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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泛又拈了一块酸枣糕送入口中,不答反问:“你也看出来了?”

“别吃太多,等会又睡不着。”隋州先皱眉说了他一句,然后才道:“那老头好像有问题。”

唐泛点点头,想要开口说话,却因为枣糕滑进喉咙,差点没被噎死,不由伸手抚着喉咙翻起白眼。

隋州无奈,走过去轻拍着他的背,又递了茶杯给他:“你过去那二十多年到底怎么活过来的?”

茶水下肚,将那枣糕一并带了下去,唐泛总算松了口气,打了个哈哈:“本官这种祸害自然是要遗千年的,那老头我也觉得有些问题,虽然说话颠三倒四,但他看起来更像是装出来的。”

隋州嗯了一声,等他说下去。

唐泛就道:“有几种可能性。一,那些人是老村长杀的,不过这个可能性不太大,我也想不到他为何无缘无故要杀这些人,再说他一个年迈力衰的老者,除非有什么帮手,否则不可能杀害那么多人,根本做不到,所以这个可能性暂且放在一边。”

“二,那老头,甚至是这一整个村子,与那些盗墓贼有勾结,所以千方百计要误导我们,让我们往鬼神之说的方向上想。也许那些贼匪盗了皇陵之后,许诺分给村民什么好处,让他们帮忙保守秘密,那些被杀的人,都是发现了秘密,想要去告发他们的。”

唐泛慢慢地分析道,须臾又摇摇头:“但这样也说不大通,我们如今掌握的线索太少,很难一下子猜到真相。”

“还有一种可能。”隋州道。

唐泛看向他。

隋州:“老头说的是真的。”

唐泛扬眉:“你也相信有鬼?”

隋州摇摇头:“不一定是鬼,但也有可能是别的东西,无论那个老村长是真疯假疯,他肯定还有什么事瞒着我们,没说出来。”

唐泛笑道:“先礼后兵,看来还是得锦衣卫出马了。”

论刑讯逼供,天下真没有比锦衣卫更拿手的了。

许多人一听到逼供,就会想到种种残忍的手段,但实际上这世上也多的是不必用刑就能让其乖乖说出实话的手段,这种手段多数用在不肯说实话,又不能用刑的官员身上,此乃锦衣卫不传之秘,别无分号。

如今拿来对付穷乡僻壤一个老头,也算是杀鸡用牛刀了。

隋州道:“先歇息罢,明日再说。”

是的,都已经亥时了,自然是要歇息的。

外头静悄悄的,连鸡犬之声也不闻,想来万物都进入安眠。

但说悄无声息也不对,起码不远处的洛河就不分昼夜都在奔流,河流往前奔涌,使得他们耳边一直充斥着流水声,但这种声音听惯了也觉得没什么,反倒如同将内心各种纷乱年头都冲刷干净了一般。

炕上的地方并不狭隘,两个人躺上去绰绰有余,唐泛睡里头,隋州睡外头。

两人虽久处同一屋檐下,却还未有像今日这样并肩而眠的时候。

他们其实都很累了,但累过了头,有时候反倒难以入眠。

隋州听见唐泛翻身的动静,便道:“你转过身去。”

唐泛没问为什么,依言转身背朝对方,就感觉自己下巴被对方一只温热手掌托住,后脑勺则被另一只手缓缓按着几个穴位。

脑袋紧绷的感觉瞬间缓缓舒展,唐泛舒服地呻吟一声,随着背后那人不轻不重恰到好处的力道,他的也觉得疲惫伴随着睡意一阵阵地涌上来,很快就进入了梦乡。

下半夜,他做了一个奇怪的梦。

梦里,他走在漆黑的河边,远处空旷的原野上高高低低立着许多坟头,风声呼啸而过,伴随着远处飘荡而来的哭声,那哭声幽幽凄凄,像是蕴含着无尽的悲苦和怨毒,在原野上萦绕徘徊,又一丝丝地钻入唐泛的耳朵,令他不寒而栗。

哭声越来越近,越来越近,忽然之间,身后好像有什么东西!

那种感觉说不清道不明,他只觉得心头从未像此刻这样恐惧过。

他慢慢地转过头……

唐泛浑身一震,蓦地睁开眼!

“别动。”隋州在他耳边低语,手臂正横在唐泛腰间。

听到他的声音,唐泛因为噩梦而狂跳的心逐渐安定下来。

但他很快发觉,那股若有似无,令他浑身不自在的哭声,并非是在梦里,而正从外头传来!

