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节(1 / 1)
——一言惊醒梦中人,也就是说一切都是圈套!
筠娘子瞳孔里的空茫如雾霭散去,清澈的沉静荡起涟漪。
筠娘子垂首故作羞赧道:“夫人和周内司大人这般厚爱,真……真的羞死人!筠娘又岂会不识好歹?既然都是一家人了,筠娘有个不情之请——”
知州夫人显然没料到她讲条件,眸中闪过厉色和嫌恶,稍纵即逝后拉过她的手笑的和蔼可亲,缓缓道:“一家人何必说两家话,筠娘只管说来听听。”
筠娘子抬头浅笑盈盈,望着知州夫人的眼睛,亲热的唤了一声:“大姑!”
知州夫人手一抖。
筠娘子将知州夫人眼里的复杂之色尽收眼底,却佯作无知的攀亲戚情分:“‘大姑’也是晓得我宋家如今的处境罢,家父一心要烧个传世青瓷,今年秋的朝廷美瓷荐举,不知周内司可否给我宋家行个方便?”
知州夫人打太极道:“你做了我的弟媳,那就是一品瓷内司的夫人了,皇上重用周内司,日后封你个诰命夫人也不在话下,你还愁着家中瓷窑作甚?真……真的说傻话了,日后荣华富贵难不成还缺了你的不成?”
筠娘子不依不饶:“为人子女,孝字当前。家父视名利如粪土,说来也是好笑,我家的瓷窑比他自个的命还要紧呢,家父之愿,我这个做女儿的自然是责无旁贷。不过是举手之劳,我想夫人和周内司大人不会连这个诚意都没有罢?”筠娘子这次用的是“夫人”之称。
知州夫人撤了筠娘子的手。
筠娘子的脸上冷笑清冽,再看向屏风的位置,眸中已经如同结了冰般。
咳嗽声也停了。
知州夫人也回归到一如既往的冷艳和雍容,递给筠娘子一樽酒:“我本以为,我万无一失。你是聪明人,然聪明人也有弱点,显然我高估了你的弱点。”
筠娘子仰头一干而尽,苦涩快把她的心肺都给灼穿了。
筠娘子眯起眼睛,讽刺的望向屏风,轻蔑道:“堂堂一品瓷内司,还有端庄的六品知州夫人,为了我这一个小人物真是大费苦心了!夫人你查过我?”
“当然,每个来知州府的小娘子我都查过。而你宋筠娘,年幼失恃,继母当家,体弱多病,幼年唠咳久治不愈,后来在瓷窑烧瓷倒是不药而愈。从你送帖开始,金嬷嬷就开始注意你。我只消稍一琢磨,便知你这七窍玲珑是事出有因。任何人都有弱点,攻人即是攻心。我只需对症下药便可。”
筠娘子的心被戳穿了一个洞,差一点,差一点她就自露马脚,差一点,差一点她就……
周内司的隐忍的低咳,就像她当年在大寒时节被江氏冤枉时跪在祠堂里,寒风呼啦呼啦的吹,她衣衫单薄的蜷缩在蒲团上抱着娘亲的灵牌,就是这般咳个不停。
她一边咳着还一边忍着,她怕……她怕娘亲在地下听到了会心疼。
惺惺相惜,同命相怜。她的失神早在知州夫人的鼓掌之中。
“夫人好手段。”筠娘子打起精神。
“棋逢对手,宋筠娘也不差。”
“那就打开天窗说亮话罢。”
“宋筠娘请说。”
第一问:“从送帖到端午,两次马车跟在祁孟娘身后,都是有意为之?”
“是。”
第二问:“五娘能得了消息及时赶回,定是有人相助罢?”
“当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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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问:“华家、任家、许家、时家等这十家娘子遭殃,确实是三娘的手笔,可是后面另有高人,是罢?”
“确实如此。”
第四问:“五娘能让秀玫跟三娘撞了衣裳和白角梳,绝非偶然。五娘难道是三娘肚里的蛔虫不成?这个奸细也不是死去的春藤,春藤根本不可能出府给五娘报信。此人不但能出入知州府,而且颇得五娘信任,是吧?”
“你很聪明。”
第五问:“夫人贵为知州府的当家主母,又岂会家丑外扬,五娘不过一个死了姨娘的庶女,夫人就算跟她过不去也没必要赶在这关头!先是白角梳打了五娘的脸,后忠哥儿和荣哥儿又来一出争宠,让五娘与三娘嫡庶相杀,鹤蚌相争渔翁得利……是与不是?”
