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节(1 / 1)
说的是字,其实指人,曹致心中一叹,王道之这番真切之言反而卸下她心中一块大石,令曹致言语更为亲切起来:“怀宣不愧是一品琴棋书画,江左无人出其右。”
王道之听女帝称自己的字,心头便是一震。他是王家家主,自琅琊王氏南渡,人丁一度寥落,族中几无长辈,他又在朝中稳居高位,从王太守到王尚书,称谓的变化不过是官职的变化。久不听人称呼自己怀宣,而这世上能与他以字相称早已寥寥无几,曹致便是其中一个。
当年渡舟边初见,一道往江左而去。他是人人争相艳羡的王氏郎君,他却不知那个寡言少年实则女郎,再见已是相隔九重阶。
王道之于心底暗叹一声:“陛下当怀宣是知交,臣当知无不言,只盼为陛下分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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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致心忧的不过是自己的幼女,而王道之的态度更是休戚相关,既如此她也不再掩饰,直言问道:“你看朕的观音奴,该如何是好?做了父母之后,看着儿女长大,才知岁月弹指而逝。她不久便要及笄,这般性子就是朕要护她一辈子,恐也无心管教。”
王道之抚着美髯“呵呵”一笑:“这天下做父母的心思大抵都是一样的,臣作为父亲,也是时时挂念太子妃。三公主有燕王照应,辽东天高海阔,何尝没有施展的天地?”
听他一席话,曹致自是要令王道之心安的:“神爱是个乖巧的孩子,成婚以来与菩萨哥都没有红过脸。只是子孙缘是人生来的福分,医官既说他们身体无碍,菩萨哥又尚未及冠,何必急于一时。”
得了曹致安抚,王道之也礼尚往来:“太子谦恭孝顺,二公主天真外向,要说陛下的小公主,也是骄朗豁达的性子,只是年纪还幼小,难免行事有失偏颇。若要臣说,陛下既为女帝,三公主又得燕王欢心,她若是被拘在京都恪守礼仪之地,恐怕事不从人愿;若是待在边关险要,来日倒有可能成为一方霸主。”
王道之察言观色,见曹致似有意动,接着说道:“就是舍不得公主远行,尚需磨磨她的脾性。敢问陛下,您的书法又是何人所授?”
这段渊源曹致并未像其他人提及,但是她自幼父母双亡,全靠康乐公将她一手带大,从建立中原第一的曹家坞堡到君临一方天下,都脱不开康乐公的影子。曹家自武帝开始就推崇以文辅武,康乐公在曹致幼时对她教习极严,即便身为女子,曹致一手“飞白”也练得是刚柔并济、势峻奇妙,为世人称道。
之前因曹致不肯出兵蜀地巴郡,令驻守秦岭的康乐公极为失望。但是能够在辅佐君王之后,又能教养当今陛下最为宠爱的幼女,也不失皇帝对老臣的一番信任和褒奖。
曹致按着桌上的绢帛,拿指头勾勒着那略显稚嫩的钩划,她自然不会说这是曹姽矫诏:“朕的书法乃是康乐公所授,他如今还和朕生着闷气,朕不如就把阿奴与他解闷。”
王道之也捧场一笑,曹致将绢帛递给他:“就当是朕少时习作,若是厚颜,也可充作墨宝。”
这下王道之也卸了一身拘谨,与曹致一同慨然而笑,他双手接过墨宝,虽是谢恩却不同往日庄重,反而大袖一卷将帛书纳入怀中:“如此,臣便不客气了。”
王道之正想卷起帛书,却觉双手微凉,一看帛书一角竟染了新涂的墨汁,依稀可以看到梅花瓣一样的小脚印,不由失笑。
曹致从案台一边抱起衔蝉奴,慈爱地拿湿巾擦拭它的四肢,一边挠它下巴,听着猫儿发出“呼噜呼噜”的舒爽声音才笑骂:“阿奴你若是再调皮,朕也把你送给康乐宫去。”
王道之虽历任荆扬二州太守,但是扬州都督为周威之子周靖,是百年武宗之家,更是当年接应曹致南下,铲除司马氏的弘股之臣。而荆州在三国时就是兵家必争之地,康乐公所驻荆州襄阳郡,是东魏、北汉及巴郡相邻之地,从汉水顺流而下,若乘七百里的快艇小舟,一日可达建业。
