐泛当成最心爱的玩具一般,成日抱着不肯撒手,还给他起了这么一个小名。

民间都说小孩有个贱名好养活,对这个不伦不类的小名,他们父母不仅没有表示反对,还真叫了起来,如今唐家长辈早逝,知道这个小名的,自然也就剩下唐瑜了。

“这名字多好听,怎么就不让叫了!”唐瑜摸摸他的头发,又捏捏他的手,眼睛里满满都是喜爱和激动。“你瘦了,也高了。”

唐泛笑眯眯地任她上下其手:“是瘦了,才显得高。”

贺家大门前今日人多,姐弟俩在这里认亲,很快就引来不少注目。

贺霖见状,轻咳一声:“还是进去说罢。”

唐泛这才注意到贺霖还站在旁边,拱手道:“姐夫别来无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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