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节(1 / 1)
他隐约记得程家十分复杂,人口很多,程维哲作为程家这一代的长子嫡孙,却一没有考取功名从政为官,二没有继承家业。他一个人在丹落这个有些贫穷的北城开着一间小小的茶铺子,想必这些年生活得并不顺心如意。如今他突然归家,念着蹩脚的理由,事事都要让程维哲帮忙,已经是豁出去脸面了。
可这么长时间,程维哲却一句不满都没有讲。甚至如今以为他缺钱,主动把攒了许多年的积蓄都毫不犹豫拿给他,这份恩情,杨中元这辈子都不能忘记。
能有这样一个朋友,他此生无憾了。
杨中元伸手捂住自己的脸,深吸几口气,这才红着眼睛坐到程维哲旁边的条凳上:“阿哲,这钱你收好,我不会要的。”
程维哲一愣,见杨中元这样固执,不由有些急了:“小元,这钱我拿着一时半会儿也用不上,泉叔看病吃药要紧,你别这样固执,跟我还客气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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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一贯是个好脾气的人,喜欢笑,一张面容总是让人觉得如沐春风,如今却为扬中远的事情急成这样,想必是走了心的。杨中元承情,表情越发温和,语气也十分和缓:“阿哲,我怎么会拿我爹的身体开玩笑呢?你放心好了,我有钱的,我离开杨家时,狠命要了我哥一大笔钱。”
听他这么讲,程维哲也慢慢冷静下来,他把那张银票收回袖中,这才说:“好吧,你非得不要,我先拿回去好了,但是以后要是真缺了钱,你别不好意思开口,听到没有。”
杨中元见他脸上满满都是无奈,便咧嘴一笑:“知道啦知道啦,咱们哥俩谁跟谁,我能跟你客气吗?”
程维哲苦笑出声,却没反驳杨中元这句话,他小时候到底有多倔强傲气,恐怕他自己都不知道吧。
“对了,你大哥坤兄那抠门是全城都有名的,居然能让你要出钱来?”程维哲好奇问道。
说到这个,杨中元不由暗下脸色,他抬头望了望外面天色,见还早,便叹口气道:“待会儿要给我爹简单做口饭吃,我长话短说吧。”
程维哲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凑在他耳边笑着说:“你啊,你看看你家里连菜都没有,只叫泉叔吃稀粥吗?我都跟师傅说好了,晚上去我那吃。”
经过刚才那一番谈话,杨中元心里多少放开了些,他想着将来他发达了,一定加倍偿还程维哲的恩情,便痛快应下:“那感情好,我先谢谢你啦,小程老板。”
“我哥哥确实抠门,但……其实还是当我是他弟弟的。当年我父亲过世,留了两间铺子给我跟我爹,这些年一直是哥哥和坤兄在经营的。我此番回来,明确说了自己不要那两间铺子,我只要他给我些银钱,然后让我带我爹离开便是了。”杨中元声音很轻,把那些前因后果都省略了去,这才发现那些天的纠结与难过,却也不过是如此简单的一件事情。
程维哲早慧,年幼时就多少懂得杨家那些长辈过往,这件事情,他们外人没有立场来发表意见,但在他看来,其实他们兄弟俩的关系还算是好的,起码没有像他们家这样……
“你哥倒是个经商人才,这些年杨家能更上一层楼,和你大哥坤兄的努力不无关系。”末了,程维哲也只能这样接下话来。
“是啊,他和我坤兄,其实都是能力很强的人。而且说实话,他们对我跟我爹其实也并没有恶意。我这么些年没有回来,我爹也还好好的,我哥哥还愿意给我些银子,我十分知足。”杨中元这样说着,当初回家时的那些难过与不满就渐渐消散而去,他长大了,懂了许多事情,也知道他哥那样做其实也是更偏心自己的家,可是人不都是这样吗?
只是,他最不能释怀的,就是当年他们一家子,就那样把他一个人送进宫里,如果没有他自己憋着一口气苦苦挣扎,那么第一次挨打的时候,他就挺不过来了。可为了爹爹,他不能死在异乡。
再不上心,再没好感,也比不得冷漠旁观,更让人心寒难过。
这些话他不能跟任何人说,只能苦闷地憋在心里,经年累月,提醒他要好好努力生活。
人活一世,真的十分不易。
“阿哲,我带着爹爹搬出来,只是因为我们要是留在家里,那阖家过得都会别扭,还不如早早搬出来住,哥哥坤兄能自在些,我爹也能彻底摆脱杨家仆役的枷锁,我自己还能开个铺子努力挣钱,这不是皆大欢喜嘛?”
