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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内司垂首作恭敬状,心里嘀咕……你要是晓得了真相,还不把我五马分尸了?

崇庆帝给周内司定了几宗罪后,见他连个磕头的样子都不装装,好歹也认罪认的爽快了,他这副模样还指望他怎么磕头?崇庆帝只得压下怒火,回到正题,“周内司倒是个情种!朕既然成全了你,朕今个让和妃召了宋筠娘进宫,算算时辰,此时应该在政天门前等你呢,和妃差人来话说,宋筠娘可是二十四孝好媳妇,惦记你上朝饿久伤胃,特地提了食盒进宫……你们的情况不同常人,朕不拘一格,不仅下了诰命文书,还特赐无须恪守寻常规矩、准她贴身伺候于你!”

周内司连咳两声……这不是糟践筠娘子么?

“朕昨晚得梦,有墙四面和,困住麒麟,上瑞赤兔踏红云而来,破墙一面,卧麒麟身侧。”崇庆帝缓缓道,“冂吉为周,麒麟是‘吉’,周内司久病难愈,是被困之相,朕既然做了梦,宋筠娘便是能让周内司康复的赤兔,朕不愿再等,这才不拘一格,你们迟早是夫妻,朕金口玉言,天意难违!难道周内司是迂腐之人要抗旨吗?”

皇上不惜搬出梦兆……有什么企图?

“宋筠娘既然要去请舅母给她铺床,周内司也一并过去罢!”崇庆帝眯起龙目,“程家是禹州首富,京城里的富贾都是表面豪奢,真比较起来,程家的富庶在京城都是屈指可数的!程家有这么大的财富,偏偏跟范参政搅和到了一起!……朕之所以要你出马,程琦朕要留着,这可是‘小宰相’的胚子!你明白朕的意思么?”

崇庆帝要的是一个一清二白的“程小宰相”,好跟程宰相叫板!

周内司点头。……他也早就想收拾程家一家了!

周内司艰难的从袖中掏出一个奏折,苏公公打开,读给崇庆帝听:“臣自知时日无多,上朝一日,为陛下鞠躬尽瘁之日则短一日,瓷内司一职,倘若断于臣手,臣死不瞑目。臣之庶二弟,鉴瓷能力俱佳;臣之庶四弟,进士之才也。何不合二弟与四弟之能,为陛下效力?”

崇庆帝冷笑:“一品瓷内司的尊贵,集进士的才学、本人的清贵、博取众长的鉴瓷能力于一身,周内司以为正一品的世袭官职,也能讨价还价么?”

苏公公哎呦的一声,“陛下莫急,奴才还有一句话没念呢,‘权宜之计,望陛下成全’。”

崇庆帝挥手让苏公公把周内司推走,悠悠的吐出一句:“真是天妒英才!”

天妒英才……这可不是什么好话!

**

政天门前。

此时刚过巳时,二月末的阳光带着融融暖意铺天而下。

筠娘子正面向政天门,五阙九楹的巍峨城楼,琉璃飞檐,汉白玉阶,红漆巨柱上飞龙盘凤,威严之下的阴影深重,让人未近便生寒意。

筠娘子一早应旨来了和妃的端阳宫,和妃多半时间在剪花草,倒像一个心态平和的不受宠妃子。后来也只交待了崇庆帝的意思,便差人给她换上诰命装,把食盒给她,“既是一品诰命,就等夫君下朝一道回去罢,本宫差人送你去政天门。陛下说周内司在朝堂上就咳个不停,这个汤你伺候他喝了,润润嗓子暖暖胃。”

筠娘子站在这里等他。断断续续的有官员从政天门出来,在不远处停住脚步,等着看热闹。

皇命不可违,筠娘子掐了掐手心,干等着。

周内司被苏公公推出阴影时,许是等了太久,许是阳光太强,筠娘子莫名的泪意含眶。

周内司摆了摆手,遣走苏公公,两手搁在轮子上,快一点,再快一点……团鹤纹的瑰红云缎织锦,大袖垂到膝盖,头戴珠光耀眼的龙凤冠,筠娘子虽说身段娇小,却穿出了坦然大气的味道。

这一刻,筠娘子骄傲盈怀……据和妃说,崇庆帝每下一道旨意,都会询问下周内司的政见,朝堂之上,周内司坐在百官的最前头,跟程宰相并列,程宰相就是妙语连珠,最后旨意下达的关键都在周内司,是咳一声,还是咳两声。

周内司的轮椅转到了筠娘子的跟前,那些等着看戏的官员都是拉长了脖子。

筠娘子温婉的笑道:“内司上朝辛苦了。”