王家沾不到一点兵权,也是曹致遏制类似琅琊王氏这样的北渡豪门的一个有效手段,然康乐公的年纪越发老迈,百年之后由谁接手,尚是女帝头疼的问题。不论曹姽有没有这个能力,但女帝要在襄阳郡这块军事重镇上培植一个自己的血脉,目的是昭然若揭的。
这年入冬,秦岭南边的襄阳郡紧邻淮水,康乐公的驻防在大洪山脚下,因许久未见兵戎,兵士大多被聚起屯田,过着日出而起、日落而归的乡野生活。
因在山中,人迹罕至,虽然坚持操练,但是士兵的口号声只能惊飞林中小鸟。
康乐公在半山一处平坦的山腰有几百亩私田,今年冬日反常多雨湿冷,众人都提议要补些肉食。
只见一个年轻大汉站在田埂里,穿着枣红色细麻夹絮襦,夹絮混档长裤,发裹巾帻,革带束腰,脚蹬方口齐头皮履,将双手袖管高高挽起,正专心用刀子在羊腿上剔肉,拿木签扎成羊肉串。他手指粗长、指节磨砺,手势却灵巧非常,就着铜盘烤架,他往滋滋响的肉串上撒盐、花椒,刷上辣味的茱萸酱,又寻隙拿湿布按着方才从河里捞出来的大鲤鱼的头,开始切脍。
“阿揽,开饭啦?”一个穿着粗布衣裳的少年沙哑着嗓子,扔下手里的铁犁具,他两手被粗糙的农具磨得通红,寒月里,虎口都皴裂出一道道红丝,倒像是个六十岁农家老汉的手。
那叫阿揽的汉子抬头,朝着少年皱起眉头,将他调皮伸来的手拍开:“去把手洗一洗。”
周围人早就见怪不怪了,这二人同三年前一批得到赦令的奴隶一起,从岭南而来,被归入康乐公麾下,二人原本就是熟识,感情甚好。
岭南与南楚临近,这群奴隶刚来时个个短发纹身,引得兵士围观,尤其那个叫阿揽的,又高又黑,头发奇形怪状,背上都是红绿油彩所画的怪异符号,只一双眸子闪着凶光,状如恶鬼。同他一起的是个叫阿洛的少年,白净斯文许多,却是所有人之中唯一一个带着镣铐的。
后来这群老粗们才知道,就是这三十来人带着岭南一群奴隶灭了南海上兴风作浪的贼匪,除去在岭南成婚安家的一部分人,剩余十几人都拿到了兵部的赦令,被康乐公捡了便宜。
而这十几人中,只有那个叫阿洛的立了大功却不得入兵户之籍,也得不到赦令,至今还是康乐公家中的一个私奴。军营里小道消息也很多,有人说阿洛长得好,在这穷山僻壤里,自然是男人当女人来用;也有人信誓旦旦说那阿洛原来姓沈,是东魏立国之初谋反的沈氏后人,今生今世都翻不了身。
这群曾为奴隶的胡人身子壮、力气大,将几处田地操持得喜人,若是边关无事,大洪山也不失为一处过日子的所在。但谁都知道,北汉狼子野心,东魏女帝壮志不泯,身为军户,又是在襄阳,生也好,死也好,恐怕他们往后都是奔着那关中大都洛阳而去的。
同是胡人的呼延莫卷着舌头,“呼哧呼哧”地从木签上咬下一口滚滚冒油的羊肉来,被辣了个脸红脖子粗,狂吐舌头,这才神秘兮兮地对众人道:“我听康公府里的婢女说,后园收拾出好大一间屋子,说是……”他拿光着的竹签指指南边:“说是京都来了贵人。”
边上的孔豚抓起一把去油的菜帮子塞进他嘴里:“我们初来时康公说了什么?多吃饭,少说话!就是京都里的公主娘娘来了,也轮不到我们伺候。”
阿洛正从水渠上下来,甩着满手的水珠,接过阿揽递给他的最后一根肉串,先把上头一层辣酱全舔了,才觉得心头暖和起来,他踢了一脚孔豚示意他让出个位子,才盘着腿坐在田埂上道:“指不定老天看我们长日孤寂,真就派个公主娘娘下凡呢!”
阿揽拿铁钩将铜盘里剩余的炭火撸到一边,拿布巾抹了抹手,军衫很薄,掩不住他动作间臂膀上鼓出的铁疙瘩,他似是浑不在意其他人的话题,而是望了望天边而后催促众人:“吃完赶紧收拾,要下雨了。”
呼延莫恨恨一甩手,木签插在了土里:“他娘的,今年又冷又湿,雨水忒多,田都淹了。”
果不其然,入夜之后雷声大作,暴雨倾盆而下,睡在一个草棚里的众人都没有往日的鼾声起伏,不时啧巴着嘴巴,嘟囔两句贼老天。
睡在最外的阿揽猛地推醒身边半梦半醒的沈洛,哑着声道:“醒醒,有人来了!”
