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节(1 / 1)
他下手站着一个披发左衽的匈奴人,这人在江左的夏日中热得拨拉出半边裘皮袖子,右肩光着膀子,用夹带着胡语的半生不熟的汉话对慕容傀说道:“燕王殿下,我北汉天王敬你是个英雄,待日后北汉南下,天王许你同分天下,必不会亏待你,你何必让一个娘们儿骑在头上?”
慕容傀全神贯注于手中之剑,并不理睬。
那暗中随同北汉使臣而来的狐鹿姑见此景更是来劲,在他看来,只要慕容傀不拒绝,那么就代表他在考虑,自己再添一把柴,指不定来日就可以酿成一把大火:“燕王殿下合该知道鲜卑虽攻下高句丽与三韩,于关外战功赫赫,可辽东却不是铁桶一只。你知道辽西宇文氏……嘿嘿,可不与慕容部是世仇吗?”
“宇文悉独官那老家伙当日已死在乱军中,只余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子乞得归,只怕抬出本王的名号,这小子就要吓得尿裤子。”慕容傀不掩鄙夷,慢慢站起身:“鲜卑人可不和匈奴人做交易。”
狐鹿姑脸孔紫涨起来:“燕王可得想好,凡事莫把话说死,妻儿固然令人不舍,然大丈夫成事不拘小节,这道理连汉人都知道。来日燕王做了半壁江山之主,何愁没有女人孩子?”
慕容傀却声如洪雷般笑起来,令得狐鹿姑脸一沉:“我等秘密来见燕王殿下,此事不得声张,如被人发现匈奴人匿于燕王府,殿下怕是有嘴说不清。”
慕容傀畅快地看着这个匈奴人脸上又是得意又是害怕的模样,突然露出了凶恶一面:“当日我庶兄慕容德联合宇文氏杀我满门,你们莫不是以为我不知是谁在他们背后作怪?再者北汉刘曜,谁不知他爱睡司马废帝的破鞋皇后羊氏,如何敢提我贤妻爱女?”
他步下玉阶,手中那把环首铁剑像蕴着一道电光,隐在雾沉沉的百炼之钢剑身中,就连狐鹿姑的眼光都被不由自主地吸引了过去,慕容傀略提提手腕:“你可知道这把剑的来历?”
狐鹿姑艰难地咽了咽口水:“燕王,你……”
“青釭剑 ,魏武帝的佩剑。”慕容傀想到曹致的倚天,与青釭同为曹操佩剑,青釭剑被其赐予勇将夏侯恩,却于长坂坡对阵赵云只一回合,夏侯恩便被一枪毙命,宝剑被夺。如今多番辗转,终又回到了曹致手中,女帝与燕王同为盖世英杰,东魏砥柱,青釭剑便被交给慕容傀为武器。
然慕容傀平日不惯用剑,青釭对他来说有种某种更为神圣的意义,譬如来自曹操而下的正统身份,譬如辽东与江左至高的权利交融,亦是曹致与他相属相配的明证。
慕容傀知青釭剑削铁如泥、锋锐无比,他慢慢踱到胆大包天的狐鹿姑面前,冷冷一哼:“匈奴五部当年在武帝面前何等怂样,今日也敢在建业玩弄反间之计,真是愚蠢至极!”
他眨眼间手腕轻抬,狐鹿姑只觉得脖颈一凉,最后只看到自己没有头的身体往侧边倒下,断口处的血一路喷到了房梁上。门外有侍人将染血的青釭剑接了过去,慕容傀抹抹下巴上溅的血道:“那刘曜老儿,想娶我的女儿真是白日做梦。就是他生的那窝小狼崽子,也一个都不要想。”
没人想到荀玉却从屛围之后走出,对慕容傀恭恭敬敬地行了个大礼道:“燕王何必生气,即使北汉不与燕王府搭线,他们提出的和亲事宜,陛下也定不会同意的。”
“如今她该放心了?”剑一离身,慕容傀突然不复先前面对匈奴人的不耐狠戾,反而坚毅的神色上带了点悲凉的疲惫:“我听说式乾殿又招了医官?”
