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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二十五日,成都城初定。一帮大将商量后,决定让郭圣通带着刘疆出面一显汉家威严。

正当郭圣通带着刘疆登上这成都城最中心的高楼之时,雒阳城汉宫中的刘秀,却即将结束他这短暂,却荒唐的一生。

刘秀想了千万种在瘫痪后还能继续掌握权势的法子,在得知郭圣通的真面目之后,他又想了无数种报复她的办法,可当到了现在,他才发现,原来一切都只是他想而已。

生命的最后一程,刘秀是躺在北宫,一个人走完的。

桃花从婢女没有来得及关好的窗外飞了进来,他忽然想起,在那一日的谷中,郭圣通为他取了山泉水来,那山泉水,有桃花的味道。

他忽然想起,最初的时候……

他忽然发现,她似乎曾经真的爱过他。

她说过:若你给我真心,我便十倍百倍千倍的还予你真心。

那时候,她应当是没有骗他。

可,究竟是哪儿错了呢?

他的江山,他的皇后,他的太子,他的麟儿。他的一切……为什么到头来全部都不是他的了呢?

是哪儿错了?

或许是当年她得了怪病沉睡之时,他为了大局,想要就这样放弃她,不张罗出来,不为她求医之时?亦或是,他想要她的真心,却不愿意用自己的交换之时?

究竟,是哪儿错了呢?

冥冥之中,他只觉得不该,不能,不对。明明,这一切最初就应该是他的啊。

他想起,很久很久以前,她扑入他的怀中的样子,想起那一年冬季的蓟城,她千里送‘子思’的甜蜜,想起那一年的邯郸城,她献宝似得捧出那件里衣的雀跃……

他还想起,他听她说‘真心’之时的不安,在长秋宫外,听她说‘不能爱’的愤怒,在蜀地,昏迷前的一刻,想的是她的容颜。对了,还有那个蜀地女子,若不是她的眼睛长得让他觉得熟悉,他又怎会那般不加防备的便让她轻易近了身?在那不知名的谷中,他见到她的第一眼,心头生出的不是感动,而是愤怒:这么危险,她怎么敢,怎么敢来?然后却是铺天盖地的喜悦……

他曾经想要不付出什么便独占她的真心,要她的专注。却忘了,这样的执念本就是一种毒。他那样的想法,本就足够危险,危险到已然暴露了他不敢承认,不愿相信的东西他的真心,给了她。

虽然,那真心在权势,江山面前渺小的可笑,但却是他一生唯有的一点真心了。

在这一刻,他突然很想再见她一次,不为报复,只为了求一个明白:郭圣通,我已不知不觉交付了我的真心予你,只是我此时才发现,而你的真心为什么不肯永远给予我呢?

刘秀的泪水慢慢滑下,他努力张唇,吐出一个无声的‘想’字来。

‘想要见你一面;想要告诉你,我已不知道此时的自己对你到底是恨还是不恨了;想要知道,你爱不爱我;想要知道,究竟是我做了什么才让你如此对我;想要知道,若是有来生,我不再做错那些事,你会不会愿意陪我一直到老?’

窗外,风来,桃花纷纷飘落……

第86章

永昌十四年,蓟城。

十二年前,郭圣通一统天下,且攻打北方蛮夷之后,亏空的点数终于补全,且多出了十数点。只她并没有用来继续兑换外貌,而是将其兑换成了强身健体的药,给了郭主,刘黄,郭况,耿炼玉以及她的三个孩子。

三年前,在太后郭圣通的坚持下,都城从雒阳迁到了蓟城。对于这样的结果,多数,尤其是南地世家都是不满的。怎奈,郭圣通羽翼已成:天子卫已然长成,且都极忠于皇室;佛教在氏族、民间都极有影响力;更别提她身上那神秘的凤影,而起决定性的,还是她突然拿出的那枚传国玉玺。

迁都之后,所有的权贵势力重新划分一次。

唯一能平慰南地氏族的一点是:天子卫,果然都得到了重用。

永昌十四年二月,刘疆大婚,皇后是出自南地某个小氏族。而大婚后,其母族不知为何,竟也学着太后母族一般,宣称不再入仕。

刘疆婚后,四位辅政大臣纷纷交权与他,同月,刘疆宣布亲政。

永昌十四年五月,十三岁的小公主刘翊在校场与天子卫出身的大司农周向对上了眼,定了婚约。值得一说的是这周向,他便是当年那群孩子中,第一个脱了衣裳要送给田里两个孩子的人。而多年后,郭圣通问他志向时,他选择了农桑。