有人一脚踹开了草棚的门,闪电的光一瞬而过,照在都尉吴爽的脸上,他背后有人穿着蓑衣,露出几丝白发,在黑夜电光之下尤为明显。
吴爽不耐烦地把窝棚里的人一个个踢醒,高声大骂:“懒鬼都起来,立刻给我上文冲小道把人接下来,若有闪失,提头来见!”
☆、第三十八章
暴雨疯了般地往下倒,曹姽一行人在淮水边寻了向导,晌午出发,明明计算好入夜便能抵达大洪山军营,谁知午后天空飘起淅淅沥沥的小雨,雨水打湿了冬天封冻得坚硬严实的泥土,慢慢化为湿浆,泥泞了足下。
天渐渐暗去,入夜之后山里更冷,马车下的泥浆水慢慢结了薄冰,马蹄走在上面直打滑,伴着踩碎的冰面,走一步退半步,队伍行进缓慢,这场雨大大误了曹姽的行程。
寒天雨夜,对还滞留半山的旅人极之危险。
四蹄畜生最爱靠着山路边沿走,曹姽只要撩起车帘往外望,就能看到底下黑沉沉的无底山崖,饶是她并不惧怕高处,此时也不由心里打鼓。
向导平日几乎天天往返这座山,举止言行还算镇定,他虽不知道车内人的身份,却也能猜出队伍中仅有的三个女眷来历非常,尤其是被护在中间的那个年纪最小的女郎,向导连多看几眼都不敢。
今冬秦岭地区雨水异常绵绵,向导心里也没底,他默默低头走了许久,终还是要求曹姽随行的部曲们围住马车,手扶车厢而行。
又行了大约半个时辰,整座山中除了他们这群赶路的人,仿佛再没有活物。
远处闷雷阵阵,伴着惨亮的电光划破树影森森的群山,看不见前路,亦不复后路,马匹渐渐不安起来,数次在原地跺着蹄子不愿前行,“呼哧呼哧”打着响鼻。
蔡玖也已经披上蓑衣下车扶行,小石子般的雨点打得他眼睛都睁不开,正想开口抱怨两句就被风雨灌了满嘴,他只好暗自嘀咕这世上原来还有比遇上匈奴人更糟心的事情,恐怕就是遇上这鬼天气了,这么想着他还往不肯前进的马屁股上踢了一脚。
小虎从窗里探出头来,脸上带着勉强的笑招呼向导:“老丈,连马都不肯走了,我们不如就地歇歇,等雨势小些再说?”
那向导声音从雨里传来竟有些不稳,小虎细听,他正不顾尊卑隔着雨声朝他们大吼:“不能停,快走!”
蔡玖正要呵斥他,却听耳际又劈过一道响雷,似比方才那阵闷雷逼近许多,简直就是近在咫尺,伴着这声响雷,天上连带砸下一些零碎落石,敲得车厢顶上“噼啪”直响,车外的众人忙以手掩头。
这是山坡上湿滑的土石被雨水浇得松动了,泻下一波细小碎石后,未等向导急吼“快躲”,紧跟着又涌下一泓带着土腥气的黏稠泥浆,瞬间占去半边山道。
拉车的双马之一受惊,四蹄乱蹬,向导年老拉不住,被马匹挣动甩到山壁上,当时就撞晕过去。
护在向导边上的部曲见状一时情急,抓住笼头狠抽惊马,马在巨痛之下往斜里拼命一蹿,掀得车轮离地,小虎正扒着窗沿,忍不住发出一生惊叫,坐在另一角的大虎突然身体一轻,失去控制地滑向骤然下陷的半边马车,狠狠撞在车厢壁上,再看车帘都已向下垂落,这是马车歪出路沿了!
小虎惊叫一声,连忙扑住曹姽,蔡玖反应奇快,从另一边车窗伸手进去紧紧抓住小虎的衣领,曹姽抓住大虎的双手,四人如一串蚂蚱一样吊在倾覆的车厢里。
曹姽所携部曲已经统统围了上来,抵住马车下滑的趋势,无奈山路被泥石冲刮后滑溜异常,十几个大汉竟也没办法将马车拖拉上来。
那马失了向导安抚,又遭鞭挞,越发暴躁,恰巧又有雷声连绵而起,惊马长嘶一声,立起双蹄,一下将鞭挞它的兵士踩于脚下,连带马车又是猛地一掀,生生将扶住马车下角的两人震落山沿,二人连喊都来不及喊一声,就消失于脚下无尽的一片黑沉。
大虎眼睁睁看着两人顷刻消失的影子,害怕得大声尖叫起来。
曹姽打了她一个耳光,朝着蔡玖大喊:“把我们拉上去,弃车!”