“确实有点脑子。”
“五娘死了姨娘没了倚仗,这才失心疯要杀了我们一干人等。先是杀人,下一步又是什么?”筠娘子晦涩的闭上了眼睛。
第六问:“太夫人庄里的杨梅好了,也不至于把三娘和五娘的丫鬟都要了去。或许……太夫人有不得不离开府里的理由!太夫人一走,最担心五娘又出幺蛾子,索性让五娘失了臂膀!这么紧要的关头,谁能让太夫人离开?”
“啪啪……”知州夫人鼓掌。
第七问:“周内司怎么可能与我们这些小户人家联姻?选妻之说,本身就是谣言。其中深意我想只有夫人和周内司大人心里明白了?”
“咳咳……”屏风后面的咳嗽声骤起。
筠娘子又呷了一口酒,头隐隐作痛。
最后一问:“所以,这把扇子根本不是周内司的……周内司想娶的,不是三娘,不是五娘,不是祁孟娘,更不可能是我。一切都是个圈套,而这出戏,才刚刚开始。”
筠娘子似乎有了些醉意:“不想娶便不娶好了,何必如此大费周章,华家的四娘子和五娘子被蝎子咬伤名节尽毁,姜元娘坠了湖神志不清,任六娘被蛇吓出了毛病……二十多家的小娘子就剩了我们这些,她们难道就活该如此吗?难道夫人和周内司大人就没有责任么?”
“她们有什么错?世上有几个女子不想图个好人家……凭什么被你们给判了死刑?”
不对,不对,很不对。
周内司和知州夫人到底意欲何为?
眼看这几根断线就要续上,筠娘子头疼欲裂。
筠娘子记起昨晚祁孟娘无心的一段话:“这世上的女子就是命苦!娘家不振时公婆刁难履步维艰,总算婆家靠娘家得势时,按理说这苦命的日子该完了……偏偏……哎,刘知州就不是个好的!”
筠娘子又记起端午宴上知州夫人的大度:“你给大人留了子嗣,那是我知州府的功臣!可是老爷昨个还念叨你肚子圆这桩来着,叫我多找点事情给你做做,多走动走动到生养的时候也就不费力了。你要是觉得不亲自带荣哥儿闲得慌,我今个就把荣哥儿还给你好了。”
还有刘三娘的那句:“嫂子可不能忤逆我母亲。”
筠娘子的猜测很快得了知州夫人的回应给证实。
知州夫人的声音平淡无波,底下却浪涛汹涌。
“这世上的女子有几个不命苦?未出阁前,我是清贵官家的嫡长女,可惜父亲形同虚职在朝廷里也说不上话,家中清贫连个像样的嫁妆都筹不出来,我的婚事一直作难。我当年几乎是倾家荡产嫁到刘家,嫁给一个八品小吏……其中辛酸一言难尽。”
“转眼就六年了呀,我一无所出,整日拿这个说休妻来压我,底下的妾更没一个省心的……”知州夫人眸如利剑,敛起刻骨的恨意,“我跟你一个未出阁的娘子说这些作甚!要怪就怪,他们把主意打在了周内司身上!他刘家的娘子,想嫁到我周家,做梦去吧!他刘家的富贵荣华,哪样不是靠我周家来的,他刘家不把我当人,我会让他们好过么?我就这么一个嫡亲的弟弟,我自然是要给他娶个最好的女子!”
知州夫人啐了一口:“什么样的人家养什么样的娘子,单看三娘和五娘,就能看出他刘家没一个好东西!”
知州夫人狞笑:“宋筠娘,你就等着看吧,他们加诸在我身上的,我要一百倍一千倍还到三娘和五娘身上!”
知州夫人处心积虑撒了这么大的一只网,是时候收网了!
第22章 争夺周内司6
筠娘子上楼足有一个时辰,已近酉时,落日瑰丽的如同在碧蓝的帷布上喷了血。
楼下刘三娘已经耐不住要上楼了,金嬷嬷拦住她:“还没轮到三娘呢,三娘急什么?”
刘三娘跺了跺脚,口出狂言:“人家相媳妇也不要这么久,周内司在上头做些什么?”
