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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泽清摸了摸盔甲上的水珠,心道:这天气,恐怕明早会有大雾。

大雾之中,作战非常凶险,运气好,当然可以收到奇兵之效,给予鞑子重大杀伤。但是,更大的可能就是敌情不明,为敌军所乘,全军覆没都有可能。

“混蛋王八,以为自己有多少斤两,就想着啃鞑子!被林纯鸿这个奸贼利用而不知,蠢货!”

刘泽清满腹怨气,望着前军星星点点的火把,不停地咒骂宋学朱。

自鞑子从济南退兵后,宋学朱以最大的功臣自居,不仅抢夺了颜继祖的大权,而且还对刘泽清颐指气使,威权日重。

刘泽清也是骄横跋扈之辈,本不愿听从宋学朱的军令,但济南城市民视宋学朱为再生父母,颜继祖对宋学朱言听计从,更为关键的是,济南城内的乡兵对宋学朱唯命是从,容不得半分有损宋学朱权威的事情发生。

诸多顾忌之下,刘泽清不得不忍气吞声,苦挨日子,每日祈祷宋学朱不要折腾,待到鞑子退兵,自己平平安安地率兵离开山东,远离宋学朱这个瘟神。

然而,宋学朱岂是安静的人?鞑子退兵后,宋学朱信心爆棚,日夜琢磨着率兵出战,尽快将鞑子逐出山东。这样一来,刘泽清就倒了大霉,每日都接到宋学朱催促出兵的军令。

要是颜继祖催促出兵,刘泽清好歹也会稍稍做个样子,应个景,毕竟,颜继祖乃山东巡抚,刘泽清也受其节制。而宋学朱乃巡按,下军令就有点莫名其妙。

刘泽清通晓人情世故,也不公开拒绝宋学朱,只那兵甲未备、粮草不足推脱。宋学朱也无计可施。

直到前三天,林纯鸿令军中一参军忽至济南,也不知道说了什么,宋学朱如同抽疯了一般,强令刘泽清率兵至高唐,共同围剿鞑子。

刘泽清吓了一大跳,滞留在高唐附近的鞑子,包括辅兵在内,多达三万余,居然想去围剿,宋学朱疯了吗?刘泽清依然以各种理由推脱。

后来,宋学朱说服颜继祖,由颜继祖下达了命令。刘泽清依然不奉命,赖在济南城中不动兵。宋学朱大怒,差点就要率兵抢入刘泽清大营,夺其帅位。

颜继祖眼见济南城中文武闹得不可开交,惟恐牵涉自身,遂亲自前往刘泽清营中,并坦然相告,岳托和杜度业已率兵从高唐之东向北遁逃,所余兵力仅多铎一部,最多七千余骑,而张拱薇、霹雳军团的第一军和第三军业已对多铎呈包围之势。

刘泽清一听,方才放下心来,随在宋学朱三千乡兵身后,往高唐县开拔。

茫茫的黑夜中,远处已经隐约可见薄薄的白雾,刘泽清心里更是没底,不由得暗自嘀咕道:“娘的,什么玩意儿,隆平侯、宋蛮子都听从林小三的命令,林小三算什么东西?难道是无冕之王?”

骂到“无冕之王”,刘泽清突然愣了愣,觉得林纯鸿还真有点像无冕之王。

就拿河南来说,黄得功与林纯鸿眉来眼去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汝州的钱祚徵吃荆州的,用荆州的,吃人嘴软,拿人手软,早已唯林纯鸿号令是从,俨然成为了河南的又一个南阳。

河南如此,就更不必说湖广以南、四川各地以及两广了。

林纯鸿不会把朝廷掀翻,自己来做皇帝吧?最不济,至少也是一个曹操!

刘泽清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开始认真思索与荆州军之间的关系。

雾气越来越浓,正当刘泽清发愣时,忽然接到宋学朱的命令:“全军进入高唐县城扎营!”

刘泽清麾下连着急行军两日,每日五十里,早已累得快要趴下,但刘泽清还是暗骂了一声:“德性!”