荀玉看他也不容易,便与他好好说了几句:“就是那日三公主大脑一场,惹得陛下头风发作。夏日里常有骤然之风,病情便见反复,想是入了秋,就得见和缓。”
慕容傀撇了撇嘴:“她曹家的祖宗到底有什么好的,当日被司马氏折腾得一点家底没留下。致儿偏是自己白手创出一番事业来,却偏偏也循了这头风的毛病。”
荀玉忙安慰道:“陛下这人最是理智清明,医官只说要静心少动怒,莫操劳狠了就成,往后奴婢多劝着陛下静气平心,也并没什么大碍。”
说罢,她又一笑:“今日燕王特地将青釭剑镇场,也不枉陛下将这把神兵赏赐与你。只是奴婢很希望在有生之年,能再睹当日你二人在军中青釭和倚天并肩御敌之风采。双剑均是先武帝曹操的爱物,陛下与燕王夫妻二人常佩才合乎礼数。”
慕容傀不答,思绪却飘飞到引发这场纷乱的曹姽身上,她年龄幼小便离开父母远行,在建业慕容傀教训还有分量,如今这骄纵的小女儿做了出笼小鸟,再无人督管,不知未来要蛮成神马样子。此时曹姽却对建业的暗流浑然不知,因臀上伤得不轻,车子又震荡得厉害,大虎小虎唯恐颠伤公主患处,礼部负责曹姽就藩的官员便安排了船只出行。
从建业出发,水路向西南经曲阿(江苏丹阳)、会稽(浙江绍兴),进而延伸到永嘉(浙江温州),一直可达晋安(福建福州)。曹姽所坐的双船连舫,极为平顺,一路船行悠悠,她到永嘉之时伤已好得大半。
因曹致力行节俭,就藩之地并未为曹姽安排豪奢富丽的公主府邸。曹致弃会稽而选择永嘉郡作为落脚处,也是为了避开会稽谢家的势力和唠叨太守庾希,将她带入了西晋东海王司马越在江左别墅所改建的公主府。司马越乃是八王之乱的最后一王,此乱历经十六年,中原大地生灵涂炭,诸王混战,这处建于西晋末年的别墅不可避免地显出些许寒酸和颓败来。
西晋以晋武帝司马炎为首,从曹魏手中窃走国之重器后,便不思进取,沉湎于纸醉金迷之中。司马炎不但全数接受了孙吴旧宫的数千美人,还裁撤了举国郡县的驻兵,每地只留极少的武装力量。
如此一来,中央奢靡、地方孱弱,给了中宫妇人扰乱朝庭、地方封王日益做大的结局,最后走到八王之乱这步,却是天理昭显的。
这司马越的府邸因在江南避开了中原那般生灵涂炭的灾难,保存得甚为齐整干净。因南方雨水多,这屋子坡度极抖,屋檐有生起,脊饰丰丽,上面雕镂着象征王侯的鸱尾、飞鸟与火焰。房间内饰也多为虫鸟花草,极富生活意趣,只是经了战乱,屋子里头都有被搬空的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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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在曹姽来之前,永嘉郡的地方官员已吩咐侍人将这府邸收拾出来,且补了许多的古物及玩意,到底攒不齐当日王侯居处十成十的辉煌,总有些空间流露出一种无人能够解释的寂寥来。
曹姽却并不在乎这些,她一路行来,只觉得伤处隐隐发酸。只想寻个床榻好好躺下,却在寝室里发现一个小而古朴的鸮钮兽面纹方罍,是平日常见的有盖圈足深腹的小口广肩酒器。这方罍放在寝室里,或许原来主人是个爱酒之人,临睡前还不忘惦念一杯下肚。
曹姽颇喜欢这豪华宅子内里的野趣,原想打个盹儿,却不想对着那个方罍上的四只小小的猫头鹰钮盖,玩得不亦乐乎。
直到大虎来道:“公主,您入永嘉郡的事情已经传遍,外头的人您还是见一见为好。”
曹姽极不耐烦,自己说是就藩,不如说是惹怒了做皇帝的母亲被赶出来。若说幸运,只在于曹姽达到了自己的目的,进了食邑才知道公主的责任就是花钱作乐,地方上的税收、军队以及官员任免她都没有丝毫权力,倒不如说曹姽给自己求了一个临海之地疗养来了。
思及此她挥挥手道:“大虎,我累了,不想见他们,人多也吵得我头疼,让他们散了,等我精神好了再说。”
大虎却踌躇着不走,磨叽了半天,才讷讷道:“公主,今天带人来参拜的,正是会稽太守庾希。”
一提到这个名字,曹姽立马一个激灵差点跳起来,她好不容易从台城逃出生天,还付出了被杖责的代价,她自认永嘉郡天高路远无人管束就是最好的补偿。可是那个极度唠叨的会稽太守庾希,她刻意避开会稽郡就是为了不想见到他,为什么他反而会出现在这里,除非……曹姽眼睛一转:母亲果然没有这么轻易放过自己,而会稽太守庾希,恐怕经了之前会稽盗匪之事,反而因祸得福,借着自己就藩的机会升了官也未可知。
这样一想,曹姽便明白庾希何以出现在这里,恨不得把自己拍死。阿爷对自己历来嘴硬心软。可曹致却称得上严母,怎么可能就这样让她称心如意,就算做女儿的略施手段把母亲架到了墙头上求导旨意,,曹致也有本事整得曹姽不得安宁。
那庾希绝对就是对付曹姽的利器,曹姽已不记得自己从一个时辰前坐进正堂接受下级官员见礼开始,被庾希喷了多少关于“不孝”的唾沫星子,她作势拿手巾假装抹了抹脸上汗水,借着庾希喝水的空当,才问出自己亟待知道的真相:“庾太守,你是怎么到永嘉郡来了?”