金嬷嬷老脸一沉:“三娘认为他们在做些什么?有的人,周内司连搭话都懒的搭。有的人,偏偏看上一个时辰都嫌短。而有的人,连看的劲头都没有。三娘不妨对号入座得了。”
刘三娘早已心慌意乱,指着金嬷嬷的鼻子,口不择言:“你不过是一个奴才,敢这么跟我说话!要不是看你资历老,要不是夫人重用你,我……我……”
金嬷嬷一掌甩开她的手:“老奴倒要瞧瞧三娘打算如何发落老奴!老奴吃的盐比三娘吃的米还多!老奴奉劝三娘,话千万不能说的太早,这女儿家要是嫁错郎了那日子未必就及得了我一个奴才!三娘在娘家有太夫人撑着,等到了婆家……哼……”
刘三娘面色一白,双目喷火:“我就是嫁到了周府也有母亲撑着!”
刘三娘不停的安慰自己,到时候她就是一品瓷内司的夫人了,且不说身份的尊贵,就是娘家也有母亲拿捏着嫂子,她天生命好又有何惧?
金嬷嬷掰了掰指甲:“谁能做得了周内司的主?夫人给你搭了桥不假,可惜这桥已被捷足先登了。”
刘五娘一把扯过刘三娘:“三姐姐,作甚自乱阵脚?如今我们可是一条船上的人,宋筠娘算什么,我们能杀她一次,就能杀她第二次!”
祁孟娘心情悒郁沉思晌久,给刘三娘和刘五娘的磨刀霍霍添了一把火:“我们都被宋筠娘给骗了!”
“什么?”
“周内司相中的人根本不是我,而是——宋筠娘。”
只听祁孟娘颓败道:“周内司的马车跟了我两次,而这两次分明宋筠娘也在场。那么岂不是也能说——周内司相中的也可能是宋筠娘?宋筠娘小小年纪虽说还是个胚子却也是个美人,进退有度满腹心机,她怎么可能放过这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祁孟娘抬头只见一片血红:“所以我们都中了宋筠娘的计了?”
刘五娘抱手道:“难不成周内司娶个死人回去不成?”
祁孟娘决定退下:“合着这里也没我的事了,我先走一步。”
祁孟娘心绪复杂,想攀上周内司,真是难于登青天。周内司二十又二,寻常这个年纪的男子不说妻妾成群也差不离。
祁孟娘念及父亲对周内司的评价:此人无懈可击。
周内司看不上的人,纵使使出浑身解数,也是徒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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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头筠娘子喝了不少金橘团雪泡缩皮饮椰子酒,脸颊是两团酡红,上眼皮和下眼皮闹翻了不停的打着架,强撑着端坐的小身板也是晃悠晃悠了。
筠娘子缄默。
知州夫人只看到窗上一层滴血的霞光,盘算着时辰,面上焦急。
知州夫人没了耐心:“宋筠娘,我舍祁孟娘而选你,就觉得你是个识时务的!”
“美酒当前,又有丝竹悦耳,雕栏玉砌,仿若仙境。筠娘有些糊涂了……今夕何夕,不似人间。”
“你,你,你少给我装疯卖傻!”知州夫人心急如焚。
“筠娘今个一酒泯恩仇,什么都没听见。筠娘只听得丝竹不断,好生惬意。”
“屁个丝竹!”
“难道夫人没听见么?”筠娘迷离的笑道:“丝竹声就是从屏风后面传过来的。”
“咳咳……咳咳……咳……”咳嗽声里仿佛夹杂着隐忍的笑意,颇有些上气不接下气的意味。
筠娘子似乎听到周内司在取笑她的狐假虎威,面上酡红更甚。
“屁个丝竹!”
知州夫人再次脱口而出猛然一噎,筠娘子促狭道:“我听是丝竹声,夫人听是出虚声,咳……”
筠娘子朝屏风的方面眨眨眼睛:我叫你咳!
真的是喝多了,筠娘子打了个酒嗝。
筠娘子被酒气呛的晕乎乎,却不忘正事:“夫人早就内定好祁孟娘演这一出戏,在最后关头换人,身在其位必谋其职,我又岂会让夫人失望?我不是祁孟娘,自然不可能像她一样狮子大开口。不过我想,夫人自会许我个公道的报酬,对不对?”
知州夫人怒极,却也明白这个道理。不怕她唯利是图,就怕她油盐不进。
知州夫人沉声道:“你想要什么?”
“夫人真是贵人多忘事,我宋家的青瓷还请夫人和周内司大人给个开眼的机会。”
“好,我允了。”
“既然周内司大人在,不妨让大人给我写个凭书,我也好回去给家父报喜,周内司大人肯赏脸来我宋家鉴瓷,也不枉我舟车劳顿一场。今年秋的朝廷美瓷荐举,指不定我宋家的青瓷能入得皇上的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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