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节(1 / 1)
宫里见亲人的时间不上,不过有了上次的经验,这次总算是从从容容将该说的话说完了,剩下赵氏又说了说在宫门口等着的大福,“这次没让你爹来,换你哥哥过来的,让他也见识见识。”
抱琴本以为这次她哭不出来了,谁知见到赵氏拉着小宝的背影,眼泪刷的又下来了。揉揉红彤彤的眼睛,又是四个人一起回了坤宁宫。
到了十月,临近年底,祭祀越发的频繁起来,出来初一十五的日常小祭祀,还有祈求来年风调雨顺的,今年冬天得有瑞雪,但又不能到雪灾的地步,还有祈求皇家成员身体健康的。
皇宫里的西北角楼底下,有个城隍庙,宫里的大型祭祀多在那里举行。因为祭祀有时候会请专门的法师进宫,虽然他们不住宫内,但是每天天不亮就得进来,所以宫里巡逻的侍卫也增多了。
临近年底,朝廷大事繁忙,皇帝好多事情都交给了太子去管,比如祭祀的法师,来往的侍卫等等。太子忙的脚不沾地,虽然都在宫内行走,但是每次来坤宁宫请安连一盅茶的功夫都坐不到。
也许是因为事务众多,太子性情越发的急躁起来,头天在坤宁宫摔了一个杯子,砸在奉茶的宫女头上,血流满面。
这事还没过去,毓庆宫又穿出来消息,太子打死一个小太监。
这下宫里都坐不住了。
先出面的是皇帝,给他儿子擦屁股来着,说是因为那太监有不臣之心,言语间有所冒犯,为了看起来像那么回事,连带内务府负责训练小太监的相关官员和管事的大太监都撤了两个。表面是偃旗息鼓了,不过私下却是暗语声声不断。
内务府怎么会犯这种错误,还是派到太子殿下身边的人,分分钟掉脑袋啊。
好在太监不像宫女,后面或多或少还有个家族,总是有人记得的,那小太监被扣了罪名,连好好安葬都不能够,一张破席子卷了,扔到乱葬岗了事。
下来出面的是皇后,原本太子来坤宁宫的时候大家都抢着上工,现在可好,又是抢着躲开了。太子是个香饽饽不错,可也得有命才能吃啊。上回被砸了的那个宫女,虽然承蒙皇后娘娘开恩,从太医院请了个太医给瞧病,性命无忧,又得了快一个月的假,但是额头上两寸多的疤是怎么也消不掉了。
就算坤宁宫的宫女再抢手,但是也仅仅限于没破相的,这种头上有疤的,估计只能给人当嬷嬷了。而那些大户人家更因为不体面,吓着孩子等等原因,专门避开这样的宫女。
坤宁宫的宫女又开始调班避开太子了,这下可麻烦了。够资格在翠竹姑姑面前排班的,都是老人了。换句话说,她们躲开了,剩下的就是些进宫没两年,没见过什么世面的小宫女了,别说太子了,见到平常的皇子都战战兢兢的。
所以两三次后,太子来坤宁宫只能是翠竹姑姑亲自侍奉了。
翠竹姑姑是皇后的贴身丫鬟,当初一起进的宫,也算是将太子从小看到大,太子在她面前还算是收敛,客客气气的一直没出什么问题。
至于其他皇子,无一不趁着这个机会,在皇帝面前疯狂的刷存在感,什么父慈子孝啊,兄友弟恭啊,其中最为努力的就是三皇子和四皇子了。奈何皇帝对他头一个儿子,又是皇后生的太子是真爱,只得让其他儿子的心意付诸东流了。
但是这些,对抱琴来说,只说明了一件事情,那就是太子忍不住了,他要逼宫了!
不然如何能解释一个温和的人,至少在外人表面时时刻刻记得储君风范的太子,在不到十天之内做出了这么许多跟以往性格完全不符的事情。太子才四十岁,还远远没到那个导致人情绪极度不稳定的时期。
想想太子负责的事情,安排法师们的来往,侍卫巡视等等,无一不是最好做手脚的地方。
法师们每天天不亮就要进来,所以某一天掺进去一些太子的亲卫不足为奇,侍卫巡视,某一天全部安排成太子的亲信也不是没有可能。再加上皇帝为了方便,已经将总管宫内钥匙的权限下放给了太子,这么好的机会,不逼宫简直对不起自己。
这个念头一出现,抱琴就控制不住自己顺着想了下去,比如哪天逼宫比较好,哪个时间进来比较好。
对着日历,抱琴选定了小年夜的前一天晚上,因为小年夜要通宵祭祀,所以前一天一定会提早睡下,再加上过年事务繁忙,人人都累得半死,一沾床立刻就能睡死过去。进宫的时间嘛,就是子时刚过了,这个时候都是熟睡期,宫里行走的只有侍卫,要是能提前一个月布置,倒是能将这几百人全换成自己的亲信的。
那抱琴自己能做什么呢?