“我没想到,你比小时候成长许多,也豁达多了。”程维哲听了他这一席话,竟觉得自己也想通了许多事情。
这些年他在程家活的那样压抑,无非是背负着孝道和责任四字,可他从来都没有想过,他父亲到底想不想要他来尽孝呢?程家要不要他来担这个责任?或许他能离开家,两个人都能更开心一些。
想到这里,程维哲的目光不由变了又变,末了,他问杨中元:“小元,你将来就打算留在这里,守着这个小面摊过活吗?”
他会这样问,因为他自己都不打算留在雪塔巷,更何况是从来不肯低头服软的杨中元,他了解杨中元,就像杨中元也同样了解他。
就算十几年未见,但一同长大的情分是半分都不会少的。
杨中元笑笑,有些顽皮地问他:“哦?那小程老板,是不是也要留在雪塔巷呢?”
程维哲没说话,笑着看了他一眼。
他们都心知肚明,雪塔巷只是他们未来的开始,他们可以从这里学习很多东西,可以让自己更加成熟,也可以一起扶持,打拼出第一笔财富。
无论怎么样,杨中元这一刻真的异常感激上苍。
前半生的二十四年恍如过眼云烟,无论是幼时的富贵荣华还是后来的艰难困苦,那些年来丹落和帝京的生活塑造了如今的他,给了他最好的爹爹与最棒的朋友。
“我们,明天开始,努力挣钱吧!”杨中元跟程维哲并肩看着外面灿烂的晚霞,不由自主踌躇满志。
落日时分,散了一天热力的太阳也褪却了满身金衣,它躲进层层叠叠的云朵里,害羞地红了脸颊。红彤彤的晚霞染红了百姓们归家的路,雪塔巷里家家烟筒都冒着炊烟,只要深吸一口气,便能闻到让人直流口水的饭菜香味。
这个大梁最平凡的一天,杨中元开始了在雪塔巷第一天的生活,而程维哲做了一个改变他们未来的决定。
无论怎么说,这繁忙的一天即将要结束,而新的一天,眨眼之间便会到来。
☆、023前奏
第二日一大早,程维哲便领着杨中元去了位于蓝鹤巷的早市场。这里离雪塔巷并不远,步行约两刻便能到了,因为来得早,市场里人并不多,长长的一条街上显得空空荡荡。
程维哲显然许久都没这样早起来了,一边打着哈欠一边问:“你要买什么?张师傅经常买的那几家我都认识,以后你要是一个人忙不过来,我让张师傅帮你带也是成的。”
跟程维哲不同的是,杨中元倒显得神采奕奕,一点都看不出来昨夜很晚才睡下的样子,他有些担忧地走到程维哲外侧,怕他看不好路被人碰到:“蔬菜倒是其次,我主要是得买活鸡与辅料,现在铺子就我一个人,只能先做这一样试试看。”
“鸡鸭的话,我知道有一家的非常好,我们过去吧。”程维哲思索片刻,终于在清晨凉爽的微风吹拂下清醒过来,带着杨中元径直往早市场最后一排走去。
炖鸡汤,选用一年生的土鸡最好,用山药枸杞文火慢炖一个时辰,出锅便能香气扑鼻。这间小小的铺子,他想要主打的便是招牌鸡汤银丝面,那用最新鲜的鸡汤入味,必然是最好吃的。
市场最后面都是卖活禽鱼肉的摊子,这边百姓很多,但肉食也并不是人人都吃得起的,因此卖鸡鸭的只有两家,却一个在大东头一个在大西头,谁都不碍着谁。
程维哲带杨中元去的是西边那家,杨中元大老远就看见他家笼子里有四五只三四斤的土鸡,旁边还有两只雪白的大鹅,这会儿正欢快地叫着。
那摊主眼见,一眼就看到正朝他走来的程维哲,忙扬声招呼:“哎呦小程老板,今个您亲自买菜来啊?”