后,改良了农具,为大汉朝的农桑做出了巨大贡献。

如今,他这个大司农在做的事,便是带着一群人研究如何改良栗米等作物,令其产量能有所增加。而那日的校场,便是他的兄弟们实在看不下去,硬将他拖拽去的。而这一去,便成就了一段美好姻缘。

郭圣通身边的婢女,都给了刘疆、刘辅和刘翊,剩下的只有一个葵女。

岁月仿佛格外厚爱她。三十五岁的她,同二十岁那一年并没有任何不同。只是她知道,她已然累了。失去了最初拼搏的动力,她如自己所言那般留下了一个极好的大汉,来待刘疆将其强大。而今日,便是第一步。

刘黄看着她今日的心不在焉。笑着安慰:“圣通,别多想,陛下一定能够很好的处理此事。”

她点了点头,却仍旧无法放心。

不知过了多久,终于听到外头程立的喊声:“陛下到!”

刘黄站起身来,看着那已然长成,且俊美异常的刘疆走进,脸上忍不住绽开笑容,她轻轻作揖:“陛下安好。”

“阿母安好,姑姑安好。”刘疆冲两人各做一揖,脸上不悲不喜。他越长大,便越沉静,喜行皆不行于色了。

“陛下,今日如何?”郭圣通忍不住问道。

“朝臣反对者甚多,”刘疆道,“可相父同天子卫等人,皆大力支持。竹若大师也派其亲传弟子来言,说利国利民。阿母,我最后说,让试行一次。毕竟只有如此,这天下士子才算真正在我手中。”

“你做的很好,”郭圣通道,“只是寒门学子,还需循序渐进。毕竟天下书籍多在世家手中。”

“阿母,”刘疆道,“舅舅早已命书肆中开辟一阅读之处,让寒门学子免费舅舅说书价不能降,以免世人薄诗书,但,却可以借阅。让世人人人能看得起书。”

“你舅舅是最疼你的,”刘黄笑了,“你脖子上那块暖玉就是他的,当年稀罕的不行,小心翼翼挂在你脖子上。亲手照顾你。”

说到舅舅郭况,刘疆的眼中也闪过一抹暖色。郭圣通知道,他是在怀念十三岁时,郭况在密林中亲自陪他过的那一月野人生涯。

“第一次科举的主考,我定了相父和几个世家之人。毕竟第一次科考能出头的多半还是世家之人,”刘疆又道,“毕竟,世家之人光是读书,便超过寒门学子太多。”

“只是,前三甲内,必有一位寒门学子才行,”郭圣通道,“疆儿,千金买马骨啊。”

刘疆闻言猛然一震:“阿母说的是,无论如何,必有一位寒门学子。我需同相父商量。”

“好,”郭圣通道,“疆儿,莫忘了十二月初六,你父皇的生辰。”

刘疆点头:“自然不忘。”

“疆儿……”郭圣通又道。

“阿母?”

“算了,没事。”郭圣通摇了摇头。

她只是,忽然累了。累了,沧海桑田,她已看过,云卷云舒,她已见过,从云端跌至泥里,她已经历过。众生百态,她已感受过,无上的繁华,她已尝腻了。

作为帝王,刘疆也是有□□*的。而她,却怕有一日,她会因此同刘疆生出间隙来。比如刚刚,‘千金买马骨’她便不该说,要说,也不该用指导的语气来说。

如今还无事,可万一哪一日,他们两就有了矛盾呢?