比如提前预警,或者趋吉避凶,找个安全的地方躲起来?
呵呵,完全没有。
抱琴很是惆怅的看着坤宁宫的前后左右六扇大门,没有一个是给她开的,她不仅什么都不能做,还得若无其事的、安安静静的、一点破绽都没有的等到太子谋反,而且还得因为出不去宫门,于是在那个大日子的晚上没法去任何地方刷存在感。
而且坤宁宫是太子亲娘住的地方,根本一点危险都不会有,不管太子是正常上位还是逼宫上位,他亲娘都是太后,无非就是从坤宁宫搬到慈宁宫而已。
对于一个时时刻刻找机会出头的人来说,这实在是太痛苦了。
☆、026
抱琴在痛苦中煎熬,不出一月脸就尖了。太子也在等待中煎熬,当然中间还夹杂了不少比例的愧疚,因为皇帝对他着实不错,不过哪儿有当了三十九年还是太子的呢?
太子发泄的方式就是吃饭、睡觉、打太监,虽然再没打死了,不过毓庆宫人人自危,而且这危机感很快传播到了整个宫廷,除了乾清宫和养心殿的人以外,剩下的人都表现得好像他们已经在太子的名单上了。
特别是皇后宫里那个被扔了一头茶杯,头顶着一条深红色疤痕的十四岁小宫女初夏再次出现之后,宫里的气氛恐慌到达了极点。
奇怪的是皇帝似乎一点也没察觉,保持着正常作息,该交给太子做的差事一点都没落下。
抱琴大体方向上是猜对了,太子确实要逼宫,不过不在小年夜那几天,他是打算将侍卫凑齐了就动手,也不用将宫里全部侍卫都换了,那样太惹人生疑了,他要换的,就是内廷的侍卫,尤其是乾清宫和养心殿附近的。
这两处的侍卫都是三班倒,有大约四分之一的人是太子门下,这两年不断的收买利用,给皇帝推荐青年才俊进去,这个比例已经涨到了三分之一。太子现在要做的,就是将这三分之一侍卫的班,全部换到子时到卯时这一班。
等这个满足了,太子的逼宫三要素就齐全了。
朝廷上太子已经拉拢了一小部分官员,一些是跟老皇帝不对付的,另一些则是野心比较大的,人数不多,但是太子觉得其实也够了。一来他有经验,朝臣们都做好了他有朝一日成为皇帝的准备,无非就是提前了一些而已,二来,朝廷上至少有三分之一的官员都是属于温和派的,不会反对的太激烈,只要这几个敢率先效忠的就行。
所以一旦他逼宫成功,软禁了皇帝,拿到盖了大印的圣旨,最多也就是朝廷上撞死几个老臣,刚好杀鸡儆猴。
下来就是财力,他借着跟宁府联姻的机会,在他们身上狠狠咬了一口下来,不止是这些,京中空有家产而爵位已经快要被降到底的人很多,不管是暗地里强迫还是许下什么好处,这方面也没有问题了。
下来就是等时间了。
太子每次将自己手头上的资源过一遍,就会很有信心的心情好上那么两三天,随后就又会陷入到强烈自我嫌弃中,打骂宫女太监后,将情绪稍稍发泄,冷静下来又会分析一遍局势,就这么一轮一轮的往前走着。
而抱琴,也只能通过太子头上反反复复的“吃多了”和“吃不下”这样的评语来判断太子究竟心情好坏,不过太子殿下,你这样从早上就开始烤羊腿的吃法迟早要胃溃疡的。
年底不仅是祭祀事忙,宫里人死的也特别多。整个十月,宫里一共死了两个贵人和一个妃子,六皇子和他身体同样不好的母妃又一次被太医下了类似于“别气他们,想吃什么就吃吧”这样的病危通知书,不过皇帝跟皇后都已经习惯了,一年两次么,都连续……嗯,少说也四五年了。
抱琴闲着无聊,又不能天天去琢磨太子什么时候逼宫,那样迟早会露出马脚,便撺掇着元春要来了皇后这些年下的旨意,说是有些字迹减退的刚好趁着这个机会再抄一遍。
皇后也挺满意这种说法,临近年底,她忙得连午睡的时间都没有了,刚好能给元春这个闲人找些事做,省得她天天出来晃悠,看得人平白生出一丝厌烦来,便大大方方的让翠竹将东西搬了出来。