程维哲笑笑,快走两步冲他摆手:“没有没有,我陪弟弟来的,他也要在我们巷子做生意,您家的活鸡最好了,我特地领他来您家看看的。”
摊主笑道:“小程老板就是会说话,不愧是做过教书先生的人,小兄弟,你要什么样的土鸡,我这里都有,个顶个够沉。”
杨中元眼睛一闪,对他说程维哲做过教书先生这事走了心,却没问,只道:“老板,程哥介绍您这家,肯定您家是最好的。以后得多多麻烦您,我那个小面铺子不过是糊口,一天大概要一到两只活鸡,您给挑一年生的,三日后就开张,大概每日卯时正过来,还得麻烦您给杀好。”
听到他每天都要一两只,摊主眼睛立马亮了起来,忙道:“好的好的,我们这里都管给杀,小兄弟放心好了,鸡血都给你留好,内脏也一样不缺,包你满意。”
他说完,又看了一眼程维哲,又说:“小兄弟,你是小程老板的弟弟,我也给你个实惠价,十八文钱一斤,我保证给你足了称,你可以去问问,这早市场我家到底是什么口碑,绝对短不了你任何东西。”
杨中元忙点头,拉了一把程维哲道:“那是肯定的,程哥说您好,那您家肯定好,要不他也不能介绍我来不是?行,咱们就定十八文钱一斤,那我三日后再来。”
程维哲也跟着补了一句:“那必须的,我还要多谢老板给个实惠!以后有亲朋好友再开店,还介绍来你这家。”
摊主日日在这北市场营生,会说话的很,见他们二人这样利索,想了想,不由道:“小兄弟,你看这样,我每日辰时初都要去雪塔巷的两家饭馆送货,你要是信得过我,我就给你说杀好了送去一两只,保准是当天宰杀的,省的你来回跑,但是价格的事你可别跟人讲,要是都卖给别人这个价,我就要亏本哩。”
这样,杨中元就有些拿不准了,他扭头看了一眼程维哲,见他冲自己眨眨眼睛,这才放心道:“行,那真是太方便了,多谢老板。”
因为有程维哲领着,杨中元这一路都很顺利,定完最重要的活鸡,他又去了程维哲经常买菜的摊子,定了每日二十斤青菜,只要当日最新鲜的,小白菜油菜油麦菜,无论哪个都好。而铁棍山药与葱姜蒜他则直接各买了二十斤,这个不怕放,可以直接买了回去存着。
剩下调料就更好说了,反正有程维哲在,杨中元以,口气各种都买足了数量,够铺子用好一阵子了。
这一圈转下来,杨中元忍不住买了好多菜在手里,打算晚上先用后院那个灶台,给爹爹和帮了大忙的程维哲做一顿好吃的。
等到他们从菜市场回到雪塔巷,正好陈叔帮忙请的泥瓦工也到了,杨中元忙招呼他在前面垒灶台,自己则去后院帮父亲做早饭煎药。
定的米面都已送来整齐码放在空着的正屋里,索性这屋里凉,正是方便了杨中元存放食材。
当天晚上,杨中元用最简单的食材,做了一顿令程维哲和周泉旭胃口大开的佳肴,简单的两半笋丝清爽可口,配上用蜂蜜腌制的新季莲藕简直是夏日里难得的美食。这两样小菜杨中元都用井水冰了才上桌,口感自然极好。
一人一碗试手艺的茄丁拉面,切成细碎小块的长茄和肥瘦相间的肉丁伴着弄弄的汤汁,满满铺在杨中元手工赶制的拉面上,面条用鸡蛋和井水发的,杨中元手劲很足,揉了整整两刻功夫,才开始在面案上抻面成型。
他这手艺是特地学过的,抻面的时候仿佛若行云流水,微黄的面条在飞扬的白面上轻舞飞扬,甩出华丽的弧度,因为是吃茄丁面,所以杨中元并没有抻成最细的银丝面,却更有较劲,陪着肉味十足的茄丁卤汁,香得程维哲一连吃了两大碗。
因为下午他都在忙着定其余食材和铺子的东西,所以时间有些仓促,但他手艺过硬,短短时间里只用一碗面两个小菜征服了另外两个人,算是他的本事。
要不是只有一个灶台,杨中元能再抄两个热菜出来,吃饭的时候一直感叹:“家里灶台太少,限制我发挥,等前面的泥砖干了,我给你们做更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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