筠娘子蹲了身,秀棠打开食盒,筠娘子一手端起瓷盅,乳白的鱼汤上冒着热气。众人目瞪口呆,只见筠娘子的裙子在地上铺成一朵花,优雅的抬手,舀了一勺汤,拿在嘴边吹了吹,再呈到周内司的嘴边。

周内司抬手,摸了摸筠娘子头上的龙凤冠,筠娘子嗔笑,“快些把汤喝了,我还赶着回去卸冠呢,压的脖子都疼。”

筠娘子与周内司对视……周内司拨着龙凤冠上颤颤的璎珞,这般的亲昵深处,是针扎的涩疼。

皇上有意让他们在众目睽睽下恩爱款款,为的是让所有人都瞧个明白……筠娘子便是他的软肋!……他娶她回去,究竟是错是对?有仇报仇的那些人,还不想着点子在筠娘子身上插刀子?

筠娘子又吹了吹,红唇轻启:“筠娘不怕。”

作者有话要说:明晚下更。

第92章 情敌见面

四进房的正房堂屋,周家二房人都到齐,济济一堂。

二老爷咳了咳,摆足当家的款,“自从大侄一回周家,老太爷便有了新规矩,逢年过节不说,如今一日三餐都得在老太爷的院里开火……”

“不把咱们二房绑着,他大房拿什么过活?”人穷志气就短,什么话到了二夫人嘴里,都跟钱扯上边。

二老爷声音凉飕飕的,“连皇上都表彰大侄孝顺,咱们一府的开销这么多年都是靠大侄的俸银,大侄才回来月余,你这个当叔母的就这般嫌弃!你再堵不住你这张嘴,我就把你绑到皇上跟前!”

二老爷的眼睛里就跟飞了刀子一样厉害,他这个正妻……出身富贾,就是银山上栽大的,早年新嫁大手大脚也没个脑子,不出几年便被挖空了嫁妆,娘家又落败了……自己蠢,怪谁呢!

二夫人被这般斥责,两个儿子也不搭个话,三个儿媳眼观鼻鼻观心的,心头一酸,嚎道,“你周家装什么清贵?人家当官还能捞点,周内司一个月就巴巴的一百两白银,我不嫌弃,我怎么能不嫌弃,他一回来就大鱼大肉,光药材都花了好几百两了,他花的可是我二房的钱呀!眼下老太爷又愁着给他凑聘礼,太夫人发话了,宋家有一百二十八抬嫁妆,怎么着周家的聘礼也不能少了这个规格!”

二少夫人见她一把鼻涕一把泪的申诉,递了绣帕过去,“母亲消消气,你可是有三个儿媳,每人出个四十来台嫁妆,不就成了?”

二夫人恨道,“这哪是娶媳妇,分明就是把我二房的钱都搜罗给了大房,等周内司把宋筠娘娶回来,指不准就各吃各的,把咱们二房一脚踹了!”

二老爷烦不胜烦,要么分家,要么凑聘礼……为这事吵了一个月了,还要不要他清净了?

“你能耐呀!有能耐你去告诉皇上,一品瓷内司的俸银不够养家不够娶妻……”二老爷一巴掌甩了上去,“这事要皇上来评理,都是我二房蛀掉了大侄的俸禄后就翻脸不认人,以后你两个儿子走出这道门,还不被人戳穿了脊梁骨!”

二少爷敦厚寡言,最是见不得一而再再而三的战争,“父亲母亲,就别吵了,前头就是大伯的院子,咱们敞开了门闹这么大动静,让大伯祖父看笑话是一,就怕让他们生了旁的心思!”

四少爷摇着扇子,“你们再争,我可就要滚回衢州去经商了!”

这节骨眼上他要跟小四少夫人去衢州?

二夫人和大四少夫人冷眼过去,小四少夫人闲闲的啜了口茶,“二嫂和大四姐的心思我晓得,我也就明白说了,我嫁的是衢州行商四少爷,到了周家我就一个妾,我就是有心赞助上四十抬嫁妆,差人把四十抬嫁妆运回周家,这就跟寻常人家嫁女一样隆重了,到时候举京城人不都晓得,我周家是故意拿行商的名头娶二妻呢!”

哪有二妻并一头的说法?

大四少夫人心寒的觑了一眼四少爷,这节一过,四少爷的心都飞到衢州了……留着她这个正妻被一大家子糟践!

“皇上下了圣旨,因着大侄身子欠安,非长命之相,有心在周家再拔一个瓷内司出来!”

有这样的好事?问题是二少爷、三少爷和四少爷都没有担当的能耐罢?