骂归骂,刘泽清还是下令全军进入高唐县。

将士们一听要进城,无不欢呼雀跃,待真正跨入高唐县城,他们又变得怏怏无神。

前些日子驻扎在济南,济南乃大城,将士们本以为可以发一笔大财,顺带享受一下美色,哪想到宋学朱如同防贼一般防着他们,根本找不到下手的机会。好不容易来到高唐县,却发现县城内早已被鞑子掳掠一空。

到处都是残垣断壁,到处都是烧焦的栋梁,随处可见百姓的尸体,有时,甚至还能看见妇人的裸尸。刘泽清的将士经历了无数场与贼寇的争斗,对贼寇屠城早已司空见惯,一点都不觉得惊奇,他们唯一失望的是,高唐县已经抢无可抢,又失去了一次发泄的机会。

倒是宋学朱新募的乡兵还保持着百姓的淳朴,见到高唐县的惨状后,无不愤怒万分,有的甚至失声痛哭,发誓要与鞑子决一死战。

宋学朱乃文官,一直在山东为官,何曾亲眼见过此等惨景,初见之下,睚眦尽裂,差点疯狂。

待冷静后,宋学朱顾不得麾下疲累,令乡兵四处搜寻幸存的百姓,一起收拾城内尸体,将其集中到城南,一把火全部烧掉。

宋学朱甚至还从城中翻出了几个和尚,令其至城南念经超度。

待忙完这一切,已经过了寅时二刻。大雾弥漫,几乎五丈之内难以见人,此情此景下,宋学朱下令全军休息,待大雾散去。

此时,林纯鸿正在霹雳军团第一军中,距离高唐县城不过二十里。听闻骠骑军与多铎硬碰硬大占上风后,林纯鸿大喜,对陆世明说道:“此战后,就怕盛坤山和吴天柱整天琢磨着与鞑子硬碰硬!咱们的家底还很薄,恐怕经不起这等消耗。”

陆世明大笑道:“若用十万骑兵耗尽女真鞑子的所有壮丁,这笔买卖也是赚的。”

林纯鸿并未接口,神色慢慢变得郑重起来。

陆世明对林纯鸿了解颇深,知道林纯鸿十有八九有了下一步的计划,遂问道:“都督有什么打算?”

林纯鸿道:“如果不出意外,此次决战后,鞑子损失惨重,数年之内必不敢再来。朝廷内无贼寇横行,外无胡虏闯关,是不是该寻思内斗了?”

陆世明冷笑道:“内斗一直有,就是鞑子围住了京师,也照样斗个不休,卢象升不就是死于内斗?属下估计,皇上和杨嗣昌该琢磨着解决咱们了!”

林纯鸿点了点头,用颇为冷酷的语气说道:“如果我派遣一旅之师驻扎在北京城外,会发生什么?”

陆世明愣了愣,突然五体投地,以头抢地,声声可闻,颤抖道:“属下恭祝都督,都督终于有了经营天下之雄心!”

林纯鸿大笑道:“非不愿乃不能也!唯一所限,实力尔。陆总管难道忘了当初的猇亭之对了?”

陆世明幡然大悟,喜道:“一直见都督谨慎,倒忘记都督的雄心壮志了!尊王、攘夷、灭寇,外联东林、内立宗派,据江汉为本、图四川为基,分明就是经营天下之雄心嘛!尊王,大明朝廷的旗号还得一直打着,攘夷正在做,灭寇告一段落,料那李自成也翻不起什么风浪了。东林党烂泥扶不上墙,这条算是取消了,内立宗派还远远不够。至于江汉和四川为基本,勉勉强强吧。实际上,还应该加上一句话,谋南洋为利。”

林纯鸿感慨道:“一路走来,如履薄冰,现在总算有点家底,可以肆意施展一番了!”

陆世明初闻林纯鸿进取之言后,一时心情激荡,未曾深思,现在稍稍冷静了点,思索片刻,问道:“都督此举,试探天下之余,更多地是想试探荆州内部的反应吧?”

