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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求见你爹爹的人那么多,外院的卢管事再三来回,你爹爹只是不理会;各家夫人送来拜贴的也不少,夫人也不放在心上。放着多少大事不管,却把绮香院那拨女子当成了心头大患,忙不迭的先要处置了。小朝你说,这算什么。”大姨娘神色还是和悦的,笑容中却颇有几分苦涩之意。

“爹爹假期还未满,想歇息,不愿办公事,这也是人之常情。各家的拜贴,次日命人依礼回拜便是,不值什么。”常朝霞不在意的说道。

“你当我乐意操这个心么。”大姨娘很有几分无奈,“要不是因着你快及笄了,正是要紧时候,我乐得躲清闲呢,才不管这些。”

家里有个该说亲事的大小姐,夫人做出驱逐姬妾这样小家子气的事,大小姐岂能不让连累。开国公府再怎么威名赫赫,若是女眷偏狭骄悍的名声传出去了,诗礼之家哪里肯来求娶。娶媳妇,谁家不要个通情达理的。

常朝霞不屑的哧笑,“只要有爹爹在,我便高枕无忧!”

“小朝,我替你担忧……”大姨娘欲言又止。

“放心,我好着呢。”常朝霞笑吟吟。

二姨娘带着几个丫头,花枝招展的过来了。她上身穿橙色遍绣折枝花卉宫花锦褙子,下着挑金线十二幅贡缎长裙,头上高高梳着飞仙髻,髻上插着只镶珠嵌宝的喜雀登枝大金钗,黄澄澄明晃晃的,极是耀眼。

二姨娘的神态表情和她这金钗也相配,趾高气扬,目中无人。

“瞅瞅她这样子。”大姨娘和常朝霞都不禁笑了:“生了个儿子了不起么,这般嚣张。兰夫人都回来了,她竟还敢这样,丝毫不知遮掩。”

大姨娘笑着站起身让坐,“哪阵风把你吹来了?快请坐。”常朝霞虽是看着二姨娘不顺眼,也欠了欠身,“请坐。”二姨娘矜持的站着,不肯落坐,“一天到晚的总是坐着,站站也好。”

大姨娘知道她是怕弄皱了裙子,也不勉强,陪她一起站着,言笑晏晏的说着话。常朝霞却不耐烦应酬她这样的人,走开了,去看常晚霞荡秋千。

开国公和兰夫人带着无瑕走到石拱桥上的时候,大姨娘和二姨娘正亲亲热热的说着话,常晚霞也不荡秋千了,仰起小脸和常朝霞快活的说着什么,看上去真是一团和气。

原本一脸慈爱笑意的兰夫人,目光变冷了。

无瑕咦了一声,“娘,您的手怎地忽然变凉了?”

乐呵呵的开国公笑容凝固了。他个子最高,视野最广,下面的大姨娘二姨娘,常朝霞常晚霞,自然也看到了。

他们三个在石拱桥上停下了脚步。

温婉谦恭的大姨娘,盛装丽服的二姨娘,一起向这边走了过来,两人都是一脸笑。

兰夫人神情冷淡,开国公惶惶不安,无瑕小姑娘看了她们一眼,皱起眉头,“爹爹,她们是老几来着?我没记住。”

她知道开国公府有四房姨娘,也知道正往这边走的两个人是四房姨娘的两个,不过,到底是谁,她还分不清。

开国公头皮发麻,“闺女,爹也没记住。”

骗谁呢?兰夫人不屑的白了他一眼。

“真没记住。”开国公咬紧牙关。阿月,你别说瞪我了,就是晚上你狠狠打我一顿,我……我也是没记住!

开国公暗暗下了决心,决定打死也不承认。

大姨娘和二姨娘到了近前,曲膝行礼,“国公爷,夫人。”大姨娘低着头,很恭顺的样子,二姨娘却是眼眸中有团火似的,看上去很不安份。

常朝霞牵着常晚霞也往这边走。

兰夫人的声音清晰映入她们耳中,“这穿橙色衣裳的人姓什么?”

“夫人,为夫不知她姓什么。”开国公急急忙忙的,好像在辩解什么。

常朝霞愕然,不由的停下了脚步。常晚霞虽是年纪小,还懵懂着,也觉得不对劲,怯怯的偎依到了大姐身上。

二姨娘脸色煞白。

我为他生下了二郎,我为他生了儿子,他居然说不知道我姓什么!

大姨娘本是看不起她的,觉得她浅薄无知不知进退,这会儿却起了同病相怜之心。不知她姓什么?我也一样吧。

“你姓什么?”兰夫人居高临下,冷淡的问着二姨娘。

二姨娘忍着一口气,福了福,“夫人,妾姓林,双木林。”

“林氏,你僭越了。”兰夫人看着她头上闪闪发光的金钗,慢慢说道:“如今国朝初立,民生艰难,皇上崇尚节俭,文武百官都不敢奢侈浪费。你是什么身份,敢用赤金镶蓝宝石珍珠的发钗?这事若是传出去,开国公府岂不是会被人非议。”

“极是!”开国公愤愤,“皇上还节俭呢,我做臣子的哪敢胡乱糟蹋好物件儿!你都戴这个了,让夫人穿什么戴什么!”