二老爷说的时候脸上都在笑,“皇上可是说了,这可是大侄亲自上奏的!大侄惦记着你们两个庶弟,你们一个二个就顾着那么点嫁妆,真是眼皮子浅!大侄这身子就是日日人参灵芝也养不好了,你们两个做了瓷内司,以后就是大房看咱们二房的脸色了!”

那还要不要给周内司凑聘礼了?

二夫人此时可顾不上脸疼了,快嘴道,“你们两个,凑齐一百二十八抬聘礼,要实打实的,金器要足金的……咱们二房给足大房这个体面!风水轮流转,大侄一死,宋筠娘成了寡妇,大房那是一个说的上话的男人都没了,还不任我二房拿捏?宋家的嫁妆和瓷窑,还不都是我二房的?”

二老爷冷哼:“现在急着掏钱了?这八字还没一撇呢,皇上把今年春的大举推到了五月,你生的好四儿,天天不是陪媳妇就是浪迹勾栏,淫、诗写的都能把宫墙环一圈了,文章倒没见他作一个!”

小四少夫人妖媚的依在四少爷旁边,以他为尊的模样,“二老爷这话说的,四少爷可是几年前就中了举人呢!这还有两个多月,少爷加把劲,指不准就中了……再说,我可是听说了,糊名制可拦不住作弊的,只要打点好了考官,判卷时还能认字迹不是?周内司既然有心,这个还真得让他从中打点打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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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来说去还是要去求周内司!

二少夫人乍听到这个消息,吃一惊,见二少爷倏然眼睛一亮,壮志踌躇的模样,顿觉不好!

二老爷得意道,“如今我二房有了底气,今个我可是以四儿专心读书、二儿专心鉴瓷为由,推了每日的一日三餐,大兄大嫂那个脸色才叫一个臭!咱们先让他们吃吃斋,他们就晓得如今过的神仙日子可都是靠我二房的!”

四少爷脚底抹油,一把搂过小四少夫人,“这读书嘛要清静,我还是滚回衢州的好……”

二夫人恨铁不成钢的啐了一口:“我是造了什么孽,生了你们两头货!一个钻进瓷眼里,木讷寡言,一个成天没个正形,你以为举人算什么,京城里的举人多于鲫,有几个鱼跃龙门的?要不是你们的嫡兄快死了,八竿子也打不着你们!”

四少爷扭头看二夫人,阴翳的冷光一闪而过,“母亲既然看不上儿子,儿子就不呆家里碍你老人家的眼了!”

四少爷向来胸无大志的浪荡样,甫一严肃起来,惊的二夫人心一跳。四少爷掐在小四少夫人肩头的手分外用力,二话不说就走,留下二少夫人和众人若有所思的目光。

二夫人怒不可遏,二老爷脸色难看,“说什么荒唐话!大侄再好,还不是天妒英才?”

**

禹州,程家大宅。

筠娘子还是头一回来禹州的程家,红砖绿棂白栏黄瓦,宅门前镇着两座精巧的石狮,暖融融的春风随着宅门一开,窜出来一股沁人心脾的桃花香。

马车车厢推开,人还未下来,一只素净的手伸了出来,瑰红的大袖如流云随风。

这只手依旧当年的娇小瘦俏,这只他无数次想要捧在手心呵护的手……自去年在宋家被筠娘子骂了“孬种”后,他们不过几月未见,却仿若经年的陌生。程琦眼神闪烁,怅然的闭了闭,长叹出声。

程老爷斥责的咳了一声,看着身着团鹤纹的瑰红云缎织锦诰命服、头戴珠光宝色龙凤冠的筠娘子,在秀棠的搀扶下,缓缓过来。

程老爷赶忙解释道:“筠娘,你父亲在审刑院时,舅舅四处奔走苦无法子……”

筠娘子打断他,“家父说的很明白,你程家的人情,我宋家受不起。如今宋程两家各为其主,亲戚情分,还是莫攀了罢。我今个前来不是为了自个,而是为了周内司的脸面,来请程太太过去铺房!你们程家给不给周内司这个脸面?”

程老爷揉了揉涩疼的老眼,腆着脸道,“内司夫人亲临,蓬荜生辉不胜荣幸,内司夫人若不嫌,可在府上住上几日,时至桃花正好……”

筠娘子一眼扫过去,冷哼:“赵嬷嬷,你家太太明知一品诰命夫人过来,也不出来现个身,这是不把皇上放在眼里么?区区一个商人妇,谁给她的胆子?”

赵嬷嬷脖子梗了梗,当初那个手炉没喷伤这张脸……真是便宜了那个瘫子!摆什么谱,周内司变成丑八怪的事早就刮到禹州了,等周内司一死,看她还得瑟什么……是聪明人赶紧拉拢舅家,太太看她可怜,指不准还给她个倚仗……

程老爷一脚踹上赵嬷嬷:“内司夫人跟你说话,你耳朵被堵住了是罢,既然如此,来人,给我拖下去把耳朵割了!”