当然旨意不是元春抄的,在皇后宫里这半年,所有下笔的活都是抱琴干的,元春能保持表面上的必恭必敬已经是很不容易了。
抱琴抱着圣旨跟在元春后面回房。
屋子里暖洋洋的,抱琴先将圣旨放到桌子上,又折回门口,给元春将她身上系的披风解下,又搀扶着她走到软榻边坐好。元春在宫里别的不说,装模作样学了也有六分了,不过回过头想想,位比三品的女史,自然是要让她们这些连品级都没有的宫女伺候的,当然皇后宫里的宫女并不怎么买账就是了。
“翠竹姑姑都没她这么清闲。”
“翠竹姑姑见了我都会笑一笑的。”
可惜没人敢在她面前说,所以元春一点都不知道。
这么一抄圣旨,到让抱琴看出点不一样的东西来。
比如宫里死人的时间是有定律可循的,大体上来说,一年有两拨高峰期,约有七成的人是死在这两段时间里的,一次就是十月多,再一次就是四五月间了。
这难道就是中医所谓的熬不过冬天和熬不过夏天的说法?
蹊跷的很,抱琴歇了笔,一本本往前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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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许还有其他的可能性,比如死在过年期间不吉利,又或者夏天温度高,会放臭等等原因。
想想这次死的一个妃子和两个贵人,妃子是三天请一次安,贵人则是每逢初一十五才能来皇后宫里。贵人不提,那妃子虽然天天吃药,也经常缺几次请安,但是这么快就死了……抱琴一阵毛骨悚然,突然觉得有点害怕。
再比如,宫里三年选一次秀,皇帝在五十岁之前的选秀,每年都会往宫里进大约不到二十人,这就有另外一个问题了,多余的人去哪儿了?
内廷十二宫,都是两进的院子,就算加上用来选秀的景阳宫,塞得满满的也就五十人上下,每三年二十人,不出十年,后宫就住不下了。
于是宫里的嫔妃,平均到每年的更新换代数量是五六人,对于每三到五天,最迟不过十天就会有一次平安脉的嫔妃来讲,这个死亡率已经高到不太正常了。
如果真的是这样的话,在如此严格的宫规之下,还是有空子可以钻的。
抱琴突然又有了信心。
☆、027
那一天跟往常有些不一样,按例皇帝每月初一十五的夜里是必来皇后宫里的,当然除了这两天,皇帝每月差不多有四五个晚上是分派给皇后的,两人的关系一直都很和谐,育有一儿一女,皇帝时不时就会来看看。
但是这么早过来就有点不正常了,皇帝下了朝之后没有接见大臣,没有去乾清宫处理政事,而是来了皇后的坤宁宫,这个还是抱琴来宫里半年多第一次见到。
这天,抱琴负责在坤宁宫正殿门口掀帘子。
皇帝和皇后年纪都大了,带着点老年人特有的耳聋,说话声音稍微大了一些,让在门口的抱琴也能隐隐约约听见两句。
皇帝在和皇后拉家常,比如他俩大婚的时候,生太子的时候,生长公主的时候,等等等等。皇后轻言软语,跟皇帝回味了比如太子流口水,尿床等等一系列黑历史。
“哈哈。”最后以皇帝的大笑结束了这次谈话,“今儿除夕就咱们三个守夜,不要她们。”皇帝揉了揉眼角笑出的眼泪,“唉,我年纪也大了,不知道还能陪你们过几个年。”
皇后笑着点了点头,“陛下还年轻着呢。”此外什么都没说。
皇帝叹了口气,“明天晚上再来看你。”
这个时候抱琴还没觉察出不对来,只觉得原来皇帝也是个有点寂寞的小老头,想到了自己家里那个沉默寡言的爹,抱琴轻轻一笑,嘴角微微上翘,似乎也挺温情的。
等到皇帝离开,抱琴看着他头上一排没胃口吃饭的评语,唉,希望他今天能好点。