她再不愿,也不得不承认,刘秀是一个极其优秀的帝王。再不甘,也须得承认,刘疆始终是刘秀的儿子。这一点从刘疆自己选择的皇后人选上,便可见一斑。刘疆,从刘秀身上继承了多疑和权衡人心本能,又从她身上学到了大局和果决。

其实刘疆这样很好,他这样便能好好的坐住这个位置,好好的规划这片河山。这是刘疆要走的路,是郭圣通无法替他走的旅程她要他的儿子,超越过历任帝王,成为真正的不朽。

所以,她退让了。

也所以,她提前过起了养老的生涯。

更所以,她累了。想要放弃一切,离开这里。

刘秀的陵墓位于黄河之畔,这里,是他自己选的陵墓。

这样的陵墓,其实很多帝王都不愿意选,因为怕被黄河水冲垮,可郭圣通知道,千年之后,那些帝王的陵墓都被盗的差不多了。唯有刘秀的,无人去盗,无人敢盗。所以能保持,且屹立千年。

陵墓外有二十八颗柏树。象征二十八星宿。当年刘秀薨逝的太早,陵墓那半边属于郭圣通的还未修葺好。郭圣通便命工匠全力修葺刘秀的那半边。然后,她叫人将刘秀同阴丽华都放了进去。

世人皆叹她贤惠。毕竟,人们总以为,陵墓中的便是在阴世的一切。郭圣通如此贤惠大方让阴丽华同她一起分享刘秀在阴世的宠爱,实在太让人不可思议。要知道,她已然贵为太后,阴丽华不过是暴毙而死的贵人,若是她不愿,绝对没有人说她不将阴丽华放入刘秀陵墓有错。

他们当然不知道,郭圣通从来都没有想过要同刘秀共葬在同一陵墓之中。自然很愿意‘贤惠’了。若不是她深知许美人的心意,说不得还会更‘贤惠’的将许美人也放进去。

刘疆亲政了,这一年主持祭拜刘秀的人,自然是刘疆。

那一日,黄河流水奔腾不休。郭圣通站在刘疆身后,跪拜毕。便侧耳听这黄河流水,忽见了后面的邓禹。她便想起一事来:“仲华仍未娶妻?”

邓禹大她八岁,虽风采仍不减当年,可在他的年纪,早已该儿孙满堂了。

邓禹未答。

“我刚刚见你站在那里,忽然就想起了当年在旬邑。”郭圣通道,“那时候,你比现在暴躁多了。”

“人总会老的。”邓禹好一会儿,方叹息。

“我听闻,大司徒未娶亲,乃是有隐疾。”郭圣通叹息,“我本还想与你做个儿女亲家。”

“初时是耽误了,后来,是厌倦了。”

“且随我走一走吧,我想去看看黄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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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诺。”

刘疆忙完琐事,却不见了太后。

他不让人声张,只是自己走上了黄河之畔。然后便看到了黄河渡口,那迎风而立的两人。

“陛下,”已然不再年轻的程立道,“风大,是否请太后同相父回来?”

“莫,”刘疆叹息,“其实我知道一些事,我懂,可我不愿去想,也不愿去说。”

“恩?陛下是在说什么?”程立疑惑了。

“莫问,莫让人靠近黄河。莫让人乱传,违令者,斩!”

黄河,奔腾呼啸,千年不改。

此情此景,却令人一扫胸头烦闷,得了片刻爽快。

“我终于明白,什么叫‘大江东去,浪淘尽’,其实,我们不过是那浪头,看上去十分耀眼,下一秒却要被后浪湮灭。”郭圣通叹。

“太后已然做了很多人毕生无法做到的事:劝农桑,薄赋敛,立凤卫,迁都城,省力役,重著述,开科举……”

“科举是陛下开的。”郭圣通道。

“太后说是,那便是吧。”邓禹并不勉强。

“这些年,多谢你的扶持。我乃妇人,很多决策,都是由你提出,我再迎合。如此,你的仇人怕是不下百十。征公孙述后,你欲娶亲,却因农桑之改,而致新妇还未过门便死于闹市。十年前,又因薄赋之事,致使新妇刚刚定下纳娶便猝死。之后更一一不足而道。这十余年,你被无数次刺杀,重伤七次,两次濒死。我母子二人欠你良多。回想当年在旬邑,也是因我败坏了你的信誉,不然在征公孙述时你便可以领兵,立下不世之功。供后人传颂。”

“我只是为了百姓罢了,再说功也好,过也罢。总归就是那么回事。”邓禹忽然一顿,“只是……”

“只是什么?”郭圣通问。

“无他,风大,请太后归去吧。”

看似平静无波的湖面,内里,暗潮汹涌堆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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