林纯鸿大笑道:“知我者,陆总管也!此事不急,得好好合计一番。现在最为紧要之事,还是和鞑子争斗。若能顺利将鞑子全歼,天下英豪,也得思量思量,到底该站在哪一边了。”

陆世明慨然道:“最多月余功夫,就见分晓。只可惜这次费了这么大的劲,只围住了多铎一部。”

林纯鸿道:“这样更好。伤其十指,不如断其一指,岳托、杜度和多铎部,兵力达三万余,就刘泽清和张拱薇那怂样,能围得住鞑子?从岳乐到淖尔济,再到多铎、多尔济和巴克,就这样一口一口地咬下去,迟早会把鞑子咬得一个不剩!”

说着说着,林纯鸿慢慢地向着帐外踱去,掀开帐门一看,却见外面大雾弥漫,数丈之内难以看清人影。

林纯鸿默然半晌,见到雾气越来越浓,转头对陆世明叹道:“人算不如天算,好不容易让刘泽清和张拱薇动了起来,哪想到突如其来一场大雾!多铎十有八九会趁着大雾逃之夭夭!”

陆世明也懊恼万分,只得安慰道:“这几日天气良好,太阳出来后,辰时大雾必散,不如令探哨扩大活动范围,即便多铎跳出包围圈,也可以追袭其后撕咬一番!”

林纯鸿点头表示赞同,遂令各部加强警戒,扩大侦骑的密度和活动范围。

第五百三十章 乱战

?多铎对荆州军大军合围一事,有所预计,但所知并不详。网最起码,他无法料到张拱薇和宋学朱也加入了合围的行列。

所以,多铎虽遭败绩,但对摆脱骠骑军纠缠,率领残兵败将至德州与岳托大军汇合,还是充满了信心。

待到丑时,多铎突然发现大雾弥漫,不由得大喜,慌忙下令大军拔营,向东偏北方向前进。

多铎惟恐大军在浓雾中走散,吩咐每隔三丈,举一支火把,还亲自率领亲卫在后压阵,顺便收拢落后的骑士。

大军跌跌撞撞缓慢前进,一直到了寅时正,才走了不到二十里距离。

也不知道大军向导在浓雾中迷失了方向,还是故意如此,总之,巴克率领的先导部队骤然发现,他们的眼前居然出现了城墙。

巴克不识地理,还以为按照这个方向前进,路上本该出现城墙。于是,巴克马上令人报告多铎。

多铎接报后,大惊,按照舆图上所示,如果一直沿着西偏北的方向前进,一路之上根本不会出现城池。现在遇到的城池是何城?城内有没有驻兵?

多铎背后惊出了冷汗,正待令哨探探明这是何处,忽然隆隆的战鼓声传来,紧接着,震天响的呐喊声传来,旋即,弩箭的破空声、惨呼声,金属的碰撞声接踵传来。

多铎心里叫苦,千算万算,没想到居然撞上了敌军。

敌军是何部,到底有多少人,多铎都无从知道。多铎虽只有二十五岁,但率兵作战的时间却长达十年以上,他从未像现在一样渴望撤退。

不过,多铎知道,现在撤退,无异于宣称大军解散。先不用说与敌军接仗的情况下,能不能退得了,就拿大雾中撤退来说,慌乱中,几千大军非散掉不可,最终迷失方向,为荆州军一一歼灭。

万般无奈之下,多铎只能等。一刻钟前,多铎还认为这场大雾来得及时,现在,多铎却无比讨厌这场大雾,恨不得马上天明,让太阳将这该死的大雾嗮得一干二净。

巴克看到的城墙,是高唐的城墙。在向导的带领之下,多铎大军并未往东偏北方向行军,而是略微偏向了南边。

且说宋学朱的三千余乡兵刚安歇下来,正待休息,忽然接报,城外居然出现了一股骑兵,数量不详。宋学朱大惊,立即令哨探抵近侦察,发现这股骑兵居然是蒙古兵。

宋学朱无丝毫惧意,立即召集众将,商议出战事宜。

刘泽清的头摇得如拨浪鼓一般,坚决反对道:“敌军不知多少人,妄自出战,恐怕会全军覆没。不如谨守城池,待大雾散尽,再做打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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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学朱慨然道:“大雾之中,鞑子骑兵动也不敢动,优势无从发挥,正适合迎战。”

区区数语,如何能说服刘泽清,刘泽清还是不同意出战。

宋学朱脸色铁青,好不容易按捺住一剑将刘泽清刺死的冲动,冷声道:“刘将军谨慎,还请谨守城池,本官亲率乡兵与鞑子决一死战!”