第62章

那股声音乍听上去,就像是女人在哭,但是仔细品味,又好像不仅仅是一个女人在哭,而仿佛有无数个女人,伴随着哗哗的流水声,从不远处传来。

她们兴许是遇到一件极其悲痛的事情,又或许是经历过什么惨不忍睹的遭遇,因为无能为力,所以悲戚,怨恨,诅咒着,这样的感情从哭声中透露出来,在凄清的夜里更显荒凉。

然而大半夜的,村子里的人早就睡着了,外头除了庄稼,就是两座帝陵,哪里会有女人在外头哭?

这分明不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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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没有亲耳听到这股哭声之前,唐泛也觉得老村长和其他人的描述未免有些危言耸听,但是此刻,他才算切身体会到这种感觉了。

那哭声中包含着的深切的怨毒和悲戚,有时尖锐而高亢,有时又低沉而冷寂,就像一把刀子深深地剜进了骨肉里,根本不是一个普通人所能发出来的,令人毛骨悚然,又避无可避。

今夜的风似乎特别大,刮得门窗砰砰作响,那哭声也顺着风声不断地吹进来。

唐泛已经冷静下来,这不单单是因为有隋州在身边,而是平日里固有的冷静镇定的性格又回来了,正是凭着这种性格,从前他独自走南闯北,游学四方,也曾经无数次历经危机,最后又转危为安。

他侧耳聆听了片刻,脑袋微微往旁边一侧,凑近隋州耳边,悄声问:“可要出去查看?”

隋州面色凝重,点点头,两人开始起身穿衣。

因为这里入夜风大,又出门在外,他们便是睡觉,也只脱了外裳,眼下披上倒也方便,不过眨眼就已经穿戴整齐,隋州动作快些,已经推开房门。

外头的风很大,水位也涨了,伴随着河水奔流之声,反倒使得那阵哭声好像不若先前那般明晰了,但唐泛知道这只是假象,实际上哭声一直都在,他举目眺望了一下,试图辨别声音的来源。

出乎意料之外,他本以为声音是从河边传过来的,因为不管是从老村长那里得到的信息,还是从何县令等人的描述中,这条洛河底下仿佛都隐藏着极为恐怖的存在,使得频频有人被拖下水去,但现在听起来,那哭声却更像是从永厚陵的方向传来的。

难道果然是有人在装神弄鬼吗?

唐泛与隋州交换了个眼色,他们发现隔壁几个屋子,也都有几条人影从屋里钻了出来,正朝唐泛隋州二人靠近。

是庞齐他们。

村民们肯定是不敢好奇出来看的,尹元化和赵县丞等人更不必说,只怕听到了也会装作没听到。

也真是巧了,昨天何县令还说已经好一阵没听到这个声音了,今晚唐泛他们刚歇在这里,就又出现了。

庞齐等锦衣卫近前来,悄声问隋州:“大哥,要不要过去看?”

虽然声音离他们还有好一段距离,但大伙都下意识放轻了脚步和声音。

隋州颔首,当先往帝陵的方向走,其他人自然紧随其后。

前面说过,洛河村就建在永厚陵边上,这是为了让村民方便守陵的缘故,村民也没有什么不乐意的,毕竟这一不耽误农事,二来有皇帝老子葬在这里,那说明这里风水好,大家都与有荣焉。

但这一切想法都在一年前彻底改变,大家住在这陵墓边上,天天半夜听着鬼哭,还有河神抓人,吓都吓死了,是以唐泛他们傍晚来到这里的时候,觉得当时见到的村民们脸上都有股害怕之色,还当他们无知才会这样,等自己也亲耳听到了这个声音之后,才发现村民的反应其实再正常不过。

也不知道是不是疑心生暗鬼,大家只觉得越是靠近帝陵,就越是阴风阵阵。

连庞齐这种艺高人胆大,平日里无法无天的锦衣卫,都有些不寒而栗了。

那似怨似诉的悲戚声延绵不绝,就跟不用换气似的传过来,越是靠近,就越能笃定这肯定不是人能发出来的。

是人倒也没什么可怕的了,最怕就是超越自己认知中的存在,这世上又有几个真正相信没有鬼神存在,即使是饱读圣贤书的读书人,只怕也不敢这么说,香火祭祀,鬼神崇拜早已深入大明百姓的心,再无畏的人,充其量也只能敬鬼神而远之,而非完全不去相信。

唐泛从来不会主动承认这些东西的存在,但也不会否认它们不存在。在他看来,人有人道,鬼有鬼道,天有天道,不管存不存在,都不能偏离了自己的道,做出杀人放火,妨害他人的事情来。