二姨娘羞忿欲死,颤抖着双手从发髻上拨下金钗,跪下认错,“妾再不敢了。”

刚才她趾高气扬,像只漂亮的锦鸡,这会儿形容狼狈,瑟瑟缩缩,却像只落汤鸡了。

从锦鸡到落汤鸡,只在于兰夫人一句话。

大姨娘毕恭毕敬的在旁站着,好像被当头一盆冷水浇过来,浇了个透心儿凉。夫人,她真是眼里揉不得沙子,丝毫不肯容人啊。开国公府豪富,这些首饰哪个姨娘没有?何苦来,拿这个做法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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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朝霞牵着常晚霞的小手过来行礼问好,常朝霞还是落落大方的,常晚霞神色间却有几分惧意,一直往大姐身上贴,开国公和颜悦色,“小朝,小晚,姐妹两个好好玩,不许吵架。乖,天色不早了,快回去吧,该用晚食了。”

常朝霞心中的失望,真是难以言表。

这一世爹爹健在,自己曾经为此欣喜若狂。可是,爹爹好像很惧内,心思全放在了夫人和三妹妹身上。爹爹,您怎能这样,我才是您最该珍惜的女儿,我会飞上枝头,我命中注定是凤凰……

她笑着答应,“是,爹爹。”行礼告辞,带着晚霞步履轻快的离开了。

“小晚,大姐那儿有新鲜菜式,你今晚和大姐一起用晚食好不好?”“好啊好啊。”风中传来姐妹两个和悦的说话声。

大姨娘趁机也告辞了。

本来她是有正事要说的,不过,正事可以换个时候再说,明知道兰夫人心绪不佳,还是不碰钉子为好。

二姨娘低头跪着,羞惭万分,兰夫人不咸不淡的训斥了几句,吩咐她回去反省,今后不许僭越张扬。二姨娘见开国公一句话不肯为她说,心中气苦,胡乱磕了几个头,狼狈的退下了。

“夫人真威风!”开国公冲兰夫人伸出大拇指。

“这种威风,谁稀罕。”兰夫人神色冷冷的。

这晚管事婆子把白天收到的拜贴全部呈了上来,兰夫人一一看过。开国公陪着她一起看,“夫人,这些人家都是朝中贵人,不可怠慢。”兰夫人很稀奇的抬头看他,“你居然会说出这种话,简直令我刮目相看。”开国公打个哈哈,“从前我鲁莽了些,这会儿想守着妻子儿女过太平日子,自然和从前不同。”

兰夫人不由的一笑。

看到最后一张贴子,兰夫人眼睛亮了,“弟妹回城了么?这可真是太好了!”

开国公忙探过头,看了贴子,他笑了,“这可是好!弟妹回城了,大宝小宝自然也跟着回了,咱闺女能见着表哥、表妹了!”

兰夫人的弟媳妇孔氏是金陵人氏,和兰将军成婚后育有儿子大宝,女儿小宝。孔氏娘家爹身子不好,一直在乡间休养,孔氏便跟在身边服侍。兰夫人正打算着等安顿好了,便出门到孔家拜访,却不想孔氏已回到金陵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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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刀

两人正说着话,小翠进来了,“夫人,凝香居的两个丫头在外面哭哭啼啼的,说二姨娘病了,发烧,说胡话。”

小翠一脸的不情不愿。大晚上的,兰夫人忙了一天该洗漱歇息了,小翠实在不愿意拿这些事来烦她。再说,小翠才不相信二姨娘是真的病了,不过,二姨娘的丫头哭得跟泪人儿似的,又不能不来禀报兰夫人。万一真是病得凶险,那是肯定要给她请大夫的,毕竟是二公子常绪的生母。

开国公低下头,拿起拜贴一张张仔细观看,面色郑重,好像在寻思着什么很要紧的事。兰夫人皱皱眉,“拿了国公爷的名贴,命人出去请大夫。再命人到前院知会二公子,让他过去凝香居看看,若病人很要紧,二公子晚上便守着吧,不必回去。”

小翠答应着,见兰夫人没有别的吩咐,开国公一直低着头,也不像要说话的样子,便转身出去了。

“你若不放心,也去看看。”兰夫人淡淡说道。

开国公唬了一跳,“我有什么不放心的?阿月,我真的不知她姓什么叫什么,我……我心里没她。”

兰夫人把手中的贴子扔到桌案上,神色间满是厌烦,“今晚你出去,不许在我房里。”

开国公眼圈红了红,低声道:“阿月,我快进鬼门关时牵挂的是你,舍不得的是你,不是别人。我不走,打死也不走。”

他比常人高大许多,又粗鲁不文,这样温柔深情的话从他嘴里说出来,很有些不伦不类。兰夫人又是想笑,又觉心酸,转过头去,不理会他。

开国公往她身边挪了挪,试探的、轻轻的握住她的手,“阿月,我守着你,再也不走了。咱们就和新婚的时候一样,每天都恩恩爱爱的,好不好?”