衣冠南渡有王谢袁萧,江左本地大族有顾陆朱张,永嘉郡是顾氏的地界,然顾家因得罪冀州都督陈敏,如今自顾不暇,不要说像陆家一样维护前代辉煌,就是族里能出几个像样的子弟都是奢求。
庾希一转眼珠子就道:“某这是托了公主的福,当日公主在会稽山遇险,幸得与下官同路,如今公主就藩,陛下觉得庾某是个可靠的人选,便被派来协理新安江下游二郡事宜。”
他抬起着大袖的双手,朝曹姽行了个大礼,而曹姽却分明看到那大袖后面,庾希那张骨骼清奇精明的脸闪过的志在必得,是了,如今那些百年豪族声势日壮,但谁都知道月无满盈、盈之即亏,门第之说依然喧嚣尘上,谁都想带着自己的姓氏和家族跨过那道看不清而确实存在的界限,成为一等的豪门。
在这件事上,你是敢于隐居山中也好,会在朝堂风浪中奋勇搏击也罢,当世名士的心愿都是一样的。
而曹姽,如今的新安公主,要降服会稽和永嘉两郡,的确需要一个得力的帮手,而她出生至尊,也有帮助庾希的资本。
“明人不说暗话,本公主的确惹怒了母亲,但母亲赐我这二郡又是恩宠,本公主的确不孝在先,又怎好再辜负曹魏一脉祖先百年基业?”曹姽一番冠冕堂皇的话说完,让大虎小虎遣退众人,这才朝庾希露骨地挤挤眼睛,也不怕他再唠叨自己一堆话,直言道:“只要庾太守帮我,本公主也不吝回报。庾氏凡本家旁支子弟共二十九人,庾太守呈上名录来,本公主答应你,只要他们在常科取得名次,不论明经进士,本公主保他们至少六品起底,往后凡吏部有大的升迁调动,均少不了你庾氏!”
作者有话要说:真是对不起大家,今天和隔壁丛林妹还有银枪妹去踏青野餐,春游的心啊它在跃动,一激动存稿箱放了却没设定时间……实在太不好意思了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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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若是曹姽对庾希一番告饶,借此偷懒耍滑,以图在二郡逍遥快活,庾希可能不会如现在一样睁目结舌。
因曹姽一通恩威并施、厉害相陈的表现,在这位太守看来,无异于看到燕王慕容傀在建业循规蹈矩般可笑。
庾希下意识地就认为曹姽不过在集贤阁学得皮毛,就想借此敲打自己,以这位三公主向来处事,即使她有意以庇护庾氏家族为条件交换支持,恐怕也不会有人愿意相信她有此决心与实力。
庾希是追随曹致的老臣,脸上就不由挂了几分不以为然:“某怎敢劳公主大驾?”
这是不相信自己?曹姽暗暗咬牙,又心知肚明一切不过自作自受,怪不了别人。
她筹谋再三,便把自己所知的一件事说了出来:“庾太守虽然只据一郡之地,如今兼任永嘉郡长官,较之江左广大不过弹丸。然此二地是东魏豪族云集并富饶膏腴之地,庾氏在此扎根甚深,可植根在此何止你们一家?”
除却庾氏,此地大族尚有谢氏、顾氏、孔氏、贺氏、魏氏等等,庾氏甚至不过是其中二等。
庾希微抬眉,清隽的脸庞却抽紧:“公主想说什么?”
