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节(1 / 1)
大妹遂把出使波斯的事情简要说了一下,听得温秀才心花怒放。有道是有心栽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煞费苦心栽培二妹和小妹二人,却成了竹篮子打水一场空,反而大妹自己闯出了一片天地。
想起二妹,温秀才又开始唉声叹气。
原来,华归在两年前也纳妾了,那妾室是华氏的远房侄女,原先家里也是个富户,后来家道中落,父亲将她卖给一个大官抵债,大官惧内,不敢将她带回家,而是在外面置办了个宅院偷偷养着,对外瞒得密不透风。养得时间长了,被家中母老虎发现,带上身边的脂兵粉将,气势汹汹要去捉拿外室。大官事先得到消息,因华氏侄女已怀有身孕,不能随意丢弃,无奈家中母老虎来势汹汹,正焦头烂额,其下属愿意接手。
大官求之不得,于是便将华氏侄女悄悄转让给下属。母老虎找到外宅的时候,华氏侄女已经深藏在大官下属的深院之中,母老虎奈何不得,幸好悻悻而返。后来,大官乘船进京的时候,被水寇洗劫,尸首陪抛入滚滚江海之后,至今没捞回来。
树倒猢狲散,大官死了,下属再也沾不到便宜,想要留下女人,却还要养别人的儿子,算算很亏本,于是将娘儿俩赶出府中。
父母年迈,兄嫂当家,嫂子不是一个善人,华氏侄女没有地方可去,于是带着儿子投奔华氏。华氏觉得自己这个侄女是锦衣玉食里长大的,有学识,有涵养,有见地,与贫家姑娘天壤之别,又与自己能说得上话,遂收留了她们母子。
华归与这个表妹自小玩到大,及至成人,才减少了往来,但是小时候得情意还在,而且她知风趣,懂诗词,能陪着他看星星看月亮,从诗词歌赋谈到宇宙洪荒,又有一股说不上来的媚态,一近身就有克制不住的飘飘然之感。一来二去,很快勾搭成奸,择吉日摆了筵席,当着东凌县同僚们的面,将表妹收入房中。
温秀才叹气:“你二妹这么软弱的人,家中再多一个这样厉害的人物,不定要被欺负成什么样,往后的日子可怎么过?”
大妹低眉整理箱子的东西,要送给孙大娘的、易婶子的、二妹的分开放好。温秀才见她又不接话了,遂只好怏怏地住了口,听见外头响起敲门声,抬起手抹几下脸,走过去开门,原来是易婶子。
易婶子今天去市集卖鸡,回来得晚些,听过大妹回家,遂过来看看。
大妹站起身接待,感谢她这些年对温家的照料。自己姐妹不孝,不能近前侍奉父亲,全赖易婶子的照顾。
易婶子笑得憨实,说起温秀才的不容易,提起二妹的可怜,一开口,就絮絮叨叨停不住,大妹听得仔细,偶尔礼貌地点下头。
温秀才拉了下易婶子的衣角,易婶子这才回过神,住了嘴。
温秀才帮易婶子把大妹送给她的东西抱回她家,易婶子挨近温秀才小声嘀咕:“怎么这次看大妹,好像变了很多。”
温秀才替大妹说话:“她能顾好自己已经很不错,哪能件件事都顾上。”
易婶子不同意,“那两个都是她妹妹啊!”
温秀才叹气:“她们自己不争气,有什么办法!”