他小心翼翼的,满是乞求之色。

兰夫人握紧他的手,似笑非笑的看着他,“阿横,你若今晚不走,往后可再也不许走了!你若敢改了主意,我便”

她顿了顿,伸出一只手掌,做了个杀人的动作。麻利,狠辣,丝毫没有拖泥带水。

“成,就这么说定了!”开国公慨然应允,“阿月,明儿我便吩咐人打把雪亮的大刀,亲手交到你手里!我若改主意,你便手起刀落,一刀砍了我!”

他把自己硕大的脑袋伸到兰夫人面前,“阿月,你若说声要砍,我便是这样。”

兰夫人狐疑的伸手推推他,“真的不躲?”

开国公抬头看着兰夫人,意气风发,“男子汉大丈夫说话算话,说不躲,就不躲!”

兰夫人不由的一笑,“成啊,阿横,咱们便是这么说定了。你打把大刀给我,哪天我若看你不顺眼,便给你一刀。”

“不能吧。”开国公吓的跳了起来,结结巴巴道:“看,看不顺眼,便给我一刀?阿月,这,这可不是闹着玩的。”

“谁跟你闹着玩?”兰夫人笑吟吟的站起身。

“能反悔不?”开国公做出幅啰啰嗦嗦的样子。

“君子一言,快马一鞭。”兰夫人一步一步逼近他。

“夫人,为夫明儿个便吩咐人打刀……”开国公颤颤巍巍的、哭丧着脸说道。

他装可怜装的蛮像,兰夫人瞅着有趣,哧的一声笑了。开国公也直起腰身,哈哈大笑。

两人的笑声传到外间,外面几个当值的丫头你看我,我看你,眼中都有欢喜之色。那什么凝香居的二姨娘“病了”,夫人和国公爷还是和和美美的,并不曾置气,真好。就是要这样才对啊,若是凝香居一有什么风吹草动,夫人便和国公爷生份了,那才让人悬着心呢。

人定时分,开国公府西边的角门开了,管事的拿了开国公的名贴,到隔着一条街的全氏医馆请大夫。其实全大夫性子不大好,说话直,常给人脸色看,管事的心里也有些犯怵,可是全氏医馆离的近,全大夫又是出了名的医术高超,仓促之间,也只能是选这家了。

这时天色已晚,已经实行宵禁了,不过,路上遇着巡夜的兵丁,见是开国公府的人,又是急着要请大夫,自然无话可说再怎么宵禁,疾病、生育、死丧也是可以通行的。

管事的到了全氏医馆,敲开门,把家里有人生了急病的事说了。全大夫已经睡下,听说后却穿戴好了,拎起医箱,跟着管事的出了门。等到全大夫急急忙忙的赶到了开国公府,进到凝香居给病人一诊脉,这位禀性严谨的大夫脸色阴沉下来,“大晚上的把全某叫了来,敢情是消遣人不成?”

这也算有病?就算是有病吧,这种病也值当大晚上的把人从热被窝里叫出来?

门帘掀开,一位十四五岁的清秀少年走了进来,身边跟着个丫头,丫头手中拖着拖盘,拖盘中是两个精致的带盖小瓷碗,温润素雅,宁静开朗,如雨过天睛一般的颜色。

这少年便是开国公府的二公子常绪了。他听说二姨娘病了,心中着慌,急急的来了凝香居,陪二姨娘说了会儿话,亲到厨下去拿了生姜汤和稀粥过来。

常绪听到全大夫的话,心中一喜,向全大夫长揖道谢,“壶公,听了您这句话,仆大为放心,铭感五内。”全大夫见他这样,知道他是晓得病人没事,不再担忧,便哼了一声,“你倒是个懂事的,装病的那个,让人不耐烦。”

内宅妇人要装病也是常事,白天装不行么,偏要赶到晚上?才睡下便被叫起来了,以为是什么急诊呢,结果却是这样可治可不治的病症,岂不是恼煞人也。

“倒不是装病。”常绪神色诚恳,“她曾经受过惊吓,一旦有些发烧,便会自己吓自己。壶公,她还是十龄女童的时候,在徐州……”

常绪以袖掩面,说不下去了。

全大夫神色惨然,“难怪。”

看脉相这病人已快三十岁了,她还是十龄女童的时候,应该是十几年前。那时天下大乱,义军四起,攻下了徐州。后来徐州又被北元占了去,遭遇屠城,情状之惨,不堪回首。这病人虽是半夜扰人清梦,实实可恶,但若是当时在北元屠城的时候幸存下来,受了惊吓,却也怪不得她。

全大夫叹了口气,重给病人诊了脉,斟酌再三,才开了药方。

“没有大碍,无需过于忧心。”他温和说道。

常绪非常感激,再三道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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