“舅舅知道我向来胆小,我一来就割耳朵,这是见不得我来么?”筠娘子冷笑,她可不着急,有的是兴致,慢慢玩。

赵嬷嬷赶紧跪下来磕头,一边解释道,“这乍暖乍冷的,太太得了风寒,病的起不了身了。”

程老爷巴不得徐氏病上好几天,怕是他们的舅甥情就这么一回了……“筠娘还认我这个舅舅,舅舅……哎,快进屋!”

庭院桃花蔚然成霞,风一来便零落在筠娘子的冠上。程老爷讨好道,“舅舅这里四季花开,这桃树还是季前移植过来的,花尽后便挖走,换别的花。后院一片桃花林,舅舅这里还有桃花酿桃花酥,筠娘要不去走走?”

筠娘子轻笑,“舅舅一家,过的还真是神仙似的日子呢!”也不想想她以前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

程老爷哑然,一行人先去了堂屋喝茶,程老爷好美妾,二十来个美妾规规矩矩的敛眉伺候着,他们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闲话。

这样的表妹……雍容华贵的娉婷姿态,品茶前一手垂袖挡在脸前面,掀了盖头,因着做妇人髻,漂亮的额头一览无遗。冠压的筠娘子很是吃力,脸上因此而微微泛红,再端庄依然是他年仅十四的表妹呀……程琦瘦了一圈,心思沉沉了好些日子,他的前程……他的未婚妻……不,他不愿意再想那些!

他只愿看着眼前的表妹,想着眼前的表妹……

“咳,咳,咳……”

程琦的思绪被连串的咳嗽声打断,筠娘子端茶的手一顿,程老爷赶紧起身迎过去:“内司大人也来了!”

芹竹推着马车进来,“内司大人奉旨来考察程大少爷的才学,日后同朝为官,共同为皇上效力……就不知程大少爷通不通这个为官之道了?”

周内司转动脖子,从程琦的身上,转到筠娘子的身上。

筠娘子顿时没了喝茶的兴致好个周内司!既然他也过来,为何不与她一道来禹州?她前脚才到,他后脚就跟上了!而且还是仗势闯进来的,分明就是来抓奸的模样!

其实筠娘子也没算误解周内司,本来周内司是远远的躲在一旁看着,要怪就怪程琦的目不转睛……筠娘子进屋时,程琦尾随在筠娘子身后……周内司哪还呆得住?

程琦器宇轩昂的站了起身,走近了看,看他一脸恶心的模样,联想他如花似玉的表妹要被这样的人糟蹋……程琦冷哼,“我素闻周内司惊才绝艳,今日得见,真是‘三生’有幸!”

“周内司与表妹尚未成婚,还是避开的好。表妹要在府上住上些时日,周内司要考察我的才学,经史子集、琴棋书画、诗词歌赋,我都奉陪,不知周内司想比什么?周内司还是早早比了,才好早早回京复旨呀!”

“程琦,不得无礼!”

“父亲,我说的可是实在话,表妹和表妹夫成婚在即,常理来说连面都见不得的!他周内司这般无视规矩,便是在打表妹的脸!咱们程家好歹也是表妹的娘家人,我身为表哥,不给她撑腰给谁?”

筠娘子嫌恶的看都不看程琦一眼,“皇上梦兆,有墙四面和,困住麒麟,上瑞赤兔踏红云而来,破墙一面,卧麒麟身侧。冂吉为周,麒麟是‘吉’,周内司久病难愈,是被困之相,而我便是助周内司康复之人,周内司离不得我,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何况救的还是一品重臣!程琦,你这是说皇上不讲规矩吗?”

“筠娘还是头一回知道,程琦是这么守规矩的人呢!”……他要是守规矩,当年就不会硬塞手炉给她了,害她差点毁了名节丧了命!

周内司咳了又咳,隐隐笑意不断。程琦脸一白。芹竹接道,“内司夫人说的在理,周内司就在贵府小住叨扰了!”

筠娘子朝周内司招了招手,扬了扬手上的桃酥,周内司屁颠屁颠的转着轮子过去。

一个美妾赶紧端了茶点,搁在周内司的手边……美妾脸色发白拧眉不展,窈窕的身段走起来却有些蹒跚……衣裳穿的薄,勒紧的小腹起伏不定的挺了挺,喉咙处滚了滚,像是在忍受着反胃呕吐一样……周内司观察的细致,连被筠娘子掰开的桃酥到了嘴边都忘了吃。

筠娘子顺着视线看过去果真是够美的美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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