易婶子跟着叹气,让他把东西放在凳子上,将家里晒的菜干、笋干等拿出来给温秀才,难得大妹回家,让温秀才多做些本地才有的菜给大妹吃。
第二天,温秀才进城里把二妹叫回来。
二妹抱了儿子一起过来,儿子今年5岁,因为怕生,腻在二妹怀里不出来,怯怯打量着大妹,在一群大人的引诱下叫大妹“大姑姑”,声音糯糯甜甜,因为缺了门牙,说话漏风。
虽说被窝里多了个女人,可是二妹这两年过得异常舒心,她与华氏侄女同生活在一个屋檐下,但井水不犯河水,除了做饭要多做两个人的,洗衣要多洗两个人的,沐浴要多备两个人的汤水,华氏侄女并不找她的麻烦,而华氏的注意力被她侄女和孙外甥分散,总算不会一天到晚揪着她的毛病骂个不停。
易婶子想让二妹同大妹说说自己的难处,但是二妹觉得自己目前这样挺好,没什么可抱怨。
因为要回家做饭,过了巳时,二妹便带着儿子回去了。
在家里又住了一个晚上,大妹留下些银子,然后进县城雇马车回上京,家里又只剩下温秀才孤零零一个人。
牢狱
北方的冬天冰天冻地,积雪盖有三尺厚,尽管待在这里已有些年头,大妹和苏慕亭仍然不耐寒,进了屋子离不开火盆,出了屋子就要里三层外三层包裹,尤其是苏甜,都快要把自己包裹成一个大肉粽。
没什么事的话,大家都不愿出门,只是苏慕亭如今挑了李绣男的担子,不得不时时往外头跑。这一天,苏甜跟着她一起出门,回来之后一直说晦气,原来在街上被一个小混混摸了荷包,当时正逢衙差巡街,立时抓住小混混,却没找回荷包,好在小混混也没得到好果子,被衙差关进了大牢。
苏甜庆幸道:“幸好没带太多银子,要不然成了打狗的肉包子。”说完从袖筒里抽出一个纸袋子,芝麻花生酥还冒着热气。
苏甜将花生酥分给众人吃。苏甜是绣庄里有名的馋猫,大家有意让她,要么推说自己不要,要么拿了一小块意思意思,苏甜搬个小板凳放在离火盆最近的位置,抱着剩下的花生酥细嚼慢咽,开心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
大妹见苏慕亭自进门便没说话,而且时不时转头打量她几眼,遂问道:“怎么了?”
苏慕亭摇摇头,若有所思道:“就是觉得那小子眼熟。”
桂子捏着样粉红色的东西进来,推了下眯眼的苏甜。
苏甜迷迷糊糊地睁开眼桂子,不解道:“怎么了?”
桂子无奈道:“你这个大迷糊,自己丢东西都不知道,这样子丢三落四,迟早要把你家小姐败光。”说着,摊开手,出现一只粉色绣着□□蝶图样的荷包。
桂子继续说道:“要不是我在你院门口捡到……”
“糟糕!”苏甜突然大叫,快速站起来,紧张地看向苏慕亭。
苏慕亭皱眉嘀咕:“冤枉好人了。”拿起架子上的大氅,往门外走去。
苏甜将花生酥往桂子手里一塞,叮嘱道:“不要吃完。”跑过去拿衣服,火急火燎地迈出门槛。
大妹心念一动,也快步跟上了她们。
自离家之后,小妹走南闯北,靠做苦力和教书为生,拜过师学过艺,扛过麻袋做过镖师……杂得估计她自己也记不清了,因知道大妹就在上京,小妹从来都是避开上京。
教书没有做苦力赚得多,但苦力不收女人,每到夏天,小妹就穿回女装,梳起辫子,应聘去做大户人家的西席,到了秋冬时候,厚衣服一裹,就去卖劳力。这一次,她在牧场找到份送皮革的活,因为是跑长途,所以给的报酬比较高。哪知道接到的第一单生意就是送往京城,小妹想要跟牧场管事换一换,但是牧场管事不耐烦,让她要么别干,要么别说。因舍不得工钱,小妹咬咬牙,觉得自己运气不至于会坏成那样,遂和同牧场的老伯一起,赶了马车来到京城,将皮革交到一位年轻的皮货老板手上,收了钱,看着天色昏暗,又有好大一场雪要下,她和老伯两人找了个小旅店歇脚,打算第二天就走。小妹出门买吃的,老伯先开了他自己的房间。
小妹走到一个包子铺前,因抬头查看天气,与一对主仆撞了个正着。小妹连忙道歉,那位小姐倒不在意,只是小丫头不满地嘟嘟囔囔,大抵是嫌弃她身上衣服又脏又乱。小妹翻了个白眼,去包子铺买包子,想不到小丫头也进了店铺。
小妹先到,掏了十个铜板买四个包子,小丫头随后,要了两个,要付账的时候,一摸腰间,大喊有小偷,揪住将要出门的小妹不让走。
小丫头大叫大嚷引来衙差,咬定就是小妹偷走荷包。
小妹百口莫辩,除了信誓旦旦保证自己没有偷之外,没有他法。衙差自是不信,从穿着判断,一个出自富贵之家的人怎么可能为了一二两银子随随便便诬陷别人?再看小妹装扮,不是痞子就是无赖,遂将她押进大牢。
小妹原先心里想着:进大牢就进大牢吧,幸好还没来得及与掌柜的要房,算是省下一晚上的住宿钱。可是一关进来,就后悔了。在这个冷冰冰的季节里,牢房冷得像个冰窖,就算将破棉被都裹在身上,也抵不了寒,三人高的牢顶上有个脑袋大的窗口,呼呼往里头灌冷风。
小妹欲哭无泪,裹着棉被走到牢门处,抬脚一个劲地踹门上锁链,大声喊“冤枉。”但是没人理。
喊得多了,隔壁一个五大三粗的汉子不耐烦地飞过来一只破鞋,骂道:“能不能安生点!冤枉?谁不冤枉!”