像这次的事情,偷盗帝陵,杀害性命,这一桩桩全是罪名,不管是人也好,鬼也罢,只要犯下了,就要偿还,就要绳之于法,这就是唐泛心中的坚持。

是以他一没功夫傍身,二没武器防身的文官,跟一众锦衣卫走在一起,朝那个古怪莫名的声音一步步靠近时,竟也没有显得比他们慌乱多少,反倒还如同平日那般镇静自持。

作为一个团队的领导,不需要武功盖世,但起码要在关键时刻能够安抚人心,唐泛做到了这一点,庞齐等人原本被这声音也扰得有些心慌意乱,手紧紧地按在绣春刀的刀柄上,但看到两位领导都如此镇定,仿佛也被感染了,都跟着慢慢冷静下来。

永厚陵虽然位于高地上,那其实因为远近皆是低矮丘陵平原延绵开去,并没有高山险阻,左右四周的视野显得十分开阔,月亮悄悄从云层中钻出一半面孔,将月辉洒落在空旷平野间的残垣断瓦之间,更添几分物是人非的凄清。

不远处,永厚陵的陵台正静静地矗立在他们眼前,上面杂草丛生,早已不复昔日威严。

葬着永厚陵的宋英宗不仅短命,而且死后还很倒霉,他的陵寝早在南宋时期就已经遭遇过火焚,火势将上下两层地宫烧得七七八八。

更倒霉的是,因为北宋时有个官员曾经参与过英宗的葬礼,将英宗地宫的布置详细写在了自己的书里,结果这份参考文献就成为后世那些有文化的盗墓贼们奉为圭泉的经典,许多人按照上面所写,跑去盗挖永厚陵,从四面八方钻洞进去,也不知道现在陵墓里的宝贝究竟还能剩下多少。

因为有一个博闻强识的老师,唐泛也看过那本书,对永厚陵称得上还有些了解,眼下亲眼看见这座前朝帝陵,再加上耳边传来的悲凉哭号之声,不由地涌起一股感慨,心想这陵墓修得再华丽又有何用,帝王将相百年之后也不过黄土一抔,还不如随随便便找个地方埋了,也总好过像现在这样,连死都死得不安宁。

不过这种想法有些大逆不道,所以他也只是想想罢了,肯定是不会说出来的。

问题是眼下离得越近,鬼哭声就越清晰,大家心里都绷着一根弦,生怕有什么突发状况,心理压力大得不得了,唯有唐大人还在脱线地想着这种问题,真不知该说他心大,还是脑缺。

陵台四周开阔,根本没有藏人的地方,哭声是从陵台后面传出来的。

他们慢慢地往前走,绕过那座已经残破不堪的陵台。

突然,走在最前面的隋州顿住脚步。

所有人猝不及防,后面的人心一抽,差点连刀子都拔出来了。

但大家很快明白了隋州为什么要突然停下来。

因为在他们前面,依旧没有看见任何人,有的只是杂乱疯长的草木,被风挂得如同乱舞的鬼影一般。

而声音,是从陵台脚下的一个黑漆漆的洞里发出来的。

盗洞并不显眼,正因为声音的存在,才使得他们注意到那个盗洞。

那声音依旧悲悲戚戚,犹如那些一辈子被囚禁在深宫之中的女子一般,不甘年华凋零,不甘在宫廷之中耗尽青春,又像那些受尽了冤屈酷刑而死的人们,不甘身死魂消,所以留下残念,饱含着无边怨恨,生生世世都不肯散去。

如果说刚才在屋里听到的,只是伴随着风声被送过来的幽怨,那么到了这里,才能感受到那种放大十倍乃至百倍的刻骨怨毒,仿佛能够化为实质,朝他们扑过来,将所有人的肉体甚至灵魂都生生吞噬掉!

虽然早就有预感,但当所有人看到这个三尺见方,只能容纳一个人弯腰通过的洞口时,才感觉到自己身上那种彻骨的寒意。

这不是在面对穷凶极恶的盗匪或反贼,眼前的情景根本无法用常理来解释,人在面对这种环境的时候,难免第一反应会觉得无助。

方才在绕过陵台的时候,庞齐等锦衣卫早就先一步走在隋州和唐泛前面,准备应付随时不可测的危险,但此时即使手中握着刀,他们还是觉得有些不可靠,心中不由打鼓,忍不住回过头去。

他们很快就看到唐泛和隋州站在那里,前者反而往前几步,四下打量,后者则跟在唐泛身边,脸上是一如既往的沉着之色。

庞齐等人不由心中惭愧,赶紧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理智一旦回笼,胆气也就跟着回来了。

庞齐上前两步,拦住唐泛还想再往前的脚步,低声道:“大人,情况未明,还是不要轻易冒险,不如等天亮之后……”

他这句话还没说完,变故陡生!

庞齐先是看见唐泛脸上露出惊讶的神色,还未说完的话不由生生顿住,也循着唐泛视线望着的方向瞧去,结果便看见一只手从那个洞里伸了出来。

“退后!”庞齐大声喊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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