言毕,不再理会刘泽清,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刘泽清的嘴唇翕动了几下,似乎想说什么,又没说出来。

……

“杀……杀……”

乡兵们虽连着行军两日,一夜又未休息,但见到高唐的惨状后,心中正愤懑着,现在鞑子居然冲到了眼皮底下,无不咬牙切齿,恨不得马上冲出去和鞑子撕咬一番。接到宋学朱的军令后,乡兵们个个悍不畏死,爆发出震天响的嘶吼声,奋不顾身地冲向了浓雾之中。

即便他们训练不足,即便他们疲累万分,即便他们武器简陋,但是,他们没有丝毫惧意,鞑子杀了他们的同胞,侮辱了他们的姐妹,他们要报仇雪恨,即便见不到今天的太阳,他们也在所不惜!

自古齐鲁多豪杰,他们都是豪杰,都是英雄!

“杀……”

宋学朱颇知兵法,虽知乡兵之间几无配合,还是下了严令,五人抱团作战,不得离开一丈的距离。这条命令显然针对浓雾作战而定,效果奇佳。

只见一个个五人战团不计生死,混乱地冲向蒙古骑兵。蒙古骑兵浓雾之中无法配合,更无法发动冲锋,只得小步往来奔跑,收割眼前的人命。

纵然鞑子战技出众,又居高临下,但哪里是五个人的对手?接战一瞬间,就有无数的蒙古骑兵被刺下马来,死于非命。

乱战,彻彻底底的乱战,双方没有任何阵列可言,均陷入了各自为战的境地,各自寻找对手,互相捉对厮杀。

喊杀声,惨呼声不绝于耳,听在刘泽清耳中,分外刺耳,他的脸色不由得变得苍白。

这些声音停在多铎耳中,多铎的脸色也变得苍白。足足等了半个时辰,时间才刚划过卯时正,距离盼望已久的太阳还有足足一个时辰。这半个时辰中,甚至还有乡兵杀到了多铎眼前,虽被轻松解决,但多铎终于知晓,他所面对的并不是荆州军,而是一群刚放下锄头不久的农民或放下货担不久的市民,并无多少战斗力。

多铎觉得,不能让乱战再这样继续下去,必须采取断然举措,结束这场闹剧。想来想去,唯有袭击高唐县,让这帮毫无战斗力的老百姓彻底崩溃,方是上策。

于是,多铎亲率女真本部,在哨探的指引下,找到了高唐城墙的缺口:宋学朱根本还未来得及整修损坏的城墙。

多铎一声令下,千余骑兵齐声呐喊,冲入了高唐县城之中。

骑兵初一入城,便即四处放火,可怜的高唐刚被大火烧过,又来了一次大火。火势越来越猛,将浓雾驱得一干二净。多铎骤然发现,小小的高唐县内,居然挤着无数的明军!

多铎大声叫苦,只得令骑兵与城内的明军展开了生死搏杀。

刘泽清也被多铎的大军吓了一跳,他苦心积虑地躲避战斗,但战斗却以他最不愿意的方式不期而至。刘泽清避无可避,与鞑子骑兵厮杀成一团。

大火越来越猛,并四处蔓延,刘泽清与多铎均无法在城中立足,战场一步步转移,一直转到了城外,双方依然混战在一起,无法脱离接触。

刘泽清和多铎皆苦不堪言,唯有城外的宋学朱见高唐城内冒起了大火,还传来剧烈的厮杀声,他的嘴角现出了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乱战一直持续至辰时,绝大部分乡兵业已倒毙,但剩余的乡兵依然拖着沉重的步伐,拼命举起发软的手臂,一刀一枪地向着鞑子招呼。

太阳已经升得老高,光和热辐照在大地上,浓雾越来越薄。

多铎在高唐三里之外竖起了帅旗,鸣金收兵。

多铎的号令兵几乎将铜锣敲碎,结果仅仅只有千余骑前来汇合。眼见得刘泽清大部及剩余乡兵兀自缠斗不休,多铎不敢久留,望着高唐东北逃窜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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