嗓子确实痛了,小妹叹了口气,将破鞋塞回隔壁,裹着被子走到墙角窝着,稍稍避开窗口吹进来的冷风。
中饭是两个冻得硬邦邦的馒头,小妹扶着木栏,央求送饭的衙差道:“我真的是冤枉的,烦请大哥帮我跟你们头儿说说,我愿意重谢。”
衙差抬眼斜她一下,轻声问道:“多少?”
小妹赔笑道:“你们定,我一定按规矩给。”到了人家地头上,不得不低头,只能破些财免灾。
衙差拉长声调道:“等着!”先给牢里的囚犯都发了午饭,这才提着食桶出去。
小妹继续窝到墙角,一边啃窝窝头,一边等监狱长放自己出去。
不成想不但监狱长来了,连最不想见的人也来了。
锁链声响起,牢门打开,小妹把头埋进臂弯里,当做沉睡中的陌生人,希望能躲过一劫。透过臂弯,看见一双绣花鞋子走到自己跟前,她不抬头,来人就不开口。
小妹熬不下去,在定力方面,她一向比不过大妹,遂只好挫败地从臂弯里昂起头,唤道:“大姐。”
大妹打量她几眼:瘦了,黑了,也糙了,可见吃了不少的苦,折磨得眼里的锐气都少了几分。
大妹柔声道:“走吧。”弯腰将她扶起。
苏慕亭和苏甜均站在门口,苏甜更是羞愧得抬不起头,诚恳地抱歉:“温二姑娘,都是我的错,让你受苦了。”
小妹哼了一声,没有搭理她,见门口有辆气派的马车,知是大妹她们的,遂抬脚轻轻松松跃上,坐进车里。
大妹见苏甜低头扭着衣角,情况可怜,遂说道:“舍妹来气快,去气也快,今晚睡上一觉就会没事。”
苏甜这才快活起来,催着苏慕亭和大妹上车,她要回去找好多好吃的送给小妹,希望她能早点消气。
找活
大妹去了封信给温秀才,告诉他小妹已经找到。没成想入睡前还亲眼看着小妹进屋,一觉醒来人又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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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还未亮,小妹就金出了银绣庄大门。鹅毛大雪下了一整夜,路面积了厚厚一层,因有月亮照明,四周看起来并不昏暗。小妹径直去了小旅店,却被告知与她同来的老汉因见她犯了官司,怕受到牵连,昨天下午就回去了。
上京距离牧场有挺远的一段路,饶是马车也得走一天。去哪里都要路费,小妹想了又想,终于决定留在上京打工,等到明年开春再作打算,这段时间尽量避开金银绣庄的人,上京这么大,不至于天天被大妹逮到。
金银绣庄在北城,她偏往南城走,这里逛逛,那里看看,寒风似刀,她裹紧了自己,买了两个包子充饥,路经昨天送皮革的店铺,看见墙上贴了个告示,说是要招工。铺门开了一半,掌柜的小哥在里头拿鸡毛掸子除皮货上的灰尘。
小妹三两口吃完包子,伸出手揭下告示,把关闭的半扇门也推开,进去问道:“是你这里招人吗?”