曹姽深深吸口气道:“如今吴姓地位被侨姓压抑,略次一等,二者之间芥蒂甚深。侨姓世族里,又分渡江早晚,早来的又看不起晚来的。土著称南下的北人‘荒伧’,早来的北人又如此称呼晚来的北人,而北人又叫南人‘土狗’。且不说这些纷争,只说京口重镇,这个渡口以一隅之地侨置了南徐州、南兖州以及南东海、南琅琊、南兰陵、南濮阳等十八郡数十万侨民,已远超原本的世居之人,在母亲心中,这一直是东魏亟待解决的大事。”
庾希脸色出奇冷淡:“公主对侨民一事如数家珍,看来王攸太师教得很好。”
曹姽尴尬一笑,随即正色:“东魏旧制以黄籍、白籍登记区分原住与侨民,然如今双方矛盾如此激烈,母亲下旨取消户籍之分不过是时间问题。”
见庾希略微沉吟,曹姽再接再厉:“本公主今天不和庾太守打哑谜,取消黄白籍之分,便是将如今居于江左之人尽数纳入朝廷管控,如此便于管束、利于米粮及税收。我且问问庾太守,你庾氏的田庄里有多少隐户,是否合于恩封之数?若你不想回答,可以不回答我!”
庾希额角渗出汗来,却不知曹姽暗暗在心中松了一口气。
等了半晌,庾希才终于问道:“公主有何成算?”
曹姽见威吓的目的达到,语气放缓:“只要东魏有北伐之心,数年之内母亲必下决心彻查大族田庄隐户,我却不会再为你说话。王谢之流尚可自保,然你一家小小庾氏又当如何呢?按律一品官员可占佃客四十户,以此每降一品,则减五户,直到末等九品占五户。你庾氏如今唯你一个三品太守,底下有几个六七品子弟,可是在会稽一郡,庾氏所占隐户至少一千,本公主可有说错?”
庾希的脖子都开始淌汗,交领的布料黏在皮肤上,有穿堂风一吹,顿时汗毛直竖,他连忙作势一揖道:“某不敢。”
两人都知道此话不能深入,庾希不至于对公主不敬,而曹姽不可能因为庾氏占了大量隐户而直接惩罚他们,曹姽遂道:“庾太守不如想想,若是照了本公主的意思,你庾氏子弟二十九人皆入第升品,哪怕做的是普通四五品官,每人也可占到数十户佃客。届时土断之期到来,庾氏至少还保得一半人口。”
这眼前的利益十分实在,由不得庾希不动心,但三公主却像二月天孩儿的脸,实在不敢让人放心倚靠。庾希心里一动,不如现时就来试一试。
他定心静气,拱手道:“公主所言,某无不可。然尚有一事,关乎会稽永嘉二郡民生,望公主决断。”
曹姽好奇:“你说来我听。”
原来会稽与永嘉之间有一镜湖, 东起上虞蒿口,西至山阴斗门,长一百余里,总纳会稽三十六源之水,灌田山会平原9000 余顷良田,得以旱涝保收。时人称民享其利,近二十年来,会稽风调雨顺,未发生大的旱涝灾害,镜湖的功用也被人忽视,沿湖围筑堤堰造田之风愈演愈烈。只是庾希发现今年雨水不足,如今镜湖面积大幅缩小,储水不够,若是会稽适逢大旱,将是极令人担忧之事。
庾希一席话说完,却见曹姽出神,不由大皱眉头,心想这年纪小小的女孩子果不可靠。他却不知自己一句话,却恰恰说中了曹姽的心事,简直就是瞌睡送枕头。
曹姽为治水之事而来,镜湖之水,便是与水相关,如得庾希相助,更有肋生双翼之感。
她当即拍案而起,对庾希道:“如今庾太守是自己人,会稽郡对本公主而言,无不可去。我们且骑了马去,好好看看那镜湖是怎么回事?”
庾希略叹一口气,才将自己的担忧说出:“公主可知道这镜湖来历?”
曹姽自然不知,庾希便唤来茶水,狠狠润了番喉头才道:“后汉会稽太守马真二百年前相形度势,兴建此三百里镜湖,上蓄洪水小下拒咸潮,旱则泄水灌田,余暨、山阴万的良田早满保收,百姓多受实惠。初时湖岸方圆近四百里,永嘉南渡后,北人大量涌入会稽,便有豪强围湖造田,估计现在的镜湖与后汉时相比不过一比之二。”
这便是霸占水源和田地的双重之罪,曹姽记起自己曾在会稽遇险之事,就是因为谢氏霸占水源,逼得农人无处谋生才发生的祸事。即使是这样了他们仍不满足,还想方设法要填湖圈地,真真贪得无厌。
曹姽不由露出厌恶的表情,且因为这件事惹得母亲震怒,特将谢氏家主谢重宣入宫训斥,偏那谢重还自恃身份满不在乎。
事后曹姽曾听母亲愤怒地指责这些大族围湖造田最是愚蠢,一旦雨满或者干早,受损远远大于围湖造田的所得。就是不为了兄姐,哪怕是为了会稽的事情为自己出口气,她也要管这件事。
庾希接触到曹姽眼中的光华大盛,就知道三公主是打定主意要管这件事了,他做了最后一件自己应该做的事情:“公主可知道马真的结局?”