这时有人拔剑去砍套马的车辕,紧张万分的时刻,竟没人注意到雨里纷乱而沉重的脚步声,那砍车辕的部曲才落下一剑,就被人猛地推开,来人也不出声,按住他手肘麻穴夺剑,右手成拳夹带着风雷之势砸在马头上,打得惊马惨嘶,左手带剑起势,雪亮竟如电光,深深扎入马颈,一股温热的血液喷出,把近旁的人喷了满身。
来人一手握刀,一手抹去脸上的雨水,嘴中呵出的白气在雨幕中氤氲开来见马车止住落势,他扯住另一匹马,打马使力拉住车厢,一边招呼同伴:“阿洛,呼延莫,救人!”
呼延莫力大无穷,双手把住车辕,几乎要将整个车厢举起,曹姽也顾不得来者何人,就着拉住大虎的姿势,双手蓄力把她往车门外一甩,正让阿洛接个满怀。
蔡玖见危机稍解,大喜过望,连忙让背后的部曲一起使力,让曹姽和小虎二人切莫松手:“我把你们拉上来!”
还未等他们用上力,只听那个力大无穷的呼延莫大吼一声:“他娘的,断啦!”
原来车辕方才被人砍了一箭,又受呼延莫惊人之力,未撑得一时半刻就从中断为两截,载着曹姽和小虎二人的车厢连着一活一死两匹马全部掉下山崖,车窗狭窄,穿过小虎的身体,又穿过她抱着曹姽的双手,活活将裸在外处的手臂剐下肉来,剧痛之下,哪里还能抓得住什么?
车厢落下后触底,发出令人胆颤惊心的翻滚敲击的惨烈闷响,从仿佛无底的崖下深渊传来,死物尽成碎片,活物碾为肉酱,曹姽觉得身体一轻,惊呼都被压在喉咙里。
有人揪住她脖子上的金项圈,用几乎勒死她的力气,把她整个人提了上来。瓢泼大雨冲淡了血腥味,曹姽闻到了夹杂着汗水、泥土、田野和风雨的气息,如同在父亲身上闻到过的气息,那些建业衣香鬓影的日夜,似乎瞬间就远去了。
曹姽的脚踩实地面,仿佛还在梦中,不等她恍过神,有人把一盏戴雨帽的铜提灯伸到她面前,冬日里她裹着白狐皮裘,此刻落满雨水泥浆,狼狈不堪。皮裘兜帽围住她脸颊,脸上是被风吹得糊成一团的散发,雨水从面上滚滚而下,山风从下往上吹时,可以把下巴上的雨水吹到额头上。只有一双子夜琉璃般眸子,璀亮如乌云背后星辰。
她嫌突来的火光刺眼,须臾才看清面前都尉打扮的人,此人这番动作甚是无理,可曹姽无暇计较,那个几乎勒死她的人还站在她身旁,粗大的手指还勾着自己衣领内的金项圈,指节上有粗茧,顶得她娇嫩的喉部一阵紧过一阵,要不是肚子里只有啃了两口的干粮,此刻恐怕已经吐了出来。
她虚弱地想说“放开”,张嘴全是雨水,她想抬头怒瞪那个人,可是暴雨砸得她头都抬不起来,只好团坐在地上。
吴爽看清她样貌打扮,牵过身后一匹年老的滇马,对着阿揽点头:“就是她。”
在场唯有蔡玖和大虎小虎姐妹晓得曹姽底细,三人不顾惊恐和伤痛围在曹姽身边,吴爽朝他们一颌首,也不啰嗦:“奉康乐公之命,前来营救贵客。”
那揪着曹姽的人得到吴爽肯定,这回总算放开勾着的金项圈,转而扯住她腰带,把她整个人扔到马背上,滇马矮小,曹姽又善骑术,一下便借力坐稳,她正欲策马,却听吴爽按住辔头:“贵客莫急,康公有命,山路难行,得罪了。”
他话音才落,方才那人便下手,用不知从哪里摸出来的布条绕过曹姽腰间,又缠过马腹,干净利落地把人捆在马上,美其名曰保护乘者不致坠马。
曹姽几乎要气疯了,从被救开始,她就几无还手之地,她并非柔弱女郎,慕容傀亲授的武艺让她对敌数个兵士都是绰绰有余。可是当遇到纯粹的气力压制,她才知道男人就和骆驼一样沉重,根本容不得她一分挣扎。