小哥打量小妹一眼,婉言道:“要上下搬货,会很累。”
“工钱多少?”小妹问道,这才是她最关心的问题。
小哥打量小妹的身板:虽然寒衣裹得圆滚滚的,无奈还是太小。正想找个不伤她自尊的借口拒绝,谁知小妹直接把告示拍在柜台上,开口道:“一个月一贯钱,包吃包住。
吃住不是问题,可是……
小哥为难,商量道:“这个价钱比行情贵多了。”
小妹一只手就抬起门口的□□袋,往柜台上一放,顿时灰尘满屋,呛得小哥连连咳嗽。这一麻袋的皮革,通常需要两个人抬的,可见眼前这个黑乎乎的男子确实值这个价。
小妹见小哥左盘算右盘算,眉头皱起来能夹死个苍蝇,遂不耐烦道:“行不行一句话,婆婆妈妈像个娘们。”
小哥心不甘情不愿地答应:“好吧。”希望这个月能多赚点吧。
小妹舒了口气,紧接着问道:“有吃的没?”
小哥看着告示上油腻腻的几个手指印,不解道:“你不是刚吃完吗?”
“两个包子哪里够!”小妹边说边往店铺后门瞧,打探厨房在哪里。
小哥担心道:“你食量很大吗?”可别他给吃穷了。
“还好。”小妹含糊其辞,指着东北角的小房子问他:“那里是厨房吗?有吃的没?”
小哥点点头,坦诚道:“还有两个馒头。”放在锅里温着,本来是他的午餐,但是……哎,中午再另做吧。
小哥姓于,单名一个安字,父亲早亡,这房子本来是他舅舅的,是个小小四合院。他舅舅未娶妻生子,老了想回家乡,临走前以一文钱将房子卖给他,带着他母亲回老家养老。他舅舅以前在别人那里做皮货,于安跟着他学了些手艺,于是将临街的这个房子墙体打破,装上门,改建成了店铺。
跟四合院一样,这个店铺也小得可怜,除了装门的这面之外,其他三面通通放了货架,什么皮靴、皮鞭、皮帽子、皮腰带将架子塞得满满的,因为放不下,还把屋顶都利用起来,幸好她个子不高,要是长得跟于安一样,一站直就磕到脑袋,长久以往不得把人给磕傻了?
于安坐在小板凳上,将新收到的一批皮货按照大小和品次好坏分类放好,规划哪些是做什么的。小妹坐在柜台前等客户上门,可是守了一上午,只守到又絮絮扬扬下落的雪花,不见半个人影,不由唉声叹气。
于安抬头笑了下,说道:“生意哪有这么好做的。”
到了中午,于安进厨房做饭,小妹继续守着铺面。等着于安做好面条端过来,两人围着柜台开吃。
简简单单的两大碗白菜条,素得连油星子都没有,于安不好意思道:“不太好,但是管饱,锅里还有。”
小妹哧溜哧溜吃了一大口,有了热乎的东西垫肚,全身都变得暖洋洋起来。出来几年,什么苦没吃过?小妹不介意有没有肉,而且这面条做得确实不错。
按理来说,年关将近,大家应该都忙着置办年货,可是店里的生意却比外头的天气还要冷,小妹问于安:“你干嘛不买好一些的皮革?”好一点的皮革价钱并没有高到哪里去,但是做出来的东西卖相却有很大差别。
于安解释道:“那些好的皮革大多是从青壮年的马啊、牛啊、羊啊身上扒下来,就为了身上一点穿的,要过早地剥夺他们生命,何其忍心?”
小妹翻了个白眼,对他酸腐嗤之以鼻,“杀什么不是杀?老牛老马老羊的命就不是命?就算你不买,人家牧场照样杀,照样有人买去做漂亮的皮货,击垮你的丑货。”
于安看着好说话,却是一个筋,坚持道:“起码年老的活够了年头。”
小妹不想在这个无意义的话题上纠缠,直截了当地问道:“如果我把店里的东西都卖出去,你愿不愿意另外多给我些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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