曹姽似听出庾希的下文,眼神越发坚毅起来。
庾希缓缓讲话说完:“马真创湖之始,多淹田地冢宅,会稽豪强大不岔,遂构陷横诬罪名,致马太守革职下狱,马真被刑,死于狱中。”
马真竟是在狱中含冤而死,只因为他一意孤行开挖镜湖,触动了这些地方豪强的利益,便不免一死。曹姽深深庆幸自己的公主身份,恐怕她说出口要在会稽郡挖个湖供自己玩乐,只要母亲不发话阻止,就不会有人妨碍自己享乐,她被自己的想法弄得一乐,大声叫来小虎:“你讲那匹小马上鞍,明日便令人随行回会稽,我与庾太守要去游览会稽风光。”
大虎小虎原本以为会见到曹姽头大如斗,不料她却是一副和庾希相谈甚欢的样子,二人不解,却也庆幸,自告退准备不提。
第二日,旧伤痊愈的曹姽见了庾希的两个儿子庾望、庾策,二人归家后面见父亲,因是第一次见到皇家的公主,且是位比亲王享受五千食邑的三公主,自是惶惶。
面对庾希的问题,庾望回道:“我等见到公主,汗出如浆。”
庾策则回答:“阿兄汗出如浆,我则汗不敢出。”
庾希长叹一声,临近出发之日,到底弃了自己二子,选了庾氏族内最成器的子弟,目前任六品主簿的庾倩相随。
那庾倩人如其名,是个文雅俊秀的士族青年,与曹姽在一起乘马同游,若不是曹姽年纪还小,这公主傅粉涂朱、褒衣博带之后,比他更像个朗朗男子。如此一来,庾倩一路上若为必要,极少开口,曹姽也并不在意。
七月十二,会稽镜湖地界来了一队小小的出游队伍,并不惹人注目。
那家主模样的人居于牛车之中,稳稳当当,车旁一左一右两个年轻人骑马跟随,一行人走走停停,观镜湖碧波万顷、良田美宅无数,又因镜湖水质极好,会稽出产的著名美酒均为镜湖之水酿造。当时名士都是好酒之人,不由游兴更盛。
众人一天才绕湖行了一百里,曹姽手执马鞭往前一挥,才道:“庾太守、庾主簿当是也看见了,这短短一百里,围湖造堰之处不下三十来处,又分属不同家族。众姓向湖争田,致使湖水退却,荒陂草莽,真是只重眼前,毫无远忧。”
庾希摸了摸胡子,反倒是庾倩开口:“臣下闻公主说陛下有清籍土断之心,然莽撞为之必引起多数大族反弹。他们若合为一力,恐怕陛下也会施展不开。不如公主为陛下打个前战,以侵占土地处罚会稽某个小姓氏,再借机请查其土地财产,抄没隐户,示以杀鸡儆猴之效。”
“阿倩此计可行,”庾希点头道:“届时公主不若借题发挥,我庾氏便借机自动交出隐户五百,不怕那些二流姓氏不上行下效。如此一来,就是谢氏这样的大族,也必要投鼠忌器。”
曹姽点头:“庾主簿好思量,若是计划顺利,明年春天之前本公主就要让他们把围垦的田地大步退出来,以清查出的隐户兴修水利,以防天灾!”
会稽因年前落了一场大雪,旱情并不十分严重,但庾希更乐意防患未然:“公主说得是,一旦退耕还湖,便可发动清查出来的隐户人力疏通水道,引曹娥江、曹娥江、菌江、余姚江水入郡缓解旱情。但若老天不下雨,再好的水利也没的用,如今新安江上游已无法行船,支流更是只剩浅浅一线,不妨还湖之后多多蓄水,以防大旱断源。”
曹姽莫名其妙看了庾希一眼:“蓄什么水?你不怕把会稽淹了?”
说完便自顾自打马而去,也不理庾希与自己族侄庾倩面面相觑。
曹姽其实内心忐忑,如今隐隐已有大旱征兆,可偏偏自己上辈子里,明明记得是因水情而导致天灾。如果自己要治水,现在就不能蓄水,不能蓄水,就会遭到臣下众人的反对。
如果自己错了,大旱之年无水,比之洪水泛滥造成的民不聊生,也好不了多少,所以面前的形势,容不得自己一丝偏差。
曹姽如今才有些明白,母亲坐在那个天下至尊的位子上,是有多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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