不过等到吃完中饭太子过来的时候,抱琴心里就开始抽抽了,就是那种好像有什么东西紧紧的将她的心脏箍住,只能在窄窄的一个空间里跳动的无力感。血泵不出去,眼前一阵阵的晕眩。
掀门帘的时候抱琴专门看了一眼,有点不符合规矩,不过没人发现,太子也是昨儿一天没吃什么,而且太子进了正殿之后不久,翠竹姑姑就出来了,眼神一撇,连带抱琴在内的两个掀门帘子的宫女就往远走了一两步,翠竹姑姑亲自守在了门口。
太子坐在皇后对面,脸色比进门时看抱琴的那一眼要阴沉许多,一言不发。皇后两手摞在一起,搭在手炉上,一圈一圈沿着手炉套子上突起的花纹划拉着。一刻钟之后,太子跪在地下给皇后磕了个头,“母亲,就是这一日了。”
皇后什么都没说,低着头红了眼眶。半响才道:“你父皇他……”
“母后~”太子悲鸣,“儿臣心里难过啊!二弟掌着军中大权,三弟管着户部,四弟管着吏部,五弟管着工部,六弟是礼部,儿臣空有太子之位,却连宫都不能出,所有的行动都在父皇眼皮子底下,儿臣已经当了三十九年的太子了!”
“母后,自古以来从太子当上皇帝的,就只有四个啊!”
皇后轻轻的抽气,手一抬,从袖子里掉出四块腰牌来。“我宫里有五块可以夜间行走的腰牌,你……”剩下的话就没说了,皇后肯拿东西出来,就证明她站在了自己儿子这一边。
太子欣喜若狂,擦了眼泪道:“母后放心,等将来……我把她们全部送到庙里去!”
母子两个又在殿内坐了片刻,等翠竹拿了水擦过脸太子才走。
看着太子那张虽然阴沉但是志在必得的脸,还有微微红肿的眼圈,虽然什么都没听见,抱琴潜意识里已经做出了太子逼宫就在这两天的判断了。
等到太子走后,皇后叫了坤宁宫所有人站在大殿门口道:“年关将近,宫里事务繁忙,每年都有会不少宫女太监想着能趁着这个机会捞点什么。”皇后双眉紧锁,正言厉色道:“你们虽然是我宫里的人,平素也没人敢惹你们,但是宫规不是放着玩的,谁要是敢在这个时候出什么岔子,就甭想过年了!”
一阵轻细的回答,“是。”
皇后将宫里二十个宫女,三十个太监,连带编外的元春抱琴二人一个个扫了个遍,语气轻缓道:“当然,你们要是好好做事,自然也是有赏赐的。”
抱琴今天排的是午时到申时这三个时辰的班,换算过来就是十一点到下午五点这六个小时。宫女当班很是辛苦,比如不能吃饱,比如不能喝水,怕的就是在主子面前失了规矩。大冬天的,站在大殿门口,虽然有宫里特制的皮毛大衣挡风,但还是冷啊。好在皇后娘娘慈悲,允许她们两个换着来,一人站在门外,一人站在内殿,过一会再换回来。
跟下一班宫女换了班,抱琴揉了揉酸胀的小腿,去管炉子的王公公那里领了自己的小火锅,打算端着回房吃。
宫女当班的时间都不一样,而且有时候主子会有别的要求,延长时间或者早点上工什么的都是常有的事儿,因此她们吃饭多数不在同一时间,都是御膳房送来之后,放在各宫自己的小火炉上,皇后宫里专门负责这个的,就是王公公了。
冬天吃的多半都是小火锅,有肉有菜,还有热汤,暖暖的一锅下去,舒服极了。
抱琴端着小锅回屋,元春皱了皱眉头,看着天色已晚,外面又起风了,还是没让抱琴出去吃。
宫里有多憋屈,从这儿就能看出来了,原本一人一个院子的元春,现在跟抱琴挤在一间屋子里,得在这儿睡觉,还得在同一间屋子里吃饭。
要不是……元春告诫自己再忍忍,等过了年说不定就好了,到时候她身上的孝期过去……
抱琴看着元春脸色不好,很是识相的飞速吃完了小锅子,又开了片刻窗子透气,这才张罗着打水,伺候元春睡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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