她见识有限,除了慕容傀的辽东营帐和曹致的建业台城,几乎未踏足过他处,这会儿被缚在马上骂骂咧咧,又瞻前顾后不能暴露身份,嘴里翻来覆去的“混账”、“大胆”根本令来人无动于衷,她气急败坏时,那个牵马的大汉就会故意把马往外侧引。
曹姽方才亲眼目睹坠崖,正心有余悸,马一往山道外靠近她就吓得浑身轻颤,可她倔强无比,越是如此便骂得越凶。小虎失血被人负于背上,大虎见公主受辱要上前求情,却又被阿洛一把拉住,令得大虎不敢轻举妄动。
曹姽骂得口干舌燥,时间过得也快,又走了一个时辰,拐过一个山弯,迎面而来的山坳里竟是遍地火光。
大洪山营的哨塔此时就在他们山道外侧,吴爽拿着提灯挥了两下,那哨塔的兵士也给出回应,饶是看上去这般近的距离,他们愣是又走了一刻从抵达营门,营门已经大开等着他们到来。
曹姽虽然有马骑,有狐裘裹着,还有蓑衣披着,但是她骂声不绝、又被捆着,恐怕除了昏迷的小虎,她是队伍里最最狼狈的人。
在营门内迎接她的,是一身甲胄、腰间扶着奇古名剑镇山的康乐公。这镇山传为蜀帝命人所制,用来祭镇峨眉,魏国大将邓艾攻破蜀汉,取此剑献于魏帝,后被赏给了康乐公。
但凡当世英雄,名剑亦不能夺其神魂之彩,康乐公性情耿直,脾气霸道,又对今上有养育之恩,在所有封疆大吏中是出了名的,即便曹姽在他面前行晚辈之礼也无可厚非。
康乐公身高八尺有余,虽年近古稀,却挺拔如松。他的脸隐在甲胄的阴影里看不真切,雨水在火光中沿着他脸上苍劲深邃的沟壑流动,一时震得曹姽丝毫没有察觉到自己已被松绑。
名义上新安公主此刻还在会稽的公主府里大享其乐,因此以康乐公的身份来说,就连女帝都要对他以礼相待,何况隐没了来处的曹姽?她的确感谢康乐公方才的救命之恩,可她不是傻子,这老儿今日分明给了她一个下马威。
二人谁都不动,康乐公身边一个副将样的人出列,指着曹姽所骑的马道:“军营之内,非有军务不得违令乘马,来者下马!”
曹姽已经被雨浇透,无所谓多淋一会儿,反倒是初来乍到就让人看轻,母帝不发话自己就不能回去,自己岂不是要在这荒山野岭度日如年?曹姽打定主意,无论如何,今天输人不输阵。
“军令自然要守。”曹姽也颇有豪气,坐在马上朝对方拱手:“有军令亦有国法,今日康公手下对我不敬,家中大人若得知必定不快,敢问康公,又当如何?”
她话音才落,就听先前那人干脆地“扑通”跪下,溅起泥水弄脏了他本已脏污不堪的外衣,声音冷沉:“属下自罚。”
只见他执起马鞭,毫不犹豫地朝面上一甩,立时脸上就现出一道血痕,雨水冲下,浇出一片淡淡的红痕。
康乐公的甲胄微微一响,曹姽知他如炬目光又落在自己身上,这时除了雨声,周围一片死般的寂静,曹姽紧紧抓牢手中缰绳,用力到指节泛白。
就连□滇马也不安起来,曹姽正要开口安抚,不想那滇马纵然矮小年老,气力却很不小。
这时康乐公的手松开腰间佩剑,将手指弯曲放在唇边置出训马清音,这才声如洪雷:“来客下马!”
曹姽未想到滇马也烈,竟如听到军令一般猛地朝侧倒去,重重摔在地上。曹姽身不由己就势一滚,呈五体投地,结结实实向康乐公行了个大礼。
作者有话要说:阿奴碰上硬点子了,简直就是小绵羊误入狼群~
最近要努力码字,因为周末要去青岛,到时候就是存稿箱和大伙儿见面了~对了,我还去青岛见读者桃花妹妹哦,嘿嘿
话说好奇一问,你们想象中的我长得是神马样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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